嚴華涉案自是早在蕭無畏的意料之中,道理很簡單,荊州的州治就是在江陵城中,梁雲堂如此猖獗行事,嚴華自然不可能沒有耳聞,而其之所以沒有出麵製止,足見其在當中必然有著利益之糾葛,隻不過蕭無畏沒想到的是嚴華居然會是幕後主使,要知道嚴華在朝中的風評可是相當不錯的,已連續三年考績優等,極有可能晉升入朝為官,這一點蕭無畏在臨出京師時還曾專門調查過此人,本來還有心將其攏在麾下,這也正是蕭無畏會在剛到江陵城便微服出遊的一個原因,就是想看看鄉野中對此人的評價如何,卻沒想到這一暗訪居然惹出了如此多的事端來,這會兒一見嚴華那難堪的臉色,以蕭無畏的精明,又豈會猜不出個中的蹊蹺,臉色瞬間便陰沉了起來。
蕭無畏此番出京雖是匆忙行事,可卻並沒有忘了要將弘玄帝許諾的種種好處撈到手中——戶部撥銀到地方的事情可是蕭無畏親自去戶部辦理的,以蕭無畏在京師官場的強勢,戶部那些官吏自然不敢刁難,也不敢上下其手地撈折扣,所有下撥的四十萬兩銀子購牲口的賬目都已分文不少地過了賬,一律從荊、襄各州的歲入扣除,可以說戶部公函一到,那錢便已是到了荊、襄各州的庫房之中,壓根兒就不可能存在梁雲堂所說的錢款未至之情形,若是梁雲堂沒有撒謊的話,那錢款的去處就隻剩下一個可能——被嚴華等官員中飽私囊了。
四十萬兩,不是四萬兩,這麽個數字即便是對於蕭無畏這等身家極豐之輩,也不算是個小數目了,這起子官吏居然就這麽不聲不響地昧了下去,若光是如此,倒也罷,偏生這群混蛋居然敢假借著他蕭無畏的名頭去禍害百姓,這就絕對超出了蕭無畏能夠容忍的底限,不狠殺一批不足以消解心中之怒火!
“嚴刺史,本王問爾,戶部調撥函可曾到了荊州?”蕭無畏心頭之火雖已旺得足以融金化鐵,然則卻並沒有帶到臉上來,隻是淡然地追問了一句道。
“這個,這個,啊,下官實是記不清了,且容下官回頭查查案底。”嚴華知曉事情怕是難以善了了,心裏頭自是慌得不成樣子,可口中卻依舊含糊地敷衍著,不肯當眾確認其事。
“哼,司倉參軍何在?”蕭無畏冷哼了一聲,不再追問嚴華,而是高聲斷喝了一嗓子。
“下官荊州司倉參軍齊輔參見燕王殿下。”蕭無畏喊聲一落,一名年約五旬的瘦小官員從一眾站著的官吏中冒了出來,急匆匆地走到桌前,躬身應答道。
“齊參軍請起,本王有件事要問爾,還望齊參軍據實回答,若不然,當以作偽之罪連坐,爾可都聽好了?”蕭無畏並沒有為難齊輔,而是和顏悅色地說道。
“是,下官知曉的,但有所知,自當據實以告。”齊輔既沒有因蕭無畏的態度和藹而感激涕零,也沒有因此際形勢微妙而緊張不已,隻是中規中矩地行了個禮,很是平靜地回答道。
“那好,本王想知道戶部關於勞軍資費之調撥函可曾到了荊州,又是何時到的荊州?”蕭無畏見齊輔雖其貌不揚,可行其事來卻是不亢不卑,頗有些子從容之氣度,心中倒是對其嘉許得很,不過也沒就此說些甚子,隻是微笑著問道。
“回殿下的話,此事確是由下官經手,戶部公函是去歲十二月十八日到的荊州,小官接到函文之後,已出具了回文,並轉呈嚴大人處理,然,不知何故,後續入庫公文至今尚未到下官處。”齊輔回答得很快,也很幹脆,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甚好,有勞齊參軍了。”蕭無畏點了下頭,一揮手,示意齊輔退下,而後目露寒光地盯著汗流浹背的嚴華,冷笑了一聲道:“嚴大人,對此,爾還有甚解釋麽,嗯?”
“誤會,誤會。”一見蕭無畏再次追問到了自己頭上,嚴華的臉色已是難看到了極點,強笑著道:“殿下,下官有機密要報,您看……”
機密?嘿,早幹嘛去了,都這等時候了,還玩這等花活,想收買老子,也不嫌太遲了麽?蕭無畏冷笑了一聲,並沒有開口,隻是漠然地看著嚴華,等著他將所謂的機密當眾說將出來。
“殿下……”嚴華等了好一陣子,見蕭無畏始終不為所動,不由地便有些子急了,顧不得甚形象不形象的,緊趕著站了起來,湊到蕭無畏身邊,壓低了聲音道:“殿下,下官能任荊州刺史之要職,概因老王爺之力也。”
嗯?這混球居然是老爺子的人?靠了,拔出蘿卜還帶著這麽砣泥,嘿,這回樂子可是大了!蕭無畏還真沒想到嚴華所要說的竟然會是這麽個機密,這便狐疑地看了看嚴華,見其用力地點了點頭,不像是在說謊的樣子,登時便有些子頭疼了起來——以嚴華之罪,足可殺頭的,然則,該不該殺,卻又得兩說了的,畢竟荊州如今還是戰略之後勤要地,其重要性自是不言而喻的,自家老爹將此人放置在此處,想來是有著秘密安排的,真要是就此將其拿下,沒準還真有可能壞了自家老爺子的大事,可要是不拿下此人麽?明擺著便是徇私枉法,眼下一眾荊州官員已及地方百姓全都在眼巴巴地看著呢,不給個說法自也是不成的。
靠了,老爺子也真是的,這等樣人也用著,還真是給咱出難題了!蕭無畏頭疼了半邊,心中自是頗為掙紮,然則到了末了,一個念頭卻悄然從心底裏湧了出來——老爺子歸老爺子,沒必要甚事情都按老爺子的步調走,再說了,老爺子將此人派了來,自不會沒有後手,也一準不怕其會幹出出賣的勾當,既然如此,借此人的頭一用,自也無不可,大不了老爺子問起之際,一推三四五地裝糊塗也不是不可以。
“嘿,嚴刺史倒是很會說笑話,可惜這個笑話並不好笑,爾既敢貪墨公帑,魚肉百姓,本王豈能容你!”蕭無畏念頭轉得飛快,牙關一咬,冷冷地一笑道。
“殿下,你……”嚴華一聽蕭無畏如此說法,登時便急了起來,忙不迭地要出言辯解,可惜蕭無畏這會兒壓根兒就不想再聽其廢話,不待其將話說完,猛地一拍桌子,高聲斷喝道:“來人,將貪官嚴華拿下!”
“諾!”
蕭無畏此令一下,侍衛在身側的白長山等人自是轟然應命,也不理會嚴華如何抗議,七手八腳地便將嚴華架將起來,拖離了桌子,硬生生地摁倒在地。
“某乃朝廷大員,爾豈能如此孟浪,本官要上本參你,蕭無畏,小人,本官跟你勢不兩立,定要彈劾於你……”嚴華眼瞅著蕭無畏動了真格,自是再無先前的氣度,破口便大罵了起來,聽得白長山等人大為惱火,索性從其衣袖上撕下塊布來,堵上了嚴華的臭嘴。
“劉司馬!”蕭無畏沒去理會嚴華的叫囂,側頭看向了坐在右手邊第一張桌子後頭的州司馬劉弼,聲線平穩地喚道。
按大胤官製,一州之最高行政長官為刺史,接下來便是州司馬,亦即刺史之副手,看起來顯赫,可其實卻是個閑官,並無具體之權責,名義上是正五品之大員,然則其手中握有的權柄比之諸參軍都遠遠不如,往往用來安置朝中被貶之官員,荊州司馬劉弼便是這麽位閑官,其原本在朝中任吏部侍郎,後因小事得罪了吏部尚書方敏武,被方敏武尋了個由頭參了一本,以致被貶到了荊州,這一呆便已是足足五年不曾挪過窩,此番跟著眾官員前來,僅僅隻是來看個熱鬧的,並沒有在這等場合出風頭的打算,故此,不管是梁雲堂被拿下也好,還是嚴華被押也罷,他都隻是靜靜地看著,可卻萬萬沒想到蕭無畏居然在此時點了自個兒的名,硬是愣了好一陣,這才反應了過來,滿臉子疑惑地起了身,猶豫了一下之後,這才緊趕著走到了蕭無畏的麵前。
“下官荊州司馬劉弼參見燕王殿下。”劉弼不清楚蕭無畏點自己的名之用意何在,心中自是忐忑得很,行禮之際,聲音不免微微有些子顫抖了起來。
“劉司馬,荊州刺史嚴華貪墨成性,辜負聖恩,本王已將其拿下,現令爾暫代荊州刺史一職,徹查此案,爾可敢為否?”蕭無畏沒有叫起,任由劉弼躬身站在桌前,沉吟了片刻之後,緩緩地開口道。
“啊……”
劉弼坐了五年的冷板凳,早就對仕途心灰意冷了,這冷不丁被如此巨大的餡餅砸中,登時便傻了眼,驚呼了一聲之後,這才回過了神來,大喜過望之下,語不成調地回道:“微臣定不負殿下重托!”
“嗯,那就好,此案爾盡管放手辦去,一切自有本王為爾做主,給爾十天期限,務必將此案徹底查明,本王自會上本,表奏爾之功勞。”蕭無畏不動聲色地吩咐道。
“是,下官謹遵殿下之命!”劉弼恭敬地應答了一聲,心情激蕩之下,淚水抑製不住地流淌得滿臉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