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無畏向來心細過人,先前一見到那兩名中年文士跋扈的樣子,本就已猜到了幾分真相,此時再一聽西門無恨的感慨,心中自是更加確信原先的判斷應該無誤——這些狗屁倒灶之事十有八九就是那幫子堂兄們搗鼓出來的,其目的自然是為了爭奪人才,所不清楚的僅是究竟是哪幾位幹的好事罷了,再一聯想到林崇明此番詭異無比地叫將自己叫了來,心中不免多了幾分的疑惑,不由地便將眼光投向了始終含笑不語的林崇明,內裏全是問詢之色,卻不料林崇明隻是淡淡地笑著,一絲旁的反應都沒有,看得蕭無畏眉頭直起皺,可又拿林崇明一點辦法都沒有,無奈之下隻得微微搖了搖頭,悄悄地出了口長氣,卻並沒有急著去追問個究竟。

能坐在此處的皆是心思敏捷之輩,不獨蕭無畏揣測到了真相,餘者也都心中有了數,一時間滿屋寂靜無比,到了末了,還是章鶴最先沉不住氣,滿臉子疑惑地掃視了一下沉默不語的眾人,吧咂了下嘴道:“不會罷?這掄元大典豈是兒戲,何人敢如此妄為?為何章某卻沒遇到此等蹊蹺之事哉?”

章鶴此言一出,眾人皆麵露苦笑,西門無恨狠狠地白了章鶴一眼道:“思捷兄有個當刺史的好父親,這等事自然不會牽扯到爾,哼,若不然……”西門無恨話說到這兒,頓覺氣悶不已,也懶得再囉嗦,斷起酒樽,仰頭便是一陣痛飲。

“啊,這,這,這是從何說起,小弟,小弟,哎!”一聽西門無恨提起家世,章鶴不由地便有些子尷尬了起來,結結巴巴地不知該說啥才好了。

“無恨老弟,話不能如此說法,思捷兄也是一番好意罷。”眼瞅著章鶴尷尬萬分,沈青衣盡管心中有事,可還是出言為章鶴解了圍。

“思捷兄,是小弟的不對,您可不要放在心上,小弟獨飲一樽,算是給兄台陪個不是。”西門無恨很是坦蕩地認了錯,爽快無比地抄起酒壇子,將空酒樽滿上,仰頭一氣飲了個幹淨,末了,對著章鶴亮了下樽底。

“罷了,罷了,都是自家兄弟,說啥陪不陪不是的,哎,這事情既是牽扯到那幾位,怕是沒那麽好了了,該死!三位兄長皆當世英才,豈能就此被小人構陷,不成,容小弟這就找人解說去!”章鶴一看就是個重感情之人,一見三位同伴皆悶悶不樂,立馬站了起來,自告奮勇地便要去找人幫忙。

“思捷老弟,快坐下,不可妄動無名,若不然,連累了世伯,恐不是耍的,我等大不了今科不參與便是了,來日方長,就不信烏雲總能遮蔽天空!”一見章鶴要去找人,方瑞登時便急了,一把將章鶴摁在了座位上,苦笑著勸說道。

“這……,哎!”章鶴自是知曉此事沒那麽簡單,事涉諸皇子,別說他自己去找人幫忙了,便是他父親親自前來也沒半分的用處,隻得無奈地坐了下來,長歎不已。

嗯哼,火候該是差不多了!蕭無畏對這幾名舉子頗有好感,就算不能收到麾下,賣個好,結個善緣,將來說不定能派上不小的用場,此時見眾人皆苦悶地束手無策,自是清楚該輪到自個兒上場了,這便略一沉吟道:“諸位兄台,小弟雖年幼學淺,卻好歹算是京師人氏,若不嫌小弟交淺言深的話,還請將實情相告,或許小弟能幫得上忙也說不定。”

“你?王兄,茲體事大,須開不得玩笑。”蕭無畏這麽一開口,四名舉子的目光“唰”地便全都聚焦在了蕭無畏的身上,個個臉上都露出了疑惑之色,章鶴更是憋不住率先不滿地說道。

麵對著眾人疑惑的目光以及章鶴不滿的話語,蕭無畏絲毫沒有解釋的意思,隻是淡淡地笑著,顯得極為的平靜,又似成竹在胸一般,登時便令眾人驚疑之間,有些子舉棋不定了起來——沈、方等人皆是閱曆頗豐之輩,早在見到蕭無畏的第一麵時,便已覺得蕭無畏斷不是平常人,再聽其談吐頗為不凡之下,也就以為蕭無畏乃是京師名門之後罷了,斷然猜不到蕭無畏的真實身份,此時見蕭無畏如此說法,似乎極為篤定之狀,自是令眾人為之大惑不解了起來,要知道事涉及諸皇子,天下間敢插手管事的又能有幾個?

“罷了,王兄若是要知曉,小弟便先說好了。”眾人緘默了好一陣子之後,西門無恨舉樽痛飲了一氣,伸出大袖子,一抹嘴角的殘酒,沉著臉道:“小弟此番來京,本待憑真本事搏個出身,可恨因著虛名在外,竟被人盯上了去,言辭灼灼說是要保小弟一個功名,卻要小弟投身某人府中,似這等混賬事情小弟又如何肯俯就,結果麽,嘿嘿,王兄已看到了今日之情形,就無需小弟再多言了的。”

“唔,原來如此,敢問西門兄,那個強人的名字裏帶著‘濤’字還是‘浩’字?”蕭無畏早就料到會是這麽回事,對於西門無恨的話自是一點都不以為奇,這便不動聲色地點了一句道。

西門無恨一聽這話,先是一愣,而後默不作聲地用手蘸了下酒水,在桌麵上寫下了個“浩”字,又很快地用左手抹了去,時間雖短,卻足夠眾人皆看清楚的了。

果然是這兩個臭小子在搗鬼,嘿,手伸得還真是夠長的!一見到西門無恨寫出了這麽個來,蕭無畏的心裏頭冷笑了一聲,麵上卻是平淡依舊,點了下頭道:“如此說來,糾纏著沈兄,方兄的就該是……”蕭無畏話說到這兒便停了下來,用手比劃了個“二”的手勢。

沈青衣僅僅隻是點了下頭,卻並沒有開口說些甚子,倒是方瑞輕拍了下手掌,歎息了一聲道:“不錯,王兄猜對了。”

“該死,還真是他倆,這回麻煩大了!”章鶴畢竟出自官宦人家,對朝局自是有所了解,一聽為難同伴的是二、六兩位勢力最大的皇子,登時臉色就白了,跺了下腳,恨聲說道:“不好,王兄,此事您可不能也攪進去,若不然,怕是身家性命都難保!”

“思捷兄所言甚是,我等三人雖說已深陷其中,卻未必不能自保,左右不參考便罷,就此打道回府,原也無甚大礙,倒是王兄乃京師人氏,牽連了家室恐有難矣。”方瑞見狀,也趕忙跟著勸說了一句。

“是啊,王兄好意我等心領了,不說了,來,王兄,林兄,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西門無恨顯然也不想蕭無畏牽扯到其中,勸了一句之後,索性轉開了話題,端起了酒樽,朝蕭無畏示意了一下。

嗬嗬,老二、老八這兩個混球還真是欠敲打,也成,給他倆一個教訓好了!蕭無畏心思轉得飛快,已然有了定計,然則卻並沒打算就此說將出來,而是微微一笑,舉起了酒樽,與西門無恨一碰,痛飲了一氣。

“王兄,林兄,兩位兄台久在京師,見多識廣,可曾聽說馬政署那位主子的事兒?”章鶴見西門無恨轉開了話題,自也不想再去討論那等無能為力的煩心事兒,這便舉著酒樽,笑嗬嗬地問了一句。

靠,這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麽?蕭無畏沒想到章鶴竟然將話題轉到了自個兒身上,一口氣沒順過來,險險些被喉嚨裏的酒噎住,忙不迭地咳了幾下,這才算是將氣順了過來。

“思捷兄以為那位主兒何許人哉?”林崇明見蕭無畏有所失態,不由地心中暗笑不已,這便舉起酒樽,笑嗬嗬地反問道。

“哈,說起那位主子,還真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本朝就沒那個王爺能那麽有趣,不說其當庭跟聖上開賭,也不說其強搶了蘇紫煙姑娘,便說這回馬牌拍賣一事便有趣得緊了,嗬嗬,整一個商賈王爺罷,天曉得今上為何能容其如此胡鬧。”章鶴似乎對蕭無畏很是看不上眼,這便笑罵連連地說將來開來,聽得蕭無畏額頭上都爬滿了黑線,可還不好說章鶴的不是,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是“王寧”,而不是蕭無畏,心裏頭的鬱悶就可想而知的了。

“哎,思捷兄此言小弟可就不敢苟同了。”西門無恨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道:“敢愛敢恨大丈夫也,能以商賈之小道,解馬政之惡疾,雖說手段有些值得商榷之處,可不愧是善事一件,嘿,思捷兄久在官家,不知馬戶有多艱辛,此番天下數十萬馬戶能得脫難,皆那位主子之功也,某倒以為其人其事當得浮一大白的!”

“不然,重農重商,君子小人之分際也,豈能因小而虧大,此舉大大不妥!”章鶴並不服氣,撇著嘴反駁道。

麵對著章鶴的反駁,西門無恨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道:“嘿,不能救民於水火,縱然千萬大道,又能有何用哉!我輩為人,當以安民為要,若不然,飽讀聖賢書又能如何?”

“二位兄台,不必爭了,此事依小弟看來,功過尚難預料,世事終須留得後人評,成也罷,敗也罷,還是讓歲月來檢驗的好。”眼瞅著西門無恨與章鶴要起了紛爭,方瑞笑嗬嗬地插了一句,算是和了番稀泥。

“說得好,功過當由後人評,方兄此言大善!”蕭無畏可不想聽著旁人當麵說自己的是非,一聽方瑞出言,緊趕著便接口叫起了好來。

“不錯,方兄此言有理,沈某亦深以為然,當佐酒一樽!”默默端坐著的沈青衣頗有深意地看了蕭無畏一眼,笑著出言附和了一句,又舉起酒樽,四下勸酒,一眾人等自是放開了喝將開來,正痛飲間,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包廂門外響了起來,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就見包廂的門已被人從外頭拉了開來,數名勁裝大漢走了進來,為首一人正是寧南,但見寧南對著蕭無畏一躬身道:“王爺,入宮夜宴之時辰已近,請王爺訓示!”

寧南這麽一開口,四名舉子登時全都傻了眼,不敢置信地看著蕭無畏,一個個都緊張得不知如何方好了。

得,他娘的穿幫了!蕭無畏一見寧南趕了來,便知道自己已無法再當“王寧”了,可也不好怪罪寧南,畢竟寧南此舉也是職責在身,不得不爾,無奈之下,隻得苦笑著站了起來,對著四名呆若木雞的舉子作了個團團揖道:“小王多有打攪,還望海涵則個,諸位兄台之事就交由小王去處理好了,還望諸兄善自努力,金榜題名之時,小王再請諸位痛飲一番。”話音一落,也沒管一眾舉子是如何個反應,笑嗬嗬地便與林崇明一道出了門,由寧南等侍衛簇擁著,徑自下樓去了。

“王爺?他是哪位王爺?”蕭無畏去後不久,一眾舉子總算是都回過了神來,章鶴嘴最快,望了望兀自敞開的包廂門,疑惑地念叨了一句。

“思捷老弟先前不是還在笑罵此人麽,怎麽這回倒是糊塗了?”沈青衣見章鶴兀自糊塗不醒,這便笑著提點了一句。

“啊,京師第一寇?該死,小弟先前……”章鶴一聽之下,嘴張得老大,慘呼了一聲,整個人立馬跟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