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就在蕭無畏與唐悅雨沉默無言之際,一個脆生生而又略帶頑皮的聲音突然在兩人的背後響了起來,登時將毫無準備的二人皆嚇了一跳。
暈,一個都還沒搞定,又來了一個更麻煩的!蕭無畏回頭一看,入眼便見蕭旋領著幾名丫環從長廊的岔道口轉了出來,頭立馬疼了半邊,可麵對著這個淘氣的小妹,蕭無畏還真沒敢有啥不滿的表示,忙笑著打了個招呼道:“小旋,這是打算去哪麽?”
“三哥,這位可就是未來的三嫂麽?”蕭旋沒回答蕭無畏的寒暄,笑嘻嘻地走到近前,一雙漂亮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了好一陣子,側了下頭,好奇地看著唐悅雨臉上的麵紗,煞是可愛地做了個鬼臉,明知故問道。
死丫頭,裝傻啊!蕭無畏哪會不曉得這丫頭是存心故意來搗亂的,不過卻並不生氣,說實話,蕭無畏陪著唐悅雨走了這麽一路可是整整累了一路,心裏頭實巴不得有人來攪合一把的,若是換了個人來,蕭無畏絕對是舉雙手歡迎,可來的是蕭旋這個鬼丫頭,那就得兩說了,此際見蕭旋明知故問,蕭無畏提防之餘,倒是沒有甚不滿的表示,隻是笑著道:“小旋,來,見過你唐家姐姐。”
“唐姐姐好。”蕭旋的嘴倒是挺甜的,叫了一聲之後,立馬毫不客氣地膩了過去,靠在唐悅雨的身邊,笑眯眯地道:“早聽說唐姐姐要來,小妹可是等了很久了,總算是將唐姐姐給盼來了,這回好了,三哥可就有人管著了,看他以後還敢欺負小妹不?哼。”
啥?這都哪跟哪的事啊,這到底是誰在欺負誰來著!蕭無畏一聽蕭旋這話,登時便起了一腦門的黑線,可還不好解釋,隻得苦笑地攤了下手,表示自己的清白,那等無辜之狀登時令唐悅雨不由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唐姐姐別理他,走,跟小妹來。”蕭旋一點都不認生,白了蕭無畏一眼,拉著唐悅雨的手,便要向旁行了去,唐悅雨顯然沒想到蕭旋竟會如此作為,愣了愣,似乎還隔著麵紗看了蕭無畏一眼,可到了底兒還是沒掙脫蕭旋的手,任由蕭旋拉著行遠了。
“呼……,這死丫頭總算是做了件好事。”眼瞅著蕭旋拉著唐悅雨去得遠了,蕭無畏忍不住長出了口氣,低聲地自言自語了一句,說實在的,要不是蕭旋這麽一打岔,蕭無畏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跟唐悅雨相處的——對唐悅雨本人,蕭無畏談不上有甚感覺,也說不上有多反感,真正令蕭無畏鬧心的是這樁包辦婚姻本身,然則再不情願這等婚約,蕭無畏倒也不至於墮落到遷怒於唐悅雨之地步,當然了,要蕭無畏去迎奉討好,那就更不可能了的,這等複雜的心思下,彼此無言實際上就是種無奈的選擇罷了,而今蕭旋帶走了唐悅雨,對於蕭無畏來說,也算是種解脫,盡管隻是暫時的,可總好過沒有罷。
蕭無畏百般不情願接受包辦之婚姻,可又想不出如何妥善處理此事的妙策——不說蕭唐兩家之間的關係,就說有唐大胖子這麽個朋友在,他也不能將事情鬧得過絕,問題是就這麽拖著也不是個辦法,就自家老爹老娘那架勢,這會兒十有八九已在議著婚期了,頭疼,無比的頭疼,蕭無畏心煩意亂之下,既無心去瀟湘館裏廝混,也不想轉回自個兒的凝笙居去,索性一個人獨自沿著王府裏的長廊百無聊賴地瞎轉悠開了。
“王爺,王爺。”就在蕭無畏懵著頭瞎走之際,卻見貼身仆人蕭三急匆匆地從後頭趕了上來,氣喘籲籲地道:“王爺,這有您一封信。”
信?蕭無畏愣了一下,沒有伸手去接蕭三手中的信,而是皺起了眉頭,不悅地掃了蕭三一眼,那不善的眼神之下,蕭三氣也不敢多喘了,緊趕著開口解釋道:“王爺,是怡紅院蘇姑娘派人送來的,說是急信,小的也不清楚是啥事兒,還請王爺……”
蘇紫煙?這丫頭搞啥名堂來著?蕭無畏一聽是蘇紫煙的信,心裏頭不由地犯起了猜疑,也沒等蕭三將話說完,一抬手,一把將信抄到了手中,撕開封口,取出了內裏的信函,就見其上僅有一行娟秀的小字,竟是約蕭無畏前去一見,除了此之外,並無旁的解釋,看得蕭無畏直皺眉頭。
“送信的人呢?”蕭無畏默默地沉吟了一番之後,將信函收進了寬大的衣袖之中,掃了眼蕭三,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
“回王爺的話,小的也不清楚,這信是門房管事送來的,小的也不清楚送信之人是誰。”蕭三見蕭無畏氣色不對,自是不敢怠慢,緊趕著便應答道。
“知道了,去,吩咐備車,本王要出門一行。”蕭無畏想了好一陣子,也沒能想明白蘇紫煙約自己見麵的用意何在——蘇紫煙的來曆有問題,這一點蕭無畏自是心中有數,所差的隻是不清楚其背後究竟站的是哪方勢力,在蕭無畏看來,應該不是京師人馬,十有八九是八藩中的一個,此女在京師怕也有著不軌之用心,隻不過蕭無畏卻也懶得去理會那麽多,畢竟如今蕭無畏本人的根基尚且未穩,哪還有餘力去理會旁人的雜事,前幾回之所以跟其眉來眼去,其實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彼此間實談不上有甚情義可言,若是往日,蕭無畏十有八九不會去赴約,可這會兒趕巧唐悅雨在府中,蕭無畏實不想再與唐悅雨沉默以對上一回,也就有了出去散散心的想頭,隨便瞧瞧蘇紫煙想搞啥名堂也無不可,這便出言吩咐了蕭三一句。
“是,小的這就去。”蕭三緊趕著應答了一聲,急匆匆地自去安排相關事宜不提。蕭無畏在原地呆愣了一陣之後,不知所謂地聳了下肩頭,這才緩步向前院走了去……
怡紅院蕭無畏不算熟客,可好歹是來過幾回了,倒也熟門熟路地,一到了院中,也沒管龜/公、老/鴇們如何賣力奉承,定下了個小庭院便悠然地行了進去,也沒叫紅牌前來作陪,直接了當地讓老/鴇去知會了蘇紫煙一聲,甚至連例行的詩賦都懶得弄,悶悶不樂地坐在了庭園中的石桌前,獨自品著香茗,可等了老半晌也沒等到蘇紫煙的到來,這令蕭無畏分外的不滿,剛想著走人之際,卻見一名身穿翡翠長裙的總角丫環嫋嫋地行了進來,待得到了近前,婷婷一福道:“王爺,我家小姐請您入後院一敘。”
“嗯,那好,就請姑娘帶路罷。”蕭無畏雖不滿蘇紫煙的故作神秘,可也不至於對傳口信的小丫環發作,這便笑著應了一句,站起了身來,跟著那名小丫環穿堂過巷,一路無語地行進了後院之中,卻見那後院麵積並不算大,可亭台池榭卻頗為小巧精致,頗有江南庭院之韻味,更難得的是一棟兩層小樓前那片五顏六色的菊花相互搭配間,竟布置出了一幅秀麗的山河圖,其構思之巧妙,著實令人歎為觀止,縱使蕭無畏也算是見慣了奢華之人物,也不免對此美景大加讚賞。
“王爺,您請,我家小姐就在二樓正房相候。”那名丫環領著蕭無畏到了樓前就止步不前了,隻是對著蕭無畏福了福,輕聲細語地說道。
“有勞姑娘了。”蕭無畏笑著點了點頭,又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一張百兩的銀票作為打賞,可把小丫頭給樂得嘴都合不攏了,一迭聲地道著謝,而蕭無畏隻是淡淡地擺了下手,抬腳便沿著樓梯行了上去,方才走到樓梯的轉彎處,卻聽琴聲悠然而起,委婉而又悲傷,赫然正是名曲《胡笳十八拍》,不由地便站住了腳,靜靜地聽了起來。
蕭無畏在音樂上的天賦頗高,雖不曾花很多心思去習練,可能耐卻是不差,尤其是音樂鑒賞上的本事絕高,這首《胡笳十八拍》蕭無畏自是曾聽過不少回,隻是並不太喜歡,隻因此曲太悲苦了些——此曲出自蔡文姬之手,述說的也正是其不幸的一生,其中的淒切之意自是濃得很,在蕭無畏看來,這是自怨自艾罷了,無甚大趣味,當然了,不喜歸不喜,蕭無畏對此曲還是有過一些研究的,這一聽蘇紫煙所彈之曲深得個中三味,於叫好之餘,不禁也起了些疑慮——此曲易學難精,若無人生的感悟和經曆,很難彈奏出此曲的內涵,而蘇紫煙的所奏顯然已得了此曲的神韻,換句話說這曲便極有可能是其心聲,若如此,問題就出來了,她在此時彈這麽首曲子吐露心思之用意何在?
不明白!蕭無畏不相信蘇紫煙請自己前來就是為了聽這麽首曲子,也不相信蘇紫煙會沒來由地向自己吐露心聲,更不會自負到以為蘇紫煙這是愛上了自個兒,在蕭無畏看來,蘇紫煙這等負有特殊使命的女子說起來就跟政客是一回事兒,永遠是利益第一,至於情愛之類的玩意兒,那都不過是配菜而已,點綴一下人生即可,真要拿它當回事兒,那絕無可能。
“王爺既已到了,何不進房一見?”片刻之後,一曲終了,餘音繚繞未歇之際,蘇紫煙悅耳動聽的聲音便已響了起來。
“蘇姑娘有請,小王自是不敢不來,隻因姑娘仙音神曲醉人心魄,小王邁不動步子,多有耽擱了,海涵,海涵。”蕭無畏哈哈一笑,邊說著邊上了最後幾層台階,轉過不長的樓道,行到了房門口,入眼便見一聲白色長裙的蘇紫煙正端坐在幾子後,低垂著頭,一雙桃花眼微微地紅著,臉上尚有未幹之淚痕,那副楚楚可憐之狀,令人很有種想要將其摟進懷中,好生慰籍一番之衝動,饒是蕭無畏心性算是磐定,乍一見之下,也不由地起了絲微瀾。
汗,這才幾天不見,這丫頭的媚功又見漲了,厲害,厲害!蕭無畏心頭一跳,忙不迭地運轉了一下“遊龍戲鳳功”,這才算是將心中的浮躁強自化解了開去,一拱手,淡淡地笑著道:“蘇姑娘請小王到此,不知有何見教?”
蘇紫煙並沒有回答蕭無畏這個問題,而是款款地起了身,福了一福道:“王爺請安坐,容妾身為您沏上壺新茶可好?”
“有勞姑娘了。”蕭無畏此番出來本就隻是為了散散心,其實並不是太關心蘇紫煙邀請自己前來的用心何在,此時見蘇紫煙不肯說,蕭無畏也不強求,嗬嗬一笑,從容地踏進了房中,抖了抖寬大的袖子,一撩下擺,就隔著幾子坐在了蘇紫煙對麵的蒲團上,一臉笑意地看著略有些子局促不安的蘇紫煙。
“王爺請稍坐。”麵對著蕭無畏的笑臉,蘇紫煙的身體微微地顫了顫,可很快便恢複了鎮定,展顏一笑,點了點頭,也沒再多言,端坐了下來,伸手取過邊上的兩隻玉碗,擺在了幾子上,接著從身旁的小火爐上將剛沸沒多久的茶壺取了下來,輕抬玉腕,將滾燙的茶水衝進了碗中,默不作聲地對著蕭無畏比了個請的手勢。
“好茶!”蕭無畏對蘇紫煙雖有提防之心,可卻並不擔心其會在茶裏做文章,一見蘇紫煙相請,蕭無畏絲毫都不曾猶豫,端起了茶碗,送到了嘴邊,輕輕地吹了口氣,而後淺淺地飲了一小口,一股淡淡的茶香立刻順喉而下,精神不由地為之一振,脫口讚了一句。
“王爺既是喜歡,那就請多飲一些。”聽得蕭無畏出言稱讚,蘇紫煙淡淡地笑了笑,回答了一句。
“好,蘇姑娘既然如此說了,那小王就不客氣了。”蕭無畏倒是真喜歡這茶的清香,也沒多客氣,小口小口地飲著,不多時一小碗的茶水便見了底,蘇紫煙見狀,伸手取過茶壺,再次為蕭無畏斟滿了一碗。
“蘇姑娘,小王是個直爽人,卻不知姑娘請小王來可是有要事否?若是小王能幫得上忙的,還請蘇姑娘直言好了。”蕭無畏沒有再動茶碗,而是坐直了身子,正容地看著蘇紫煙,再次追問了起來。
“妾身請王爺來此確有一事,妾身不日恐將離京,這一去,就不知何時方得有緣再來,請王爺來此一聚,也算是作別罷。”一聽蕭無畏又追問起了此事,蘇紫煙臉色不由地黯淡了一下,低垂著頭,輕言細語地回答道。
“哦?蘇姑娘要走了麽?”對於蘇紫煙相邀的用意,蕭無畏想過不少的理由,卻沒想到會是如此這般,這一聽之下,不由地便為之一愣,疑惑地看了蘇紫煙一眼,遲疑地追問道。
“嗯,妾身來京遊曆有年,是到了該離去的時候了,此番能結識王爺,也算是妾身此生之幸矣,不敢多求,但請王爺再多聽妾身彈上一曲,以為留念。”蘇紫煙臉色複雜地看著蕭無畏,幽幽地說道。
蕭無畏與蘇紫煙認識了一年餘,可實際上算上這一回,攏共也就隻見過三次麵的,說起來跟此女也真沒多少的瓜葛,平日裏也甚少想起此女,可這一聽蘇紫煙說要走了,蕭無畏的心突然抽緊了起來,一股子傷感沒來由地便湧上了心頭,呆呆地望著玉人的俏臉,一時間竟不知說啥才好了。
蘇紫煙眼圈一紅,兩行清淚不由地便流淌了下來,瞧得蕭無畏更是心疼不已,有心為其擦拭,卻又恐唐突了佳人,待要出言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可幹坐著看其哭泣,卻又甚是心傷,竟自有些子手足無措了起來。
“王爺見笑了,容妾身為君在奏一曲罷。”蘇紫煙很快便回過了神來,用白絹子擦了下眼角,帶著淚笑了起來,而後也沒等蕭無畏出言解說,便手撫琴弦,一曲《蒹葭》悠然而出,歌喉一展,清音繚繞——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這曲與詞皆出自《詩經》中的秦風,對於飽讀詩書的蕭無畏來說,自是熟悉得很,一聽蘇紫煙彈奏起了此曲,蕭無畏的心弦徹底被撥動了,忍不住便想出言挽留一、二,可還沒等蕭無畏開這個口,突地一陣眩暈襲來,身子不由地便是一晃,手一撐,試圖撐著幾子站起身來,卻不料手上竟無一絲的力道,盡管已撐住了幾子的台麵,可整個人還是身不由己地軟倒了下去。
該死,茶水有問題,媽的,還是著了道,靠,這個臭三八,竟敢暗害老子!事已至此,蕭無畏哪會不知曉自個兒先前所喝的那碗茶裏有問題,然則知曉歸知曉,卻已是無能為力了,整個人軟塌塌地倒了下去,氣惱萬分地瞪了蘇紫煙一眼,嘴皮子嚅動著想要罵娘,可惜一陣黑暗襲來,蕭無畏已是徹底地陷入了昏迷之中。
蘇紫煙似乎沒瞅見蕭無畏的倒地,依舊彈著琴,直到一曲終了,這才款款地站了起來,走到了蕭無畏的身邊,俯下了身子,麵色複雜地看著蕭無畏的臉龐,顫巍巍地伸出了一支手,遲疑地向蕭無畏的臉龐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