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實在是太意外了些,盡管蕭無畏早就知道王溟一行人不可能順利地將張燁武帶回東宮,可卻萬萬沒想到出手劫殺王溟的竟然會是久已不見了蹤影的李振東——李振東擊殺王溟之際,動手時間雖短,又蒙著臉麵,若是旁人或許認不出其真麵目,可卻瞞不過曾與李振東鏖戰過一回的蕭無畏,隻不過蕭無畏認出的並不是李振東的劍法,而是其所展開的身法。
王溟這麽一死,事情可就鬧騰得有些子大了,變數也就此多了起來,朝局會向何處發展可就不好說了,然則蕭無畏此時壓根兒就沒心思去思考,甚至也沒去想李振東為何會在此事上插了一手,可蕭無畏卻清楚李振東此舉絕對飽含禍心,故此,一見李振東逃走,蕭無畏便即連想都沒想,立馬展開身形追了上去。
李振東絕對是個高手,身形展開之後,速度驚人得很,每一起落都是十數丈的距離,若是燕西之行前,蕭無畏絕對跟不上李振東的速度,然則今時的蕭無畏卻早已不是吳下阿蒙,盡管“遊龍戲鳳功”尚未大成,可隨著蕭無畏突破了第六層心法之後,“穿花身法”已是到了爐火純青之境,無論是速度還是靈活性上都比李振東略高了一線,故此,盡管蕭無畏起步稍遲,可任憑李振東如何高竄低伏,卻始終無法擺脫蕭無畏的銜尾追擊,二者一前一後從東大街一直奔到了城西一座廢棄已久的城隍廟前,始終埋頭飛竄的李振東突地一個急停,站在了城隍廟的屋頂之上,蕭無畏見狀,自是跟著也落住了腳,兩人隔著五丈的距離,默默地對峙了起來。
“這位朋友請了,為何緊追在下?”兩人一通子疾馳之後,皆有些子氣息不勻,各自調息了片刻之後,李振東率先開了口,聲音嘶啞而又低沉,顯然用的是假聲。
“你說呢?”一見李振東故作姿態,蕭無畏並沒有出言點破,而是微微一笑,反問了一句道。
“嘿嘿,滎陽王果然好膽色,就不怕在下將爾就此滅口麽?”李振東陰陰一笑,“唰”地便從腰間抽出了一柄寒光閃閃的軟劍,手一抖,劍已挺得筆直,直指著蕭無畏的胸膛,殺氣四溢地說道。
麵對著李振東的威脅,蕭無畏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慢吞吞地從衣袖中取出一把折扇,“啪”地一聲,彈了開來,好整以暇地搖著,麵帶微笑地回答道:“李公子不妨試試看好了。”
蕭無畏這聲“李公子”一出,李振東先是一愣,而後放聲大笑了起來,一把扯下臉上的蒙巾,狂笑折道:“好,好個蕭無畏,爾既認出了本公子,那倒要再領教一下高明了。”話音一落,手中的長劍一抖,七朵碗口大的劍花已噴薄而出,瞬間便封死了蕭無畏所有閃避的方位,這一招赫然正是一代宗師“劍先生”成名絕技之一的“梅花七出”。
“好劍法!”蕭無畏雖一向討厭李振東的為人,可一見其這招“梅花七出”使得幾無破綻,還是不由地叫了聲好,不敢怠慢,腳下一點屋頂,人已全速向後竄出,瞬間便已脫出了“梅花七出”的攻擊範圍。
“哼!”李振東顯然早就料到蕭無畏會向後退避,待得蕭無畏一動,李振東腳下一用力,人已如飛矢一般追了過去,手腕一振,七朵梅花瞬間合而為一,已由“梅花七出”轉成了“後翌射日”,人快,劍更快,但見長劍一閃之間,劍光耀眼至極,頃刻間便已追上了後退中的蕭無畏,離著蕭無畏的胸口檀中穴不過僅有三寸之距,可就是這三寸的距離卻是天涯之隔,任憑李振東再如何努力,卻始終無法將這三寸之距縮短,隻能是咬著牙拚力挺劍追擊。
退,再退,麵對著李振東的凶悍攻擊,蕭無畏並沒有試圖反擊,而是全力展開了身法,整個人如同飄飛的蝴蝶一般,在屋頂上左右閃躲了起來。追,再追,眼瞅著蕭無畏不停地變幻著方位,李振東人隨劍走,始終緊緊地咬住了蕭無畏的身形,兩道人影在月色下穿梭往來,殘影重重而生。
正所謂剛不可久,柔不可守,雙方一進一退地糾纏了片刻之後,李振東的劍招已堪堪將老,劍上的光芒也由亮漸漸轉暗,就在此時,蕭無畏的反擊開始了,但見蕭無畏斷喝了一聲:“給我斷!”手臂一抬,已合起來的折扇一昂,出手如電般地砸向長劍的劍脊,這一擊蕭無畏已是蓄力多時,勁道自是十足,方一出手,呼嘯之聲驟然大作,隻消擊實了,哪怕李振東手中那柄軟劍再堅韌,也得被生生擊成兩截。
“不見得!”李振東冷哼了一聲,手腕一抖,百煉鋼瞬間化成了繞指柔,原本抖得筆直的長劍突地一顫,已如同毒蛇扭身一般繞開蕭無畏的扇柄,直取蕭無畏的咽喉要穴,這一變化極為突兀,難度自是極高,往年間,李振東憑著此招也不知殺了多少的大敵,此際蕭無畏的扇柄已被隔在了外頭,再想應變已是難為,李振東的嘴角便不由地露出了一絲得意的獰笑,宛若已看見蕭無畏在其劍下飲血之情景。
“來得好!”麵對著李振東的突然變招,蕭無畏並沒有慌張失措,也沒有理會即將破喉而入的軟劍,大吼了一聲,手腕一個下壓,原本敲擊而出的扇柄一抖之下,數根扇骨突地急射而出,銳嘯著成扇形射向了李振東的胸膛,這一變化同樣突兀得很,若是李振東不變招,雖能將蕭無畏傷在劍下,可同樣躲不過扇骨的攢射,隻能是雙方同歸於盡的結局。
“該死!”李振東顯然沒有想到蕭無畏應變如此之快,下手如此之狠辣,眼瞅著數枚扇骨來得太快,顧不得再加力出劍,忙不迭地一仰身,使出一個鐵板橋,堪堪讓過了迎麵射來的扇骨,手中的長劍一抖,舞出無數的劍花護住了全身,腳下一用力,整個人平平地便向後竄了開去。
“哪裏走!”一見李振東收招後退,蕭無畏哪肯放過,腳下用力一踏瓦麵,但聽“哢嚓”聲連連爆響,碎瓦四濺中,蕭無畏已一挺折扇,飛竄著便追上了後退中的李振東,手中狠招頻出,點、敲、刺,砸,一把折扇舞動如飛,隻一瞬間,便與李振東手中的軟劍接連撞擊了數十下,一連串丁丁當當的脆響聲如同雨打芭蕉一般密集。
攻,再攻!趁著李振東人在空中,根基不穩,蕭無畏本著痛打落水狗的氣概,不停地出著招,盡管大占上風,可惜在李振東嚴密的防守下,一直到李振東站穩了腳跟,也沒能攻破其守禦的劍圈。
“開!”李振東被蕭無畏惡狠狠地壓著打了一通之後,顯然暴怒了起來,趁著蕭無畏變招的空當,大吼了一聲,手中的軟劍一彈,重重地與扇柄撞擊在了一起,爆出一聲“砰”的巨響,雙方受力不輕,都被震得狂退不已,一陣“哢嚓”聲暴起之後,無數的屋瓦都被踩成了碎片。
平手,雙方各自進退了一回,到了頭來,還是以平手而告終,談不上誰吃虧誰占便宜,所不同的是蕭無畏麵帶微笑,而李振東的臉色卻有些子難看了起來,隻因此番交手不比上回,李振東已是拿出了全部的本事,可依舊奈何蕭無畏不得,這等結果令李振東實是難以接受,心裏頭對於蕭無畏的飛速進步暗自忌憚不已。
“蕭無畏,爾真要與本公子分個生死麽?”雙方對峙了一陣之後,李振東鐵青著臉,冷冷地哼了一聲。
“這要看李公子如何想了,本王無所謂。”蕭無畏先前一番猛攻雖沒能占到便宜,然則心裏頭卻是有了底氣,知道自己武功大進之下,已足可與對方分庭抗禮,並不懼怕李振東的任何威脅,此時聽得李振東發問,滿不在乎地聳了下肩頭,一派隨意之狀地回了一句。
“哼!”李振東自忖無法順利拿下蕭無畏,縱使勉強能勝,代價也必然慘重,而這是李振東萬萬不能接受的結果,此時見蕭無畏一派輕鬆之狀,心中雖有氣,卻還是強忍了下來,冷著臉道:“爾待怎地,說罷。”
“李公子客氣了,本王也不想怎地,就隻想知道閣下今日所為究竟是誰給爾的消息。”蕭無畏淡然一笑,再次“啪”地彈開了折扇,瀟灑地搖著,不緊不慢地提出了條件。
“就這事?”李振東愣了一下,緊接著哈哈大笑了起來道:“某之所為不正合了王爺之意麽,既然如此,你我也算是合了回手不是?”
“嘿,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爾公然刺殺東宮宦官,已形同謀逆,就不怕本王檢舉麽?”李振東此言一出,蕭無畏便已知曉對方看透了自己的布局,心中不由地便是一凜,不過卻沒帶到臉上來,而是輕描淡寫地反問了一句。
“怕?嘿嘿,滎陽王說笑了罷,李某倒是想怕來著,可惜啊,王爺手中並無證據,又能奈李某何?嗬嗬,王爺挑起朝局紛爭之用心想來也不想讓聖上知曉罷,若說到怕,該是王爺比在下更怕才是。”李振東顯然不吃蕭無畏那一套,陰陰地一笑道。
“哦?是麽?李公子來京多時竟不思歸家,為禍朝廷之心不小嘛,看樣子你們李家已有些迫不及待了罷,嘿,膽子倒是挺肥的,小心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依本王說,爾等還是老實些好,否則丟了江南的地盤,爾李家莫非真打算去做海賊麽?”蕭無畏見李振東反唇相譏卻也並不著腦,搖著折扇譏諷了李振東一番。
說者本就有意,聽者更是有心,耳聽著蕭無畏那貌似漫不經心之狀地將李家的如意算盤一一道了出來,甚至連李家預先安排的退路都一口道破,李振東心裏頭登時便起了波瀾,隻不過李振東也非尋常之輩,心中雖驚,可臉色卻不但沒就此陰沉下去,反倒眉頭一揚,笑了起來道:“久聞王爺文采出眾,詩寫得好,編故事也編得似模似樣,若是王爺當不下去了,改了行,當說書先生倒也能混上口飯吃,佩服,佩服,如此精妙的論斷,異想天開之至,本公子想要不佩服都不成了。”
“說書麽?那也得說得下去不是?若無根據的胡說,想混口飯吃怕都不成罷,總比閣下當海盜來得強上一些,嘿,爾說了如此多的廢話很有趣麽?”蕭無畏嬉笑了一聲,手一緊,“唰”地將折扇合了起來,拉開了架勢,似乎準備再次動手了。
“且慢!”眼瞅著蕭無畏作勢欲撲,李振東後退了小半步,手中的軟劍一抬,擺出了副戒備的架勢,斷喝了一嗓子。
“怎麽?李公子打算說出心裏話了?”蕭無畏站定了身子,臉色漠然地看著李振東,冷著聲問道。
“嗬嗬。”李振東一擺手中的軟劍,隨手抖出一朵劍花,幹笑了兩聲道:“王爺何必浪費力氣,李某雖拿不下王爺,可王爺也難奈李某,彼此再鬥下去,也不過是兩敗俱傷罷了,隻白白便宜了他人,以王爺的睿智,想必該是心中有數的,原也無須李某多言,既如此,你我何不好生談談,或許能有個合作的基礎也難說。”
合作?哈,虧這小子想得出來,與虎謀皮麽?有趣!蕭無畏其實也不想在此時跟李振東玩命,之所以追蹤了下來,左右不過是想探探李振東的老底罷了,至於能不能成,蕭無畏原本也不太放在心上,此時一聽李振東提議合作,蕭無畏眼珠子轉了轉,倒也有些子意動了起來,這便沉吟了一下道:“卻不知李公子打算如何個合作法,還請明言好了。”
“好說,好說,王爺入主馬政,得罪太子已深,想要回頭怕已是沒了可能,若是李某料得不差的話,王爺想必正設法扳倒太子,既然如此,你我之間便有了合作的可能性,不瞞王爺,李某此來京師,也正有這麽個打算,我李家雖弱,可好歹還是有些底蘊,你我聯手,大事定成。”一聽蕭無畏口風有所鬆動,李振東心中頓時一喜,緊趕著鼓動起三寸不爛之舌,大肆忽悠了起來。
“是麽?李公子既然口口聲聲談合作,那總該知道誠意乃是合作的基礎,本王能信得過爾麽?”蕭無畏眼睛微微一亮,似乎有所意動之狀地出言道。
李振東笑著說道:“王爺信不過沒關係,李某有得是誠意與耐心,嘿,此番王爺生生令太子吃了個大虧,太子那人本就是心胸狹窄之輩,又豈能放得過王爺,反擊一來,隻怕王爺未必就能頂得住,若是與李某聯手,化解不難,王爺以為如何?”
“說得倒是有理,不過既是談合作,那就請李公子顯示一下誠意罷,本王很好奇,爾是從何人處得知王溟一行的確切消息的。”蕭無畏點了點頭,似乎已接受了李振東的解說與誘惑,不過並沒有一口答應了下來,而是再次追問起李振東的消息來源。
李振東似乎一點都不介意蕭無畏反複追問此事之狀,哂笑了一下道:“王爺既然如此介意此事,某若是不說的話,隻怕王爺一準以為李某沒有誠意了,也罷,那李某也就不隱瞞了,此消息麽,還真就來自太子宮中,不過麽,還有另一方也曾對李某提過此事,至於是誰,李某不方便說,然,此事王爺想來也能猜得到,實不必讓李某枉自當小人罷。”
這一年來蕭無畏都沒在京師,自是不清楚李振東究竟跟太子親近到了何種程度,不過從當初李振東可著勁地巴結太子來看,十有八九此人已跟太子混得爛熟,再者,就李振東的手腕而言,要收買一下東宮的人手,那也是極為容易的事情,他既說此消息來源於東宮,那自然極有可能,至於其所言的另一方勢力可就令蕭無畏有些費思量了——今夜的交易太子那一方可是顏麵掃地的,斷不會四處胡亂宣揚,知道者自是多不到哪去,然則東宮本就烏七八糟,各方勢力在那都安排有人手,李振東能知道的事情難保其他各方會不曉得,問題是想將此事鬧大的人絕不止是那幫居心叵測的皇子們,八藩在京的勢力想必也同樣樂見其成,從這個意義來說,誰都有嫌隙,可聽李振東的口吻,卻似乎暗示著此事與一眾皇子們有瓜葛,這樣算下來,毫無疑問,二皇子蕭如濤的嫌疑最大,一念及此,蕭無畏不由地心中一沉,可臉上卻是平靜依舊,沉吟了一番之後道:“李公子既然如此有誠意,小王也就拭目以待了。”
“那好,今夜多有不便,你我改日再行一聚,告辭了。”一聽蕭無畏如此說法,李振東的眼中掠過一絲喜色,哈哈一笑,手一抖,已將軟劍收回了腰間,對著蕭無畏拱了拱手,話音一落,人已再次縱身而起,幾個起落間,便已消失在了城西那雜亂無章的小巷中,蕭無畏這一次沒有追趕,而是眼神閃爍地望著李振東消失的方向,沉思了一番之後,一閃身,躍下了屋頂,徑自往“唐記商號”趕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