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最後的起義

三月十一日清晨,左臂上纏著白毛巾的新軍士兵,忽然荷槍實彈分三路湧入秦州城。城門早已被事先安排的人手打開。

很多正等著進出城的商隊和百姓,正納悶怎麽提前打開城門了,忽然看見大批新軍士兵直衝城門而過,頓時大驚失色。

兵變?所有人都想到了這個最大的可能,馬上不寒而栗,驚恐萬狀。當即,大家紛紛扔下手中的家夥,撒開腳丫,趕緊逃離返回家中。無形的騷亂很快就形成了,並且迅速擴散向秦州的四麵八方。

黃鉞騎著高頭大馬,跟在第一批入城的起義軍,飛快地衝進了秦州城。

“盡量要快,一定要今天拿下秦州。”黃鉞大聲命令,一旁的副官縱馬傳遞命令。

今天起事,從早上突然集結,逮捕反對軍官,衝進秦州城內,似乎一切都很順利,但是黃鉞始終滿臉寒霜,難現笑容。

階州,階州,這才是最大的不定因素。現在,誰也不知道階州陳安在幹什麽,也不知道他的態度究竟是保皇,還是共和。陳安和馬安良才是甘肅最大的勢力,階州不表態,馬安良又在蘭州掀風作浪,秦州形勢並不樂觀。

萬一陳安和馬安良同流合汙,合力向秦州進攻,起義軍必敗無疑。心中有數的黃鉞,看著人手一槍都沒有配齊,也沒有幾顆子彈的新軍士兵,不為人知的輕輕歎了一口氣。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呀,否則做了這麽長時間的工作,再不起義就容易出問題了。

黃鉞被免職的時間裏,原本的新軍第二標發放了軍械槍彈,但是都是總督衙門一手操辦的。因此,黃鉞並不知道軍火的來源,他現在最頭痛的就是彈藥補充了。

希望秦州軍械庫中,能夠找到足夠的軍火了,黃鉞默默祈禱。

當然,這一切都建立在盡快拿下秦州的前提。黃鉞手上隻有六個營,原本是向東、向南、向西各布置兩個營,防範陝西革命軍、階州北方軍、蘭州的精銳西軍。但是為了保證起義一舉而下,黃鉞隻在向南和向西留守了各一個營,其他兵力都用在秦州,對付遊擊玉潤指揮的四個巡防營。

如果起義不順,打成了僵持局麵,難免北方軍和精銳西軍發現異常後,直接派兵幹涉,那就隻好流亡陝西了。

啪地一聲槍響忽然傳來,把正在沉思的黃鉞猛然驚醒。

“哪裏打槍?”黃鉞馬上舉目望去。

更多的槍響聲傳來,起義軍終於遇到了頑強的反抗。

不用別人前來報告,黃鉞已經聽出來是在遊擊衙門附近交火了。

玉潤終於還是不肯束手就擒,帶著自己的手下還擊了。

階州這幾年頻頻受到總督衙門關注,秦州也隨之沾了不少光,秦階道遊擊玉潤的四個巡防營雖然人數僅有一千二百多人,但是槍械彈藥均十分充足。

這幾天來,玉潤也聽到了不少風言風語,感覺非常不妙,悄悄地將分散在各縣的巡防營開始向府城集結。但是,來得及進入府城的還隻是兩個營時,黃鉞就發難了。

玉潤當即立斷,一邊派人趁亂出城,調動另一個已經集結的巡防營進城平叛,一邊組織手頭的軍力死守遊擊衙門附近三條街區。

至於最後一個巡撫營,估計還正在趕路,是趕不上參加這次秦州大戰了。

心中其實明白,自己手上的實力,根本不是黃鉞的對手,但是隻要拖住新軍幾天,蘭州就會反應過來,到時候無論是精銳西軍,還是北方軍,隻要有一個主動進攻,黃鉞就完蛋了,遊擊玉潤打得就是這個主意。

黃鉞親自督戰,連續攻了兩次,始終沒有進展,臉色愈發難看了。

“我們拿下了軍械庫,但是裏麵除了一門鏽得不成樣子的老炮,和兩百支舊槍,就什麽都沒有了,根本沒有彈藥。”一名起義軍的臨時隊官,飛快地衝進指揮所,焦急地向黃鉞報告。

心中馬上一驚,黃鉞有些不可置信,“沒有子彈?”

隊官很沮喪,“我們抓住了守庫的防軍,他們說前日,遊擊府衙門的人就將所有庫存彈藥都領走了。”

沒有子彈?沒有子彈,叫我們的起義軍怎麽進攻遊擊衙門,黃鉞看著前線倒在大街上的新軍士兵,心頭都快滴出血來了。

才打了幾發子彈後,就彈藥告罄,新軍隻好發起衝鋒,結果一路上傷亡慘重,反而又被巡防營打了回來。

新軍的彈藥都被限製在十顆左右,甚至隻有五顆,臨戰才會從軍械庫中提出另外的四十顆,結果被遊擊衙門一股腦全提走了,這仗還怎麽打。

黃鉞忽然臉一沉,下達一個殘酷的命令,“三個營從四麵再進攻一次,如果還打不進去,就選擇上風頭放火燒街,燒死他們算了。”

旁邊的副官一愣,馬上勸說,“標統,這裏可是有很多老百姓居住的。”

黃鉞沒有看他,隻是用手指了指遊擊衙門,冷冷地說道“今天,一定要拿下遊擊衙門,否則明天我們也拿不下來。”

副官沒有再爭辯,呆了一下,還是去傳達這個有些瘋狂的命令。

底下的部隊也是嘩然,但是過來請示的軍官,都被黃鉞罵了回去。

再一次進攻還是失敗了。

放火已經必然了,在軍官的默許下,很多新軍士兵主動敲開百姓大門,勸說離開,但是火線前後的百姓就無法輕易逃脫了。

一個火頭著了,很快更多的火頭冒了出來。

對麵的巡防營馬上混亂起來,玉潤親自出馬,到處鼓勁打氣。但是很快,熊熊火焰向著遊擊衙門蔓延了過來,這已不是人力可抗了。

巡防營的士兵很快崩潰了,紛紛逃向沒有著火的方向,被早已準備就緒的新軍士兵圍了個正著,一批一批地繳械投降。

遊擊玉潤絕望地用左輪手槍自殺在遊擊衙門內,整個遊擊衙門被大火燒成了一片廢墟。

黃鉞臉色陰沉著看著這一切,火線後麵有很多老百姓的房子,著火以後,很多人沒有逃出來,這火放得有些大了。

忽然,被大火包圍的遊擊衙門內部傳來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黃鉞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

爬起來的黃鉞,甩開副官攙扶,大步走向外麵,有些傻眼地看向遠處遊擊衙門上空,那是一朵冉冉升起的蘑菇雲。

庫存在遊擊衙門的彈藥居然被意外引爆了。

晚上時分,大火終於在新軍的全力撲火下熄滅了。損失慘重,三條街上燒死的百姓,幾倍於戰場上雙方士兵的犧牲。黃鉞仰天長歎,火是他下令放得,彈藥卻被引爆了,得不償失呀,況且老百姓死傷慘重這個罪狀,永遠會戴在他的頭上了。

遠遠的一處客棧樓上,林玉山拿著望遠鏡,也是臉色難看地注視著這邊。

一個夥計打扮的人,飛快地跑了上來,有些哭泣地低聲說道,“林總辦,電報局已經被徹底破壞了,遊擊衙門裏的彈藥庫也被引爆了,隻是進去的兩位兄弟殉職了。”

“知道了。本來是不需要我們情報司出手的,但是沒想到黃鉞這麽心黑,直接發火燒街,這才被迫犧牲了兩位弟兄。給他們記大功,派人去家裏好好慰問,能幫得上忙的,一定要做到。”林玉山閉著眼睛,輕輕地說了幾句。

通過暗線得知黃鉞發動在即,林玉山當即一邊發報給陳安,一邊親自趕到秦州的據點,現場查看起義情況。

結果看到黃鉞在始終不能打進遊擊衙門的情況下,竟然選擇放火。眼看黃鉞有可能成功,來不及申請調動稽查司人手,林玉山當即下令搶先一步,用情報司的人手搗毀電報局和彈藥庫。

半響之後,林玉山對手下說,“走吧,留在這裏已經沒事了。黃鉞雖然成功了,但是還是沒有足夠的彈藥,又要背上放火害民的罪狀,最終是要失敗的。”

起義軍指揮部裏,黃鉞還沒有從彈藥被毀的消息中恢複過來,副官又匆匆趕來,匯報了另外一個噩耗,電報局被人用炸藥摧毀了。

“什麽,電報局被炸了,修不起來?”黃鉞兩眼一黑,差點就暈倒了。

電報局用不了,就意味著不能對外發送起義通電,更意味著不能及時得到其他革命黨人的支援,秦州起義被封鎖在了甘肅內部。

“馬上派人,用快馬方式去陝西軍政府,請陝西民軍盡快派出援軍,一定要快。”黃鉞都有些搖搖欲墜了,革命事業怎麽如此艱難。

很快,稍微定了定神,黃鉞又下達了第二個命令,“秦州城裏隻留一個營就夠了,一個增援西邊,兩個增援南邊,萬一碰到精銳西軍或者北方軍進攻,隻有一個詞,死守。”

兩天後,秦州各界擁立黃鉞擔任都督,成立所謂甘肅臨時軍政府。

再六天,和陝西幾乎同時得知秦州起義真相的蘭州方麵,雖然找不到總督大人長庚拍板,得到甘肅提督馬安良支持的趙惟熙也在蘭州宣布獨立,成立了一個“甘肅軍政府”,並於當日,用快電電告北京袁世凱。

同一天,陝西方麵用電報向孫中山、黃興發送秦州起義的通電,但此時孫早已卸任臨時大總統一職。因為黃鉞並沒有交代要向北京發通電,陝西方麵沒有向袁世凱發報。秦州起義意外地失去了法理上的依據。

袁世凱收到趙惟熙的電報時,被孫中山緊急提醒才發往北京的陝西通電還未到達。所以袁世凱任命趙惟熙為甘肅都督。隨後,北京政府根據趙惟熙一麵之詞,指責黃鉞領導的秦州起義為非法,勒令黃鉞取消甘肅臨時軍政府。

蘭州方麵一邊調集精銳西軍準備東進消滅亂黨黃鉞,陳安也收到了要求北上的命令,一邊向國內公布所謂黃鉞放火殘殺百姓的罪證,努力阻止革命黨人的援助。

辛亥革命最後一次反清起義,才一出世就麵臨夭折的淒涼晚景,黃鉞根本無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