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避難貧民區

林玉山帶著人手順江而下,直趨上海。

克勞澤到了碼頭,接到了林玉山,遞了一大包的資料給他,“這是從法租界巡捕房裏抄錄的,現場已經被他們封鎖,禁止任何出入了。”

林玉山接過資料,就在馬車上看了起來,冷冷地說,“老段告訴我,查這種案子比那些流竄作案好辦多了,總是有跡可循的。維俊她們呢?”

克勞澤回答,“她們都在銳俊學社,堅持不肯撤回來,我隻好派了十個護衛守在了那裏。”

“她們還待在杭州幹什麽?”林玉山抬起頭,不解地問。

克勞澤搖了搖頭,“光複會的同誌,在杭州比在上海安全多了。上海的很多光複會成員,都被青幫騷擾,甚至毆打,有沒有人失蹤都搞不清楚。青幫在上海,根本是一手遮天的。”

林玉山皺起了眉頭,“怎麽這麽猖狂?陳其美太過分了吧?”

“李夑和找到黃興,求他出麵向上海都督府施壓,一定要抓到刺陶凶手。都督陳其美居然說,這是光複會良莠不齊內訌所致,不派巡警查案,反而請青幫趁機砸毀了很多光複會機關。”克勞澤總覺得這個案子沒這麽簡單。

“黃興?”有些明白內情的林玉山覺得很奇怪。

克勞澤聳聳肩,“黃興還是不錯的,幾次親自到都督府施壓,據說有一次甚至和陳其美爭執起來,大吵了一頓,還是臨時大總統打來電話勸走的。”

林玉山馬上敏感地聽出了一絲奇怪地味道,大總統不是催促破案,而是勸人不要鬧事?

到了北方銀行,一幹人手馬上分頭行動起來。

才過了一天,林玉山的不安預感真的出現了。

臨時大總統忽然在一次大會上,提出軍人不能幹政,軍隊要實現國家化的想法。與會人員不知是何意,隻好鼓掌表示尊敬。

次日,上海和杭州突然有了舉動。滬督陳其美以李夑和還有行政職務為由,強令他辭去光複軍司令官的職務。浙江都督府馬上跟進,以光複軍不是政府所建,宣布一並裁撤,所有人等必須限時到警察局登記在案。

再一日,上海報界突然大量披露所謂光複軍醜惡事由的獨家新聞,不明真相的民眾紛紛提請政府予以清剿。

上海駐軍和警察局馬上聯合行動,大量抓捕了所謂光複軍中的不法之眾。

失去了陶成章領導的光複會,不複有堅強的領導核心,根本無法應對任何事變。李夑和可以指揮作戰,但實在不是一個好的政黨領導人,在此關鍵時刻,竟然無奈地接受了辭職從商的要挾。

光複會勢力一夜之間煙消雲散。

林玉山的破案工作,還沒正式開始就暫時中斷了,先救人再說。

李夑和在上海火車站竟然遭到刺殺,湊巧有警察上前與其搭腔,使刺客不敢過於上前,未能擊中而僥幸逃脫,隨後被滬軍都督府以保護的名義軟禁監視。

不少光複會成員或被脅迫,或是自願,悄然轉換了門庭,成為了同盟會一員。但是也有很多成員,並不願接受同盟會的領導。詭異的是,很快就有很多人無聲無息地失蹤了。

頓時,曾經是光複會骨幹的人員大為驚恐,趕緊逃亡離開滬杭。

無奈之下,尹維俊親自跑到上海,讓林玉山發去電報,懇請陳安幫助營救不少被迫害的光複會成員。尹銳誌則堅持留在杭州,冒著生命危險接應轉移同誌。

兩天三夜,大量的光複會同誌,眼中含著熱淚,在兩姐妹的接應下,拿起簡單的行李,緊急離開了江浙這片熟識的地方。

陳安一聲令下,萊恩的利佛公司機輪日夜不停地往返滬杭兩地碼頭,將尹銳誌等人悄悄找到的光複會成員,一一送往福州或廣東。

上海碼頭,尹維俊又送走了一批啟程前往廣東避禍的光複會成員,心情格外沉重。

“還沒有找到曉雲姐嗎?”尹維俊問道。

林玉山搖搖頭,“沒有。陶成章大哥被刺後,她們娘倆就忽然失蹤了,生死未明。上海和杭州都沒有任何消息。”

咬了一下皓齒,尹維俊冒出一句,“光複會難道就不是革命黨人嗎,為什麽到處都在抓我們?”

林玉山無語,隻好抓住了尹維俊的手,柔聲把話題岔開,“楚青和顯臣都自願留了下來,冒著風險,一心一意尋找曉雲她們,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尹維俊握緊了拳頭,又放鬆了,終於還是沒有再說什麽。

形勢太亂了。孫曉雲是陶成章的妻子,抱著兒子忽然失蹤。

陳楚青和過顯臣都是光複軍中的骨幹分子,帶著林玉山的人手,秘密尋找曉雲娘倆。林玉山的人,沒有見過孫曉雲,見到了也不認識。

“把你姐姐叫回來吧,她獨自一個人堅守在杭州已經沒有必要了。要走的同誌基本都送走了,其他的要麽已經是同盟會了,要麽早已失蹤了。”林玉山勸說尹維俊。

尹維俊靜靜地走了幾步,才開口說道,“玉山,你不了解姐姐,失蹤的同誌隻要沒有確認犧牲,她會一直等下去,然後爭取送走更多的人。”兩行清淚悄然流了下來。

林玉山趕緊掏出手絹,輕輕的擦去了淚水。半響之後,尹維俊忽然轉身抱住林玉山,嗚嗚地哭了起來。

回到上海北方銀行,克勞澤找到林玉山,“中午時分,有個女人抱著孩子來到銀行門口討錢,門衛要趕走她時忽然問老板在不在?還沒等門衛反應過來,有幾個地痞剛好經過,她就嚇得當場逃離了。”

林玉山馬上警覺起來,女人,孩子?馬上找來門衛詢問,但是除了衣服破爛不堪,和討飯人並無二致以外,沒有得到更多的信息。

看著攤在桌上的租界地圖,默算了一下步行時間,林玉山用手劃了一個圓圈,貧民區?!上海租界西麵的貧民區。

想了幾下,林玉山趕緊把陳楚青和過顯臣叫回來,讓他們分散進入貧民區,蹲守找人。

中午時分到北方銀行,然後馬上逃離,看來是有一個避難點的,抱著小孩的女人走不快,應該是距離租界不遠的地區。

尹維俊聽聞此事,同樣大喜過望,連續三日坐在大廳一側,察看是否會再次出現這個抱著小孩的婦女。

可惜,到第四天,仍舊沒有再次出現,尹維俊不禁悲上心來。

第五天中午,克勞澤當班,值守根本沒有生意的銀行櫃台。現在又沒有軍火生意,北方銀行沒有其他顧客,自然空閑的很。

無聊的克勞澤四處觀望,忽然看到遠處走來一位抱著小孩的討飯婦女,衣衫襤褸,髒發蒙臉,拿著一個破碗。

克勞澤心中一動,直接就走了出去。今天剛好尹維俊回去休息了。

幾個巡邏的租界巡捕房警察看到髒兮兮的乞丐,不由地眉頭一皺,正要走上去趕走。克勞澤搶快一步,順手掏出一個鷹洋,就扔進婦女的碗裏,然後說了一句,“小孩子好苦呀。”

警察一看有洋人在做善事,也不想多事,就走開了。

婦女看到碗裏多了一塊鷹洋,麻木地眼神有些恍惚,愣了一下,這才想起跪下去準備磕頭。

克勞澤忽然說道,“我是北方銀行的經理。”

婦女猛地抬頭,死死地盯著克勞澤。

趕緊再加了一句,“尹維俊在銀行裏。”克勞澤可不想讓婦女誤會。

緊抱著孩子的婦女,忽然喜極而涕,身子一軟就要癱倒在地,馬上又哭咽著說,“快救救我的孩子。”

克勞澤大驚,不顧對方身上滿是汙垢,扶起對方,就趕緊送進北方銀行。

“維俊,維俊小姐。”克勞澤一進大廳,就大叫起來。

尹維俊聽到了,趕緊走了出來,結果就怔住了,然後哭著就衝了上來,“曉雲姐,曉雲姐。”

孫曉雲一見尹維俊出來,終於撐不住了,直接說了一聲,“救孩子,”馬上就暈過去了。

眾人頓時一陣慌亂。

小孩子其實沒有什麽事,隻是餓暈了,娘倆兩天都沒吃了,大人倒是這段時間驚嚇過度身體早垮了,需要長時間調養。

陶成章遇刺的當天,孫曉雲湊巧抱著孩子到了鄰居家聊天,結果還沒進家門,就發現弄口有人盯梢。經曆過滿清白色恐怖的孫曉雲,當即直接就抱孩子溜到旅館過夜。

結果第二天,上海馬上傳遍了,陶成章遇刺身亡。天都塌下來的孫曉雲,差點就準備尋死了,最後還是抱著孩子就逃到了貧民區,租住在一個筒子樓的角落,靠著身上僅有的幾塊鷹洋,早出晚歸。

光複會忽然之間被解散,孫曉雲沒了依托,隻好悄悄來找位於租界的北方銀行。出事前,陶成章曾經秘密跟她說過,萬一走投無路可以找北方銀行,然後去找陳安。

上次隻是意外碰到幾個地痞,受了驚嚇地孫曉雲,以為是來抓她的,不敢進去而轉身離開。前日,身上的錢都用光了,小孩子啼啼哭哭,最後餓得奄奄一息,孫曉雲隻好冒險再次來到北方銀行。

不理抱著一起痛哭的孫曉雲和尹維俊。林玉山長歎一口氣,同是革命黨人,為何還要如此避禍才能幸免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