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四章 絲綢古路

初春乍寒,黃埔江口的水還是冰冷徹骨的,迎麵而來的海風總是脫不去那股鹹濕的酷寒。

幾名穿著風衣的德國人,有些疲憊地走下剛到岸的遠洋客輪,叫上幾輛人力車,呼啦啦地就到了上海租界的花花世界。

不知名的德國洋行門口,人力車停了下來。操著生硬的中國話,德國人隨手掏出幾塊馬克打發了車夫們,轉身進了這家三層小洋樓。

裏麵同樣是幾名外國人,嘰裏呱啦一陣熱情地交談,顯然都是非常興奮,隨後洋樓的大門被關上了。

一名悄悄跟蹤而來的密探,皺著眉頭呸了一口,說了一句,“又是來上海撈金的洋鬼子”,轉身離去,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情。

洋樓上三樓半掩半閉的窗戶裏,看到遠處的密探大搖大擺地離去了,一名中國人伸手對後麵做了一個安全的手勢。另一名中國人,馬上下樓,對著還在可以寒暄的五六名德國人說道,“確實有尾巴,剛走掉,看樣子不會有問題了。”

在門外還是磕磕碰碰生硬對話的克勞澤,聳聳肩,非常熟稔的用中國話說,“好的,我先休息半個小時,然後想辦法把我秘密送進北方銀行上海分行。我要親自查看完金庫轉運情況,才能放下心來。”

“馬上安排,總經理。”接應的中國人回答。

晚上,持有美國護照的尼森伯姆從後門悄然進入了上海分行。

“該死的,上海到處都是日本人,你不回階州,跑回上海來幹什麽?”尼森伯姆一見麵就大發牢騷。

克勞澤輕笑了一下,“徐將軍護送一些裝備走了北線,我想到上海親眼看著辦事處的最後撤離。”

尼森伯姆有些無語了。

北方集團上海辦事處幾乎是克勞澤一手打造起來的,傾注了大量心血,難怪有些割舍不了。

前年開始北方軍和日軍大戰開始後,上海的局勢就異常危險起來。尤其是上海抗戰爆發,北方集團立即采取預案,將地下秘密金庫中的大部分財物緊急轉移回階州總部,少部分實在來不及的幹脆就地轉存一向關係良好的美國花旗銀行。

但是日本人礙於租界當局的強烈反對,被迫放棄了搜捕辦事處的計劃。克勞澤本人同樣持有德國護照,也不是輕易可以下手的。

上海辦事處暫時停止了任何活動,私下裏卻依然四處公關,為北方軍購買各種急需的鋼鐵、機床、汽車等設備物資。

民國二十三年春,形勢卻急劇惡化。十分猖獗的日本特務機關終於摸清楚了北方集團絕大部分的走私途徑,結果引來了日本海軍的大批軍艦遊弋在上海、海州、天津、海參崴,乃至更北段的廟街,都被虎視眈眈的日本分艦隊封鎖檢查。

任何涉及北方集團的進口,主要美國方麵的各種設備材料,都被攔截了下來,統統化作了日本人笑納的財富。

運行已久的長江航線,以及才貫通不久的隴海線,勉強可以借道西伯利亞鐵路的海參崴,頓時都成了無用功。

日本海軍亞洲第一的名頭不是靠吹出來的,而是確實有足夠的實力,遠不是當年李鴻章自吹自擂的北洋水師可以媲美的。

在這種情況下,上海辦事處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尤其是周圍到處都是密探的情況下。階州大本營下令,上海辦事處人員隱蔽撤退。

恰好克勞澤和徐永昌從德國考察近一年後,返回中國。得知消息的克勞澤,馬上就改變行程,冒險返回上海主持最後的撤離。

三天後,在上海開辦了近三十年的北方集團辦事處正式關閉,整個過程悄無聲息。次日,幫著辦事處撤退打掩護的尼森公司,也連夜撤離返回美國。

關閉前的辦事處做得最後一件事情,就是授權將北方集團還留在上海的資產,全部交由花旗銀行代為出售,所得資金一律轉由在美國廝混的萊恩支配。

巴爾喀什湖以南遙遠的蔥嶺地區,四周都是冰柱懸掛,地麵還留有大量冰渣,看著前麵根本不能稱為道路的小路,徐永昌倒吸一口冷氣,結果被實在是過於冰冷的寒氣給嗆住了。

“通知車隊不要歇火,工兵分隊上前開路。”徐永昌沉聲說道。

工兵分隊長苦著臉帶著人手趕了過去,這鬼地方怎麽還沒有開凍呀。看著周邊都是白雪皚皚,隊長隻好對徐永昌說,“長官,這種凍土層很難對付,必須要用小劑量的炸藥,還是請車隊後退一段距離吧,否則”,他用手指了指山頂的白雪,沒有再說下去。

徐永昌沉吟了片刻,“好吧,你們自己小心。”

車隊馬上一輛輛倒退了好一段距離。

所幸阿富汗這一段路並不長,也隻是需要勉強過車罷了。漫長的半個月過去,當一個狹窄的山隘被炸出一個口子之後,對麵頓時豁然開朗。

這裏就是被北方軍政府收回的瓦罕走廊。一溜煙的道奇卡車在對麵早已修築完成的砂石車路上等待,幾名北方軍軍官興奮地向徐永昌他們直揮手。

瓦罕走廊長約400千米,東西走向,最寬處約75千米,昔日的古絲綢之路最關鍵的中西通道所在。

東晉時期,僧人法顯從長安沿古絲綢之路西行求佛,歸來後著有《佛國記》,其中描述經過蔥嶺時,“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四顧茫茫,莫測所之,唯視日以準東西,人骨以標行路”。這裏指的就是瓦罕走廊。

到了唐朝,瓦罕走廊更是因為兩起重大事件而聞名遐邇。

高僧玄奘啟程赴天竺那爛陀寺取經,過西域後,經瓦罕走廊而到天竺腹地,並將其所見所聞寫成《大唐西域記》。西遊記中的所有元素就來自於這一本西域記。此後,唐朝大將高仙芝率輕騎通過瓦罕走廊滅小勃律國,重新打通絲綢之路,收複了被吐蕃控製的這一片疆域。

北方軍大本營對太平洋東岸運輸線路有可能被掐斷早有預料,早在收複巴爾喀什湖以西地區之後,就立即組織了修路部隊,進駐瓦罕走廊秘密修築西部對外交通要道。

瓦罕走廊的修築難度,號稱是北方軍政府兩個最難的道路工程之一,另外一個是同樣位於高海拔地區的青藏公路修築。

顯然,當年的深謀遠慮終於得到了認可。當日本人的驅逐艦在太平洋上耀武揚威的時候,北方軍政府不能將最後的對外交通希望寄托於和自己不對付的南京政府身上,打通西南部印度洋的交通勢在必行了。

南京政府控製的兩廣地區,還有不少港口是可以避開日本人軍艦監控範圍,但是蔣光頭同樣和北方軍鬧別扭,連人帶貨一並扣下估計才是正常的反應。

在英國人的默許下,徐永昌帶領從德國回國的人手,從印度的瓜達爾港上岸,轉道伊斯蘭堡,經過阿富汗北部,到達瓦罕走廊才進入北方軍政府控製區。

作為交換,北方集團出麵承諾,以後每經過一個車隊,就向英國駐印度總督府繳納一筆高昂的過境費,當然無論是英國總督個人,還是瓜達爾港、伊斯蘭堡、阿富汗北部等當地勢力都會得到一筆不菲的收入。

貪婪的豺狼顯然是少不了的。

從瓜達爾港上岸後,徐永昌簡直就是一路打過來的,路上的劫匪簡直是多如牛毛,幸好參謀本部早有打算,提前在瓜達爾港部署了一支以民間護衛隊為名的護衛車隊,搜羅了足夠的軍火彈藥輜重。

理論上瓦罕走廊是隻有夏季才能通行的,但那是當年人跡罕見、蹤跡全無的情況下。多年的施工之後,北方軍控製區早已完成了必要的砂石路建設,還設置了不少中途補給的兵站,隻要不是酷寒以及大雪封山的冬季,已經可以勉強通車了。

即使如此,徐永昌依舊比遠赴上海的克勞澤,晚到階州大本營。

艱難回到國內的車隊上,裝滿了從德國搜羅來的各種物資設備,都是北方軍現在急需的一些裝備,隻是更重要的東西還在徐永昌的文件袋裏。

連夜召開的階州大本營高層會議,徐永昌強打起精神,向北方軍政高層匯報了德國一行的成果,包括一份軍火貿易協定。

北方軍政府在外國人的眼裏,依然是一個地方政府,雖然獨立自治的權限實在有些大,所以隻能簽訂這種商業性質的軍火貿易協定。

但是這一份協議,卻更加彌足珍貴,現在的北方軍已經失去了從西方列強那裏獲得任何一款軍用裝備的機會。在日本人全麵封鎖前,從美國源源不斷運過來的福特汽車、道奇卡車、鋼鐵、汽油等等還可以從上海以及海州運進甘肅,現在則都臨時中斷了。

沒有強大的海軍力量,實在太容易被封鎖了。

即使以後瓦罕走廊充分發揮作用,也會因為道路艱難和運力有限的問題,隻能優先滿足汽油以及重要的軍火裝備,其他原材料的供給明顯會被滯後。

和德國人的軍火貿易協定,運進來無比困難,運出去卻是非常簡單的。因為德國人隻要鎢礦、豆料等原材料,同樣的東西日本人也在拚命采購,隻要在南京交貨即是,德國人的商船自己會帶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