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絕宴
烈火灼燒般的痛感一點點從骨縫裏消散,模糊混沌的腦海裏,那一片濃重的霧氣,也終於被撕扯開了。
——柔和的光線,投入了仍舊泛著水氣的眼底。
“真是狼狽呢,蠢綱。”
毫不留情的諷刺,與熟悉的稚嫩童音。
尚未完全清醒的理智,竭力搜尋著仿佛許久之前的記憶。
啊啊,想起來了……
在完全的陷入昏迷之前——
金橙色的火焰。瘋狂絕望的笑容。瀕臨崩潰的眼神。
骸——
“——蠢貨。你又在想些什麽?!”
在又一次模糊起來的視野裏,劃過來勢洶洶的黑影,卻終究在最後一刻停滯在了麵前——冰冷的槍口無情的抵在額頭上,少年勉強拾回了自己的神智。
“Re……咳!”
許久沒有運作過的聲帶就像是已經破損老化了的古舊留聲機,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響——少年竭力抬起高燒過後酸軟無力的手,在凶狠撞上自己鼻尖之前、接住了細心插上吸管的水杯。
——□在外的皮膚,感受到了柔軟皮毛輕微摩擦的觸感。
咦?
小心啜飲著,試圖清醒一點的少年一邊努力從床上坐起,一邊按壓著額頭,驚訝的注視著愜意窩在自己鬆軟枕頭上的幼小生物。
一隻渾身漆黑的、小小窩成一團的貓。
嗯……總有種微妙的感覺呢……
“你在幹什麽?蠢綱,不是還在發著低燒嗎?如果黑手黨世界的下一任預定教父就這樣死在了自己的床上,恐怕會成為地下王國裏流傳千古的笑談哦——趕緊給我躺下!想要讓你家庭教師的悉心照料全部白費嗎?”
——在肩上遭到重擊、完全沒辦法提起力氣反抗、直挺挺的倒回床上的時候,少年在眼前浮現一片金星的同時,也被窩在腦袋邊上的幼小黑貓撓了一爪子。
應該慶幸它還處在幼生期、還沒有那樣尖利的爪子嗎……?
不過,還是感覺很熟悉……啊啊,這被該死的病痛擾亂了的思維……
倒是雙臂環抱站在桌子上冷冷審視著的鬼畜教師嗤笑了一聲:
“那隻,是今天早上被奈奈抱回來的、據說是可憐兮兮倒在家門口的棄貓——好了,澤田綱吉。你想要用這種可笑的生物,來躲避開你應該做出的坦誠回答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總覺得剛剛聽見了一聲憤恨的磨牙聲……
“嗯?啊——我知道了,之前有答應過你的,從黑曜中學回來要告訴你的故事……”
疲憊的翻過身去,少年蜷起身子,把仍然有些低熱的額頭在小貓的柔順毛發上有些眷戀的蹭了蹭,聲音悶悶的傳了出來:
“你也知道的吧?我在六歲那年突然陷入了莫名的昏迷中,那其實,是和一個幻術師的精神世界聯係在了一起……”
真是難得。這一次,沒有被撓呢。
不過……剛剛醒來就要拷問我?Reborn……你是不是有點太急切了啊……
好難受啊,身體。
第一次全麵的爆發了死氣之火,難以言喻的負荷加注在了身體上。
難以言喻的疲憊,也許是由於糟糕的病痛引發出了心理上的隱蔽晦澀。
所以……就連精神上,也蒙上了一層厚重的、灰暗的色調。
好累。
不想再欺騙誰,也不想再回顧了。
就讓他在最後的一次回憶之後,暫時忘卻那些可以被用“溫暖”這樣的詞匯來形容的曾經吧。
——因為,一旦和現實中再次見麵時一定會遭遇到的冰寒眼神對比起來,實在是太諷刺了。
太……痛了。
那些畫麵從腦海裏依次閃現,他用冷靜客觀的口吻慢慢描述著,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那卓越的記憶。
無論是第一次發現自己在意識空間裏陷入了另一個世界、看見一個削瘦的男孩捂著右眼在地上翻滾時的驚訝也好,發現自己無法避免的陷入所謂輪回時的憤怒也好,發現那個孩子驚人學習天賦時的喜悅也好,或者是,在發現長時間的相處之後,身為“夏久”的他竟然會為那孩子不珍重自己的生命而感到氣惱,會為那個笨蛋對黑手黨的深切憎惡而靜默無語,會為事件的一切走向都向著預定方向前行而軟弱逃避……這樣的震驚與微妙的愉悅,都是……難得的體驗。
最初的時候,大概是由於同樣在實驗室裏掙紮著、被驕傲命令著不願屈服的相似經曆,他才想要讓那個笨蛋能夠逃脫、不要像他一樣走上自我毀滅的結局吧?
不過是這樣……而已。
自嘲般笑了笑,他微微闔上眼睛。左邊的視野,依舊一片漆黑。
“大概就是這樣。——你應該早就猜到了吧?那個在我敘述中的幻術師,就是這一次黒曜事件的主謀,是六道骸那個毀滅了艾斯托拉涅歐家族、又因為試圖覆滅整個黑暗世界而被諸多勢力追殺的笨蛋……啊,提到這個,我才想起來——那個時候,在那個手槍裏裝的,大概是之前被禁止過的附身彈吧……?”
精疲力盡的將右手覆在額上,他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氣:
“虧我還像個傻瓜一樣……差不多快要被氣瘋了,忍無可忍的爆發了死氣火焰都想要阻止那種自我毀滅的行為……”
靜默一片的房間裏,隻能聽見自己不穩的呼吸聲。
Reborn放下咖啡杯,堅冷瓷器與木質桌麵觸碰的清脆聲響,清晰無比的在整個空間裏回蕩開。
犀利無比的話語,毫不留情的撕開了自己心底鮮血淋漓的傷口——
“明知道會被憎恨,為什麽還會引導那樣的結局?”
——挨在臉頰邊的幼小身體,細微的顫抖了一下。
在話語出口的一瞬間,他本以為自己會屏住呼吸,下意識的回避開最不想觸碰的痛楚。
——他隻是冷靜的回答道:
“從了解到那家夥對黑手黨的憎惡開始,我就是以此為中心來謀劃的。”
那一顆紮根於輪回六世的罪孽中、用鮮血來澆灌、名為欺騙與背叛的果實啊!我已經親口品嚐到你的苦澀——!
“盡管身處遠離意大利的日本並盛,但是從我能夠記事的時候,就已經被告知了自己要被絕對保密的身份——所以,最開始知道骸君對黑手黨的憎惡的時候,為了確保在六道輪回裏兩方結盟能夠維持下去、逐步提高著生存的保證,我隱瞞了自己的身世。”
“一直到後來,在被確切的賦予了信任和期待之後,我已經沒有辦法直截了當的承認了……反正我也有一定的可能永遠不繼承Vongola、僅僅隻肩負著情報處理或者科技研究的責任,在黑手黨世界裏大概一輩子都無法真切的麵對麵——而且,凝聚了輪回裏所有惡念的‘眼’,也必須要通過一定的、像是殺戮與複仇這樣的渠道,才能將那其中對骸君造成的負麵影響壓到最低。”
明明……一直都是這樣考慮的。
也一直以為,能夠親手報複著黑手黨、達成所願的六道骸,大概也是能夠享受到愉悅的。
“直到這個夏天,偶然的巧合下在西西裏島見了麵。盡管由於意識空間裏反映出的是自己精神狀況的摸樣,骸沒有認出我——”
還是感到……很憤怒。
冰冷的憤怒。
“……結果,就因為六道骸不珍惜自己好不容易從六道輪回裏撿來的性命,你就推波助瀾的借助Vongola十代目的名頭、把那個蠢貨引來了這裏?”
在滿是鄙夷情緒的眼神中,少年苦笑著點了點頭。
“嗯,既然憎恨著黑手黨、再加上背叛與欺騙的憤怒,這樣的話,骸大概會用盡全部心力都想要報複我吧?隻要在我能夠觸及的範圍內,我就能夠保證至少那個腦細胞在畜生道裏被同化了的笨蛋不會捅出什麽大簍子——而且,現在也終於找到抑製輪回眼副作用的最有效的辦法了……”
“——我看你才是笨蛋吧?!蠢綱!”
“啊呀……”
在少年一邊念叨著“抽空聯係一下蘭茲亞先生最好還是別讓一群人都擠在黑曜那個破舊地方”、一邊伸手揉著被自己鬼畜家庭教師一錘子敲下、泛起紅痕的痛處的時候,突然覺得眼前一黑——
“啊!痛痛……幹什麽啊你這隻……!不要以為有奈奈媽媽的庇護我就奈何不了你哦!——把你的爪子從我臉上拿下來!不要咬我的手!!”
——掛在房間主人臉上興風作浪的黑貓睜開了一直緊閉的眼睛,挑釁般的回頭掃了一眼正拉低帽簷的二頭身嬰兒。
那血紅的右眼裏,烙印下滿是狡黠的“六”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