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飛鷹血書
時間如白駒過隙般飛快流逝,轉眼間,又過了一月。段湮的身體已然大好,可與楚唯適當切磋;而我也早已能夠下床走動,隻是如今動用內力已不像原先那樣無所顧忌。說起來,段湮的傷勢應當比我重些,為何他就可以好得如此迅速?
我坐在礁石之上,迎著海風,望著眼前正鬥得激烈的兩人,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一隻螃蟹爬上了石頭,我望著這個橫行霸道的小東西慢慢接近我,直到快碰到我的手指時,忽然被一記橫飛而來的劍連殼當胸刺破,劍身深深陷進堅硬的礁石之中。
“我說哥……”我無奈地歎了口氣,拔出劍丟還給段湮,看著對方一臉睥睨的神情,忍不住道,“你可以專心切磋,我已恢複好了,不會連隻螃蟹都打不過吧……”
回答我的隻是他一個轉頭外加一句冷哼,這臭脾氣!
楚唯卻在一旁柔和地笑了,日光下,他的嘴角,仿佛沾上了金粉一般,十分耀眼。又不是他認親,為何他表現得比我還高興?
雖然很想表示,有一個哥哥實在讓人愉悅,但這被嚴嚴實實保護起來的感覺,實在讓我哭笑不得。在孤獨的江湖中,某一天突然多出了一個親人,會被如此珍惜對待,也是情理之中吧。
我仰望著湛藍的天空,這樣的日子,恐怕所剩無幾。據聞,那日我帶著段湮進了仙州城,引了一大批藥人闖進城內,正遇上楚唯前來查探,好在他事先在城內做了布置,才讓傷亡降到最小,隻是仙州城,最終還是淪陷了。
仙州被占,武林大會取消,江東局勢不穩,戰事迫在眉睫,段湮絕對不會讓楚江稱心如意,隻是現下,給我們痊愈的時間已經不多了,若是讓楚江先行攻下京城,這盤棋,也就不用下了。
“公子!”酥兒從遠處氣喘籲籲地跑過來,臉色蒼白,似乎是收到驚嚇,“天之涯門口……門口……”
話未說完,段湮人已不見,我與楚唯對視一眼,也立刻追了上去。
天之涯門口的房簷上,被掛上了一個人頭,若不是有血水往下滴,遠遠看去,會以為是一個黑色的燈籠。那人頭披頭散發,看不清麵貌,發絲因為血水而顯得十分粘膩,淩亂地貼在死灰色的皮膚上,讓人不寒而栗。
我們一行人被這一幕震得呆立在原地,直到那個醫者在身後提醒道:“我說你們有誰上去把那頭拿下來,好辨認一下是誰啊。”
我剛想動,卻沒有快過楚唯,隻見他身形一閃,手上已經捧著個人頭。他將那粘稠的發絲撥開,露出那人毫無血色的麵容。我看了半天,才終於認出,此人正是被我派去給洛子殤送信的石硬。我渾身一僵,愣愣地看著那顆人頭,隻覺得心中有一處梗著,難受至極。
如果我當日沒有將這個任務派給他,也許他就不會遭到楓劍門的毒手。如此慘死,沒有全屍,我的錯。
石硬,雖然你我相交不深,念在你喊我一聲“大哥”的份上,我應幫你報仇,讓你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這是誰啊?”那醫者忽然發話,湊了過來,竟不怕死屍,“看這人麵色,是咬舌自盡死的,皮膚浮腫,卻還有血滴落下來,說明這人剛被砍下腦袋就被冰封住了,現下江東都快入夏了,冰血遇暖融化而落。殺人的人,真是不怕麻煩。”
“……”我盯著那醫者,心下有些驚異,隻是看了一眼,便能得出這些結論,此人定有來頭。據楚唯所說,他當日去找他師父百裏孤行,此人正在和他下棋,可見兩人的關係應當不錯。百裏孤行因曾答應他人決不出山,很是為難,於是這醫者便代替他,與楚唯同行。
“別看我……”那人似乎發覺自己說得有些多,立刻站遠一步搖搖手道,“曾經有段時間被抓去當仵作,忍不住就插嘴了,不要理我就是。”
我們將石硬的頭埋入土中,由於沒有全屍,隻能草草地堆了一個石堆,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氣氛正沉悶中,忽聞蒼穹一聲尖嘯,蒼鷹合翅俯衝下來,在離地一丈時忽然展翅回旋,在我肩膀上落定。
它的爪子上,有一封用血寫就的書信。沒有稱呼,沒有署名,但我一眼就能認出,這是洛子殤的血書。我心頭一涼,趕忙仔細看起來。
信閱,石硬卒。楚擁兵過萬,計不可行。七月廿五出兵北上泣鳩嶺。七巧難解,藥人可破,日無雨水,可用火攻。提防南疆軍隊。子殤安好,勿念。
寥寥幾行字,字跡潦草,血跡時晰時糊,可見洛子殤當時寫書信時內心著急,即便最後一句道明他還沒事,但恐怕也不會如此輕鬆。我們的行動,必須要提前了。
“七月廿五,泣鳩嶺。”楚唯臉色凝重道,“隻剩下一個月時間了,萬人的軍隊,還有南疆的奇毒,很是棘手。”
“南疆的毒有何懼,雕蟲小技。”那醫者再次插話,言語間透著一絲不屑,“除了莫輕塵的烈焰散,天下間沒有我解不了的毒!”
我訝然,問道:“七巧毒也能解嗎?”
“……小鬼,聽話要聽全。我說的是毒!毒!”那醫者激動地反駁道,“‘蹊蹺’才不是毒!”
楚唯立刻安撫道:“得先生相助,我等之幸,隻是南疆吹毒範圍之廣,若是中毒人數以千計,應當如何?”
“這個不用你們操心,你們隻需想想如何解決那批怪人,還有南疆軍隊吧。”
“不過……”我疑惑地問道,“楚江為何要去泣鳩嶺?”
“赤血教。”那人緩緩吐出一個名字,如鍾聲般遼遠,“汪連。”
如果楚江要對付汪連,那麽我可以肯定,這是聶無雙的授意。聶無雙的最終目的隻是要引出樓驚澈,而楚江的野心才是需要粉碎的。我們也許無法阻止聶無雙,但是楚江,還是可以與之一戰的。
“楚唯……”我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歎了口氣,道,“恐怕,要剝奪你的自由了。”
楚唯最懂我,一聽我這麽說,立刻就明白了:“你是讓我以武侯的名義借兵?”
我點點頭,繼續道:“順便借個將軍,咱江湖人行軍打仗是門外漢,我需要一個會指揮的人,帶領武林同胞一同對抗那批藥人。”
“好。”楚唯一口答應,似乎根本就沒有思考過一般。
“可是這樣,以後你就要退出江湖,進入朝堂了,你當真不考慮一下麽……”看著楚唯如此爽快,我反倒開始糾結了。
“少緣有求於我,我怎可以退縮?”楚唯輕輕揉了揉我的頭發,惹來段湮一記眼刀,“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現下的確不是什麽煽情的好機會,我點點頭,嚴肅道:“剩下一個月的時間,我們隻能分頭行動了。楚唯你與這位先生回京城王府借兵,我相信朝廷應當已經知曉情況,正在商量對策了吧。”
“我為什麽會被編進隊伍中去啊……”那醫者有些不滿得癟癟嘴,但卻並沒有反對。
“哥。”我轉頭看向一直默不吭聲的段湮,對方在我呼喚的瞬間立刻抬眼,用濃黑色的眼睛認真地看著我,“你與我去渭水找宋溪和林婉萱,以鐵三江的名氣,應當能集結一些武林人士當助力。”
“哼,對付楚江我一人足矣,何須助力。”果然一開口就是讓人忍不住撫額的狂言傲語。
“哥哥,我知你武功高強,但是一人獨去難防暗箭,就像上次一樣。”我湊過去,扯了扯段湮的袖子,輕輕道,“唉,我這一聲‘哥’,你不會這麽快就聽膩了吧?”
段湮一塊豆腐心,最是聽不得此言,我這麽一說,他果然不再吭聲,算是答應了。
“你師父百裏孤行,還是應當再去會會。”搞定段湮,我又轉向楚唯,心下一番計較,便道,“屆時在長山腳下會合,我們再作打算。”
“長山山腳靠近瀟江,如果楓劍門由水上而來,恐怕會腹背受敵,可否換個地方?”還是楚唯心思周全,我閉眼想了半天,發現我實在對瀟江以西的地域並不是很熟悉。
一旁的醫者忽而一笑道:“泣鳩嶺西北方向,就是冰牙山,與瀟江所去甚遠,地勢比較高,離桀驁崖是一穀之隔,若是登上無情峰,還能觀望到泣鳩嶺的全貌。不如就在冰牙山腳會合?”
“楚唯,我記得,你師父避世之所就在無情峰?”
“不錯。”
得到楚唯的答案,我忽然覺得自己的運道又開始好轉了。這就是所謂的“人有善願,天必佑之”麽?
“如此甚好。”我不由自主地用手指纏上刀柄上的玉玦,“那就冰牙山見麵。”
“何時啟程?”楚唯的話語幹脆簡練,從不贅言。
“事不宜遲。”匕首在手中轉了一圈,我望著瞬間有些陰沉的天色答道,“就現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