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三年之約

三年前。

絕處逢生穀三毒花洞穴。

“找到了,可是……名字有些不對。”我愣愣地看著手中的武學拓本,一瞬間有些茫然,“絕處逢生穀三毒花洞穴應當沒錯,可是,為何這本上麵寫著‘月牙訣’,我們不是應該找秋水劍訣嗎?”

“其他地方都找過了,沒有別物的蹤跡。”楚唯湊了過來,斂眉道,“也許就是這一本了,翻開看看便知。”

我翻開第一頁,秀氣的字體行雲流水般布滿整張書頁,可知寫字的人是一個溫潤秀雅的人物,隻是字裏行間,透露著一股濃濃的悲切之情。隻見其寫道:

無情峰初見,君立於漫漫血花之中,白衣入眼,沒入玉雪。那年日午輕風正好,轉頭再望,君已不見。吾後因華劍派凶案,結識與你,武林三絕,威名震響。君以月牙匕相贈,輔我武學,乃至吾醫武雙修,武道初成。月牙匕首,乃吾師遺物,許經流年,輾轉吾手,而君卻腰間空刃。遂至桀驁崖圍殺之危,龍吟出鞘,劍身匕法,難敵正道逼殺,君為救眾友,墜落頂崖,屍骨未尋。吾心中有愧,隻恨醫術非神,不能相救。吾思君太甚,怒盜龍吟,為全心中之憾,遂將匕法改為劍法,執筆錄之。每逢十五,觸及月牙,念心猶增,苦待君影。望穿秋水,不見歸期,遂取名為秋水劍訣。

韓逸書。

落腳之處,紙張皺起一圈,脆而硬,其形狀如同淚痕,濃濃的悲慟在此間暈開,如同一朵墨色的花,深深嵌進這泛黃的書頁之中。

武林三絕的名頭實在太響,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樓驚澈更是傳說,據聞他長年住在桀驁崖,世間少有人能登上那等高峰。說起月牙訣,不能不說的,就是樓驚澈的貼身武器月牙匕首,通體紫色,匕身自帶烈焰毒。武林人至今仍不忘那一句“一曲月牙,冠絕武林”的詩篇。

然而與樓驚澈走的最近的,不是武林三絕中的另外兩個,而是醫絕天下的落雲穀穀主韓逸。兩人間的糾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說清,但說起韓逸,也是一個奇人。他的醫術造詣讓人歎為觀止,後得樓驚澈指點,武學覺悟也十分之高,“武醫”的稱號實在是名副其實。

“原來秋水劍法,是出自韓逸之手。”我驚愕地看著手中的書頁,“它居然就是樓驚澈的月牙訣!”

“被譽為‘天下第一’的樓驚澈?”楚唯愕然之情不下於我,“那他的月牙訣,為何會被放置此處?”

“這個問題……”我歎了口氣,“我想,應該去問樓驚澈或者韓逸。”

“這本拓本圖解十分詳細,連基本的吐納呼吸都有注解,實在是難得的武學寶典。”楚唯在一旁粗略地掃了一眼,“洞內潮濕,不如等出去之後再慢慢研究。”

我道了一聲好,合上書籍,正打算同楚唯一道出去,卻忽然聽得一陣機關啟動聲,洞穴的門突然之間閉合了。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被堵住的門,厚厚一道十分堅硬的石壁,一種運氣背到極點的無力感油然而生,“老天,你需要這樣嗎?”

楚唯上前觀察了一陣,道:“少緣,這上頭有字。”

聞言,我詫異地走近,隻見這上麵用劍尖刻的一行字,狂傲不羈,瀟灑豪邁,內力運用登峰造極,筆畫深淺恰到好處。

“請用月牙訣第十二重最後一式一刀兩斷破解此門——莫輕塵。”我愣了一愣,“雖然覺得這名字好像在哪裏聽過,但是完全想不起來,這莫輕塵到底是誰?”

“嗜血白竹莫輕塵。”楚唯讀書已破萬卷,立刻解答了我的疑問,“樓驚澈的師父。”

在聽到答案的那一瞬間,我有些搖搖欲墜。感情這洞穴是莫輕塵專門打造出來給樓驚澈修煉之用的,既然能困住樓驚澈,我想,就憑我與楚唯二人之力,還是省點力氣吧。

“一刀兩斷,除非我們將秋水劍訣練到頂重,否則根本無法打出這個招式……”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絕非一朝一夕就能練成,難道我們要在此蓬頭垢麵過活嗎?我已經開始想沐浴了。”

“……”楚唯沉默了一陣,才道,“你難道隻想到這一層嗎?”

“不然如何?”我一愣,望向對方。

“我們應當以何果腹,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

好在洞穴頭頂上方開了幾個小孔,不至於分不清白天黑夜,洞穴內部也依然光線充足,石壁上記載的一些文字也一覽無餘。

“這些看上去像配方。”楚唯皺著眉頭,研究著石壁上所刻之物。

“是毒藥的配方。”我湊近,看著其中一塊,“上麵寫著,三毒花粉遇黑墨水成慢性劇毒,遇紅墨水可解毒性。”

“但是這上麵,卻分明寫著早晚的食譜……”

“……”我順著楚唯指的地方一看,心下微涼,“莫非樓驚澈當年以毒藥為食?!我可以吃點正常的膳食嗎……”

楚唯難得歎了一口氣,眼間滿是不容遲疑的決心:“三年……我一定帶你出去。”

……

我曾說過,如果有人問我,誰可以一生遵守他每一句說出來的話,在我心中,那一定是楚唯。那三年,好在小沒在外頭經常給我們丟些瓜果食物充饑,我們並未有幸吃得毒藥。雖然在三毒花洞穴的生活實在不堪回首,但重見天日的那一刻,卻無比輕鬆。

當我回望那破碎的洞口,看著滿地的殘渣,莫輕塵的一筆一劃,韓逸隱忍的淚滴,都化為了寥寥餘愁,在洞口盤旋不止。這故事的篇章,在我們還未弄清楚之前,已然結束。隻有楚唯握在掌心的手,溫潤依舊。

那時候我與楚唯說,韓逸悼念樓驚澈的那份傷心欲絕,實在讓人動容。如果哪一天我即將死去,我一定會尋一處無人之地,絕對不告訴你,省的招你傷心。

他卻低低地笑了,樹影間的光華照在他臉上,襯著那彎起的嘴角溫暖柔和。他微微握緊我的手,藍黑色的瞳孔所流露出的決心,讓他的眉宇間添了一抹風華。他說,如果哪一天,我也身臨險境,我一定不擇手段,讓自己留著一口氣,絕不讓你有機會站在我的墓碑之前,讓你為我沾衣。

那一日,他的話語,連同他嘴間的日光,都深深刻進我的血肉。我隻希望,無論如何,我與楚唯,都不會走到韓逸與樓驚澈的地步。

月牙訣中韓逸所記錄的事情,大概是他與樓驚澈之間的種種,他與樓驚澈的關係,大概就如同我與楚唯。隻是那場正邪大戰之中,樓驚澈為救親友,一人對上數百人,最終戰況的真相,卻無人知曉。有人曾說他最後戰至力竭,墜崖而死。但倘若樓驚澈真的身死,聶無雙又為何苦苦尋覓樓驚澈,而且一臉篤定他沒死的樣子。就連汪連,也是一副知曉內情卻守口如瓶的嘴臉。然而若是樓驚澈沒死,韓逸頁腳的那一滴淚痕,又代表什麽?

我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何事,那些陳年舊事,隻有他們自己知曉。但如果他們這麽胡來,將整個武林置於掌間玩物,我絕對不允許。屬於他們的時代,已經結束了,這個江湖,如今是我們的天下。

“你如願了。”段湮的突然開口的一句話將我的思緒拉回,我轉頭,看見他一臉興師問罪的表情。

“什麽如願了?”我眨了眨眼,腦袋還未轉過彎來。

“將我支走,擅自崩壞我與聶無雙合作的可能。”段湮漆黑的眼睛一股幽冥,“還在對方掌上下毒,你膽子倒是不小。”

“你怎麽知道?”我一臉詫異地看著段湮,我毒下得如此隱秘,他居然能夠知曉。

“我房內少了一瓶三毒花粉。”對方臉色十分難看。

“那花粉多少錢,我賠你就是。”我嘻嘻一笑道,“今日怎回來得如此早?”

“我到的時候,楚唯已經在那,輪不到我出手。”

這次我盯著段湮半晌,直到對方有些不自在,才道:“段湮,謝謝你。”

段湮臉色一黑,側過臉去:“謝什麽?!”

“謝你賞我麵子,沒跟楚唯打起來。”我湊過頭,看著段湮的側臉,笑道,“他們可安好?”

“比你好。”段湮難得地回了一句,但瞬間語氣又可冰凍三尺,“掌間毒可去了?”

“去了去了,你這麽關心我,我自然要去毒啊。”我將掌上用紅墨水洗幹淨的手展示給對方,“亡”字已經褪去,而掌紋依然呈現紅色,“否則我可不敢跟你親近。”

段湮冷哼一聲,別過頭去,不再作聲。看著這樣的他,我莞爾一笑,上一世留在心間的陰影漸漸淡去。雖然段湮殺人從不猶豫,但他的內心,卻並不嗜殺,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安寧的日子。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人背後都藏著一把無形的刀,有時候,善良無非是耐心的狼。

段湮,這一世我所求不多,隻希望你在大仇得報之後,不會空洞得讓我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