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再遇楚唯

我是被一陣滔天的殺意給驚醒的。我猛地睜眼,屋內沒有盞燈,漆黑一片,隻有開著的窗戶透進來的月光勉強照亮屋內的一部分,我花了一段時間才看清,這是秦非月的床上,我被他抱在懷裏,但我依然感覺背部陰冷刺骨。

應該未到卯時,恐怕子時也才剛剛過去,為何窗戶會大開,而投在地上的那個影子,讓我心中一寒。

“別回頭。”察覺我醒來,秦非月沉穩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我勸你,最好不要回頭。”

聽秦非月的語氣,倒是十分認真的,但就因為這樣,我更加想回頭看看。

我緩緩地轉頭,先是一把橫在身前的劍,拿在秦非月的手上。我望那劍所擋之人,他站在窗前,飛舞的發絲如同狂傲的北風一般,冷到骨髓。因其背光,我一下子沒有看清他的麵容,但那一雙藍黑色的眼眸卻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腦袋一片空白,我幾乎要屏住呼吸。

然而給我愣神的時間並沒有那麽多,一片積雪從樹枝上落下,砸在雪地上發出沉重的“咚”的一聲,寂靜的夜裏響起了一聲蟲笛之音,站在窗邊的人忽然身形一動。

隻聽得“咣”的一聲,兩把劍已然相撞。這時,我才看清楚對方的麵容。他靠得很近,仿佛時間就此停止了一般,我睜大眼睛,呆呆地看著那個近在咫尺的熟悉容顏,所有想法都如同那碰上的劍身一樣,被瞬間震散。

他的雲袖飄揚,撫過我的臉頰,帶來了那讓人心醉的體香。楚唯楚唯,這可,真的是你?!我莫不是又在做夢了吧?

我突然被秦非月推倒床角,待我回神時,他已經同楚唯對上數招。我可以看出秦非月招招保留,而楚唯卻是劍劍殺心。

且不管這是怎麽回事,我立刻掀開被子,卻忽地感覺到全身一冷,看到散落在地的衣物,一想到之前的事情,我竟有些脖頸發麻。楚唯,全看到了嗎?

漸漸加快的雙劍切碰聲,讓我拋開所有的思緒。我極快地穿戴好了衣服,勾過尚躺在地上的那把劍,立刻格開楚唯的刺劍,大喊:“楚唯,停手!”

然而對方仿佛沒有聽到一般,神色絲毫沒有變動,劍風換了個方向,直向我劈來,那巨大的殺意讓我一下子失了方寸。

楚唯,難道連我也……想殺麽?

“讓開。”我再次被秦非月推出了戰圈,隻聽得對方道,“他神色有異,怕是被人操控,你去找那吹蟲笛之人,我拖住他。”

聞言,我深吸一口氣,望了望尚帶凶狠表情的楚唯,立刻躍出窗外,循著那蟲笛之音,經過行宮後庭,登上宮牆之外的一個雪坡。在孤零零的一顆鬆樹下,站著一個人,狐皮裘衣,袖口上還縫著一個金色的楓葉刺繡。

那人似乎察覺到我,忽然停了吹奏,轉過臉來,望向我,笑道:“又見麵了,林始辰。或者我應該叫你——顧少緣?”

我心下一驚,警惕地回望他,問道:“你是什麽人?”

“你當頂禮喊我一聲門主。”那人纖長的手指撫過細短的青色蟲笛,準備再次放到唇邊。

我一個健步上前,踏起腳下的雪花飛揚,長劍出鞘,欲將那蟲笛截成兩段,卻不想被他輕輕鬆鬆躲了開去。

“小輩竟如此無禮,重舟教導無方啊。”那人慢條斯理地一笑,“同一個師門出來的,嚴昭可比你有禮數。”

“休喊我師父名諱!”我怒道,上前就削下一劍,豈料對方身法之快,如同楚唯,他輕輕避過,側生推來一掌。情急之下我用左手與他對上一掌,二人同時被震到後退數步。

“顧賢侄好內力,你師父竟然將畢生修為傳與了你。”那人似乎驚訝於我的內勁,但也隻是一瞬,“這招憑欄望月使得倒是不錯,就是有些生疏。”

我沒空聽他廢話,一抹泛著血絲的嘴角,劍指前方,喝道:“你到底把楚唯如何了?!”

“我救了他,你非但不感謝我,還要殺我。”那人嘴角勾起一抹深意,“友情很脆弱,不知道被最好的朋友刺上一劍的感覺,是個什麽滋味?”

我正納悶他口中話語,忽而聽得身後有動靜,立刻轉頭。黑夜和白雪形成了一道鮮明的色差,那個在黑暗籠罩下的身影,迅速而又矯捷地在這色差的中間躍動,幾個起落便閃現在麵前。張牙舞爪的黑發在夜幕中如同鬼手,可怖得讓人窒息。那直襲而來的霜華劍劍尖,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漸漸在我眼裏放大。那毫無波瀾的藍黑色眼眸,冰冷得讓我挪不開腳步。

“小心!”一頭青絲擋住了我的視線,我聽得一聲裂帛的聲音,才猛地反應過來,抓住眼前的人立刻躍退數尺。

秦非月的肩膀處,被劃了一道,血飛濺到雪地裏,發出吱吱的聲音,那點點如紅梅般的血跡,讓我膽戰心驚。

從未曾受過傷的秦非月,竟然因為我的疏忽,而見血了。

“哈。”秦非月忽地一笑,那笑容十分邪氣,“好久沒受傷了,這痛覺真是讓人懷念。”

“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說笑!”我一怒,險些拍向他的背,“楚唯的招式我熟,我能拖住他,你去對付那個人。”

“好主意。”楓劍門門主忽而暢快地笑道,“隻不過,你那同伴也自身難保了,恐怕無法來對付我。”

“什麽意思?”我皺起眉頭,說話間已然帶了些冷意。

“剛才那一劍,讓他受傷了。”那人的語氣十分愉悅,忽而補充道,“喔,忘了告訴你,那劍身上可是塗了七巧毒的,現在我若是吹笛,你那位朋友恐怕也要受製於我了。”

什麽?!我不可置信地望著那個笑得歡快的人,轉頭看向秦非月,後者卻是一臉凝重的表情。

我顧少緣平生頭一次那麽生氣,咬牙切齒地對著那中年男子喝道,“你到底想如何?!殺人滅口嗎?!”

“本座殺人,無需如此麻煩,我也不想殺你。”那人上前兩步,慢悠悠道,“隻要你把重舟教你的秋水劍法告訴我們,我保證讓你們安然無恙。”

我師父何曾教過我秋水劍法,頂多修習過匕法!我不知道他為何覺得是師父教授的,我瞟了一眼按著傷口的秦非月,但總比被他知道真相要好。

總之,那人擁有操縱人的利器,局勢對我們不利,秦非月中了七巧毒,實在不宜繼續動用內力,不管是秦非月還是楚唯,我都不能對他們下手,何況,就算能夠逃脫此地,我也無法保證秦非月能夠安然出得了雪穀。

這個時候,隻能先與之虛與委蛇,之後再見機行事吧。

正想著,我對著那中年男子佯裝怒喝道:“你放屁!師父教與我劍法時,再三叮囑此劍法不得告知他人,我就算死了,也不會告訴你!”

“噫——”那人擺擺手,語重心長道,“顧賢侄要顧全大局,我本是你師父的至交好友,重舟的徒弟,就是我的徒弟,我定當好好待之,你看,你師兄嚴昭不也做了楓劍門的堂主麽。”

我忍不住想在心底給他幾記白眼,這人一胡扯起來,臉皮果然厚如積雪,我都快聽不下去了。邊上的秦非月已經將我腦補的想法付諸了行動。

那人見我沒說話,又繼續循循相誘:“本來可以非武力解決的事情,何必動刀動劍,傷了感情。說實話,這秋水劍譜,重舟也隻拿了一部分,也不能教全。我們共同參研,你也必定能夠學會完整的秋水劍法,你覺得如何?”

“嗬。”秦非月輕笑,卻是不語。

我佯裝猶豫,低眉思索,那人見有戲,立刻下了一劑猛藥:“實不相瞞,傳聞這秋水劍法能夠令人長生不老,而且刀劍入體,也不會死,如果我們都能研究出這真正的秋水劍法,就能永遠立足江湖不敗之地了!”

聞言,我心下十分震驚,長生不老這種被宮廷子弟嚼爛了的詞語,對於我們這群江湖人來說,早已經不是什麽美好的向往,而是一種騙人的傳說。

若真的能長生不老,那編出這本劍譜的人,豈不早已稱霸天下了,怎會讓我們這群螻蟻之輩占了便宜?

那人見我不信,猶豫半晌,才道:“當然,光是練成秋水劍法是沒有用的,還需要七巧之毒加以輔助,方能成功。”

滑天下之大稽!這……這人莫不是瘋了吧!

“哈哈哈……”秦非月忽然大笑起來,扯到傷口眉頭也沒皺一下,“門主真是用心良苦,少緣你怎麽看?”

我歎了口氣,若是不答應,依照此人的瘋狂程度,不知道要受怎樣的折磨。好漢不吃眼前虧,既然人家是敬酒,我也不須去貪那罰酒。思及此,遂道:“既然如此,那我便答應你的要求,隻是——我朋友受傷,我需要帶他去醫治。”

“這好辦,門內正好有一個神醫,此等小傷,絕對不在話下。”那人揮了揮手,楚唯收了劍,跟在了他的身後。

我望著那離去的堅挺的身影,心頭一鬆,險些要落下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