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西征賦
潘嶽見他不信,又道:“兒童遊戲,行蹤不定,這是常事,你若不信,便約好明日再來,你和他都在,我當場問清楚了,自然給你個交代。”頓了一頓,又自補充道:“便是報官,也是要雙方當堂對質的。”
周大見潘嶽雖言語溫和,卻甚堅決,他也知潘嶽乃是本地縣令也要禮讓三分之人,不敢再要強,隻悻悻然道:“還道我騙你不成,你自然是偏袒你兒子。”說畢,悻悻而去。
那周大去了,潘嶽便問兒子在哪,下人都道不知。裴頠正以為潘嶽會遣人去尋。誰知潘嶽隻是隨口問這麽一聲,問過便罷,這時候,酒菜已經備上,便請裴頠入席,卻再不提這事。好像沒事發生一般。裴頠便想:‘聽說他四十來歲才有這個兒子,自然是愛若珍寶,便是驕寵溺慣一些,也是難免。’卻又想:‘那周大是個鄉農,野頑粗魯,自然與一個小孩兒計較這些,這潘嶽卻是**名仕,也不曾聽說過他如我嶽父那般守財如命,若是寵愛小兒,便直賞這周大些錢銀給他些好處,讓他歡喜而去便罷了,又何必鄭重其事邀他明天再來對質?隻覺大是不必與這山野村夫一般這麽真格計較,為這些許錢銀令這鄉民不滿。’
飯後潘嶽也沒有心情多陪裴頠,早早安排好了。便一個人進了書房,想起周處、荀灌娘之死,悲傷的心情一時難以平複,便取筆在手,急急沾墨,洋洋灑灑一篇幾千字的‘西征賦’幾乎沒有停頓,揮毫而就,寫畢,擲了筆,長籲一口,方覺胸悶之意稍減。也不知多久時辰過去,隻見幾案之上燭火輕搖,紙窗之外,已是月上中天。攜了‘西征賦’字稿,步出書房,來到院中,隻見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十分光亮。泄在屋前台階,有若水銀白霜。隻見楊研沐浴於這水銀白霜之中,正坐在台階之上仰望星空,見到他出來便立起相迎。潘嶽知她正是在等自己,便問冷不冷,楊研搖一搖頭,反問潘嶽有什麽事。今日有遠客到來,潘嶽飯後便把自己關在書房幾個時辰,她自是知道有事。
潘嶽便隨她在台階上坐下,道:“我有一事告訴你,你先答應我不要難過。”想來想去,仍是不知如何開口,便把那‘西征賦’遞給楊研,道:“這是我剛寫的,你看看如何?”
楊研已是疑惑,隻接過字稿,強笑道:“你的文章,天下人自有評說,我卻是議論不來。”因星月光亮,便就著星光看起來,看一句道一個‘好’字。看著看著,已知文裏之意,再不出聲,落下淚來,便望向潘嶽,眼中仍是詢問,隻想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潘嶽雖是不忍,也隻能點一點頭。寬慰道:“你不要難過,人生在世,誰無一死?義妹他們死於自己的才華,並不平庸,就象這天上明亮的繁星,永被後人所見。”
楊研聽了,點點頭道:“你說得對,你也不要難過。”兩人便一起仰了頭看天上的星星。過了半晌,潘嶽又道:“我有一事想跟你商量。”
楊研便問什麽。
潘嶽道:“朝裏來信,召我回京。”
楊研知道這幾年朝中都有來信相召,都不見他提起,而今日有京中官員到訪,雖不知他們說了些什麽,但他此時提出這事,心裏已然明白他的意思,隻道:“你想做什麽便去做,我都隨你,不用跟我商量。”
潘嶽微歎一聲,略有為難,他這次自己也是左右矛盾,不知道該怎麽選擇了。這幾年在家養花弄草,讀書行文,家小相伴,自是快活無匹。隻是,正是因為了自覺太過幸福,尤似夢幻一般,卻反而於這深重的幸福中生出一絲淒涼,常有種不可置信的感覺,不相信會有這麽好運。這當真是一種十分奇特的現象。正自思緒紛紛,卻聽楊研又緩緩說道:“你是男子,自然有你事情要做,怎麽能要你陪我在這終老,委屈成全?縱然快活,我想你也會覺得虧心,你這些年已經放棄不少,隻是怎麽能為了我一味犧牲?現在這樣便最好,咱們逍遙幾年,你再去做你想做的事,等你事情完了,咱們再回來。”
楊研說得有理,又是順自己之心意而說,潘嶽自然知道,隻是身為兒子,丈夫,此番又難免要令母親、妻子諸多操心,卻也不是自己所願,想到此處,又免不了有所歎息。卻見楊研靠了過來,倚了他,望望手中‘西征賦’。又道:“你放心罷,我不擔心你,因為我知道你便是自己不怕出事,不怕死,總要怕我傷心難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