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童謠

此時已經到了中牟縣境內,想找個人問路,一時路上無人。一陣風兒吹過,將路邊的長草盡吹彎了腰,一個隨從眼尖,便指著身旁不遠處一條河流,稟道:“大人,那邊有人。” 裴頠便向他手指方向望去,但見河邊長草叢中,一個五六歲的稚童,蓬著頭發,正學了大人垂釣。裴頠便走前兩步,問那小孩這可是中牟縣中,那小孩聽到聲音回過頭來,因恐驚嚇走了魚兒,因此眨著眼睛,不敢出聲。風兒已過,長草便都立了起來,又將小孩聲形俱都淹沒。裴頠卻是呆了一呆,剛才一麵,那小孩雙目晶瑩透亮,可直視烈日,又眉耳唇鼻,均生得完美無暇,雖處亂草叢中,又頭發也是蓬亂,竟是十分有趣。便歎一聲,道:也不知道是哪個父母,生出如此漂亮可愛的兒子,也不去吵他,自去趕路,另尋人問過。卻又於路邊遇著一老農詢問辭官奉母的潘老爺住在何處。那老農隻抬頭望一望天色,便道:“你隻在這路邊樹下等著,一柱香內見到有車經過,車上有一老爺陪老母親在坐便是。”說畢,揚長而去。

裴頠聽言便在路邊樹下等候,果然,過不多久,便聽有車馬之聲,緩緩而來,車上正是潘嶽和母親正在說話,原來潘嶽恐母親閑悶無聊,容易惹病,因此每日都陪母親出來坐車散心,連鄉鄰都已熟知。

裴頠猜著這是潘嶽,世人傳說潘嶽辭官奉母,孝之典範,今日親見果然不假,便上前相見,潘嶽下了車,與他見過。又問起王戎夫婦可好等,裴頠一一答了。便隨潘嶽慢慢走回家中。一時隻見潘嶽家紅花綠柳更加繁茂,顯得一派**,與別人家不同。也不由心裏暗笑,隻想嶽父說這潘嶽天性頗愛美,亦是不錯。

到了家裏,另供茶點,裴頠提起周處之死,潘嶽聽了便是十分悲傷,原來,這些年,他每日奉母育兒,**山水,盡享天倫之樂,竟是不知此事。裴頠又把周處生前最後題的一首詩交給潘嶽。

潘嶽展開,見上麵見著:去去世事已,策馬觀西戎。藜藿甘粱黍,期之克令終。(翻譯:走吧,走吧,世上的事已經完結了,就騎上馬去,看看西戎外族吧。我將低劣的野菜甘心當作美食(這是字麵翻譯,這句話應該另有深意),隻希望自己能堅持到最後啊。)

潘嶽看了這首詩,更加不能自持,離了坐榻,背向裴頠隻麵窗黯然而立。

裴頠知他不能控製悲傷的情緒,便不再說話,隻默默飲茶。過了良久,方道:“如果一個世道,正直的好人做官不能善終,官運亨通的都是那些無惡不作的惡人。那這怎麽能是正常的現象呢?”

潘嶽心裏也知裴頠遠道而來,並非止報周處夫妻死迅那麽簡單,肯定是另有事務。此時裴頠顯然便要觸及話題,隻道:“聽你言下之意,似乎有反之心”

裴頠忙是否認道:“我一門忠烈,怎會行這大逆不道之事?隻是現在君上有名無實,朝權盡落婦人之手,作為臣子,難免要生撥亂反正之意。”原來裴頠雖是賈南風表親,又有賈南風族兄賈模,這二個都是賈南風親戚,卻並不如賈謐那般仗勢跋扈,見賈南風一味縱權亂政,**放肆,‘恐禍及己,甚憂之’,便思廢賈後,另立太子生母謝淑媛為後,他跟賈模商議,此事唯有請老臣張華出麵,張華雖不手掌實權,但他善於識人,朝中恐怕有一半官員都曾是他門生或與他多少有些關聯。其聲望著於朝野,先帝晉武帝曾說過,有張華在一日,當可保西晉一日。可見張華聲望名譽地位。隻是張華如今已經年邁,無意生事。且知‘皇上並沒有廢後的意思,如果臣下專意要行,恐怕皇上並不會讚同’。雖張華無意生事,裴頠、賈模並未放棄,這也正是裴頠來尋潘嶽之意。

潘嶽並不回頭,隻道:“我世外之人,聽你說這國家大事。竟有如佛音,全然不懂。”

裴頠便不再說,想了一想,又道:“那我念一首京中目前最流行的童謠你聽”說畢,便道“‘南風起兮吹白沙,遙望魯國鬱嵯峨,千歲髑髏生齒牙’”,這南風自是指賈南風,白沙是太子司馬遹小名。潘嶽自是聽得出這童謠裏淺顯的含意。

裴頠又道:“賈後派人四處揭宣太子之短,說他壞話,因此朝野盡知賈後有廢太子之意,如今京中便連三歲幼童也知賈後要害太子了。隻可惜,”歎息一聲,又道:“隻可惜太子自己也未免太不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