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直周處
這日,潘嶽至石崇府裏時,已是座中客滿,這石崇仍是豪奢本性,府院雖沒有荊州時闊大,但所陳所列,依然是世所冠見之物,座中有楊駿、王濟等人,也有樂廣、周處等人,晉風本是豪爽,每有酒席皆用大甕盛酒,大碗斟滿而飲,飲至半醉時,王濟便問同坐的吳臣樂廣等人道:“你們國家剛剛亡了沒多久,不難過嗎?如何這般盡興?”周處是耿直之人,立起道:“漢朝末年,天下分崩,三國鼎立,魏國滅亡於前,吳國滅亡於後,在座該難過的又何止一人?”王濟等人包括潘嶽都曾為魏臣,王濟當下便被周處說得麵有慚色,石崇唯恐得罪王濟,忙諸多奉承王濟,周處不慣這般行為,亦不忿豪奢,先告辭而去。
周處剛去,又有楊珧大笑而來,道是事成。卻不知他所說何事,石崇忙令人設座,楊駿又甚是關注詢問:“當真?”楊珧答道:“千真萬確,就在剛才已下聖旨,即日離京,遣之就國。”眾人似是都知何事,聞之俱皆大喜,唯潘嶽雖是茫無頭緒,渾不知何事,但一聽‘遣之就國’四字,自是指有王位封號的人了,眼前諸人皆是太子一黨,如今歡喜,那他們所言定是齊王無疑。便是心驚。不知發生何事,他自剛來京時倒去過齊王府探病幾次,因見司馬攸乃重禮之人,每次皆要換衣裳勉強出來相見,恐他反勞累,這幾日便不曾去過,如今突聽這等消息,皇上竟是突然要遺齊王離京,情勢這般變化卻是絲毫不察,便問楊珧道:“不知太傅所說喜事是何事?”
楊珧道:“你不是京官,朝中之事自然不知,皇上疑心齊王不軌,下旨遣他即日出京,此時應正在傳旨之中。”
潘嶽一時奇怪,道:“下官聽聞齊王現正患疾,臥病在床,卻是如何不軌?”
楊駿等人哈哈一笑,並不回答,隻舉碗飲酒,
潘嶽仍是糊塗,卻知若被皇上懷疑圖謀不軌,自是百口莫辨、極其凶險之事。猜著其中必有何自己尚不知情的緣故,正欲問個究竟,卻聽身旁樂廣搖一搖頭,低聲歎道:“齊王休矣。”
潘嶽聽此話愈加嚴重,他自知司馬攸並非圖謀不軌之人,又與司馬炎乃一母同胞,是現時司馬炎京中唯一親弟,二人一向親厚,並無不和之處,因此對樂廣這話卻是不信,道:“皇上總不會加害自己親弟。”
樂廣冷笑一聲,隻道:“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安仁熟讀史書,莫非便忘了近在眼前的前朝曹子建?”
潘嶽見樂廣之意,直把司馬攸比做被皇兄所逼,嘔血鬱鬱而終的大才子曹子建,這二子,若論文才,品格,處境倒是像極。潘嶽不再耽擱,便先行告辭出府,喚了做下人打扮在堂下等候的荀灌娘,直奔齊王府。
潘嶽不知,這事司馬攸卻是遭人汙陷,本來,皇後、楊駿等太子一黨便常於皇上麵前進言司馬攸籠絡人心,圖謀不軌之意,如今司馬攸臥病在床,倒正好令太子一黨尋到一條離間之計。便是趁機進言道,若是皇上不信時,倒有一法可以試探,隻需傳旨令齊王擇日就國,他若複旨準備離京就國,便無話可說,若是設法言辭推托,不肯離京,隻怕是包藏禍心,不可不防。因皇後等人說司馬攸之事說得多了,司馬炎未免上心,如今聽了這主意,覺此計可試司馬攸真心,便以此行來。傳旨令司馬攸擇日返國。正如太子一黨所料,司馬攸接到旨意,因正在病中,又不知這是皇上試他真心,便直言上奏道現正病中,不宜長途跋涉,請皇上容其先養好病再提就國之事。此奏章一經上呈,自然又被楊駿等朝臣加油添醋,予以汙陷。皇上一時拿不定主意,便令太醫院往治察病,禦醫太醫令程據回報,道是司馬攸身體健壯如常,無疾無患。所言疾患皆為托辭,因此司馬炎始對司馬攸生疑,便連連下旨催司馬攸上道,司馬攸如何知道司馬炎此刻心思?被催得無法,帶病勉強入宮麵求暫緩時日,司馬攸乃尊禮重儀之人,因不肯失禮,裝扮修飾好了麵見皇上,又言行如常。司馬炎因此益加深疑司馬攸居心,這日便即下一道旨意,遣司馬攸即日離京就國,不得耽誤。因此,司馬攸到了此時方知皇兄竟是深疑自己,以致到此難以收拾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