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五章 待到花開爛漫時,他在叢中笑

二十幾年前,在那滿是血色櫻花的山上。靈山道人不準花月夜和花月滄邪去所謂的禁地。後來,花月夜偷偷去了,發現禁地一麵是陡峭的山石,一麵是茫茫無際的草原。

沒什麽特別的,可是她喜歡這種奔放遼闊的視野。

小一些的時候,花月夜就是在這草原上無拘無束的奔跑,衝著渺茫茫的蒼穹大聲狂吼,然後胡亂倒在草地上,笑得比太陽還燦爛。

可他臉上的表情一直很淡,在那迷離的霧氣下恍惚而過的是易碎的情緒在流動,快得讓人撲捉不急。

寒風淒涼。

他順著原路,回的,卻是情花盡頭的孤墳。

“美人外婆~~”‘嘭’一聲,花滿樓撞開門進來。

而白夜,在聽到‘母妃’這個詞時就呆住了,未央這一句話更是讓她本就僵硬得動彈不了的身子幾乎一碰就碎的凋零。

淡薄的陽光打在他身上,顯得那幾乎透明的的容顏更是白得驚心,那眉眼卻越發的漆黑深邃,薄唇豔紅揪心得像是落在心上的一滴朱砂淚……

生不同枕,死同穴。

“曾想,此生,隻願你……若孩童般盡展笑顏、憨然無憂。”

譬如當初易容成若塵的落紅塵,之所以飛速離開的原因應該是感知到花月滄邪找來了。

那向來雲淡風輕的麵容上有些緊張,定定的看著鳳凰木,似乎在等待無言的審判。

烙烙跑過來,再度靜靜的看了白夜兩秒,“……母妃……”

烙烙的哭聲讓白夜再度望過去。她簡直沒有辦法原諒自己。

都沒有師父,師父都隻是利用他們而已。

他隻是叫著白夜的名字,可這兩個字卻讓山石後的白夜心口窒息得厲害。

他微低垂斂著墨黑眉目,忽而悵然笑了一下。

白夜澀然的笑。

直到孩子滿了十個月,白夜依舊沒醒來。唐媚兒知道這樣下去不行,白夜沒有意識,肯定生不出來孩子,這樣的話孩子會在肚子裏憋死。於是唐媚兒就剖腹取出了那個孩子。這也是白夜後來發現自己肚子上那條形傷口的由來。

又突然想起,“不過,你當初沒有告訴花未央夜兒還活著,也沒告訴夜兒在她昏迷期間孕下一女,著實把兩個人害苦了。”

原來,白夜在他心底烙下了永恒的印記……

“夜兒,你說過,難受了累了就說出來,不要忍著,憋著。夜兒,我難受了……我累了……”

每走一步,心都在瘋狂地跳動。那樣的速度,好似要跳出她的胸口。

垂柳輕拂水麵,殘荷偷聽雨聲。

而白夜抓住岩石的手早已血流如注。

未央一直沒動,也沒反抗。

唐媚兒告訴未央,她說白夜重傷後成了活死人,可是肚子裏已經有了一個月的身孕。待到十月後,她把孩子剖腹取出來後,白夜就斷氣了。

永遠也到不了頭的蒼穹。

白夜一個踉蹌,倒在了雪地裏。手腳並用的爬起來,朝未央走過去。

他用了禁術,用盡方法讓她投胎轉世。

她也不想想,為何鬼麵修羅每次都能出現得那麽巧,為何每次都能在緊要關頭去救下她。

白夜眯起眼睛,手中的力道更大了。

想了想,唐媚兒決定把孩子給花未央送去。一同送去的,還有白夜的‘骨灰’。

重要的,是夜兒過得幸福。她就放心了。

他們誰也沒有錯,隻是造化弄人。

與白夜之墓這四個字並列豎排著的是——花未央之墓。

————————————(小完結)

微風無度,忘卻流年。

故人遲暮,人的一生相對萬物的永恒來說,卻也不過是彈指的一瞬。然,幸而困惑已消失在時間的斷層。愛一場,兩世的等待,千萬個日日夜夜。換來最完美的愛與幸福。然後,用指尖小心的觸摸彼此蒼老的容顏,上揚的唇角,眉下依舊明澈如星空的眼。

孤寂而冷涼的白雪照得他臉色越發蒼白。

落下的雪花在他眼睛上,惹得纖長的羽睫蝶翼般的顫了顫。

未央直起身,半側頭,朝這邊微微笑了一下,依舊暖如春風。

——春天裏最美的是四月,正是大地回春,鮮花初綻的美好時候。薔薇靠短牆,十裏桃花始盛開。父王就是迎著這芳菲四月出生的。聽說,那一年,聖乾大地上,百花開得是從來沒有過的燦爛。連皇宮種植多年卻不開花的異蘭都開了,幽香飄滿了整個聖乾京城。

白夜停在了未央的麵前,輕柔的伸手用袖子替他擦了擦嘴邊的血。

能轉世就是幸運了,像他這種注定生生世世體弱多病,身體飽受痛苦折磨。這是無法打破的宿命。

未央想起那少女孩子般單純無憂的笑,覺得要是從此看不見了,未免可惜。

唐媚兒換了個位置,慵懶優雅的半靠在烏木貴妃椅上,“我們小樓看上誰啦。”

白夜的回憶被烙烙的哭聲拉了回來,才發現天色又暗了不少了。

害怕狹小黑暗的地方,這兩世,隻有兩個人知道。

靈山道人的第三個徒弟亦是世間少有的天才。他的名字是靈山道人取的——未央。

是這般的……美。

他是特意去救她的……

那蒼白得駭人的臉,仿若墳墓上的花兒,即使絕美,卻搖曳著死亡的氣息。

未央想起白夜曾經對他說過的話,當時她眼中的冰冷和諷刺他至今仍然清晰記得,她就用那種割得人徹骨生寒的眼神淡淡看著他,她說——我倒真想看看,會不會有那麽一天,你也會為別人的死而動容,而絕望,而悲戚。

還輸得,那麽的慘烈……

血順著他的嘴角流到了領口。

白夜想起銀花的話。如今的模樣,如今的模樣……

頃刻。

他停下。

隻有一個背影,他就那麽靜靜的坐著,身形瘦削。

就在這次事件後,白夜三天沒出門,她沒有臉去麵對。

他固執的望著。

青山綠水懷抱中,有美男在亭台中彈琴說笑。

一片騷亂。

唐媚兒望出去,腦海裏忽而又晃過另外一個人,那個在極度冰寒之地孤寂長眠的銀發男子。

春去冬來,老翅幾回寒暑。

她怎麽這麽笨,鬼麵修羅和花未央身上的香味不一樣,她怎麽也不想想,花未央本就是用香料的高手,想要改變自己身上的味道是多麽容易的事情。

從第一眼見她就輸了……

未央怔怔的,淡淡的光在他雪衣雲裳上泛起清冷的光暈,卻也是光束照射不進的北寒之地,仿佛是坐落到冷山一隅,雕刻成了無冬之冰,化不掉,動不了。

白夜踮起腳拂去未央發上,衣上的雪花,對一直靜靜看著自己的未央霸道而調皮的笑,“老大我回來了,以後要是有人敢欺負你,你就報我的名號。我會——一生一世,罩著你!!”

白夜沒發出一點聲響,青石榻上坐著的花未央也沒動半下。

“夜兒……”

那時,銀花和肚子裏的孩子眼見著都要不保,落紅塵也是要死之人,就在眾人絕望的時候花未央出現了。

未央突然一下站起來,看著那冰涼的墳墓,偏頭笑得無邪。天真極了的模樣。

未央漸漸笑開來,高雅寧和,柔似春風,一如陽春四月。

那血‘啪嗒’‘啪嗒’就像扣在了人心裏。

孩子取出來了,白夜依舊沒醒來,直到孩子滿月,白夜的傷口複原,她還是沒有一點醒來的跡象。

真像那段一出門就嚇得別人四處躲散的母夜叉日子。白夜想。

眼中的光華,爍然溫暖了這北國的浩茫冷寂。似乎,瞬間,那殘敗凋零的大片情花好似片刻盡數綻放,那光禿禿的鳳凰木亦枯木生花。

身體一震,一口血吐了出來。

沒有兄弟……

直到第四天,花滿樓愣是要拉著她讓她陪他出去玩,白夜無奈才勉強出去。

白夜突然衝進鄰居未央的屋子裏,搖搖晃晃的問,“是不是這世上不管誰死了,你都不會多看一眼,不會心傷半分。”

他那漆黑幽深的眼眸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被情欲氤氳微妙的透著股媚色,淺淺的,卻是萬般迷離惑人。那決計是平素怎麽也看不到的風景。

外麵的陽光依舊很好,白夜看到不遠處的籬笆院子裏,未央在種花。

這是白夜從來沒有看過的樣子。

未央他怎麽了,先前看上去不是還挺正常的麽,現在看上去,怎麽,怎麽……

極生兩儀,因果循環,宿命輪回。

人,或許就是這樣,總是真正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可這世上終歸沒有後悔藥。

譬如,落紅塵以及雪千尋和幻影要殺了花滿樓取其精血的原因,他們之間有緣,倘若取花滿樓的血換血,花未央的病許是可以痊愈的……

“父王~”雪白狐裘下的孩子稚嫩的喚了一聲,是個女孩。

“父王,你和烙烙一起回去吧,我們明天再來,好不好?”

未央靜靜臨墳而立,臉上沒什麽表情,隻是一向不可渡測又淡漠的心就像被淬了毒的利劍攪了個血肉模糊。

未央蹲了下來,寒涼徹骨的指尖微微撫過墓碑上的名字——白夜之墓。

那天晚上,他的母妃也死了。

是,白夜把未央強……那個啥了……

忽然,未央轉過頭,對著門廊處的方向半側過頭,“夜兒。”

九俗顧顧梅顧四。白夜仰頭,看見零落的潔白雪花飄了下來。

他告訴母親,他母親溫柔的摸著他的頭說,“皇兒,他是你父皇。你要讓他喜歡你。知道麽。”

未央沒料到自己居然也轉世了,隻不過他也把前世忘了。

有一種讓人想摧殘的性感和澀媚。

在厲害的人,在命運麵前,這在茫茫無際的蒼穹之下,皆是渺小如螻蟻,蟲豸般卑微。

未央微微滯了一下,又笑了。半蹲下去拾撿地上的陶瓷殘片。

少女開始講故事,一個關於蝴蝶的故事。

兩人靜靜地凝視著對方,許久許久。

唐媚兒笑得風華絕代,“不過呢,外婆可以幫你。”

沒過多久,他突然按住自己的胸口。

未央接住了她,輕輕的把她抱了起來。

有一個人坐在鳳凰木旁的青石榻上,長發及腰,烏亮如墨蓮。

饒是她,看似逍遙半生,到現在,也沒鬧明白這個字。

“夜兒,祁山之下我隻道自己是要死了。誰料一個月後醒來,不但沒死,還記起了上輩子的事。真是好笑啊,我一直在追尋,在找的幕後黑手,是自己……”

那一日,父皇喝了酒,抱著他進了寢宮。不多時,他出來,滿身都是血,而他離開後,太監發現,皇帝胸口上插著鋒利的匕首,駕崩了……

未央沒有倒水,轉而倒了一杯茶,走過去遞給一直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白夜,輕輕道,“你喝酒了,喝點茶也許會舒服一點。”

都沒有親人,親人都背叛拋棄他們了。

瀲灩的薄唇微微顫抖。

未央的身子很銷魂。

花未央也好,花月滄邪也罷,其實,那兩個孩子是像極了的人。

未央一直看著那名喚夜兒的少女,後來,那少女突然消失了。

未央緩緩站了起來,雪衣曳地。他一步步朝那枯萎的情花盡頭而去,純白的衣擺在凋殘的枯花殘葉中拖出一條寂寞而蒼涼的直線。

白夜在那雙素來深不可此的漆黑眼眸裏,此刻看到了孤寂和脆弱。

“啊~~要掉了~~”少女驚呼。

那個時侯,她就傷害了花未央,他那麽差的身體她的手下還用槍打傷了他,而在他受傷最難受差點死去的時候,她卻一直在那邊的軍營裏,把他一個人扔在這邊,不聞不問,不管不顧。

在山上那段日子,他看到花月夜和花月滄邪彼此相惜的笑顏,覺得兩個人站在一起就是風景。

隻是,明白得太晚……

後來,花月夜長大了一些,又纏著花月滄邪學會了琴簫的基本演奏方法,這個時候就像個流浪歌手一樣抱著她的古琴破蕭開始在草原上開個人演唱會。

那銀發少年把手中的蝴蝶風箏向上一托。那風箏慢慢飛了起來,越來越遠,越來越高。

他們都是默默的為她做著一切,默默的保護她,有她現在都知道了的,還有很多也許她永遠也不會知道的事。可是她呢,她做了什麽。

而花未央之所以活過了二十一載,可以說又是另外一個人用自己的生命換來的。那個人就是花月滄邪。當白夜說不要花未央死時,花月滄邪就明白了,緣分那個東西當真注定生死。

天命者都無法看到自己的命運,不過未央知道自己沒有投生的機會了。因為他用了禁術。不過,卻是一點都不後悔。

後來,未央更是關注起少女來,偶爾也看到那個銀發男子。

這個人,她狠狠的傷了他。

他就那麽看著渺茫茫的蒼穹。

一個五歲的孩子在皇宮那般複雜又戒備森嚴的地方,怎麽可能順順利利毫無阻攔的闖入禦書房遇到一國之君的皇帝?

九頭蛇徹徹底底啞口無言。

那孩子就那樣向未央那邊走去,用了不少時間,雪地上留下一長串小小的腳印。

而就在他五歲那一年,他無意間出了冷宮,遇到了那個從來沒有見過的父皇。

父王的寢房有一幅畫,父王說,那是她的母妃。

她把所有鬼麵修羅出現的時間和發生的事想了一遍,唇哆嗦起來。

雪地上,多了一個小小的,移動的雪白蘑菇一樣的。

未央驀然睜開眼睛。

花滿樓揮著小胳膊大聲叫,“爹爹~~”

斂去光華,看到的,是怎樣的自己。原來,一直以來,她愛上的從頭至尾都是一個叫做花未央的人,一個微微一笑就足矣讓她銘記一生的人。

烙烙還在哭,“父王,皇叔說的,母妃已經死了~”對於死亡的定義,她不是多明確,可是花鴻顏告訴她,死了就是再也看不見了。所以,她不希望再也看不見自己的父王……

“我要——”花滿樓得意洋洋的抬高小下巴,一副傲嬌樣,“花鴻顏!”

她就像一隻刺蝟,把自己的刺折斷了也要刺得別人遍體鱗傷。

他心中隱隱不安,用自己的精血卜卦,他發現那女子的命運絕大多數都很模糊,他看不見,他隻知道她此刻不在這個人世了。

她不顧不管未央的意願就朝著那豔紅的薄唇又啃又咬,不帶任何感情,就是冰冷的咬著。

譬如,花未央和雪千尋的師父居然是靈山道人的唯一那個師弟,也就是了塵曾經對白夜提到的那個和靈山道人關係鬧僵的師哥。這也是為什麽花未央記不得前世可依舊會醫術毒術五行之術之類的原因。

暖黃的燈光下,他的影像越發不真實。

仰著頭,那冰涼的雪花落在未央幾乎沒有了顏色的臉上,緩緩的,在這荒廢了的殘敗院子裏多了一抹豔色。那是他嘴角流出的鮮血。

激烈的顏色碰撞,他美若琉璃,卻也易碎如琉璃,讓人不敢輕易靠近,隻怕一碰,就要碎了。

這就是他給那個孩子也就是落紅塵留下這兩個任務的原因。

花月滄邪也好,花未央也好。

銀花和肚子裏的孩子保住了,落紅塵死了。

白夜自己心裏很明白,她根本是抱著七分的享受三分的傷害去做那件事的。

有些事沒必要一定找出一個結果,那不是最重要的了。

那銀發男子也消失了。

在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隱身在門廊不遠處假山後的白夜本能的情怯。

可人算到底不如天算。

三年多了。

沒過多久,未央把臉側擱在冰涼的墳墓石棱上,閉上了眼睛。

蕭瑟寂涼的夜。

花未央就是鬼麵修羅,這個想法一旦浮出,就跟明鏡是的,一點懸念也沒有。白夜也終於明白,當初在北齊和天國打仗的時候,鬼麵修羅中了槍傷,那邊軍營裏的未央為何給她的感覺怪怪的。

那孩子整個人都在純白的狐裘連帽披風下,幾乎看不見她的臉,隻是那雙露在外麵的眼睛特別的明亮清澈,特別的大。懷裏雙手抱著的好似一把傘。

未央教那孩子所有自己的本事,在死之前,給那孩子手寫了所有秘籍。並給他留下兩個任務:一、將來找到異世之魂,把她帶入靈月皇宮神殿。二、帶入神殿一個月後,若那人沒和紫眸銀發的男子成親,就殺了那個男人。

猛然間一揮,那杯子落在地上,碎成了片。“本尊的事輪不到你來管,你別忘了,你現在是我的俘虜,我沒殺你,你就要記得自己的本分!”

好似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可白夜卻深切的記得,記得自己做過的事。記得那雪白床單上未央吐的血……

未央微歪頭笑了一下,“是。”痛久了就麻木了,成了習慣。

“夜兒,我們回去吧,別玩了,好不好?”

老百姓都說,花開不盡,福祉未央,將有盛世太平。

那淡得好像隨時都會消失的容顏在看見小小的孩子時漸漸變得深凝。

都算是沒有父母,父母從小就死了。

“你母妃害怕一個人在黑暗狹小的地方待著,我要陪著她……”

小孩子的聲音軟軟的,帶著哭腔,白夜不知為何,眼睛變成了少了閥門的水龍頭,止都止不住。

唱那些讓人臉紅心跳直接得可以的歌,眼神卻清澈明媚。

還是那句話,情不問因果,緣注定生死。

男人長了一張極其英俊邪魅的臉,頭發卻是雪白的,看見花滿樓的行徑,有些不讚同的對慵懶支著頭趴在窗口的唐媚兒說道,“讓他如此亂來,沒關係麽。”

當時的未央隻穿了很單薄的衣,剛剛從床上下來,嘴角還有血跡,由於咳嗽嗓子難受下床準備去倒水喝的。

原來,要的,不過是——乞求在彼此牽連的一瞬,此生,便永不放開。

下雪了。

未央慢吞吞的站起來,靜靜的凝視著白夜,卻沒有其它動作。

初冬的情花園。

少女一直鬧著讓銀發男子陪她風箏,最後兩人一起倒在了草地上。

她心裏的感覺很複雜,不明白未央為什麽不一掌把她打出去。

悻悻的轉身,既然這些人跑了,那他得去找個其他新鮮玩意兒來‘玩玩’了……

花月夜不知道這些年月這禁地不僅僅是她一個人,她不知道她的笑容亦明媚了別人的顏色,她的歌聲蕩漾了那暗處少年的淡泊寒涼的心房。

九頭蛇差點沒坐穩。

白夜就闖進來了。

而自己呢,她因為花未央殺了雪千尋和幻影而說他是多麽的無情無義,多麽的冷血……

隻是靜靜看著她。

冬日的陽光,很溫暖。

她說——你這個人有點用處,也有點意思,還足夠的無情無義,我要把你留下來。

天命者能知天命,這不是後天修煉的,就是先天帶來的。這樣的人往往都很短命,活不長。靈山道人自然曉得這個道理,於是把未央養在人跡罕至的地方,並三令五申說那是禁地。

動容,絕望,悲戚……

“夜兒,我終於能活著陪你,你終於永遠在我身邊……真好……”

未央活了下來,因為他有一個女兒,一個白夜為他生下的孩子。

如今,鳳凰木已殘,人亦天各。

唐媚兒微微眯起眼睛,“那時侯,是沒有辦法,他們兩個隨時都可能死去。再說,感情的事,太過複雜,何況他們三人行,不經曆這些,終究看不清楚自己的內心。”

陽光溫熱,春色明媚。

韶華易逝,再相見,已是整整三個多春秋了。

——這樣,那你還是永遠不要見他為好。他以為你已經死了。而且,他如今的模樣……

她說——這荒郊野嶺的,平素也沒個樂子,本尊就恩賜你留下來服侍我。

那光禿禿凋零的鳳凰木枝椏在冷風中微微搖著。

他為什麽不發火,為什麽眉毛都沒皺一下。

突然,白夜仰頭笑,“你這樣的人,總是喜歡掌控別人,總是喜歡裝深沉。今天,我就讓你試試被別人強迫的滋味!!”

“夜兒,下來,我們回家。”

一身絳紅雲綢裳的少女,在春光中笑得很是明媚。她舉著線軸奔跑起來,驀然回首,調皮一笑,大吼著,“滄邪,放~~”

白夜傷慢慢好了,那孩子在她肚子裏逐漸長大,居然一點也沒受到影響。

風卷殘雲。

九頭蛇啞然。又釋然的笑了。這就是她,她從來都是這般與眾不同的。

他眼神很溫柔,“夜兒……你說想看看我的心是什麽顏色,等我來陪你那一天,便掏給你看。”微歪頭笑了一下,“我也想看,我的心是什麽顏色。”

代價就是他隻有三個月的命了,他下了山,救了一個很是靈秀的孩子。五六歲的模樣。

對夜兒……都是癡人呐。心底微微一聲歎息,情,真是一件說不清楚道不明的事。

她從來沒有見過未央如此簡單而幸福的笑容。

抬眸輕眺,原來這世上所有凝聚的肆意乖張還抵不過他眉目發梢上的一片潔白雪花。

烙烙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白夜倏的握緊十指,再度把未央手中的碎片打落。動作突然,碎片飛離,未央的手上瞬間冒出血線。被碎片劃破了。

前麵不遠處,亦有美男盡職盡責的注視著來路,突然,仰頭吼道,“小穀主來了,一個人來了!!”

未央一直很安靜,晶瑩剔透的容顏幾乎沒有了顏色,細細的汗珠生了薄薄的一層。那烏亮的發蓮一般綻放在殷紅朵朵的床單上,刺目得緊。那些血……是他手上那傷口流的,還有他口中湧出的……

那眼神在他小小的身上來來回回,讓他厭惡。

小女孩見未央唇畔的血跡,扁了扁嘴,忍不住想哭的摸樣。“父王,痛不痛?”她伸出小手去給擦那血跡,隻想快點抹掉。

我問父王在意什麽。父王摸摸我的頭,笑了笑。

隻是當他有了這個想法時,一切都晚了,她所有的苦痛都是他的罪業。

都沒有朋友,沒有人能和他們站到一樣的高度,沒有人有那個資格,除非是他們兩人彼此。

不過,白夜還是看見了。

花月夜闖入了禁地,她看不見那被稱為天命者的少年,可那少年能看見她。

這一生,係在心房的那個人已然古去,誰又能暖這一世的寒?

一個是滄邪,一個是……鬼麵修羅……

未央握住她的手,“父王不痛。”

可他沒想到,到最後,輸了的,是自己的心。

或許,生活,要的,隻是一個出口吧。

其實,父王不說我也知道,父王在意的隻是護得母妃快樂無憂。

曾經,當未央隨意坐在青石榻上看書時,白夜就在鳳凰木茂密的枝椏中睡著吃糕點瓜果。

就在一處別致的閣樓裏,小橋流水而居。恰巧可以看見亭子裏的場景。

所有事情都知曉了,都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不難想象,都是那個他叫母親的女人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為了能靠近皇帝,才把他推了出去,故意暗中引導他順順利利的從冷宮走到了禦書房而毫無阻攔……

他覺得看著兩人的笑,亦是一件讓人心生溫暖的事。

是啊,他當真想看看自己的心是什麽顏色。

“噢~他可不屬於這逍遙穀。外婆不可以把他抓來,不過……”唐媚兒朝花滿樓招招手,花滿樓趕緊跑過去,討好的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未央依舊靠著墳頭,沒動半下,他唇畔的血跡都已經凝固了……

因為他算過,隻要未央過了十八歲那一劫,隻要不去探知天意,就能順利活下去。不僅如此,還能練成天心訣。

關於這個徒弟,一直生活在禁地靈山道人用五行之術創造出來的陡峭山崖之後。靈山道人為了武學什麽代價都能犧牲。縱然他知道不能妄自去過多的預測未知的天意,那樣會折壽還會萬劫不複,可依舊利用自己的占卜之術尋到了三個命格根骨都和別人不一樣的孩子。

他懂得了,什麽叫做溫暖。

他給孩子取了一個單字‘烙’。花烙。

未央單薄的輕衣在風雪中震顫,烏黑的發被揚起,雲遊般。

紛揚的雪花變得迅猛,今年的第一場雪,比哪年都早。

白夜剝下未央雪白的雲衫……

天地間還有什麽比這更殘忍的事情,更讓人泣血的事呢?

那次大漠出事,鬼麵修羅找到她,難怪她發現路邊的草上有血。因為,他的身體本來就是那麽孱弱了啊……

白夜不知出於何種心思,把未央強製性的留在了山上。

白夜張了張嘴,發現不但身體不受控製,喉嚨也說不出話了。看見未央這個樣子,她靈魂都出了竅一般。

“……祝英台穿著紅色的嫁衣跳入裂開的墳墓,那墳墓再度合上。當雨過天晴,各種野花在風中輕柔地搖曳,一對美麗的蝴蝶從墳頭飛出來,在陽光下自由地翩翩起舞……”

花鴻顏說得沒錯,她白夜才是世上最無情最狠心的人,她傷害了那麽多人還不自知。

話說,當初唐媚兒救了白夜回花月教,她發現一件不可思議的事,白夜懷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花滿樓毫不在意的聳聳肩,壞壞邪邪的一笑,“哼,你們跑得到快。下次逮住你們,有你們好看~”

他以為自己的心不會為外物動搖分毫。他可以輕描淡寫的殺人,可以漫不經心的看人間生死,世道滄桑。他要做的都做到了,點指棋盤,亂如畫江山,屍積成河。

驀然,未央微微彎起眼眸,笑吟吟的。

當她記起自己的前世時就會和花月滄邪成親相守在一起,可他們的時間隻有一個月。這一個月未央算不出來會發生什麽事,隻知道倘若不成親,那麽不久的將來花月滄邪必定會殺了白夜,還會殺了世上所有的人。

有一天。

“花未央,”白夜向未央伸出手,“我們回家吧。”

不是巧合,而是刻意。

他的淡然從容讓她本就一團糟的心瞬間變得冷凝。就是這幅樣子,就是這幅什麽時候都波瀾不驚,笑得溫柔的樣子。她最初以及之後都被這樣子迷得死去活來,可是現在,這樣子讓她有一種想要撕破的感覺。

隻見未央對著鳳凰木綻放了一記明媚得任百花之冠也失了顏色的笑顏。他輕輕伸手護著鳳凰木,“夜兒,下雪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白夜想,自己當真瘋了,她嚐到未央口中的甜腥味,卻依舊說出傷人又狗血的話,“我不認識你,可是你長得漂亮,用來暖床正合適。”

白夜就像一頭陷入癲狂的小獸,一下子扯過未央受傷的那隻手,“你是不是不會痛!”

雪已然鋪了薄薄的一層。

自從白夜出現就停止哭泣一直看著她的烙烙此刻反應過來,去追逐那青竹紙傘。

墳上的青竹紙傘被風落在了地上,滾落在了雪地裏。

可是漸漸的,他的神智偶爾會變得奇怪。

寒風卷來,鳳凰木凋零的枯葉簌簌而下。

那麽突兀。

情花園的並蒂墓至今都在,就在盛開的情花盡頭。

他認真溫柔的凝視著,好似白夜還在那鳳凰木上。

不同的是,白夜的名字已經上了代表人死去的朱砂色,而花未央這個名字還是無色的,代表這個人還活著。這是一座兩人合葬的墓。

她想出去,卻被未央的動作和話語怔在了原地,就像被剛刺穿心釘入冰涼的土地,半分動彈不得。

一個命犯天煞孤星;一個天生媚色,桃花禍世;還有一個是真正的天命者。

白夜扶著岩石的手一緊,以為未央發現了自己,本打算出去,一抬眼卻看到未央的樣子,呼吸都被扼住了。

白夜那般情況,唐媚兒自然不敢把孩子打掉,害怕本就重傷的白夜身體承受不起,可又害怕孩子在肚子裏成長白夜的身體也會被影響。何況,此刻白夜那小小的傷口總也不愈合。正在唐媚兒兩難境地的時候發現了花月滄邪留下來的那顆藥,給白夜吃了。

一切如巨大的輪回,轉動到那個明媚的時候,光影飛馳的時候,幸福幼弱的時候,然後一切消逝,直至生命的最後一秒,誰也無能無力。

一雙漆黑的眼睛,依舊幽深無邊,看不到底。

而白夜,卻早已淚流滿麵。

後來,我對父王說起這事,父王說,能否擁有太平盛世他一點也不在意。

他半倚著墳頭,眼睛清澈如蓮,心思如水,笑起來像極了四月的江南,不染纖塵。

“好。”未央輕輕道。

未央笑著走到不遠處的鳳凰木下,仰頭望著那光禿禿的枝椏。

一切,都像在做夢。

烙烙淚眼朦朧的看著未央。

從頭至尾,都隻有未央一個人在說話。

唇卻更是豔豔。

淺吟低笑間是如春風化雨般潤入人心。

鬼使神差的,白夜雙手輕輕捧起未央的臉頰,湊過去吻了他。

茫茫的雪花不知疲倦的紛揚著。

“夜兒,你終於下來了。我們走,回家……”

其實,這靈山道人是有三個徒弟的,可外人都以為隻有兩個。

“滄邪~幫幫我啊~~”

唐媚兒側頭,忽而一笑,“有什麽關係,小樓這孩子不就是喜歡輕薄輕薄男人麽,沒什麽大不了的。”

恰巧這個時候,唐媚兒收到消息,花未央醒是醒了,不過隻怕是活不下去的。

不在是天命者,隻是身體依舊不好,病弱。

那一日,花月夜和花月滄邪拿著風箏去放。

“夜兒,你說永遠不知道我在想什麽,我都告訴你。隻要你不在離開我……好不好……”

那孩子,即便是自己現在都還是完全看不透他,誰又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神智不清呢。

“烙烙,父王要在這裏陪著你母妃。你回去吧。”未央把烙烙放下來。取下她懷裏抱著的青竹紙傘卻並沒有自己撐著,而是打在了那墳墓上。

他的母親隻是靈月皇宮的一個宮女,被皇帝酒醉後糊塗強寵了了才生下他。他五歲之前,都是受盡人的冷眼嫌棄。因為他母親沒有地位,因為他生下來身子就弱。

‘啪嗒’‘啪嗒’……

“父王,烙烙冷,父王,你和烙烙回去。烙烙不想父王生病,烙烙不想父王流血,父王,烙烙怕……”

不意外這亭子裏已經空無一人,那杯盞裏還冒著嫋嫋熱氣。

本來是想撕裂未央那一向淡定從容的表情,卻做出,做出……

不曾,也不將擁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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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伸出手,自身上取下一個玉佩,捧在手心裏。他低低的說,淺淺的笑。

九頭蛇歎了口氣,“未央那孩子,看上去著實讓人心疼。身體不好也就罷了,如今偶爾神智還不清楚,幸好現在夜兒轉了一大個圈,終於明白了。有她伴著,也讓人欣慰了。”

他逃出了皇宮,遇到了靈山道人,從此上山,在浩茫無際不見天日的地方一待就是十幾年。直到,他的世界裏多了那一抹朝陽一般火紅的顏色。

漫然宛雅的姿態。

他殺的。

寂月清殤,長夜未央……

順著未央的目光,白夜看到了……一座並蒂蓮般的墳墓……在那枯萎的情花荒原盡頭,一座白玉堂皇卻萬般清冷涼寂的墓。

未央側頭,溫柔的笑了笑,“烙烙,過來。”

似乎更冷了。

白夜看清,居然是個孩子,看上去和陽光差不多大的模樣,也許要小一點。

未央將手放在了白夜的手上。

有時完全正常,偶爾就變得先前白夜看到的那樣子。

他純白的身影就像是一座亙古不化的冰雕。

她死了。而且魂魄飄離三界之外,不完整,也無法投胎。他還發現,她是異世之魂……

譬如當初自己的血櫻鳥為何會突然死亡,真是諷刺得可笑啊。前世的未央和那時的花月滄邪係出同門,而落紅塵又是未央的徒弟,想要在其人沒事的情況下操控致死對方的生命鳥不過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

雪花變得溫柔。

故事總在繼續……

白夜都明白了,可是心卻被揪痛得厲害。

這是未央用最後生命力卜卦算出來的,當時,他想著,將未來那個擁有異世之魂的人也就是白夜帶入神殿,那個神殿裏有一種能讓人憶起前世今生的神秘力量,這樣,白夜就會記起自己的前世。

兩歲多的孩子,卻是如此聰明早熟。

他父皇很喜歡他,天天把他抱在懷裏,他母親也母憑子貴,變為了貴妃。漸漸的,被人寵愛的最初喜悅過去,他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喜歡父皇看他的表情。

一滴水晶般透明的晶瑩從他眼角滑出,順著白玉般的臉,一直滾落到優美的下巴。

又連咳了幾聲。

可是他從來不說,就像那一夜……還在靈月山上時……

他冒著永墮地獄的苦,練了藥改了花未央不能活過二十一載的宿命。所以,花月滄邪的成魔和最終死亡成了一種必然。

有什麽在這心如止水的絕色少年心中發芽,非常迅速的蔓延開來。

未央看著孩子,想起一年多前,山上那一夜。

眼前的雪地似乎變成了陽春,兩岸碧草綠,迎春花綻放。

銀發男子不疾不徐的過去,蝴蝶掉下來了。少女嘟著小嘴氣呼呼的模樣深深的映在了未央的腦海裏。他覺得她就像一個孩子,任性可是很天真,很簡單。

她特爺們的把未央不知怎麽就摁在了床上,就像青樓的嫖客一樣輕浮,“隻求春風一度,別無其他。”

常年綻放的情花已謝,滿園落葉。

看下去,那殷紅的血在未央修剪得極為幹淨漂亮的指尖凝聚,然後凝露般滴落下去。

蕭瑟的寒風,輕輕淺淺流水般的玉玦聲音。

幸福且簡單。

好久,雪寂寞的飄著。

他什麽都可以算計,甚至是別人的感情。

聖乾北齊王府。

……

所以,他殺了喜歡用淫邪眼光看他的父皇,也殺了那個看似溫柔實則把他當做棋子推入火坑的母親。

草長鶯飛,孩子歡唱。

關於白夜出事三個月後,未央生了一場大病也昏迷著的事唐媚兒是知道的。

沒有人對他說過,被一個毫不幹係的人那樣看著,會這樣的痛!

為了母親,他忍受著父皇越來越放肆的目光,他逐漸懂得了,那種目光像是把他的衣裳盡數剝落一般。

神智不清楚麽。

“美人外婆,我看上了一個美人,你把他抓來送我吧。”

白夜終於看見了未央臉上那麽明顯的表情,可是沒有高興,隻是難受,全身都澀然得難受。

他翻過身,仰頭全身都靠在墳墓上,眼神散渙地喘氣。

花滿樓笑得和狐狸沒兩樣,湊上去和唐媚兒同流合汙。

他含笑溫柔凝望著那奔跑的少女,魅誘的紫眸裏盡是無盡的寵愛。

因為她把未央單薄的裏衣扯開了。

未央從來沒見過這樣自然的笑容。

逍遙穀。

六七歲的小男孩遠遠的走來,白裏透紅粉雕玉逐漂亮得不像話。

春回大地。

叫烙烙的小女孩跑快了一些,不過在雪地裏一個這麽大點的孩子還抱著一把傘顯得很是吃力。一個不穩眼見就要摔倒。

一如既往的雪衣烏發,人間四月天。

白夜聽到類似於雨滴落下撞擊地麵的聲音。

卻,又像是被燙了一下猛地退開。

雪不知何時停了。

庭院裏一片寂寥空曠。

未央看到了他從來沒看到過的畫麵。

唐媚兒流光溢彩的慵懶眼眸裏閃過一抹狡黠。唇角微微上揚。

未央微蹙眉,像是要咳嗽,卻忍住了。牙齒緊緊咬住嘴唇,在唇上留下了雪白的月牙印記。

哥哥說,那叫生亦同枕,死亦同穴。將來,父王和母妃辭世後會一起住進那裏。而他們周圍,終年皆會花開未央。——(摘自.花烙手記)

【感謝一路走過的親們,故事到這裏便好,留點念想也是美的。文裏麵有些感情和事情沒有一一明說,但都是有跡可循的,或者是可以想到的。祝好。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