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言抬頭看的時候,隻想著自己的臉一定是紅了,事實也的確如此,在夕陽的餘暉裏,她的臉頰隱隱染上一層薄薄的暈紅,似給她蒼白泛黃的容顏鍍上一層光華,梁閔戲謔的笑意僵在臉上,有那麽一瞬,他被她妖嬈如畫眉鳥的眼眸深深吸引。

一點點的驚慌,一點點的措手不及,一點點的訴說不清,此刻,南國的秋景是那麽的美好如畫,典雅別致,而他都看不下去,他的心思完全隻在一人身上……

微風吹空月舒波,雲蒸霞蔚自安然。

他目光滯留了片刻,慌忙別轉了視線,習慣的打開折扇,刷刷的搖晃起來,帶著如往時如出一轍的瀟灑灑脫,不經心的開了腔:“喬大人好興致了。”

一句話把喬言悶了回去。

興致……

喬言狐疑的看著梁閔似笑非笑的臉,難道他剛才一直跟隨著他們,她的目光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小印子,小印子那廝竟視而不見,不知看著花叢裏的什麽物事發呆,根本沒有看到她的詢問。

隻能是靠自己了,喬言心裏哀號一聲,忙回答“與王爺同遊秋景,微臣何其有幸。”

梁閔抿嘴一笑,英俊的臉上玩世不恭的笑意更深:“不知道少傅卿說的同遊秋景指的是什麽景?”

“而且”他欺近一步,微微低下頭,對上喬言的眸子,低不可聞的說道“而且你確定那個景兒要和我一起賞麽?”

他清朗的容顏在她的瞳孔裏無限放大,初見那次他與她爭辯何為風華正盛,何為盛極而衰,最後的最後,他解下扇套親手贈給她,彼時,他吹氣如蘭,曖昧不清的話語尤然在耳邊回響“墨雲仔細收著,這可是本王第一次贈給女子貼身之物呢。”

想著想著,她日漸蒼白的臉上紅暈更甚,眼波瑩瑩似含了一汪清水,發覺自己的倒影已經在他的雙眸裏停留了太久,驚詫的收回自己的思緒,向後退了一步。

下一刻,她就感到一道陰冷的氣息將自己包圍,給她灼熱的心注入一絲涼意和清明,喬言暗暗鬆了一口氣,她不回頭,不用看,也能猜到小印子此刻的神情。

她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冷靜再冷靜,她這是……怎麽了……

“嗬嗬,有意思有意思。”他亦收拾起精神,對著喬言說:“上次不是還能侃侃而談,怎麽如今就變得這麽膽小了?”

喬言低下頭,複又抬起,眼神已是清亮如常,語氣也恢複了平時的冷漠疏離“上次是喬言不知王爺身份,信口胡謅的歪理,倒叫王爺見笑。”

梁閔回頭向他們來時的方向望了一眼,似是無心的說:“那邊風景果然獨好。”

嚇得一直沒說話的梁待差點從地上直接蹦到梁閔的身上,他結結巴巴的說:“六哥……那邊……哪有什麽好看的?”

梁閔優雅的淺笑:“待兒你慌什麽?為兄說了那邊有什麽了麽?”

梁待哪裏是老奸巨猾的梁閔的對手,他這會兒大睜著圓圓的眼睛啞了火,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

“王爺說哪裏話,微臣隻是與小殿下在涼亭小坐了片刻就打算回去了,並未有幸得見王爺所說的好景色。”

小印子因為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隻好看著這兩個人打啞謎,似說非說的逗悶子,閑磕牙。

梁閔哈哈的笑了起來,扇子帥氣的刷的一聲收了回來,墊在掌心,他饒有興致的問“墨雲,你不好奇那塊什麽都沒有的院子是幹什麽的麽?”

喬言眼皮一抖,絲毫不帶一點猶豫的迎上他的目光“喬言並沒有王爺想象的那麽好奇。”她微微頓了一頓,繼續說“但,也沒有那麽不好奇。”

梁閔聽完她的回答,露出思慮的神色,略帶猶豫又有些試探似的說:“墨雲……不知道的話,最好,這裏麵……沒什麽好景色。”他抬頭望了一眼天邊,“太子妃不是有請麽?再不去,可要遲了。”

喬言眼神微動,好靈敏的消息!現在距離秦榮來報信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他居然已經知道!隨即轉念一想,是了,這個皇宮裏哪一個是省油的燈呢?她越想越覺得這個南郡的水,既渾且濁。

既然他知道了,那麽那個人也不會一點察覺也沒有吧?

唇角又換上他們都熟悉的冷漠笑容,有禮又生疏的笑紋看得梁閔一腔的玩味,堪堪的滅了下去。

“多謝王爺提醒,微臣這就去,還請六殿下將小殿下送回含光殿。”她不著痕跡的輕笑著將手裏的梁待推過去,繼續說:“下官告退。”

說完她轉身帶著小印子向流炎殿的方向走去。

梁閔苦笑著看著被塞到手裏的梁待,這孩子鬼精靈似的大眼珠子一頓骨碌亂轉,仰著臉看著他,似乎要說什麽又不敢說的樣子。

那女子漸漸走遠,身影越拉越長,逐漸在夕陽裏變成一個小點,最後和身邊的頎長身影一起,消失不見。

好個機智果斷的女子!梁閔在心裏慨歎,因著午時在朝堂上那個小插曲,他不過是想來嬉鬧她一番,沒成想倒在撞見宮闈秘事之後發覺她也是當事人之一。越來越是有趣了,他朝著梁待眨了眨眼睛:“走吧,小粉團子,你的這個少傅卿啊,真是不好惹的很呢。”

叫他送梁待回含光殿明顯是要告訴眾人,今天下午的事兒他梁閔也有份兒麽?想洗掉都難了。

“六哥,你為什麽要惹少傅卿?”梁待不好意思的看著自己帥氣的同父異母的哥哥,有點臉紅似的,小聲囁嚅:“六哥,你,是不是,喜歡上少傅卿了?”

***

“上次沒看成的,這次就撞著了。”走了好遠的一段,喬言才緩緩開口,似乎剛才她什麽都沒有經曆過一樣,帶著的是尋常的冷淡寂寞。

小印子凝眉想了一會兒:“我依稀看見個人影,瞧不太清楚,但是那人好像是……”

喬言對他點了點頭,一邊走著一邊笑“可不就是咱們的八公主了?這會兒不正好是每日下午的講課時間?我記得她上次說要在這個時間到後花園練舞。”

“這舞練得可真好。”喬言笑出聲:“就是梁待那裏不好說了。”

小印子附和的點點頭“是呀,小殿下那裏,小姐還要花一番心思。”

僅僅是一番心思的話,她也不必像現在這般糾結難解了。這孩子有一股超越了年齡的智力和沉穩,她今日教他謀法詭辯,他日他會不會受其影響變成第二個梁筠或者其他的什麽無心無血的君王?

年幼如他,能一直平安的成長到那個時候麽?她不知道,喬言搖了搖頭,她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給自己一個答案,是,她後悔了,她不該去順藤摸瓜的詢問他鵲央宮的事,更不該試圖為了自己的私欲而將他牽扯進來。

心口忽而一陣刺痛,喬言黛眉皺起,微微彎了腰,定下腳步。小印子一驚,跟著她停下,緊張的看著她忽然就蒼白的臉,不知該怎麽辦。

秋末的風,清涼的有些過分,它們在地上卷起片片灑落的枯葉和落英,帶著蕭索,帶著孤獨,帶著寂寞,在喬言的腳下打了個轉兒,留下一點塵土,在她月白色的褲腿上,留下來過的痕跡。

喬言緩了一會兒,試探性的呼吸,發覺疼痛已經過去,她慢慢站起身,再次深深的呼吸一次,兩次,直到將肺裏的氣全部排出,她似乎在有意的折磨自己這麽做,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她不去想那些本該被塵封的往事,不去追悼那個曾經的自己。

今天怎麽了?為什麽,她的神思總是在那座頹廢的皇城冷宮裏?四周寒意漸濃,配上沒入山脈的夕陽,她竟然打了一個冷戰,眼神及處是同樣冷清寂寥的鵲央宮。

你,會在那裏麽?

“小姐。”

“走吧。”她似是留戀的在鵲央宮外徘徊了幾步,終於還是隨著小印子一起向著更遠處邁進。

這一步,邁的極其需要勇氣,而她就感覺花了全身的力氣,才讓自己不再去想,不再去在意,那裏到底有沒有她?而她,又究竟下落何方?

還有今天忽然來到的虛鼎真人。她來要幹什麽?

不想去想,偏卻回憶不止,她剛剛平複下來的心尖複有開始疼痛翻爛,猶如針紮,痛徹脊背,她心裏清楚,這是四季傷完全複蘇的征兆。她抬手附上胸前的衣襟,微微用力,連指尖都泛起白色,半晌她掙紮著說了一句:“今天就回去吧。”

就算她不說,小印子也打算這麽做,她突然的不適讓他很是驚惶無措,他暗中運氣用六識打探四周,確定無人,剛想攙扶著喬言慢慢回去,就驚見她纖細的身子晃了一晃,徑直向後躺下……

“小姐!”

他再也顧不上什麽禮數禮法,伸手攔腰將她抱住,足尖一點地,飛燕似的掠空而出,青灰色的身影幾起幾落,很快就消失在晚霞籠罩中的南郡皇城的上空。

他的身影剛起的瞬間,就感到懷裏的人動了一下,她醒了,卻沒有睜開眼睛,隻是淺淺的說了一句:“直接回憩然居,山曉在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