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士轉過身,對著喬言躬身一禮“無量天尊。”

喬言隻覺腦袋嗡了一聲,一陣熱血湧了上來,她!居然是這廝混了進來!悄悄在袖子裏捏緊自己的手,尖銳的指甲帶給她一點痛感,讓她清醒不少,喬言吸了一口氣,強壓住心中的驚和恐,回了一禮,卻是什麽都沒有說,她不知道這人到底打的什麽主意,但是她能出現在這裏,一定有她的原因。萬一她冒失開口,打亂了她的計劃就得不償失了。

梁盟在上端開口“真人,剛才說到哪裏了?”

那道士原來就是虛鼎真人。

喬言默默退回自己的朝列,靜靜的看著這一切。

虛鼎真人聽見梁盟發問,合掌又頌了一聲法號,才說“回陛下,方才已經講到為何聖人以身輕天下。”

“願聞其詳。”

虛鼎真人拈了一把自己的胡須,高聲道“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聖人終日不離輜重;雖有榮觀,燕處超然。”

這段話說的雲裏霧裏,叫梁盟的眉頭使勁的皺了起來,虛鼎真人見他不解,繼續解釋道“陛下,這段講的是‘重’和‘靜’是君王治國的根本。重是輕的基礎,靜是動的主宰。因此聖人雖然每天都在走路,卻不離開他的輜重車輛。君王雖然有很多可以遊玩賞樂的地方,卻處於十分安靜的狀態,就是此理。”

梁盟垂下眼簾,似是在思考,而這邊卻見對麵盤膝而坐的和尚緩緩開口“阿彌陀佛,貧僧尚有疑問不解。”

眾人的眼光瞬間轉移到他的身上,有的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端的很是高興看見這兩人堂前鬥法的樣子。

喬言打量了一圈四下,目光經過幾人的麵龐,她讀到了不同的寓意。

她發現在這些王爺中,獨獨缺了梁筠。而他的死黨則是滿臉期待的等著和尚說出點什麽把道士比下去,一臉看好戲的表情。視線下移,他的旁邊赫然是上次為難過她的泊王梁楓,他此刻正認真的聽著和尚的高談闊論,眼睛都沒眨一下。喬言暗暗佩服這個陰晴難辨的五王子,真不愧是影妃的種。

最平靜的人要數梁端,沒事兒人似的笑眯眯的掛著笑容,隻是那笑意太假,太寒,看得喬言打了個冷戰。

旁邊忽而多了一道他人的氣息,喬言抬頭去看,正對上梁閔閃動的眸光。她點頭示意,算是問過安了。

梁閔永遠是一襲白衣,袖口和領口都是金線鏨繡的君子蘭。白袍帶著質感,不似喬言身上的白色長衫那麽柔滑的質地,棱角顯得有些突兀,卻剛好能展現梁閔高大帥氣的身軀和英俊的俊顏。

他倒是很愜意的戰在喬言的身邊,拿著扇子搖啊搖。

明明已是歲末,還要裝風流,喬言無奈的垂下眼波,**在外的脖頸被梁閔搖起的風吹得起了一層薄薄的小雞皮疙瘩,喬言不由的移動了下腳步,稍稍撤開一點和他的距離。

喉間發出一點笑聲,不大,可喬言聽見了。她微微皺眉,再次撤開身體,向左邊移動半寸。

他進,她退。

半寸,再半寸。

再半寸,再再半寸……

腳踝就那麽磕在玉石的台階牙子上,疼的喬言皺了皺眉,最要她丟人的還是……

這個台階一絆,她的身子側著晃了幾晃,就要倒在梁盟這個九五之尊之前……

喬言認命的閉了下眼,她強迫自己不去抓那個身邊的白色衣袍。她堪堪倒下的瞬間,似乎聽見梁閔得意的一聲淺笑。

身子猛然被一隻臂膀攔腰撈住,順手一帶,下一秒她就滾進一個白色瑩然的懷抱……

借著慣力,她整個人都裝在他的胸膛上,硬邦邦的,磕的她腦袋發蒙。心裏卻很明白,她暗暗佩服梁閔,自己都磕的眼冒金星,他居然連哼都沒哼一聲。

他們倆這個動作太大,大到讓一直喋喋不休的道士和和尚都閉了嘴,大到讓滿殿的大臣都睜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一動不動的瞅著他倆。

喬言臉上一陣火燒,下意識的去推開這副胸膛,結而那個鐵箍似的臂膀卻根本沒這個意思要鬆開她。

再推,不鬆。

繼續推,還是不鬆。

喬言惱怒的抬眼看他,這個風流的逍遙王居然不為所動,笑嘻嘻的看著她,而在他戲謔的表情裏,喬言居然看到了他眸子裏的一點點纏繞的膠著。

她心裏一動,難道梁閔他……

這兩個人一個仰麵望,一個低頭瞧,似乎這個殿上沒有他人一般。喬言被他看得心裏別提多鬧騰,正琢磨要不要使點什麽陰招,趕快擺脫這個窘境,結果她身未動,就看見梁閔警告似的眨眨眼,嚇的她趕緊把這個想法放棄。

這還不算完,就在喬言不知所措的時候,大殿上又來了一位她不大想遇見的人,或者說,是不大想在這個時候遇見的人。

慕王梁筠。

梁筠進殿之後,便見到這一幕。

喬言依偎在梁閔的懷裏,滿殿文武大臣瞠目結舌的站在原地。喬言見到梁筠之後,反而開始讓自己平靜了下來。

感到懷裏的人不再有推搡的動作,梁閔豐神俊朗的臉上勾起一絲玩味的笑。

梁筠怔了一下,立馬回神給梁盟請安。

他這一來,倒也算給喬言一個下坡,喬言不動聲色的移開,重新站好。

那邊梁盟深知自己兒子的脾性,微微一笑,也未追究,開口對梁筠說“筠兒,這是遠道而來的虛鼎真人,是為得道的世外高人,你也來見見。”

梁筠應了一聲,將視線落在正與和尚激辯的道士身上,他目光如炬,在虛鼎真人身上逡巡了一圈,然後拱手施禮“虛鼎真人。”

那道士呆了一呆,半晌才答了一句“無量天尊。”

對著一個皇子隻頌了個法號,這簡直是沒拿梁筠當回事兒,梁盛不滿的皺眉,而梁筠自己則毫無表示,淡淡淺笑。

喬言倒吸一口氣,梁筠好深的城府!

他作為南郡的第二繼承人,眾多皇子中最有禮賢下士賢名的就是他,他和那些能人異士的散逸故事坊間早有傳聞,這會兒大殿之上,對著道士的失利之舉他僅僅淡淡一笑,反而先發製人的給這個虛鼎真人行禮,傳出去,人們會怎樣想?在群臣之中,又要引發怎樣的一番心裏波動?尤其是仍然處於觀望態度的一些中間力量,是不是會下定決心保慕王?

一個小小的動作,就有這麽多的含義在裏麵,喬言越想越心寒,不知不覺她看向梁筠的眼神也變得冰冷起來。

“善人之資,雖智大迷,是謂要妙。二皇子殿下,風神倜儻,沉穩老成,貧道有幸得瞻殿下風範,實乃三生有幸。”

“悔塵大師,方才的禪機可有領悟?”虛鼎真人這會兒回過神來,老神在在的說著一堆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的東西。聽的梁盟一愣一愣的。

聽見點名問到自己,悔塵俊美的容顏上一絲表情也無,隻默默的念著數珠,緘默不語。

喬言因為剛才和梁閔一陣暗中較量,沒有聽到他們到底在談論什麽,好奇的看著這對峙的兩個人。

一僧一道,端坐對視,觸目之下,波瀾無驚,但絲絲隱隱中,又有些許莫名的衝撞氣流,配上各有所思的眾人,這場僧佛論道多了幾分世俗和滑稽。

喬言好奇的看著這兩個人,原來這個和尚就是梁筠的至交好友——護國寺的年輕方丈,灰塵大師。更令她好奇的是,虛鼎真人到底說了個什麽問題愣是讓博學大能的悔塵大師也啞了火。

殿上忽然安靜了下來,隱隱傲氣的虛鼎真人凝視著眼前的禿頭和尚,一時間殿上已無人聲。

“這算什麽本事?你那是老道的玩意兒,不然也叫悔塵大師考校考校你的分量!”眾人一驚,看著說話的人,正是爽快魯莽的梁盛。

梁盟臉色一沉,喝道“不得對高人無禮。”

話雖這麽說,梁盟並沒有特別的阻止梁盛的發問,畢竟悔塵是他南郡的護國寺方丈,被一個深山的道士給問住,怎麽也有點麵子上說不過去。

梁盛估計也明白了父親的意思,繼續不依不饒的發問“不如本王賜你個題目,你也去研究研究,看能不能解得?”

虛鼎真人似乎並不在意梁盛的挑釁,他合起手掌,頌道“無量天尊,還請王爺賜教。”

“你且看好。”梁盛招手叫過一個小內侍衛,拿過紙筆,在紙上刷刷畫了幾筆,遞給虛鼎真人。

虛鼎接過以後,哈哈大笑。

“王爺真是博學廣識,悲喜佛的謎題居然也懂得。叫貧道好生佩服。”他說著,從袖子裏拿出一股玉如意,約有半尺長,在梁盛遞來的紙上橫著豎著來回比劃。喬言個子比較矮站在殿內,離得又遠,根本看不到虛鼎真人的那張紙上究竟寫了什麽。

“嗬嗬,別看了,沒什麽水平。”耳邊是梁閔輕輕的響聲,“就是你當日恩宴上考校七妹的悲喜佛的謎題。”

喬言啞然失笑,低著頭,看不見她到底是個什麽表情,梁閔瞧著她的側臉,戲謔的繼續笑著,隻是喬言覺得他的臉上不隻有笑這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