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個火急火燎的女人進屋,小印子和莫三芝就被無情的扔在屋外,瞧沉默不語的小印子氣的額頭青筋一鼓一鼓的亂跳,莫三芝隻得好脾氣的向他解釋“本來想讓三小姐過幾天再來,不過還好她執意今日來看小姐,不然可就要出大事了。”

“那就是山曉小姐,是小姐的三姐,她們兩個的事,久了你自然就會知道。不過我還是勸你不要知道的好。”莫三芝苦笑,那樣慘絕的相識經曆,恐怕那兩個人都不會再願意想起。

縱有滿腹疑雲,小印子也沒再追問,這會兒他隻想著喬言到底能不能醒來,另一方麵他後悔為什麽沒有當初沒有和師傅學些高明的醫術,方才喬言明明那麽難受,自己卻隻有幹著急的份兒。

“噤聲!”莫三芝猛的一把按住他的肩,二人貓下腰屏住呼吸。

隱約有燈火和軍靴踏過地麵的聲音,小印子暗暗觀察四方,憑他的目力清楚的看到五十步外,秦榮正帶著一支小隊巡視。

這個場景似乎在哪裏見到過。

隻是那會兒有一個纖細單薄的小女子站在自己麵前笑嘻嘻的留了自己一命。

二人又等了一會兒,那隊伍緩緩而過。

莫三芝看了他一眼“南郡的守衛也算上精良,不要太大意了。”

小印子忽而想起什麽,霍的站了起身輕聲道“這裏請三娘照看,我去去就來。”

腳尖點地,隻見他頎長俊美的身形騰空而起,兩三下便不見了蹤影。剩下莫三芝搖頭歎氣“可惜了一個好端端的高手竟做了宮人,仇恨真的這麽放不下麽?”

小印子回到自己房內,打開衣櫃快速換起裝束,四更天已過,很快,這個讓人揪心的夜晚就會過去,他從心裏盼著明天曙光降臨的時候,能看到那個小女人生龍活虎的站在他麵前對他指手畫腳。

冷清的宿館在靜靜的接納無邊深諳的夜色,隻有從偌大的院落裏,隱隱望見如豆的一盞小燈。

探望新晉少傅卿的客人送走了一批又一批,黃鶯軟趴趴的倚在椅子上,今天是喬姑娘受封的大喜日子,客人多些也是應當,黃鶯自己安慰自己。等了大半夜,也沒見喬言出房門,做完這點零活自己也該洗洗睡了。

有道黑影掠過,驚得黃鶯的手驀地停了一下。縱身從窗欞翻出,追隨那道黑影向西麵快速移動。那黑衣人身手敏捷,見被人跟上並不驚慌反而轉向後花園去。

眼見就要追上,黑影卻在假山後一轉而逝,黃鶯暗吃一驚,周遭危險的感覺忽然升起下意識的墊步擰腰,堪堪避過身後突來的一掌。

掌風呼呼作響從耳邊擦過,黃鶯於石前站定,立手為掌亦往黑影的麵門招呼過去,黑影的身形又起,鬼魅般帶著清冷的肅殺,左臂橫在胸前右手對著黃鶯的軟肋又是一掌。

黃鶯暗叫不好,方才那掌情急之下反擊的同時已是破綻百出,被黑衣人機敏的抓住機會,她來不及多想就地一滾卸去身子下墜的力道。

黑衣人手法辛辣,招招帶著冰冷的陰氣,掌法陰柔又兼霸道似一道牢籠強強將黃鶯的身形控製在見方之內。

“什麽人?報上名來!”

黑衣人冷哼一聲“你隻需要等死就夠了。”

“絕唳輕別掌”黃鶯終於記起這陰柔狂傲的掌法,這是寒陰.門主冷情絕念蘇醉震懾江湖的絕技。她當下大驚“你是碩隱?”

絕唳無涯碩隱公子這個名號突然從江湖崛起,四年前,又毫無征兆的銷聲匿跡,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在皇宮大內遇見這個人?

在她想東想西的時候,碩隱的掌風越來越密實似一張大網把她罩了起來。

“在下與公子並無冤仇,公子何苦咄咄相逼?”黃鶯猶自咬牙苦撐,鬢角汗珠密集。

“南隱北烈東阡陌”三個以陰,快,狠並稱於世的少年人在江湖中各占一方天地。北烈是中州劍客“一劍霜秋林如烈”,東阡陌是東海邛州淩波宮的少宮主淩阡陌,人稱“浮鴻采薇”,而南隱則正是寒陰.門的“絕唳無涯”碩隱公子。

有人言,如遇上這三人中的一個,唯一讓自己好過的辦法就是:閉眼等死。

所以,當這黑衣人說她隻需等死的時候,那種無邊無涯的恐懼當真泛濫起來,黃鶯心神散亂,幾個回合被黑衣人一掌拍在左肩,悶哼一聲,黃鶯捂著肩頭栽倒在地。

“你已是個死人了。”

黃鶯臉色大變,抬手摸向發間,果然發髻被削去一半。而黑衣人的二指中間正夾著自己挽發的玉簪。

他綿細的聲音在月夜裏聽來格外柔軟,久居宮中的黃鶯大駭的向後退去。

“你是……個太監?”說完黃鶯的臉色更加難看,畏懼的看著眼前人,因為她知道這句話足以叫陰狠見長的碩隱公子對自己痛下殺手。

碩隱冷笑幾聲“蕎堂主藏秘辛的功夫著實不怎麽樣。”說完他手指用力,將夾在二指之間的發簪一折為二,露出中空的夾層。

黃鶯退後幾步,壓低了聲音問“你到底想怎麽樣?”

“你既已猜出我是誰,又何須多問。想留住這條命的話,最好記住我下麵說的”黑衣人倨傲的抬起下巴,冰冷的說道“第一,屋裏那個女人你碰不得,第二,今天發生的一切不能有第三人知道。當然,你也可以試試不這樣做的後果。”黃鶯驚呆的看著那半截發簪化為一灘粉末消失在空氣裏。

“今晚恭賀少傅卿的客人很多,你忙了一晚該好好的睡一覺了。”

黃鶯憤憤的接住他擲來的藥丸,張口吞了下去。

黑衣人滿意的點點頭,臉上隻有一雙邪魅的眼睛露著,頎長的身影一晃便不見了蹤影。

“你就不怕她反悔,把你的行蹤說出去?”

剛才突然到訪的那個女子此刻正和莫三芝並肩站在他的身後。

碩隱定住身形,站在原地打量她:這人好厲害的閉氣功夫,自己剛才竟絲毫沒有察覺她的存在。

“你要知道現在江湖上有多少人盼著你的腦袋?”同樣的黑紗遮麵,一身夜行衣,勾勒出女子凹凸有致的身材,美中不足的是這幅身量在夜色中略顯單薄。

女子見他打量自己,大方的除下麵紗“原來長這個樣子,三娘他就是你說的那個人麽?”

莫三芝點頭招呼小印子過來“來見見三小姐。”

沒等小印子過來,山曉自己就湊到小印子跟前,仔仔細細把他看個透:女子般的較好麵龐上兩道長眉顯出英氣,丹鳳眼透著懾人魂魄的亮光,映著月色分外惹眼。站在他麵前山曉隻覺得一股陰冷邪魅的氣息撲鼻而來。

良久良久,山曉笑了起來“唔,果然和秦箏那家夥不分上下。”

秀朗的眉峰皺起,小印子不大情願的抱了抱拳“見過三小姐。”

“得了,得了,這麽心不甘情不願的。”山曉擺手說“再說我和四妹也不是計較這些虛禮的人,何況她能把你留在身邊……”

山曉沒有說下去,用含笑的眼睛望著他的雙目。

而他已然明了。

***

臨近黎明的時候,風格外的清涼,宿館同其他矗立在皇宮裏的殿宇一樣,在這個明暗交接的天空下,靜靜觀望各種各樣的人,懷著難掩的心思掙紮求存。

倒是莫三芝看不下去這兩個人大眼對小眼,問道“小姐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大概,再睡上個把時辰就差不多了。”

小印子警惕的看了看周遭“三小姐還是進屋裏說吧。”

“恩,”山曉隨著他走進喬言的寢室,隻是幾人在屏風那端的外間屋坐了下來,聲音也放得極低。她讚許的看了小印子一眼“這會兒想不佩服四妹識人的本事也不行了,你瞧,三娘,這麽個俊品人物又被她搜羅了去。”

莫三芝輕笑,然後認真的問“您這麽急著趕來,莫非是蜃樓有情況?”見山曉的眼角斜睨著小印子,莫三芝解釋道“小姐已將蜃樓之事告訴了他,而且,焚香和藍燼他都是見過的。”

“原來如此,看來,我這個妹妹對你還真是不一般的信任啊。”山曉俯下身子,湊近小印子的俊顏“好在你不是個男人,不然我怎麽可能會讓你留在她身邊。”

眉頭一跳,小印子的眼神冷了幾分。

山曉不以為意的轉過頭去看莫三芝“說句實話,我這次來是想帶她回去的。”

“恐怕……小姐不會跟您走吧”莫三芝苦笑著說。

一句話說得山曉有些無言,泄氣的說“我當然是知道的,那丫頭什麽時候乖乖的聽過話,本來我打算先來看看情況,如果她在這兒過的好的話,蜃樓那邊我自己打理也沒什麽,但現在看來,我的預想是對的。”她凝眉向裏屋望“要真的忘了那個人,對她來說太難了。”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許久,山曉下意識的將手伏在桌案上“有傳聞,林相的新夫人沉屙在床已經多日了。”

莫三芝驚了一驚,“可靠麽?”

山曉點頭“我在想,要不要告訴她。三娘你覺得呢?”

莫三芝沉默了一陣,搖頭“小姐思慮過多與身體無益,不如讓屬下先去打探,然後在做商議。”

“也好”山曉理了理腰間的穗子,換上一副受傷的表情“她一走乍看起來是沒什麽,可是藍燼啊,豫拓啊,焚香燃燈啊統統隔三差五的向我告假往南郡跑。還有那個秦箏聽說有個男人與他的相貌不相上下,成天念叨著要親眼看看。”

莫三芝依舊年輕的麵龐上浮起笑紋“怕是打著這個幌子要來看小姐吧?”

“可不是,她一個人帶走了蜃樓的大半精英,現在手底下人手短缺想接點生意都要考慮再三,哎,沒兵的將軍難做啊。”

她突然話鋒一轉,重新轉過臉對著一直打量她的小印子道“我說你要瞧我瞧到什麽時候?”

小印子低下頭,站起身“我去看看小姐。”說完便大步走開。

山曉好笑的瞧著莫三芝道“夕兒身邊的人總是這麽奇怪,說得好好的怎麽就走了?”

三芝也跟著笑道“小姐的事兒屬下不明白,趁這會兒還是讓屬下給您轉達一下小姐的安排吧。”

床上的喬言睡得極沉,小印子把手搭上她的手腕,果然脈象已是平穩許多,看著她的睡顏小印子陷入深思。

那個自稱是喬言三姐的女人似乎很不情願讓她留在南郡,她語調雖然輕鬆但眉宇間的擔憂又是那麽明顯,還有,總覺得山曉的眉眼和喬言有幾分相仿。以及她們提到的相府等等,與喬言相處的這段時間裏,她告訴他蜃樓的種種機密,給他講詩詞歌賦,有時又一起月下對飲,直到此時,小印子才驚訝的發現,他對她這個人竟是十分陌生,比如,她的真實身份到底是何方神聖,拋棄中州來到南郡要求索的那個答案又是什麽?

“喂”山曉無聲無息的出現在他的身後,小印子趕忙收起思緒,站了起來。

山曉的臉上換上認真的神情,看著他說“南郡的事你比我們熟悉,在這裏,你一定要保證她的周全,萬一有什麽事情,就用這個和蜃樓聯係。”遞給小印子一塊造型古怪的牌子,很小巧卻也別致,“這是霄霆鐵令,整個蜃樓也隻有五塊,你好好收著。”

小印子鄭重的結果令牌,看出他神色中的猶豫,山曉解釋道:“既然她信任你,我就沒有理由懷疑。”

“時候不早,我們也該回去了。讓她好好休養過幾天,我再來看她。”說完,她與等候在那兒的莫三芝雙雙翻出窗子,消失在薄霧縈繞的院落裏。

剩下小印子自己站在窗前,久久佇立。

小小的牌子因為夾雜了其他的東西而變得沉重了起來。小印子陰冷的手指尖摩挲著鐵牌冷冷的紋路,讓他隱約覺得自己可以重新開始一段新的生活。

再抬首時,天際暗深的雲層裏,幾束亮光開始染開薄霧的遮擋,東方已是破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