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恩竟然對她咄咄逼人的氣勢毫不在意,更多的,他似乎對這個大膽的女子很是讚賞,看清楚他眼裏的內容,霄蘭反而有點不自在,或許是因為身後完顏印碩的緣故,她下意識裏想要避免開與北狄的紛爭,不讓他陷入一個兩難的境地。
但是如今看來,似乎她錯了。
又或許,是想的太簡單了。
霄蘭有點疲倦的對這個高大威猛的男人說著,隻是聲音小的很,“此處不是講話之所。”
不等拉恩有所反應,她忽而轉身對著身後的一眾大臣們說,然而,她的眼睛卻是對著梁楓,溫玉款款,仿佛是在說著世上最動聽的情話,“王爺,拉恩使臣遠道而來,不如先讓微臣略盡地主之誼,做個東道,給拉恩使臣和……邵將軍講講南郡的風土人情,您看如何?”
拉恩臉色一變,不等梁楓說出一個好字來,他身邊的三隨從之一的一員已經搶先回答,聲音帶著薄薄的怒氣,“你這個小女人真是太過分了,我們是代表胡默爾王爺的使臣,是來自草原的勇士,你們隻說一句痛快話,到底是要和親還是要割地?”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割地……
這是隻有在戰敗之後才會提到的割讓給敵國的優厚條件,在南郡和北狄尚未開仗的時候說起,真是有點讓人匪夷所思。
陳靈咳了聲,成功的將眾人的視線轉移到他的身上,不知道他是如何說服梁楓讓他堂而皇之的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下,單說他這麽大搖大擺的打斷來人的思路,是要在這個敏感的關頭,表露出自己的心智麽?霄蘭有點納悶的皺起眉毛看著這個沉悶的年輕人,這是她第一次聽他主動獻言。
陳靈上前踏出一步,將腰間的玉勾一甩,帶出點富家公子哥的形象,朗聲說道,“來使此言差矣,何謂割地?乃是在戰禍之後戰敗一方須向戰勝國繳納的戰利品之一,然而此刻,我南郡與北狄兵不血刃,刀槍遠隔,個安北南,相處融洽,又何來的什麽割地之說?”
那個搶先出頭說話的使臣琢磨著他說的話,一時啞了火。
陳靈見一擊奏效,繼續慷慨陳詞,“既然不是交戰,也沒有戰勝戰敗一說,那麽使臣剛剛這樣說,是要意在挑起我兩國之間的矛盾麽?這一點還請幾位使臣給個解釋。”
霄蘭妖嬈如同畫眉鳥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笑意。沒想到這個陳靈平時不怎麽說話,一開口倒有幾分咄咄逼人,氣勢洶洶的架勢。
隻是,這個時候,強勢或者盛怒都不是解決問題的大好辦法。
她知道,不論是南郡還是北狄其實都不是希望能夠開仗的。因為從拉恩進門之後,她就沒有感受到他強烈的煞氣,和邵樂飛身上那種濃濃的殺氣截然不同。北狄人也許也並非都是如同傳言所說那麽的好戰鬥狠吧?她在心裏暗暗揣度著。北狄都不想開戰更何況他們自己這一邊。隻是不想開戰的話,這麽個說辭,恐非最佳。
又或許……霄蘭腦筋一轉,她看見陳靈期許的瞧著自己的眼神。不由一愣,下意識的開口,“陳先生休要氣惱,你也知道,這幾位北狄使臣遠道而來,勉強可以和我等用漢語進行交流,如此一來,用詞造句等方麵的水平自是不能同南郡本土之人相比,有什麽言語不周的地方,咱們還是要多擔待。”
果然,在霄蘭試探性的說完這句話之後,陳靈眼中的期許變成了鼓勵和肯定。他嘴上卻說,“人說北狄多蠻,果然不假。如此庶子,不足與謀!軍師大人的接風宴,自去準備好了,我等臣下,概不奉陪。”
“王爺,屬下告退!”雙手一抱拳,氣得陳靈怒氣衝衝的竟然根本不顧君臣之禮,直接朝中軍帳外走去,從霄蘭和拉恩之間的空隙走過的時候,還不忘狠狠的剜了一眼霄蘭,似乎是在責怪她沒有和大家商量就擅自做主的準備接風宴席的事。
“真是魯莽漢子,到底是和南城的讀書人有不同。”霄蘭目送陳靈遠去的背影,妝模作樣的搖了搖頭,歎息說著,轉身躬身一禮,“真真叫幾位使臣大人見笑,陳先生是我軍新晉歸降的謀臣,有多少不當之處,還望幾位不要見怪。至於,剛剛說到的洗塵宴嘛還是要得的,您看呢?拉恩使臣。”她說著話自然的身子稍稍前傾,湊到他耳邊用極其微弱的聲音說著,“哎,我說拉恩,你看啊,我雖然不太清楚你們是怎麽說服中州和他們一起來對南郡施壓的,但是現在的情形也不大樂觀,似乎怎麽算都是咱們倆家吃的虧多一些。你安排下今晚上咱們兩家坐下談,怎樣?”
拉恩在極短暫的時間內將這幾句低語完全聽懂,然後迅速給出了反應,英俊線條的臉上帶著不易察覺的笑容,“好說,我們北狄漢子最大度,剛剛那個人的話,又怎麽能代表南郡之言,我們自然不會當真。”
“那就好,這樣,墨雲也就放心了。”霄蘭點頭再度笑道,眾人瞧著她和拉恩臉上的笑,悄悄在心裏舒了一口氣,感覺似乎是這一場危機馬上就要過去。
然而,一道響亮的聲音及時打破了他們的幻想。
“胡說,南郡人一向狡猾多詭詐,拉恩使臣切莫上了他們的當,免得到時候吃虧。”說話的是靜立不語良久的邵樂飛。
霄蘭一看到他,眼神似乎有點渙散,神思又似乎是飄到了很遠的地方,完全沒了剛剛的那種傲人之氣。完顏印碩在她身後悄聲歎氣,幾乎是下意識的在察覺到邵樂飛的殺氣之後,上前一步,將他和霄蘭生生用自己的身子隔開,淡然微笑,弓著背,很是有禮,聲音居然恢複了原先的那種尖細陰柔,“王爺,軍師這幾日身體抱恙,這宴會之事,或許交給旁人去做,也是好的。”
梁楓被他突然的聲音嚇得隻差雞皮疙瘩掉落滿地,強忍著沒有直接發問的衝動,點頭,正待答應。卻見拉恩一把上前拉住霄蘭的胳膊,對梁楓大聲說道,“就要這個女人做東道,南郡的女軍師,很有意思。”
完顏印碩朝著這個故鄉來的男人友好一笑,萬年不化的冰山臉孔上竟然浮出燦爛的笑容,然而那笑卻遠未到眼底,隻是很敷衍很草率的笑,也隻是單純的笑著。然而就是這個笑,卻又似乎蘊含著無限的凜冽之氣,將他在瞬間包裹,侵入,直到看到他的心裏骨裏。
“既然如此,那就如軍師所言吧。”直到此刻,梁楓已經完全搞不懂現在的情形,他依稀也瞧見了陳靈臨走時給自己的安慰眼神,可這又說明什麽呢?
邵樂飛抱劍在懷,傲然睥睨,“兩位商量的不錯,可是還未問過本將。”
拉恩這才不情不願的對著他說,“啊,邵將軍,也請你一起來才加我們的洗塵宴會吧。”
霄蘭低垂著眼睫毛,看著地板上的裂縫,似乎能看出一朵花來。
邵樂飛搖了搖頭,“那個洗塵宴會已經沒什麽必要了,他們一定會答應我們的條件。拉恩,我這裏有一場好戲,請你看。”他說著,伸出雙手拍了兩下,立馬中軍帳的大門外就有一陣**,眾人不解的向外看去,一眼看過去的時候不難發現,幾個中州跟隨來的鐵衣侍衛押著先前出去的陳靈重新回到中軍帳中。
霄蘭微微側頭,看了眼那個男人。
邵樂飛滿眼的得意,用劍尾一挑陳靈身上的玉勾,“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這中州的玉件帶到南郡來,隻怕不能繼續保有你平安。陳靈,你先是目無王法以下犯上,王上不計前嫌,命你戴罪立功,出使南郡,怎的你如此的忘恩負義,竟然背叛國家,投靠敵手?”
陳靈真不愧有著狂生的美譽,眼看著他寒氣逼人的寶劍已經壓到脖頸上,仍然一副曲高和寡的雲淡風輕的摸樣,脖子一橫,索性不去看那柄寶劍,“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當初我黃門外例數中州王幾十樁荒唐事的時候,王上便要砍了我,倒是老丞相替我苦苦告饒嗎,才得以活命,說起來,這可憐的不死之恩也算不到他中州王的頭上。”抬起倨傲的眼睛,陳靈朗聲道,“先有昏君無道,後得見明主,我陳靈一死何懼!隻怕你那個中州腐朽之勢已定,殺了一個陳靈還有萬萬千千的陳靈倒戈相向,到時候,看你飛星將軍一柄青蘆劍如何殺得幹淨!”
眾人心中一凜,這話句句不祥,分明已經做好了慷慨赴死的準備,齊刷刷的看了一眼怒氣騰騰的邵樂飛,生怕他一個手腕抖動就把陳靈這顆大好頭顱切下來帶回南郡出氣。
就在邵樂飛青蘆劍出鞘的同時,中軍帳內的所有侍衛都拔出自己的腰刀,護在梁楓和眾大臣之前,形成一道人.肉防線,就算是他們手中的刀沒有青蘆劍快,倒也能抵擋個些許。
可是……梁楓想要阻止的聲音已經來不及,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正在帳中央和邵樂飛對峙著的霄蘭由於距離原因沒能被侍衛們保護。
大帳中間,中州軍士押著陳靈,弓著身子,脖頸上是邵樂飛的青蘆劍,寒氣逼人,冷光四射。他身邊是高大威猛的北狄使臣拉恩以及他的兩個隨從,在旁邊便是瘦削的白衣霄蘭以及她身後的青灰色內侍。
三種不同的身份,三個國家的利益紛爭,無形的在這間寬敞的中軍寶帳之中徐徐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