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後跟來的悔塵遠遠的看著那兩個身影一起落在中庭之內。
抬眼望夜幕蒼穹,天狼星紅光隱隱,危昴星有大劫餘生之象。
倒吸了一口涼氣,悔塵目中精芒連閃,真的,真的是他們麽?仿佛麵對一場激烈的考驗,真的是他們,這個想法在他的心裏得到了進一步的確實。師傅曾經說,天狼遇危昴,有顛倒乾坤,禍及九州的能力。那麽,此刻,他該怎麽做。
他隻知道危昴星和天狼星的弊端,卻不知道一旦這兩顆星子墜落消失於天際的時候,失去了極陰寒麵的天幕是否還能維持一種陰陽的平衡,並且以人力打破這種格局的他是不是觸怒了上天的逆鱗。
上天習慣於擺布他人,如果它得知自己也會被凡人擺弄的時候,會怎樣來報複世人?
“不過,在你哭出來之前,幫我把那個凶手找出來好麽?”懷裏的女子忽然輕聲說道,順便也讓一旁的悔塵停止了自己的思考。
“什麽?”
女子素手一指不遠處的竹林,正巧,悔塵和他同時抬頭,因為剛剛的一瞬,他們都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敵意和殺氣。
“在這裏等我。”他放下她,長劍在懷,在那道身影再次動作的時候,手中白芒一閃,光亮如同一道閃電劃破了夜幕的黑布,白光指處,依稀是個人影。與他同時而出的還有悔塵寬大的僧服,繼而長長的佛號滑過天空。
那是一個正在竹林中奔跑的男人。
男人的麵上罩著麵紗,看不清容貌,露在外麵的一對眼睛露出少許的驚訝,似乎是在驚詫這兩個人的到來。
下意識的,出拳,下腰,橫著躲過了他的那一劍。眼光瞄著身後的竹林,蠢蠢欲動。
還想跑麽?
完顏印碩邪笑了一聲,手中長劍橫削,青影銀光,仿佛遊龍驚夢,新鳳出巢,劍光在空中劃出一道近乎完美的弧線,那麽溫熱的初夏就在他的一劍之中,便覺涼爽。
死亡和末路的冰冷寒氣。
讓悔塵想不到的是,這樣的情形之下,這個男人竟然身如遊蛇一般從兩招的間隙中貼著劍身滑過,光溜的好像是一條泥鰍。得意的笑著,男子的眼睛一動,然而身體的動作卻停了下來,在這個關鍵時刻,竟然停下逃跑保命的動作,是那麽的不可思議。
掙紮了幾下似乎沒什麽力氣而頹廢的倒在地上,一身黑衣的男人艱難的捂住自己的腰部,得意的神色從他的臉上褪去,換做慨歎。
他的身上有著濃重的火藥和鬆油的味道,完顏印碩想也不想,劍鋒已經抵在了他的喉嚨上。
“說,誰派你來的?”
男人獰笑了下,繼而腮部一動,完顏印碩臉色微變,搶先一步用手指卡住他的下頜,“哢吧”一聲脆響,男子的下巴已經生生被捏掉,冰山般邪魅的臉孔上寫著殘忍,“打算自盡麽?哪裏有那麽容易。”
男子沒有一絲痛色,反而眼中流露著比方才還要高傲的得意。完顏印碩立刻了悟,反手又是一拳擊出,重重打在男子的胃部,一口血水全數噴了出來,在血水中依稀可辨還有一枚蠟紙包住的小藥丸,從蠟紙裏慢慢滾出來,遇到尚帶體溫的血水發出嘶嘶的聲音,平坦的土地上竟然瞬間被灼燒出一個洞來。
“想死,也要按照我的規矩來。”他站起來,冷冷的留下這句話,劍身一會轉,銀光沒入胸口,飲冬劍已經完全不見了蹤跡,隻有感受著從這個人身上流出的淡淡的冰冷氣息。
抬眼看悔塵,語氣是不容置疑的鎮定,仿佛此刻全場的指令之該由他來發出。
“大師,你沒有看錯,我就是你當初挨了你一掌的刺客。”他用手指點在自己的左胸,在拿開,衣服已經脫落,左胸處赫然有著一道五指印跡,那不是淤青,而是生生被烙進去的刻痕一樣,是他昔日敗北的印證,“大虛安掌,險些送命。”
悔塵頻繁的閃著幾個念頭,最後都被自己按住,“為什麽要告訴貧僧?施主大可以一直欺瞞下去。”
“不錯,我的確可以一直隱瞞,但是我不想,從前我不說是因為我並不想給她添麻煩,並且那是我和梁筠的私人恩怨,不想將她牽連進來。然而如今,我想告訴你,是因為不久之後我就會帶著她離開。”
“離開?為什麽?”悔塵一時沒能明白他的所指。
“因為梁筠欺人太甚,對待盡心為他謀劃的臣子沒有盡到為王的責任,任由她孤身漂泊,幾經風險。在順利得到王位之後,竟然對她的生死完全不顧,丟在幽州這個邊陲之地接近半年不管不問。梁楓和他那個哥哥一個德行,有戰事時對她什麽態度,近些日子又是怎樣對待?最主要的是,他們讓她幾次三番遇到險境。我一直認為自己可以將她好好保護,但是通過今天的事兒看來,是我想的太簡單了。你們的對手遠遠來的更要強大一些。她留在這裏,不安全。如果梁楓或者梁筠問起,就麻煩大師如此這般轉述。”他說完,揪起地上癱瘓的人,忽的掠起,消失於青翠的竹林。
西邊明月漸漸稀薄,蒼白色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片銀芒,像極了他剛剛用過的飲冬劍。
悔塵合什手掌,擔憂的望向天邊的帝星,“陛下的大劫也要到了麽?”
帝星在天狼的圍繞中,竟然隱隱露出敗跡。
危昴天狼相逢,天下大亂。
師傅,這個預言,真的會實現麽?
***
完顏印碩推開門端著的藥碗差點就跌落在地上,他的腳下滿是寫的細密的紙張,這些紙張,大大小小,在地上擺出不同的姿態,有的是字,有的是畫,他瞧了幾眼,小心的繞過其中,語氣略帶責備,“才好些,怎不好生休息,又在寫些什麽?”
接過他的藥碗,霄蘭有點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勉強把藥水全部吞下,趕緊捏起他早先準備好的青梅子放在嘴裏,“中州的山川分布圖啊。”
“弄這個幹什麽?”
霄蘭信心滿滿的說,“宜陽城根本沒什麽好提防的,進攻中州是早晚的事,我提前做下準備,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沉默片刻,“你怎知道他一定要進攻中州?”
“我自然知道。”霄蘭神秘一笑,端起那張剛剛畫好的圖,努著嘴吹幹,一邊說,“梁筠不是一個安於一隅的人,他有雄圖大業,有壯誌未酬,這一點我在兩年前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知道。”
完顏印碩沉默。從寬大的袍子裏取出一個本子,見方大小,很薄,遞到她麵前,“京城來的信。”
看了眼信上的字跡,霄蘭眼神微動,“梁筠又怎麽了?”說著,打開手裏的信。
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份聖旨。
完顏印碩瞧著她反反複複將信看了幾遍,神色不動,見她不願說到底是何事,也不強問,隨手一動,收起藥碗,“怎麽樣?那個刺客要不要看看去?”
一說,霄蘭立馬就來了興趣,“他招了麽?”
苦笑著搖頭,“怎麽可能,那人準備了兩種死法,都是應對被人抓到以後自盡的招數。那樣的人怎麽可能會輕易招供。”
傾城的臉上浮現出笑意,她對著完顏印碩認真的說,“我真不知道自己竟然值得別人花那麽大的心思。走吧,我倒是很想看看這個人呢。負責審訊的是誰?”
“是宣華將軍。”
他們到的時候,宣華還在審訊室裏和那個人對視。
哦不,確切的說,應該是對峙。
出乎人們意料之外的,這個人並沒有被動用大刑,雙手反綁在椅子上,隻是看起來精神狀態不太好。
看見霄蘭進來,宣華顯然吃了一驚,站起身行了一個禮,“軍師。”然後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女子來,和聽聞中的完全有些不同。傳說中,軍師霄蘭是個有著鬼神難料本事的女子,喜歡穿白衣,又像是喪服,鬢間戴白花,完全是在為別人守喪的裝束,就是這樣一個女子,此刻真實的出現在他的眼前。讓宣華感歎的是她消瘦的身軀和從內二外散發出來的強大氣息。
一個女子竟然有著這樣強大到讓人敬畏的氣場,這點讓馳騁沙場的宣華很有點驚詫。
“別緊張,我來看看他。”霄蘭比了個手勢,示意宣華和身邊的侍衛們不需要太謹慎。自己拉開椅子,坐到那男人對麵,眼波微動,伸手捏起他的下巴,仔細打量,眉目有些冷硬,一看便知是個倔強的人。“我該認識你麽?”
“要殺就殺,裝什麽糊塗?”男人幾天來第一次開口。
宣華眼中一亮,他苦於完顏印碩的囑托,並沒有對他動刑,然而這卻讓這個男人沉默了四日。
“喂,好像是你先要殺我的。”霄蘭無奈的聳聳肩,放開捏著他下巴的手,“你很擅長火藥的配製,是個中高手。而且,你有著強大的信念,對於美色毫不動心,並且控製時間的能力很強,在情況不對的時候立馬選擇回身,果斷,幹脆,我很欣賞你。”
男人訝異的瞪大眼睛看著她,“你不是來殺我的?”
“我幹什麽要殺你?”
“我差點燒死你。你竟然不殺我?”不僅是他,在場的所有人都對這個結果,有點接受不了。
霄蘭靠在後麵的椅子背上,懶洋洋的說,“不僅是不殺你,還要謝謝你。你來那天剛好我正病著,被你這麽用火一烤,出了一身汗病竟然好了大半。你說這事兒巧也不巧?”
“但是,你要告訴我,為什麽要來殺我?”看見他眼中的掙紮和抵觸,霄蘭展顏一笑,用手托著自己的下巴,“你可以不告訴我你的幕後主事之人,但你要告訴我,你是在為誰報仇?我沒記錯的話,你那天說,‘你為什麽不去給她陪葬’,這個她,又是誰。”
男人眼中掠過痛苦的光,沉默良久,直到下唇被自己咬出一個淺淺的白痕,“慕容將軍,我是慕容府上的。而你,就是讓郡主遠嫁北狄的元凶,所以我……”
從他的神色中,霄蘭直覺的察覺到,這個人對慕容婉瑩有著不一般的情愫。
想了想,她笑出聲,寬大的袍袖拂過桌麵,帶起一股清淡的蘭花香,“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要對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