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夫人這麽做,是在籌劃什麽嗎?小生可是好奇的很。”背後,忽然有人出聲,嚇的她六魂不安,三魄搖晃,驚回首,喝道,“誰在那裏?”

一襲褐色長袍的陳靈端的正在她的身後,含笑相對。

赤鬆夫人見是他,稍稍安了下心神,抬手扶了扶發髻上搖搖晃晃的簪子,道,“陳先生,你跟蹤我還是跟蹤王爺?”

“非也,小生隻是好奇,赤夫人一介女流竟然能把王爺說服,特意想來道謝。”他說著話,雙手作揖,然而麵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感謝的神情。

赤夫人輕輕一笑,也不戳穿,想來這個狂生陳靈就是對自己起了疑心,所以才會在夜半時分追隨自己到此,“先生太客氣了,若想道謝,先生還怕是謝錯了人。那天的那番話並非出自我手,而是王爺帳下軍師所為,先生要謝,自去謝她。”

陳靈一愣,有懷疑的神色湧上麵頰,讓他陰霾一樣的臉上顯得有了些許生氣,一時間又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他想到了剛才此女交給梁楓一樣東西,或許,事實便同她所說一樣。赤夫人見他不語,也不催促,抱了抱拳,“你我同受王爺再造之恩,對他心裏自然是感覺萬分,若是先生擔心妾身對王爺意圖不軌的話,這點大可放心。至於剛剛對王爺說的那些話,是因為妾身對王爺的大恩無以為報,就想如果能夠讓他們二人重歸於好,也是妾身的一點心意,不是麽?”

“這……夫人賜教的是。”陳靈喏喏拱手,隻是他一對細長的眼睛裏閃動著的是更加不確定的光芒。

***

室有蘭香,明暗的燈光之中,兩道人影相依相偎,側目望去如同一幅美好的剪影,仿佛兩隻交頸而臥的鴛鴦,互相吸取著彼此身上的溫暖,在夜幕裏,他們的背影顯得分外溫柔舒服。

“夕兒……”

“恩?”有人甜膩膩的答了一聲。

案上擺著文房四寶,筆墨紙硯,鋪好的宣紙上依稀描繪著青山,綠樹,瀑布,白雲。畫上的景色那麽美好,一如她想象中的世外桃源。

也是她無法企及的美好所在。

聽見懷中人低歎一聲,完顏印碩手腕一動,接過她手中的筆,點了點墨,在畫上加了兩筆,惹來她輕笑頻頻。

“哎,你看這個拄著拐杖的老翁呢就是我,那個扶著常青藤慢慢走著的呢,就是你啦。”他指著那兩處笑道。

“啊,我才不要那麽老,那麽老多難看。”霄蘭在他懷裏不依不饒,“我不管,你給我改個好的。”

“是,是,遵命,我的大小姐。”完顏印碩得了命令,又拿起筆來,一邊畫一邊說,“這些呢就是我們的子子孫孫,這個是擔柴的,那個是種菜的,最邊上的那個呢,是給我們捶背的,你看這樣好……”他沒說完的話被自己生生壓下,懷中人臉上的神情看在他的眼裏,是那麽的痛楚。

該死,完顏印碩低歎了一聲,他竟然歡喜過頭,忘記了四季傷。

不可婚配,終身無子。

那樣如同咒語一樣的疾病為什麽就纏在了她的身上?

然而他卻沒有看到笑容僵硬在她的臉上,霄蘭隻是很自然的,抬眼凝視著他,等他慢慢說完,“你看,你還是在意的是不是?”

完顏印碩的臉色垮了下去,他一時不查居然就說錯了話,讓敏.感的她捕捉到了這點信息。無奈湧上臉頰,聳了聳肩,完顏苦笑了下,攤開手放在自己胸前,“哎哎,這話就說的不對了啊,我現在可以照顧你,也希望自己可以照顧你一輩子,可是……等我們老了以後呢?等有一天,我不能再抱著你看日出月落的時候,看看滿地兒孫不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麽?噓,誰說兒孫就必須是得自己生?我們可以抱養啊。”

“抱養?”霄蘭瞥了瞥嘴,“抱養這種事,太慘無人道了吧?”

“慘無人道?”這次輪到完顏印碩愕然。

“是啊,讓孩子和自己親生的父母終生不得相見,還冒充人家的生身之人,太可恥了。”霄蘭忽然義憤填膺起來。“而且等他們成人之後,未必就識你的好呢。”

手捂著頭,歎了聲,完顏印碩終於明白了症結所在,舒展手臂將她重新拉回懷中,手指點在她的額頭,“你呀,把咱倆當成林啟泰了?”

霄蘭頓了下,恍然大悟的搖搖頭,發間簪著的發簪來回搖晃,“天,我剛剛在想什麽。不過說起來,我倒是很想念義父他老人家……也不知道他在相府過的還好不好,最近戰事頗多,隻怕他也不得清閑吧。”

“大不了,我陪你回去看看他。”

“恩,也不錯。”

就在兩人對未來進行描畫的時候,門板似乎響了一響,霄蘭下意識的朝門外看,“剛才我好像聽見什麽聲音,你聽見了麽?”

完顏印碩搖搖頭,阻止了她要出去看看的動作,“興許是風吹的,”

“那要是人呢?”

“是人他不會說話呀,哎,你想想這大晚上的你一開門別人把你當做仙女了可怎麽辦?我可舍不得他們多看你一眼。”

霄蘭垂下了睫毛,對著這樣軟語款款的男人,她還能說什麽反駁的話呢?心裏早已被一片濃蜜一般的甜全部填滿。

望了眼門口的位置,邪魅的容顏上浮起略帶深意的笑。

***

“王爺,軍師呢?”陳靈有點茫然的往梁楓身後張望,哎?王爺不是去請軍師了麽?怎麽隻見他一個人回來。

難道,她還是不肯原諒他?陳靈在心裏嘀咕了一番,見梁楓沒有反應,也就作罷,拿出行軍圖來給他看。

一麵對起工作,梁楓也就漸漸忘了其他他比較鬱悶的事,比如某人要和某人執手偕老,比如某人和某人要回中州老家去見父母……褐色的卷紙上,成了梁楓宣泄的好地方,好好的地圖被紅黑兩色的筆圈圈點點,畫的看不出本來麵目。而最鬱悶的要數陳靈,對於這位王爺的煩悶,屬下們都顯得很氣定神閑,大概他們也都猜到了王爺為何如此失態。

抬首看左手邊的首位,那裏軍師最喜愛的圈椅空空如也。

“王爺。”侍衛進得帳來,單膝點地,“中州送來的信件。”

孔銳上前接過,又退開幾步,在遠離梁楓的地方小心翼翼的拆開,取出信函,確定沒有問題才呈交給梁楓。

展信閱讀,梁楓眉頭稍稍凝起,手並沒有猶豫的,將信遞交給了一旁的陳靈。

對於陳靈的初來乍到即受到梁楓莫大重視這個問題,屬下人裏不是沒有異議的,自從他踏進泊王的陣營之後,就有不少的反對之聲,其中最主要的反對聲音,竟然是軍將們替軍師霄蘭抱不平。但反對的聲音最後還是被孔銳壓下,第一,他不希望看到在兩軍陣前的節骨眼上,自己人起什麽爭執,或是屬下們對梁楓有什麽怨言,第二,在這個是戰是和還不明確的緊要關頭,原本挑起軍中大梁的軍師,竟然和王爺鬧了矛盾,兩人已經互不相見了好幾天,再怎麽樣,軍中不能沒有一個為王爺謀斷之人。因此,孔銳將自己心中所想和大家說明之後,得到了幾位副將的讚同,雖然讚同他的觀點,壓下了反對之聲,但是,這一點已經成為一個橫點,積壓在諸將的心中。

陳靈看完了信,苦笑了下,這幾天來,他的臉上好像最多的表情就是苦笑了,或許,真的是這個環境讓人不得不表示無奈罷了,“中州的意思臣明白了,但是我覺得在這件事上,微臣還是退避三舍比較妥當。”

梁楓也隨著他露出苦笑,擺了擺手,表示無礙,他望著階下站著的諸多手下,說道,“中州方麵來信指責我們將他們派來的使者扣押,另外,他們願意各用百兩黃金和五十匹戰馬換走陳先生和赤鬆將軍。你們有什麽好的對策?”

孔銳皺眉,將視線停在梁楓身邊的年輕人身上,他的五官略顯陰柔,但此刻他麵對這種場麵,以及那日大鼎滾水的威脅竟然絲毫不見恐懼,這讓他也不由得有點對他產生好感。隻是……中州開出了那麽大的條件來贖這兩個人,難道這個臉色陰霾的儒士的身價可以和大名在外的赤鬆一樣麽?

階下眾將們都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們都知道,梁楓是不會答應的,不答應可是要怎麽回複對方?畢竟中州方麵到現在還以為這位狂生陳靈是被他們強行拘押在此的。搞不好,還是要兵戈相見,打仗對於他們這些武將來說自然是求不得的事,隻是……

“軍中草料食糧還可供多久?”見副將們沉吟,梁楓率先打破了這個僵局,問到了最關鍵的問題上,不錯,由於戰線過長,他們的糧草物資並不是能夠很順利的送達,而且,他們開戰的同時,在南部,勵王梁盛也在未雨綢繆,囤積了糧草將士,時刻準備我有重兵的慕容家趁大軍北上之際對京畿發難。兩線的戰事準備,讓南郡一下子有點南北不能兼顧。

梁楓握著案桌上的圖紙,陷入沉思,要他交出這兩人那是肯定不可能的,他們都不知道為了得到這兩個人的歸順,梁楓和他的軍師付出了怎樣的努力,又是以什麽為代價才獲得的。

“這件事,容本王再想想,先安排來使在驛站住下,嚴密跟防,明日,明日再商討此事。”

眾將領命,抱拳而去,大家紛紛向後出帳的時候,有一個人沒有動作,見陳靈最後一個退出去之後,他才上前一步,“王爺。”

“宣華是你啊。”梁楓將頭從手掌裏拿出來,看了一眼說話的人。“你有什麽好辦法麽?”

副將宣華是梁楓鉑禁師中的一員戰將,梁楓被幽禁之後,他化裝改辦了鉑禁師的殘餘,陪同他在幽州城裏默默無聞的生活,有了這層感情,他說起話來,自然不像他人一樣隻是敢想不敢說,“王爺,先放下這件事不提,眼下軍中有另外一件事引得大家眾說紛紜,甚至有點人心不安,所以末將鬥膽想過問下您的私事,您和軍師大人還要這樣下去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