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鋒兩軍交戰之時,居然有人來城下闖關,好大的膽子。
梁楓英俊的臉上絲毫不減怒容,語氣淡淡,“軍師曾說今日會有人前來,傳令下去,打開城門即可。”
小卒領命而去。然而,陳靈敏銳的在梁楓的臉上察覺到一抹無可名狀的異樣。
這個關鍵的時候會是誰來呢?
酒宴繼續,隻是陳靈斜眼看醉意熏染的赤鬆,見他已然不能自持,抱著碩大的酒壇滾到在酒汙之中,哭哭笑笑,低歎了一聲,緊了緊手裏的酒杯。
梁楓無言的看了看身邊左手的第一個位子,那裏空空如也,那個人已有三日未曾到中軍帳內了。她還在氣惱自己麽?可是……心裏那麽點的橫亙如魚骨在喉,讓他咽也咽不得,吐也吐不出,萬千的感慨全數融進杯中的酒漿之中,徐徐端起酒杯,梁楓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灼熱的滾燙在胸口澎湃,陳靈此時心如油烹,鬆開握住杯身的手指,起身雙手抱拳,向梁楓奏道,“王爺,小生有一件不情之請,還請王爺成全。”
“先生請講。”梁楓抬眼看他,見陳靈滿眼都是濃重的哀傷,心裏陡然一翻,莫不是他要反悔?
單膝點地,陳靈緩緩說出心中的鬱結,“小生家中尚有老小妻兒,此一番小生投靠了王爺千歲固然可喜,隻是擔心家眷會受我之累,遭遇不測。”似乎是想到了那日所見宜陽城裏的慘景,陳靈的臉色又蒼白了幾分。
梁楓半合的嘴抿成一條縫隙,的確,這一條是他忽略了。可是一旦陳靈的家眷出了什麽差池,那麽他還能再留住這個人的心麽?
“先生莫急,本王定……”
他的話被停了下來,因為帳外又有一名小卒進來通報。
“報王爺,兩路隊伍盡數被接近城裏,領隊言說此二隊乃是陳靈先生及赤鬆將軍的家小,務必請王爺善待。”小卒規規矩矩的奏報。
呼啦一聲,陳靈驀地推席站起,不可置信的看著帳外漸行漸近的人影,難以掩飾心裏的激動之色,顫抖著嗓音說道,“原來王爺早有安排……似次君恩如山,陳靈無以為報,隻能此生肝腦塗地,以報君恩。”他說著再次撩衣服跪倒,端端正正的行了君臣大禮。
梁楓自己也很震驚,愣了一愣,旋即扶著陳靈站起,雙眼流連在左手的空位上。喃喃自語,“先生謝錯了人,這件事,本王事先並不知曉。孔銳,你過來。”
帳內有一副將應聲站起,等著他吩咐。
“本王問你,這件事是誰安排的?”雖然心裏隱隱已經有了打算,但他還是要問一句,來確定心內所想。
“稟王爺,此乃軍師前幾日叮囑屬下所為,軍師曾說,王爺心胸開闊,必不以陳先生的傲慢為辱,而陳先生也是百世難見的奇才,定會看清時局,分清良木和朽木,遲早要被王爺所用,是以先前一步,命我等千裏而去上饒靈溪,將陳大人並赤鬆大人的家眷一起接出,一路護送而來。”孔銳一字一句的將他心裏的疑問坐實。
梁楓眉頭一皺,孔銳趕緊開口。“軍師曾言說,王爺日理萬機,全盤心思都在兩軍交戰之上,此等小事,屬下們盡心去做,才是為王爺分憂。”言下之意,竟是在為霄蘭開脫。
在兩人的對白中,陳靈已然窺見端倪,才明白,他能有今日的全家團聚,全賴那人之功。半張了張嘴,陳靈毫不遲疑的向梁楓表態,“王爺,微臣雖然不清楚軍師和您之間有什麽間隙,但如此兩軍交戰之際,王爺對自己的軍師如此態度,隻能令三軍心寒。”
“那先生的意思是要本王放開心胸?”
“正有此意,王爺本是有容淵之量,什麽事能讓王爺耿耿於懷?不如就此算了吧。”陳靈試探著勸說梁楓與霄蘭和好。
梁楓低垂著眼簾不語。
這等粗淺的道理他豈能不知,隻是一想到那些枉死的百姓,他的心就久久不能平靜。抬眼看著麵前這個儒雅陰沉的年輕人,緩緩說道,“但願先生能夠記住今日所說之話,日後……也不要耿耿於懷才好。”
陳靈一愣,怎麽說著說著梁楓,又扯到了他的身上?情形所迫,他一時理不清那麽多的頭緒,隻好點頭。梁楓見他答允,更加深沉一歎,挽起他的手,“去看看家眷,你們幾經生死劫,該好好團聚一番才是。”
帳外,那隊由兩輛馬車組成的隊伍已經達到,車簾被掀開,裏麵立馬露出一對黑漆漆的眼睛,骨碌一轉,看見長衫束發的陰沉青年便歡快的叫了一聲,從馬車上奔下來,笑嘻嘻的揮舞著小手朝他跑來,“爹爹,爹爹。”
陳靈再狂,也是凡人,經過此番劫難,再見親人便如兩世隻後的重逢,眼眶含淚抱起飛奔而來的孩子,“好孩子,爹爹在這裏。”繼而馬車上下來的便是兩位婦人,一位年長些大概是陳靈的母親,但見他抱著獨子走到母親麵前,屈膝跪倒,“母親大人,兒子不孝。”語未畢,早已難掩心中的痛,淚如雨下。
老婦身旁的年輕婦人也不時的用袖子擦拭著眼淚,顯然是再見到丈夫,很是激動,卻忍著,沒有過於失態。老婦巍巍的顫著手,木質的拐杖毫無預警的舉起,重重落在他的背上。
年輕婦人驚呼一聲,死死咬著手裏的帕子,眼見第二杖第三杖接二連三的落下,再也忍不住,撲到自己丈夫的身上,哭泣著哀求,“婆婆且慢下手,且聽夫君說一句罷。”
“說什麽?”老婦氣猶未消,抬起的拐杖卻是停下,氣衝衝的罵道,“不孝之子啊不孝之子!投敵叛國,背棄君王,你眼裏還有沒有王法還有沒有國法?自你祖父陳平開始,陳家曆代便多忠孝之輩。想不到啊想不到,我怎麽就生出你這樣的忤逆之子啊,你叫為娘死後如何去麵見地下的陳家祖先!”
說罷掩麵大哭,花白的頭發散亂在鬢角,陳靈麵對母親的責備更加羞愧難當,低著頭,一手護住撲在自己身上的妻子,向上磕頭,“母親有氣,盡管對著兒子發來,千萬不要責罰惠兒。”
“請問,您可曾見到我家將軍。”一個怯怯的聲音從背後響起,梁楓在一邊回頭,卻見一名婦人獨自一人站在另一架馬車之側,想來是詢問赤鬆的。微微打量,梁楓發現,這名女子與陳靈的夫人有著截然不同的氣質,果然是將門之內無弱子,連這位兒媳也是英姿颯爽之風。
“赤夫人?”梁楓微微回禮,點了點頭,友好的朝她笑了下,展現出俊逸的容顏,隨手一點身後的大帳,“赤鬆將軍……在裏麵。不過他……”
“將軍怎樣?”女子微微有些緊張。
“哦,夫人切莫擔心,赤鬆將軍隻是貪杯,喝醉了酒,才不能出來迎你的。”女子這才微微放寬心,轉臉看著那邊僵持不下的那對母子,歎了口氣,看著梁楓說道,“這位陳夫人當真是忠良有嘉,一路上……”
梁楓眼神不由一黯,若是陳靈的母親萬般阻撓的話,陳靈也隻怕不會對他俯首稱臣,先前所作的一切,怕要付諸東流。
女子見他麵有難色,輕輕一笑,走上前去,對著那猶自氣惱的老婦人說道,“陳婆婆,您未免太過固執,常言說良禽擇木而棲,忠臣擇主而事。您難道是忘了,咱們途徑宜陽的時候,所見的事情麽?”老婦人手中的木杖似乎顫抖了一下。
“老夫人,請您想一想,陳公子有不世之才,若是一直屈膝於那樣殘暴不仁的君王之下,豈不是可惜可悲可歎?”
女子見一擊奏效,繼續誠懇的說,“您看這一路上所有的護衛隨行都恪盡職守,孔銳將軍也對咱們甚好,這些,您想過沒有,如果不是梁楓王爺的指令,我們還能活著到今日,活著和親人團聚嗎?”
老婦手中的木杖陡然掉落,發出悶悶的聲響,老淚縱橫的撲在兒子兒媳身上,痛苦不已。梁楓驚訝的看著這名能言善道的女子,不料她回頭一笑,便自己進去照顧還在酒醉的赤鬆。
眾位隨行將令早已出得帳來,見矛盾已經化解,紛紛向梁楓道賀,齊聲道,“恭喜王爺再得能臣。”
這樣一來,陳靈和赤鬆才能算是徹底歸附於梁楓的軍中。
對著滿場道賀的屬下,梁楓的目光透過簾帳望向左邊的位子,這個時候,應該是她與自己共享這份喜悅才對。
是夜,夜朗星稀。
房間裏熏染的蘭花香氣淡淡的縈繞滿室,矮腳的貴妃榻上斜臥著素衣的女子,身上一床薄薄的衾被,睡得正酣。她的身後,青衣的男子捧著一卷書,在燈下一頁頁的翻閱著。然而他的目光卻時不時的望向榻上的人,她蒼白的臉色顯示出她身體的不適,昨晚回來之後霄蘭卻沒有立馬入睡而是奮筆疾書的寫著什麽,似乎很著急的樣子,幾次催促她去休息也沒起作用,最後也隻得任由她去。
俯身下去,幾乎是和她鼻尖相觸,一點冰涼貼在他邪魅橫生的臉上,完顏印碩一聲莫名的歎息,放下手裏握著的書卷,攬住她的腰身,留戀癡纏的親吻在她的唇上,漸漸轉為灼熱的窒息。許久許久,在她發出一聲不耐的聲音之後,完顏印碩才停下這個吻,轉而用手指輕輕拂過她蘊著暗青色的眼底,連日來的操勞,讓她本不結實的身體漸漸露出損敗的跡象。並且,到頭來,還未能得到一個肯定。
心裏是難過的吧?那為什麽,還要做出這樣一幅不在意的樣子?夕兒……這樣倔強強扭著的性子,害人害己啊。
他在心裏默念之際,不知道前方的帳前也有人,夜不能寐。
梁楓默默站在城樓之下,夜風之中,他一身便衣顯得有些隨意,望向對麵的人,帶著點懷疑的態度,“赤夫人,你找本王來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