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看去,憩然居前,果然,有個淡淡的倩影向這邊遠遠望著。

琳水亭這邊,梁柔和喬言正在詢問。事實上,未等這二人開口,紅福已經迫不及待的見禮又說道“公主殿下,少傅卿大人。我家娘娘突發急症……奴婢們想請小殿下過去。”

“啊”梁柔驚叫一聲,慌忙問道“不好了麽?”

紅福微腫的眼睛再次泛紅,她滿臉悲戚的點點頭。梁柔快速的站起身招呼身邊的宮女“去請小殿下來。”

“慢著”喬言伸手拉住梁柔的袖子,鎖眉略一沉吟,“陛下那裏怎麽說?可叫禦醫看過了?”

“父王今日與眾王兄在謝莽山狩獵去了,幾位禦醫也一同隨去並不在宮中。”氣息未定的梁桔匆忙解釋。

皇子們親狩獵來的野味,正是明日祭神的絕佳貢品。

“這……該怎麽辦?少傅卿”梁柔已經急得快要掉下淚來。潤美人雖然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但在這深宮大內她是唯一一個時常照顧自己和母妃的人。

喬言眉頭更緊,她沉聲道“還是先不要告訴小殿下比較穩妥,待臣親自查看後再做定奪也不遲。”

梁桔點頭,畢竟年長梁柔,此刻她不似妹妹那般失措,聽了喬言的話,露出讚同的神情,但很快她又垮下臉來“還需一個人留在含光殿,若是待兒回來了,見我們不在難免胡思亂想。”她為難的看了眼小印子,後者根本對她的暗示不予理會。

喬言無奈的歎口氣,點手召來一名近衛“你,叫什麽名字?”

那侍衛明顯一愣,施禮道“小人馮自勵,梅園羽林守衛。”

虎賁禁衛著淡墨水波紋軍裝,羽林箭衛則是天青色飛鷹圖案。喬言打量他一番,青色輕甲,紅色的流蘇纓子底下是張方正剛毅的臉,雙眼炯炯有神,欣賞的勾起嘴角說道“那就勞煩馮侍衛將八公主送回含光殿,在七殿下與本官未回之前,八公主的安危就托付與你了。”

“少傅卿……”梁桔吃了一驚,不明就裏的看著喬言,喬言給了她一記安心的眼神。

馮自勵受寵若驚般的直視著喬言,單膝跪倒“小人必定竭盡全力。”

梁桔拉起喬言的手臂叮囑梁柔“八妹,你就安心等我們的消息吧。少傅卿我們走。”

梁柔抬起淚眼,拉了拉喬言的袖子,卻是沒有說話。喬言會意的對她笑笑,“公主這樣紅鼻子紅眼睛的模樣要想哄過小殿下,可難了。”

紅福終於等不及般的催促道“請公主和大人快一些,軟轎已在院外等候。”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幾名轎夫更是腳下如飛。喬言坐在極度搖晃的轎子裏,腦中飛快的過濾著相關的信息。

***

謝莽山,虹蓋峰。

其山如莽,其峰似虹。樹根旁,枯枝上,到處都殘留著白雪融化後的痕跡。濕冷的氣息撲在臉頰上讓人精神大振。梁盟雖連年多病,體虛乏力,但是每年的狩獵卻必要親去,從幾年前開始,他就棄馬改乘馬車了。

此刻,他正撩開車簾,看著兒子們張弓搭箭的騎射。一支支箭矢流星般飛出,侍衛們忙著趕過去查看有沒有打中獵物,凡射中者皆眉飛色舞,尤其是四皇子梁盛,光是射箭還不過癮,自己竟然策馬揚鞭,衝進林子裏親自尋覓獵物去了。

梁盟露出久違的笑,是發自內心的滿足。膝下九個兒女,各有千秋,互有所長。說起來,端兒,筠兒,楓兒皆有王者之風,雖然端兒現居太子之位,但真要是把江山社稷交到他的手上,自己果然是不放心的,更重要的是,這幾個愛子,哪個才能繼承自己的大誌,他多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南郡一統天下的那天啊。

緩緩閉上雙目,有道身影揮之不去。一顰一笑之間,眉目優美,他不止一次的痛悔當初的所作所為,如果可以再來一次,他必然會無有計較的包容她的一切,隻要她能再對著他展顏輕笑,依偎在他的身旁,哪怕是要用南郡的半壁江山來換,他也在所不惜。

原來和她相比,那盼了一輩子的疆土國域也顯得那麽的不值一哂。

“父王,父王,快看呐,四哥回來了,好像手上牽著根繩索”耳邊是小兒子銅鈴般清脆的聲音,梁盟睜開眼睛,看到梁待臉上的喜悅,露出寵愛的笑容“是嗎?來,讓孤看看老四打了什麽好東西。”

***

蔌瓚殿內宮女們在寢殿外忙碌著,個個麵有淒容,就在片刻之前,她們的主子潤美人忽然驚厥,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潤美人平日不拘小節,對她們不薄,此刻內心的悲傷和焦急都是真真實實的,其中貼身侍候的宮娥更是不停地向佛像禱告。

梁桔和喬言趕到的時候,見到的就是這一幕。梁桔入目大駭“不會是……”

從水晶簾攏內側快速跑出一個人,直直的跑到紅福跟前,焦急萬分的問“禦醫呢?”這人正是蔌瓚殿的執事嬤嬤橙瑞。

“先莫問了,快請少傅卿大人去瞧瞧娘娘。”紅福急忙攙著喬言往寢殿走,小印子無奈的冷著臉看著喬言被她拖走。

“本宮也去看看,你們都候著吧。”小印子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麵色稍緩。眼光四處打量起來。

那個風華瑩潤的潤美人,此刻麵似金箔,眼下和口鼻處一片青白,唇角依稀殘留著嘔吐過的痕跡。床邊擺放著散亂的藥箱。

喬言的瞳孔快速的收縮,雙眸放出銳利的光芒。“橙瑞嬤嬤,殿內可有銀針?”

“啊,有,有,大人稍等。”

喬言點頭“另外請將銅盆,燈燭,白酒,帕子一並送來,越快越好。”

很快有人取來銀針,陸續將所有喬言需要的東西都擺到了眼前。

橙瑞和紅福兩兩相視,她們已經隱約猜到了喬言要做什麽。

喬言挽起袖子淨手,迅速的抖開針簾,取出四支長針沾了白酒放到燈燭之上,火苗霎時長了老高,手一抖銀針飛快的刺入潤美人的幾大穴道,幾番動作之後,喬言擦了擦額上的細汗,打開藥箱,發現裏麵有不少種類的丹藥,不動聲色的取出其中一瓶放到鼻下嗅了嗅。

查看潤美人的脈搏,確定有穩定的跡象後,喬言快步走到桌案旁寫下一張方子,她方放下筆,紅福便已到她身邊。

喬言讚許的看了紅福一眼,囑咐道,“半碗黃酒,烈酒要半斤代水,猛火煎煮,最晚一刻鍾之內送過來。”

聽見她疲累的聲音梁桔關切的說,“趁這個功夫少傅卿快歇息會兒吧。”

確實感到有些眩暈的喬言點點頭,坐在潤美人的床榻旁邊,再次仔細觀察起來。

進屋時,她就敏銳的嗅出房間裏有種很熟悉的氣味,再聽說潤美人發病時的症狀,心裏的疑惑更甚,視線遊移中,她把目光鎖定在潤美人的睡枕上。

妖嬈如畫眉鳥般的眼眸中有絲冷光閃過。她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

“陛下,影妃娘娘及眾皇子駕到”殿外小太監大聲的通報著。

梁桔和喬言不敢怠慢急忙向外迎接。

梁盟浮腫的眼睛裏閃動著急切,見到她二人,也沒顧及許多,直接問道,“潤兒怎麽樣?帶孤去看看她,爾等在外恭候。”

原本就慌亂的蔌瓚殿立刻更加熱鬧,太監宮女們忙著給眾位皇子,和聞訊趕來的妃子,美人們上茶。

寢殿裏隻剩下梁盟,喬言,梁桔和老嬤嬤橙瑞。

梁盟在剛才喬言的位子上坐下,仔細看了看潤美人,麵色愈寒。紅福正好端來湯藥,見到梁盟,匆忙拜倒。沒等梁盟說話,喬言接過藥碗自己先飲了一口。

梁桔微微低下頭,不看喬言。她隻覺得陣陣心酸又心痛。

片刻之後,她輕輕開口,“陛下,請讓微臣為娘娘服藥。”

梁盟沒有答話,默默的讓出自己的位置。梁桔心中不忍,勸道“父王不必太過擔心,方才少傅卿已經施過銀針了。”

“現在情況如何?”看著喬言一點點把藥喂光,梁盟問道。

“回陛下,微臣的針法配上這副藥劑,娘娘暫時已經沒有性命之憂。”

梁盟眼神一凜,“暫時?”

早上出宮之時,潤美人還溫存體貼的相送,怎的此刻便到了生死徘徊的地步。他看著眼前這個纖弱的女子,不容半點質疑的發話,“喬卿,潤兒的事,孤就交托你了。”

喬言聽懂了梁盟的話,躬身領旨。

梁盟忽然想到什麽,問道,“待兒知道此事麽?”

梁桔看了喬言一眼,如實答道,“少傅卿囑咐我等暫時不要告訴九弟。”

倘若潤美人果真有個三長兩短,那個調皮的純潔可愛的小家夥又該怎麽辦呢?這種喪母之痛對他來說,真的是太過殘忍。

梁盟滿意的向喬言點頭,“喬卿果然心細如塵,孤沒有看錯。”

“需要什麽喬卿自己去差人準備,蔌瓚殿的宮人盡皆聽從你的安排。孤隻要潤兒無恙,明白了麽?”

那一瞬間,梁盟身上散發的帝王氣息,那種不可忤逆,不容背叛的眼神,讓喬言已經淡忘的記憶迅速拉攏回來,她漆黑的眸子裏重新被淡漠填滿,隨後她再次躬身,用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說道“微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