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化冰期才結束,到了六月底,京城附近的氣溫就已經飆升到一個恐怖的地步。

每天七點剛過,太陽光就開始由強轉烈,到了九十點鍾,地麵上已經燙得如同火烤一般,地表仿佛成了一麵巨大的鏡子,毒辣的日光被盡數反射,天地間一片刺目炙白。

這個時候被太陽直曬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以緩衝區作為主戰場的各級戰鬥小隊還算好一點,他們行動相對自由,可以盡量避開太陽最毒辣的時候,必須戰鬥時也可以盡可能選在背陰的地方。而專門負責維護城牆的兩百萬土係異能者大都位於城牆內側的牆角處,也能借點陰涼。

唯獨城牆上方的守城部隊,必須一天二十四小時死守在城牆上,避無可避苦不堪言。

從六月中旬開始,每天光是中暑倒下去的異能者就有上千,其他因高溫造成的減員情況更是頻頻發生——六月十三號下午,第108號段城牆上有批槍支被烈日曬得炸膛,引爆了半箱手’榴’彈,導致數百名異能者被炸傷,其中有兩人傷勢過重,竟當場死亡,白白犧牲。

為此管理層和各級指揮官想了許多辦法:在城牆上搭建簡易遮陰棚,由冰係異能者製冰降溫,保證充足的飲水供給,後勤部每天提供三次綠豆湯……

多項措施疊加之後頗具成效,中暑減員的數量明顯減少,但對異能者而言高溫尚且還不是最難熬的。

最難熬的,是烈日酷暑之下,烏泱泱的喪屍潮被蒸騰起來的味道。

正常情況下,暴露在空氣中的屍體最多一年就會隻剩白骨,但喪屍病毒大大減緩了肉身的腐爛速度,且病毒等級越高腐爛速度越慢。這就導致末世後兩年半過去了,絕大多數低級喪屍依舊是半爛不爛的狀態,拖著一身腐肉將基地圍得水泄不通,**的白骨間蛆蟲翻湧。

數千萬具半腐爛的屍體被烈日暴曬,濃鬱的屍臭隨著熱浪蒸騰而起,幾乎凝成雲瘴籠罩在基地上空,這滋味真是難以用語言形容。

“嘔……”牛泉在城牆上守了一上午,渴得不行想要喝口水,剛拉下口罩,濃鬱的屍臭迎麵撲來,立刻便忍不住彎下腰幹嘔了好幾聲。嘔完一邊擦嘴一邊罵:“爹的,老子嘴巴裏全是屍臭味兒,就跟剛嚼過爛了半年的屍體一樣。”

旁邊立刻有隊友罵他:“我艸!牛泉你惡不惡心啊,知道臭你他麽還形容得這麽具體,你這樣我也——嘔……”

“我好不容易才把那股惡心壓下去,你們倆行行好別招我——嘔……”

“靠,趕緊走趕緊——嘔……”

一傳十十傳百,一時間城牆上嘔聲一片。

趙新河端著狙擊’槍守在稍遠一點的瞭望塔上,幸運地沒被波及。他謹慎嚴密地觀察著城牆外的屍潮,忽然喊道:“渠團,有人回來了!”

渠朔立刻抬手示意:“停!先停一波!”

城牆外密集的火力網和五顏六色群魔亂舞般交織在一起的異能逐漸平息,暫時性地露出大約十五米長的防守缺口。而在火力網和異能攻擊範圍之外,一小隊異能者借助屍潮掩護正迅速靠近,不到兩分鍾便穿過缺口來到城牆底下,一株巨大的變異食人花在牆腳處紮根暴漲,拔地而起,轉眼之間越過牆頭,踩在花瓣頂部的七名芙蓉團成員彼此攙扶著跳了下來。

團長杜明月一落地就往城牆內側的冰磚邊上跑,冰磚一米寬兩米長三米高,城牆上每隔二十米就有一塊,是由水係和冰係異能合作凝成,專門用於消暑降溫的。

距離杜明月最近的這塊已經化了一半,但一靠近就能感覺到一股和城牆外地獄般酷熱截然不同的清爽涼意撲麵而來。

杜明月像張牛皮紙一樣把自己貼在冰磚上,摘下口罩,拉開拉鏈,費力地將兩條手臂從濕透的作戰服裏拔出來,然後重新將被曬得刺痛的臉頰緊緊貼住滴著水的冰塊,麵朝內城區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去,整個人這才算是活了過來。

“姐!”杜清風今天上午休息,本來正在底下幫忙加固城牆,一抬頭看見了杜明月,趕緊跑了上來:“你沒受傷吧?”

“你能不能念著我點好。”杜明月從他手裏接過一瓶水,一口氣喝掉大半。

杜清風將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見除了被熱得有點慘以外沒什麽明顯傷口,不由鬆了口氣:“那不是聽警報裏說這一次要對付的是火係喪屍,正好跟你屬性相克嗎。你們早上四點多就出去了,怎麽到現在才回來?這隻喪屍很難纏?”

“不止一隻。”

“兩隻四級?!”

杜明月搖搖頭:“還有幾隻三級,都是火係。”自從氣溫升高,火係喪屍就一隻接著一隻往外冒,真是邪了門了。

說完抬手摸了一把頭發,她的頭發烏黑濃密,天生發質好,但此時半邊頭發都被燒得焦曲,輕輕一拍,黑灰撲簌簌直掉。

心裏歎了氣,清風說得沒錯,火係的確跟她相克。所以這次帶著人出去參戰打得都是外圍,核心戰場她根本插不進手,打了半天,最後高級晶核一顆也沒分到,真是憋屈。

不過就算對付的不是火係,她的異能近來在作戰時也要打上折扣。

氣溫太高了,烈日炎炎,整個緩衝區被曬得全是裂口。原本木係異能就要借助地氣才能發揮出最大威力,幹涸的土地無氣可借,想要催生植物必須全部依賴於自身異能——她算了一下,這樣一來,她的異能使用率至少降低了兩成。

而且不光是她,所有木係異能者都麵臨這這個問題。整個基地四千萬人,木係異能者最少也有三百萬,個人的異能損耗或許不起眼,但三百萬人加起來,損失的戰鬥力勢必將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哪怕能下場雨也好呢。

但整個六月份竟然一滴雨都沒落。

杜明月擰著眉,抬頭看向萬裏無雲、亮得晃人眼睛的天空,暗暗罵了句爹。

罵完後覺得更熱了,問杜清風:“你們的綠豆湯還有嗎,去,給我端一碗。”

杜清風搖搖頭:“今天的綠豆湯還沒送來呢。”

“什麽?這都幾點了?那綠豆湯什麽時候才能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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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了快了,馬上就來,最多二十分鍾就到!”

後勤部分管食品配送的馬濤是名退伍老兵,當年在部隊裏就是炊事班的,掛了電話後大踏步走進生產車間內,雖然五十多歲了,依舊聲如洪鍾:“大家加把勁!動作再快一點!前線的同誌們正豁出命去跟喪屍戰鬥,咱們後勤部是戰士們最堅實的後盾,決不能在吃喝這一塊給前線掉鏈子!”

天氣太熱,後勤部舍不得開空調想多省點電,跟前線一樣也隻放了冰磚,臨時被改造成集體廚房的生產車間裏便熱得像是蒸籠。

在這裏工作的大都是十幾歲的青少年和五十多歲的中老年,幾人一組分工合作,忙碌嘈雜又井然有序。

一盆盆淘洗幹淨的綠豆倒進大鐵鍋裏煮開花,沸騰翻滾直到熬出沙,然後倒進半人高的鋁桶,蓋好蓋子用小推車運到停車場,再順著木板搭的斜坡推進卡車後車廂。

這樣的卡車一共有兩百多輛,車尾都貼著數字標號,數字是多少,就負責送往多少號城牆。

運送鋁桶的後勤人員來來往往,穿梭在兩百多輛卡車中間,而停車場東邊半人高的圍牆外麵,四個少年正蹲在牆角,鬼鬼祟祟地順著牆邊向裏張望。

“何二胖你再趴下來一點!”一名瘦高少女抬手在身旁的小夥伴肩上用力拍了一下,壓低聲音道:“屁股翹那麽高,裏麵人都要看到你了!”

何二胖依言將屁股往回縮了縮,抬頭看向最前麵的一位板寸少年,小聲道:“煜哥,我們什麽時候進去啊?”

名叫楊晨煜的板寸少年今年十五歲,年齡不是四人中最大的,卻儼然是四人的領頭。

“噓,馬上就行。”他說,目光敏銳又謹慎地掃視著停車場內:“你們別說話,聽我指揮。準備好了——走!”

話音一落,四道貓著腰的身影快速轉過牆角,悄無聲息地衝進停車場內,借助車身掩護,以最快的速度爬上一輛已經裝載完畢正要往外開的卡車,擠進一排排鋁桶的最裏麵藏了起來。

四人手拉手,屏氣凝神,心髒砰砰亂跳。

聽到外麵有人問:“這是多少號?”

司機答:“三十號!”

“都裝好了吧?速度快一點,一路小心!”

“好嘞!”

直到從鋁桶的縫隙裏看到內城牆被遠遠拋在身後,四人這才確定他們是真的跑了出來。

“歐耶!”

“作戰成功!”

“該死的喪屍,你爺爺來了!”

激動不已的四個人壓低聲音擊掌慶祝,何二胖藏在最裏麵,伸手的時候身體一歪靠在了鋁桶上,立刻就被還滾熱的桶壁燙得嘶了一聲。

瘦高少女劉子晴胸有成竹道:“看我的!”

她抬起手往前一揮,清喝道:“結!”

前一秒還滾燙的桶壁上立刻結了一層厚厚的冰霜。

迎著同伴驚歎的目光,少女十分自得地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躍躍欲試道:“等到了前線,我可以先用異能把喪屍凍起來,再用匕首捅穿它的腦袋,低級喪屍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四人想方設法跑出來就是為了殺喪屍,因此提到這個都興奮起來:

“我可以用藤蔓把喪屍纏住,再用石頭砸死它!”

“我可以直接把喪屍的腦袋燒成焦炭,來一個燒一個!”

“當然了,最厲害的還是煜哥。”小胖子說。

一直沒說話的板寸少年輕哼一聲,露出一個得意又低調的笑容。他從鋁桶底下抽出來一塊鐵板,伸出左手,目光一凝,掌心內同時竄出三根尖銳木棘,瞬間暴漲至一尺多長,輕而易舉地將鐵板穿透。

“哇!”其他三人驚歎出聲。

少年佯裝淡定地撤回異能,那三根木棘便又縮了回去,變成一截不起眼的枯木,繞在左手手腕上。

劉子晴羨慕道:“你這肯定有二級了吧?”

“剛進化就是兩級。至於現在,還沒測過。”少年坐得筆直,短短幾句話,高傲已經盡數體現。

“那最起碼也是三級!”小胖子說:“我聽說負責守城的很多才一級呢,煜哥一個人最起碼能打他們十個!一級的異能者都能上前線,憑什麽我們不行?”

他才不想被關在內城區種綠豆呢,天氣一熱,種什麽都慢。同樣又苦又累,他們為什麽不能上前線殺喪屍?保家衛國拋頭顱灑熱血,比種菜帥氣多了!

“就是,光憑年齡決定分工太不公平了,我們雖然沒夠上成年的標準,但是能力一點也不弱啊!最合理的應該按照異能等級來分才對。”

“莫欺少年窮。”楊晨煜望著車外越來越遠的內城區,雙手握拳,眼睛裏戰意熊熊:“這個世界是由成年人主導的,製定規則的人把我們當成小孩子,所以認為我們肯定沒用。但末世中要憑真本事說話,等我們在戰場上一鳴驚人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他們就算再不願意,也要正視我們的存在!”

到那時候,他要像利刃那位沈隊長一樣,建功立業名揚四方,讓所有人隻要聽到他的名字就如雷貫耳!

卡車載著四名少年的雄心壯誌一路疾馳,沿途暢通無阻。先後穿過長白之牆和雲海之牆,很快就來到了金湯之牆跟前。

卡車一停,四名少年立刻從車廂裏跳了下來,就近找了頂帳篷藏住身影,看卡車司機跟前線的人交接。

“好臭啊……”劉子晴用手緊緊捂住鼻子嘴巴:“我都不能呼吸了。”

不光是臭。這裏已經是前線了,周圍人來人往,斷手斷腳、渾身是血的傷員隨處可見。巍峨高聳的金湯之牆近在咫尺,牆外就是數以億計的喪屍大軍。槍炮的轟鳴聲和連綿的嘶嚎喊殺聲隔著城牆傳進來,如同悶雷一般,震得人眼前發昏。

劉子晴有些慌,她覺得事情好像跟自己想象的有點不一樣。躲在帳篷後麵探頭往外看,手心裏很快就滲出一層冷汗。

“臭有什麽要緊的,”楊晨煜看上去倒是很鎮定,而且越發的興奮和迫不及待:“喪屍本來就是臭的。等我們上了戰場……”

話音未落,城牆上突然紅光大作,刺耳的警報聲響徹長空:“敵襲!敵襲!敵襲!!”

不等四人反應,一顆巨石卷著熊熊烈焰從天邊飛來,越過城牆,轟地一聲砸在了他們麵前的帳篷上。

地麵猛地晃了一晃。足夠兩到三人休憩的帳篷被砸得粉碎,灰塵濺了四人一頭一臉。有刺目的血跡,順著比人還要高的巨石底下淌了出來。

四人怔怔看著,又怔怔抬頭,萬裏無雲的天空中,更多的巨石呼嘯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