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問天門這個名字取得大, 但實際上地盤僅有三座山頭的普通宗門而言,今天本應是平靜而普通的一天。

對於問天門掌門這個唯一愛好就是澆花逗鳥,一天隻有一半時間在認真修煉, 還有另一小撮時間用來處理宗門事務的閑散掌門來說,今天本來也應該是澆花逗鳥的平靜而普通的一天。

他知道最近他的徒子徒孫們心態都有些浮躁, 因為他們問天宗剛好處於最近修仙界的大新聞的中心漩渦……的一百裏外。

所以大家夥都沒心思認真修習了,一天天地全在討論著這事兒會以怎樣的結局收尾。

掌門很是嗤之以鼻, 能怎麽收尾?那修士隻能自認倒黴被鎖個成千上百年唄, 邊鎖著邊修煉,沒準哪天飛升了,那陣就自己破了。

他的徒子徒孫們還是太天真,覺得那修士會一怒之下殺了這群凡人。

怎麽可能?能修煉到化神期的修士, 或許性格各有不同, 但絕不會是蠢人,更不會拿自己未來的道途開玩笑。

就當閉了個死關唄。

雖然那沈姓修士……是難得的少年英才,原本應該不至於到要閉死關的程度, 但這事兒遇上了就是遇上了。

閉個死關,或許有一天可以飛升。

選擇跟那些凡人魚死網破, 他又有什麽好處?

原本好好的修煉生涯一夕斷送不說,還要落得個邪修一般的下場, 自己失去神智,又人人喊打。

所以呀, 掌門是篤定非常的——這事兒啊,沒什麽熱鬧可以看的。

誰能想到,就在他在這頭安安心心澆花的時候, 天突然暗了。

掌門心頭一跳, 抬頭望去。

天空中逐漸聚攏的, 絕不是普通的烏雲。

雷光閃爍,靈氣四溢。

原本這樣的畫麵倒也不會太引人注目,因為雷劫嘛,不多見但也絕不少見,每年都有那麽幾個要晉升元嬰的修士,頂多就是這雷雲看起來實在太遼闊了一點,太聲勢浩大了一些罷了。

但掌門這輩子豈止見過數百道元嬰雷劫,他可以斷言,這絕不是有人要晉升元嬰。

因為元嬰雷劫的聲勢再恐怖,其中都會蘊含一絲生機,哪會像現在這上方雷雲一般——是絕對要致之於死地的模樣。

掌門晉入化神已經數百年,以他的耳力,自然可以聽見他那群煩人的徒子徒孫們的驚呼,他簡直一陣火大——他這挑的都是些什麽徒弟,一個靠譜的都沒有,這時候還看熱鬧,不知道先去把護山大陣開了嗎!

於是他一個老人家隻好親自去開護山大陣。

以他的境界,開個護山大陣是不需要太專心的,完全可以邊開邊做別的,而以他的目力,也可以輕易看到一百裏外的情形。

他倒是要看看,這做出這種傻選擇的修士究竟長什麽樣。

他一眼看去,便忍不住皺了皺眉。

因為那些藤蔓……

首先,他記得被困的分明是天下第一宗一個風靈根的小輩,而且是劍修,胡為峰嘛……雖然這幾百年聲名不顯,但當初可是相當令人聞風喪膽的,胡為峰不可能收個不是劍修的弟子。

其次……那藤蔓催生的法子,怎麽越看越眼熟?

那不是傅家的一門功法嗎?

這被困的究竟是誰?!

然後他終於看清了,那風靈根的劍修從崩裂的宮牆中飛了出來,身上顯然已經徹底沒了被陣法所困的痕跡,而他飛向的方向,站著另一個修士,那修士顯然就是這鋪天蓋地的藤蔓的來源。

掌門忍不住有些目瞪口呆。

他活了這麽多年,什麽場麵沒見過?

這場麵他真沒見過。

究竟是什麽樣的白癡才會為了另一個人背負數萬因果啊?!

掌門幾乎都要覺得自己這麽多年是不是活在另一個時空了——不然怎麽解釋有人會這麽做?

他歎了口氣。

真麻煩。

這周圍的化神期修士總共就那麽幾個,還得他擔起剿滅這個新晉大魔頭的任務。

他憂傷地抬頭看了看天,那雷雲還沒開始劈,就已經顯出了滅世的恐怖氣息,但恐怖歸恐怖,站在它下方的兩個修士,一個一看就是傅家的,另一個是天下第一宗備受期待的新一代,哪個都不像是缺靈器的,能從這雷雲中存活下來的概率其實很大。

所以,他不能躲在自己花了幾十年修建的護山大陣中,反而要冒著風險去接近那雷暴中心,確保不會跟丟那兩人——怎麽想都覺得他簡直倒了大黴了啊!

為什麽偏偏就他離得這麽近!

掌門鬱悶地看了眼被護山大陣包裹起來的無憂無慮的徒子徒孫們,深深地歎了口氣,一躍而出。

.

“胡長老!你難道要為了包庇自己的徒弟而置整個修仙界於危險之中嗎?!”

別誤會,說這話的並不是問天門的掌門。

問天門的掌門到雷雲中心時,已經有人比他快一步了,看著像是路過的一水澗仙子。

於是他就閉上了嘴,在一旁摳腳。

不能不摳腳,堵在他麵前的可是胡為峰的四個師徒,他不摳腳難道與他們拚劍嗎?

他上看下看,就是不看正在對峙的幾人。

餘光倒是瞥到了眼胡為峰峰主——多年不見,峰主的毛皮居然還是如此光滑,一點都不見老,真是讓人忍不住想摸兩下。

那狐狸緩緩開口——叫問天門的掌門說的話,胡為峰峰主這口嗓音真是和它的外貌不相稱,它的外貌有多可愛,聲音就有多滄桑,一開口,什麽可愛勁都沒了,真是太可惜了。

“並非要包庇逆徒,雖然殺了此地凡人的並非是他,而是傅家一後輩,但那逆徒執意要護著對方,我胡非為自然也不是不能大義滅親的狐。”

“隻是我那逆徒再怎麽樣,也是天下第一宗的人,再怎麽樣,也是我胡為峰的人,輪不到其他人對他打打殺殺的!”

問天門掌門心裏忍不住“謔”了一聲。

好嘛,這狐狸總共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把傅家也拖了進來——那人果然是傅家的,掌門雖然還不知道那人究竟是傅家的哪位,沒聽說過傅家有人新晉了化神啊,但看著又不像那幾個熟悉的人之一,也不知道傅家會不會保他,但這話哪怕是詐,也讓人不得不深思熟慮一下——擋在你麵前的,不隻是胡為峰,背後可能還站著天下第一宗和傅家,你一水澗就路過了一個人,是進是退,你就看著辦吧!(問天門的掌門麻溜地將自己排除在外了,他現在就是真路過)

第二句嘛,則是表明了——對,要追殺我徒弟,你就得從我,還有我的另外三個徒弟上踏過去。

掌門深深地覺得,如果他是那一水澗的仙子,就糊弄一下跑路算了,胡為峰的戰力,他們這些老家夥誰不知道啊……回去再從長計議唄,至少他現在就很後悔自己剛剛為什麽責任心突然爆發,還不如躲在自己的護山大陣中呢。

可惜,一水澗仙子並不像他這樣沒臉沒皮。

她怒喝一聲:“看來胡長老是非要包庇魔頭了!那便打過吧!”

問天門的掌門歎了口氣,隻好跟著拔出了劍。

希望那狐狸對他下手輕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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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天門的掌門憂傷地加入戰局時,沈青飛已經帶著傅遙飛出了數百裏外。

此地是一天然的迷蹤陣,又沒有出那雷雲以外,不會讓雷雲跟著移動暴露他們的行蹤,正好用來扛過著雷劫,同時讓傅遙稍微恢複一下。

傅遙現在的情況很不好。

這數萬因果,不僅僅會讓他失去神智,還會令他經脈混亂,就在剛剛這一段路上,沈青飛就能感受到他體內的靈氣已經變成了無頭蒼蠅一般,似乎隨時要從他體內掙脫而出,傅遙靠清淨草強壓住了自己不失去神智,現在才能勉強將靈氣控製住。

沈青飛翻了翻不知處給他的幾個儲物戒指,其中一個裝滿了防禦靈器,再加上他早前扔在納戒深處的,還有傅遙自己的儲備,扛過雷劫倒不是什麽大問題……

問題在後麵。

“傅遙,你真的留了後手嗎?”

沈青飛問出口的時候,幾乎能感受到自己的心髒揪做了一團,如果傅遙的回答是否定的,他很難保證自己不會劍氣暴走。

幸好傅遙點了點頭。

他艱難地抬起右手,掌心一翻,便浮現出了兩樣東西。

第一件是一個透明的瓶子,裏麵有星星點點的光,像是裝滿了螢火蟲。

沈青飛認出了上麵的禁製,他與傅遙從風靈子那裏學來的禁製——禁錮魂魄的禁製。

第二樣是一本冊子。

傅遙將那冊子向沈青飛的方向推了推。

沈青飛接過,打開,冊子上是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

他一眼便能將一整頁的內容盡收眼底,第一頁上,寫了一個叫做王二的人,三十一年前出生在布州,金色小字事無巨細地敘述了所有與他有過交集的人,和他從出生到死亡經曆過的所有事。

死因:於大涯國王都死於修士傅遙之手。

沈青飛快速地往後翻了幾頁,立刻明白了這本冊子是什麽。

傅遙:“當年天機道人身死,有人以他的魂魄煉製了法器,便是此物,我也是機緣巧合得來,隻要將這數萬人這一世的執念消解,再送他們投個好胎,因果便能消去大半。”

沈青飛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覺得更加頭疼。

數萬人,傅遙真的覺得他原本可以在徹底失去神智前完成這個任務嗎?

更何況,被他殺死的人中不少都是全家全軍覆沒,哪裏來的存在的執念可以消解。

沈青飛幾乎要氣笑了,傅遙他原本就根本沒打算也沒覺得自己真能用上這後手吧?

沈青飛攥緊了右手——但這世上,沒有他做不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