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離落是被阿憐給喚醒的,因昨日一場夢魘,消耗了不少精力,後入睡時已接近寅時,這才起晚了。
阿憐打好水進屋,離落則還是微眯著眼,一副還未睡醒的模樣,坐起後,伸了伸懶腰,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便還賴在床上不肯起,仍舊一副朦朧懶散的樣子,阿憐將水放於梳洗的架子上,轉頭對著離落便是一陣焦急的催促:“公主,你忘了今兒個是什麽日子了?怎麽還睡著?”看得出阿憐此刻的焦急,因為她的眉心又開始緊皺了起來。
離落還未完全清醒,睡意依舊很濃,卻又覺得疑惑,遂問道:“怎麽了?看把你急的?”
見離落如此一副狀態,她更加著急了,急忙走上前來拽著她,催道:“公主,今日可是涼貴妃的壽辰,午時便要開席了,你再不去,可就要誤了時辰了……”
一聽阿憐所說的,離落當時便傻了眼,看這記性,怎會將如此重要之事給忘了,要是去晚了,難保不會被數落幾句,更何況這涼貴妃還是極為受寵,若是在她的壽宴上遲到,怕是不僅麵子上過不去,還會被一些有心之人進行挑撥算計。遂打斷阿憐欲往下說的話語,急急地對她道:“阿憐,快,快幫我梳洗啊”說完當即便下了床,眼下已快接近午時了,沒有多餘的時間再磨蹭,急急地梳洗一番後,往妝台前一坐,便讓阿憐簡單妝扮一番。
待完畢後,離落起身往後退了幾步,遠遠地端詳起銅鏡中的自己,隻見鏡中女子身著淡藍色繡花羅衫,外罩一件雪綾襖青緞,下罩珍珠白湖縐裙,腰間係一淺碧腰帶加以修飾,更凸顯出那玲瓏窈窕的勻稱身姿,頭上無任何裝飾,僅僅一條藍色絲帶,輕輕綁住一縷頭發,其餘的便隨意披散在腰間,那瓜子型白嫩如玉的臉蛋上,頰間微微泛起一對梨渦,略施粉黛,雖稱不上極美,卻另有一種清麗脫俗之感,那冰藍色的眼眸裏,分明掩藏著一份憂傷,舉止若幽藍,僅僅那麽安靜地站著,便如幽幽穀底的雪白蘭花。
“公主,你真美,穿什麽都那麽美,隻是出席在那些妃嬪當中,會不會略顯單調了些”阿憐禁不住發出讚歎的同時,眼中隱隱透著擔憂,許是怕離落被其他妃嬪比下去吧。
看著銅鏡中的自己,離落僅是淡然一笑,不作任何回應。此次是涼貴妃的壽辰,涼貴妃是何許人也,且不說當朝丞相是她的爹爹,光是在這中宮的地位便無人能及,而離落卻隻是一個遠嫁中土,在此地無權亦無勢的小小宮妃,她若穿的華麗富貴,那便是逾了規矩,如若太過素雅,那便是對此次壽宴的不尊重,如此,不如穿的合體些,既不顯得耀眼,又不失了身份,這樣,簡單而又不失大雅,卻也不會太引人注目。
吩咐阿憐去備好點心梨花糕和其他一些簡單薄禮,準備著前往合歡殿。開了門走出屋外,才發覺雪早已停止,落了一晚上的雪,地麵上已厚厚積了一層,園子內的梨花,也被白雪覆上了幾許,有一些還飄落了下來,此番雪中美景,倒顯得梨花嬌嫩清麗,這不正是應了詩中所寫‘六色黃金嫩,梨花白雪香’。
擁有如此美景,心情也跟著好了許多,此時阿憐已備好了禮,主仆兩人便一前一後出發了。此番前去,也不過是走走形式,離落本就與涼貴妃關係淡漠,在宮中亦稱不上姐妹,彼此之間也無甚往來,可以說,她與這個涼貴妃的關係既不是親密姐妹,亦無任何過結,平日裏也無任何交集,彼此平淡處之。
其實,也並非隻有涼貴妃一人,離落與宮中其他妃嬪的關係亦是如此,自兩年前嫁至此地,離落分明感受到,她們是不喜她的,有些甚至是對她產生鄙夷,如此,她便隻安分地呆在自己的住處,不惹是非,隻是專心做著自己的事物,不再同其他妃嬪來往,隻因這些個妃嬪,常年呆在宮中,隻為有朝一日能得皇上的寵幸,因而心中無一不是充滿攀比與猜忌的,她們不相信任何人,又怎會輕易與你相交?
深宮之鬥,向來殘酷至極,要想保自身周全,便要能看透其中道理,遠離了這些,也便能更好的保護自己。
昨夜下的這場大雪,將地麵上堆得厚厚,令離落每走一步都分外小心,經過一段彎曲綿長的水亭回廊,再穿過幾麵粉漆宮牆,眼前便是正紅朱漆宮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麵龍飛鳳舞地題著三個大字‘合歡殿’,正欲進去,隱約地,從裏麵傳來一陣清越的曲聲,離落一聽便聽了出來,唱的正是《麻姑獻壽》。
想是壽宴已開始了,於是,離落與阿憐便舉步往殿中走去,剛一踏入殿門,便有一陣花香撲鼻而來,正想尋花香的源頭,不料轉頭便就見著了,原來殿內擺上了幾十株梅花,這燦如雲霞的梅在雪中開得極盛,芬芳濃鬱,暄香遠溢,倒為這合歡殿增添了不少情趣,看來,這涼貴妃倒是個喜梅之人。
離落在心內暗暗歎了歎,遂即與阿憐緊走了幾步,便入了正堂,隻見正堂之中,賓客滿席,各宮妃子,朝中要臣都早已到齊,見離落姍姍來遲,原本聚精會神聽著戲的賓客們,便都齊刷刷的向她投來目光,就連戲台之上咿咿呀呀的聲音也戛然而止,離落被這些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暗歎到底是來晚了,宴席已然開始。
正不知該如何時,忽覺有一道淩厲目光向離落射來,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尋著那道目光,緩緩抬頭望去,才明白原來這道目光是來自堂上之人,隻見那堂上之人身著一身玄色袍子,腰間係一條黑色宮絛,頭戴束發銀冠,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臉如雕刻般英氣俊朗,加上他那氣宇軒昂的英姿,整個人便散發一種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
隻是,此刻他那劍一般的眉毛卻微微上揚,長而微卷的睫毛下赫然是一雙銳利深邃的眼眸,這對雙眸此時此刻正散發著一股冷冽之氣,讓人不自覺產生一種壓迫感,離落在對上這雙冷眸之時,便慌亂地低下頭,急忙福下身去,小心恭敬道:“臣妾來晚了,望皇上恕罪”
“離美人,你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連涼貴妃的壽宴你都敢遲到?這樣隨性之舉,是不把朕和貴妃娘娘放在眼裏嗎?”低沉有力的責問聲緩緩傳進離落的耳際,她不敢抬頭,害怕撞上他那凜冽的眸子,而當他用冷冷的聲音責問她時,卻覺得這像是從地獄發出的一般,令離落有些悚然。
離落真切地感受到,這個時候,所有人的目光都沉沉地向她看來,或許還有人帶著些許幸災樂禍,此時沒有人替她解圍,亦不會有人替她說情或是有一絲的同情,她們或許都在等著看一場好戲,在宮裏,永遠都不會有真正的平靜,永遠都是明爭暗鬥,互相猜忌。
沉吟片刻,她不慌亦不忙地答道:“臣妾並非有意晚到,而是想著今日是貴妃娘娘的壽辰,於是清早便去聽雨河畔采集了一些甘露,混合著我梨園新綻放的梨花,用心做了一份糕點,為娘娘祝壽”
離落語音平靜,聽不出任何情緒。
“哦?想不到妹妹還有這份心思,姐姐甚是好奇,不知妹妹能否命人呈上來一看?”言語中自稱姐姐的便是這次宴請賓客的涼貴妃,此時她正危坐於皇上的左側,今日她是盛裝出席,一襲明黃錦緞稠衣,錦緞上繡著幾朵蓮花,腰間係著一條黃色玉環絲帶,發髻綰成了高高的驚鴻歸雲髻,在左右兩邊各插上兩支牡丹醉花簪,在牡丹花瓣上泛起冷冷金紅色光澤,襯得烏黑的發髻似要溢出水來,一雙丹鳳眼,口如含朱丹,姿容秀麗,更襯出她那雍容華貴的氣質,離落微微抬頭,發現此時她正用那雙撫媚迷人的眼眸上下打量著自己。
離落有些不自然地低頭,對著阿憐微一頷首,命她將食盒呈上,涼貴妃細細端看這些糕點,溫柔的對離落言道:“此前曾聽聞妹妹有一雙巧手,做出的糕點是香脆嫩滑,入口即化,今日看了妹妹的糕點,果不其然,做出的點心是既精致又細膩,看來這次妹妹確實花了不少心思吧?”
離落麵帶微笑,從容回道:“臣妾不敢,隻是用心做了,還望貴妃娘娘能喜歡”
涼貴妃亦帶著笑,眼眸溫柔:“妹妹這是說哪裏話,你如此心思細膩,姐姐又怎會不喜歡,原本姐姐還琢磨著想請你做一份這樣的糕點,想不到今日你就為姐姐送來了,姐姐高興還來不及呢”
說完,她竟走下堂來,親自將離落扶起,離落有些受寵若驚,然麵上卻未表現出任何神色,隻稍稍往後退了退,對她微微福了一福,淺笑道:“娘娘喜歡便好”
之後,便是她向這位冷麵如霜的帝王求情,眼神中暗含柔情,語音充滿著無限溫柔,隻見他微微扯了扯唇,麵無表情地冷色道:“既然愛妃都不追究了,那朕還有什麽話可說的,離美人,自入席去罷”言畢,他將眸光一轉,憐愛地望向離落身旁的涼貴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