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前哨戰(三)

當屋中的巴牙喇兵慌作一團的時候,唐坤率領的一百多名明軍官兵已經分成五組,來到了巴牙喇兵們所在的五間房屋外,做好了攻擊前的準備。

總體來講,明軍官兵們進入村子以後還算比較順利的。如今正值乍暖還寒之際,天氣還比較冷,巴牙喇兵們為了禦寒,再加之不大相信有誰能越過村外的綠營兵大部隊和村口的崗哨對自己發動偷襲,所以在屋中都把門給虛掩上了,沒有注意到悄悄摸過來的明軍。

雖然後來明軍在快要抵達目的地的時候被一個出來小解的巴牙喇兵發現了,但那個巴牙喇兵還沒來得及發出警報便被兩支弩箭同時射穿了脖子。

此次來到丁家村的巴牙喇兵包括那個分得撥什庫在內,共有五十三人,有七人去村北的草地上放那一百多匹戰馬去了,還有一人已經被明軍悄無聲息地幹掉,於是村裏的巴牙喇兵還剩下四十五人,帶上那三個進村來吃飯的綠營軍官和那千總的兩名親兵也不過五十人,而摸進村的明軍共有一百零四人,足足是清軍人數的兩倍有餘。

但即便是如此,膽大心細的唐坤依然沒有放鬆警惕,在這之前便已做了周密的安排,將所有人分成了五組,每一組中配有四名拿燧發槍的軍士和三名拿手弩的軍士,每一組分別負責對付一屋的清軍。

領著眾人小心翼翼地推進到屋外,唐坤一聲令下,事先準備好的火把被同時扔上了房頂。近來一直沒有下雨,屋頂上的茅草早已幹燥無比,一遇火便熊熊燃燒起來。與此同時,各組拿燧發槍和手弩的軍士紛紛將槍口和弩箭對準了門口和窗戶,手持短斧腰刀的軍士則潛到了門口和窗戶兩側,準備隨時破門或破窗而入。

唐坤親自帶的那一組所對付的恰好是那分得撥什庫和綠營千總所在的房屋。

當門外的響動傳來之後,那幾個身經百戰的專達連頭盔都顧不上戴,以最快的速度拿起放在身邊的兵器便朝門外衝去。

衝在最前的是一名滿臉瘮人疤痕的專達。操起一把寒光閃閃的利斧,一腳將門撩開,大喊著衝了出去。雖然已經知道有人發起了偷襲。但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恐懼,反而盡是憤怒和戰前的亢奮,他發誓一定要用手中的兵器將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明人斬成兩段。

“啊!”就在那專達剛跨出房門的時候,一支飛來的利箭便準確地射中了他的左眼。由於距離近,弩箭的威力也大,箭頭竟從他的後腦勺冒了出來。受此一擊,專達徹底喪失了戰鬥力,倒在地上做著死亡前的最後掙紮。

跟在其後的另一名專達則躲過了射來的弩箭。看到同伴被殺,頓時勃然大怒,怒吼著便朝前麵那幾名放箭的明軍士兵撲去。不料,這名專達越過房門沒多久,便見一道寒光自左側而來,他揚起手中的順刀便是一擋,鏗鏘的金屬碰撞聲之後,襲擊者手中的兵器立時被擋開。不料還沒等他鬆半口氣。又一道寒光從右側以淩厲之勢直撲而來。

此刻。這名專達的招式用老,隻能下意識地偏過頭,但還是被一柄短斧重重砍在了肩頭,他的身子頓時為之一偏,同時大吼一聲,迅猛地收回順刀一劈。將那名偷襲的明軍士卒砍到。幾乎就在同一瞬間,原先那名失手的明軍旗總終於抓住了機會。以力劈華山之勢力一刀砍在巴牙喇專達的脖子上。一陣飛起的血雨過後,這名專達大睜著眼睛。在地上死不瞑目。

“砰!砰!……”第二名專達倒地的同時,唐坤一聲令下,組內四名手持燧發槍的軍士開了火,鉛彈分別從房門和窗戶射進屋內。

從門裏麵衝出來的第三名專達立刻中彈倒地,高速飛行的彈丸撕開了他身上的幾重甲,將他的五髒六腑攪了個稀裏嘩啦。屋中的一名綠營把總也被一顆從窗戶裏射進來的鉛彈當場爆頭。

與此同時,在其餘幾間房屋前,爆豆般的燧發槍響聲也是此起彼伏。騰起的白煙中,大叫著從屋內衝出來的巴雅喇兵們被打倒一地。

雖然屋中的巴牙喇兵們已經知道門外的偷襲者預謀已久且裝備了犀利的火器,但他們卻不得不繼續往門外衝。沒辦法,房頂的茅草已經繞起來了,屋內的煙霧越來越濃,如果還呆在屋裏不動,即便沒有偷襲者的攻擊,他們也得被熏死不可。

沒多久,門外手持燧發槍和手弩的明軍士卒便發射完畢,趁著這個空檔,越來越多的巴牙喇兵湧出了門外。

來不及再次裝填的燧發槍手們丟下手中的燧發槍,抽出了腰間的刀、斧等兵器衝了上去,那些持著手弩的軍士利用裝填便利的優勢再此發射了一輪之後也拋棄手弩加入到了近戰的隊伍中。

先前的一輪突襲中,被燧發槍、弩箭射死或被門邊的刀斧砍死的巴牙喇兵共有十七名,眼下隻剩下了二十八人。而明軍不過傷亡了三四人,在數量上已經形成了絕對優勢,並且通過之前的布置已經對巴牙喇兵們形成了半包圍的態勢。

“殺奴!”唐坤大吼一聲,帶著身邊兩名軍士揚起兵器朝著那名分得撥什庫衝了過去。

“殺奴!!”其餘的明軍官兵帶著滿腔怒火大聲地響應著,按著事前的計劃分成三四人一組,每組盯著一個巴牙喇兵撲去。

麵對自三麵而來的明軍,背靠著熊熊大火的巴牙喇兵們卻沒有絲毫畏懼,發出了同樣亢奮的吼叫聲,氣勢洶洶地迎了上去。

……

守在村外的王樟堂聽到村裏傳來的燧發槍響和驚天呐喊之後,便下令早已蓄勢待發的一百三十餘名騎兵繞過小丘,朝著村西和村北曠野中的綠營兵營地發起了衝擊。

村裏異常的響動同樣傳到了村外的綠營兵和正在放馬的那七個巴牙喇兵耳中。

那幾個巴牙喇兵知道大事不妙,留下兩人留在原地照看馬匹,其餘五人則跨上坐騎、抽出兵器朝村裏衝去。

與反應迅速的巴牙喇兵相比,綠營兵們就顯得有些混亂了,再加之最高級別的三名軍官都不在,很長時間都不能做出有效的反應。盡管大部分人都將兵器抓在了手中,但眼下敵情不明,他們卻不知道究竟該留在原地等著上官回來下令還是該立刻衝進村去察看一下情況。

“明軍騎兵!”就在大部分綠營兵們不知所措的時候。一些眼尖的人看到了從小山丘後麵冒出來的幾匹戰馬和馬上騎士的紅色衣甲,大呼小叫起道。

緊接著,從山丘後麵冒出的騎兵越來越多。如同一支紅色的箭頭朝著綠營兵的營地疾馳而來。

“敵襲,敵襲!”慌亂的叫聲立時響遍了整個綠營兵營地。但此時營中的千總和兩名把總都不在場,而那些哨官們平時又誰也不服誰,根本不能在短時間內推選一個最高指揮官出來。對士兵進行統一的組織,每個人都是隻指揮著各自手下的士兵手忙腳亂地進行著自認為正確的部署。一時間,整個營盤中腳步繁雜、令旗亂舞,如同炸了鍋一樣。

“殺!”王樟堂揮舞著手中的馬刀,大吼起來。眼中噴出的怒火幾乎要將整個綠營兵營地吞噬。此次出來擔任巡視警戒的任務,他沒有攜帶他那杆慣用的精鐵長槍。不過,無論是使用什麽武器,都無法妨礙他發泄心中的萬丈怒火了。

一百多明軍騎兵如同一股紅色急流,離綠營兵們越來越近,進入營地百步之內,引發的地皮震顫更是令綠營兵們感到後背脊發涼。

‘“放箭!放箭!”處在營地最邊緣的一名清軍哨官大叫起來。

隨後,一陣雜亂的箭雨朝著明軍騎兵撲去。將衝在最前麵的明軍騎兵射落了七八個。但綠營兵們的運氣也就到此為止了。轉瞬即至的明軍騎兵衝進了他們的營地,手起刀落之間,帶出了陣陣瓢潑般的血雨。

一支缺乏有效組織的步兵抵擋一支有著統一指揮的騎兵,結果必然是災難性的。

任何擋在明軍騎兵前方的綠營兵不是被撞飛出去便是被砍得屍首異處。王樟堂等人沒費多大力氣便將清軍營地衝了個對穿,順便還解決掉了那兩名在營地不遠處草地上照看戰馬的巴牙喇兵。

衝穿了清軍營地之後,王樟堂沒有做絲毫停留。率領手下的騎兵迅速地轉了一個彎,繼續朝那些驚慌失措的綠營兵衝去……

村裏的戰鬥漸漸地進入了尾聲。二十幾個巴牙喇兵在一百多名組織有序的明軍官兵的圍剿下越來越少。盡管巴牙喇兵身經百戰、悍勇異常,給攻擊他們的明軍造成了不小傷亡。但明軍官兵也都是訓練有素,並且是多對一,在總體上還是處於優勢。

唯一的意外便是那五名突然從村外衝進來的巴牙喇兵。他們企圖從背後向明軍發起進攻,從而打開局麵,但由於人數太少,並且大老遠就被明軍看到了,因此僅僅造成了幾名明軍的傷亡便被剿殺幹淨。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唐坤以左肩負傷為代價斬殺了那名分得撥什庫之後,環顧四周,已經沒有一個站著的巴牙喇兵了。

“大人,這倆廝躲在一邊裝死,被我們發現了。”幾名渾身浴血的士卒將兩個戰戰兢兢的人揪過來扔到了唐坤腳下。

唐坤一看,原來是一名穿著綠營千總衣甲的官佐,還有一個身穿布衣卻剔著金錢鼠尾的人,似乎是通事一類的人物。

“先押起來!”輕蔑地看了這兩人一眼,唐坤朝周圍吩咐道,“把還沒斷氣的韃子解決掉,首級先不忙著砍,先出去支援王把總他們。”

“遵命!”

……

當唐坤帶著人穿過村子趕到村西的時候,綠營兵們在王樟堂的幾輪衝擊下已經潰散大半,隻有少部分死硬分子還在頑抗著,利用一切障礙物抵抗著明軍騎兵的衝擊,並不斷地放箭,也給明軍造成了一定的傷亡。

等到唐坤帶人從背後發起進攻,僅剩的這些死硬分子也全都崩潰了,一起加入到了潰散的隊伍中。

麵對滿地亂竄的綠營潰兵,王樟堂當然不會客氣,率領手下的騎兵一次又一次地衝入其中大砍大殺,唐坤也帶著人從後追殺。完全失去了指揮體係和戰鬥意誌的綠營兵根本不敢回頭反擊。整個戰鬥完全陷入了一邊倒的屠殺狀態。

最後。小部分綠營兵逃脫了明軍的追殺,往東邊的高塔村狂奔而去,但有一多半人還是倒在了曠野之中或是跪在原地不停地求饒。結果。那些求饒的綠營兵也全部被殺紅了眼的王樟堂和他手下的騎兵砍死。

“你們的損失情況如何?”戰鬥結束之後,王樟堂跳下馬,來到唐坤跟前問道。

“死了二十八個,重傷的有十個。五十個滿洲韃子包括後來從村外衝進來的五個,無一漏網。”唐坤說完又問,“你們呢?”

“死了二十個,重傷的有十來個,”王樟堂說完又忍不住罵了一句。“真他娘的晦氣,打一幫漢奸也費了這麽大勁。”

“行了,咱們已經賺了,”唐坤指了指曠野中密密麻麻的綠營兵屍體,又指指東邊的高塔村方向,“我們還是快點準備一下吧。眼下離天黑還早著呢,高塔村的韃子說不定馬上就會過來報複。”

王樟堂點點頭,隨後眾人便一同回村準備起來。

……

不到半個時辰。丁家村東麵的丘陵後麵便鑽出了大批騎兵。隻見他們的旗幟和鎧甲都是白色鑲紅邊,足足有數百騎,正氣勢洶洶地朝丁家村撲來。

這些便是漢軍鑲白旗阿禮哈超哈營的軍士,其中有三隊大約一百五十餘名披甲戰兵,身著內鑲鐵葉、外麵綴有粗大銅釘的棉甲,頭戴避雷針式的尖頂黑盔。每人配有雙馬。此外還有三百名旗中餘丁輔兵和包衣阿哈等跟役,有著旗籍的輔兵也穿著無鐵葉棉甲。戴著尖頂黑盔,配發了武器作為預備隊使用。而包衣阿哈們的待遇則要還要差上一些,沒有穿戴盔甲,手中的武器簡陋無比,有的幹脆是赤手空拳,但也人人有馬。

數百清騎通過丘陵間的大道,從東北方向朝丁家村逼近,一時間煙塵彌漫、蹄聲隆隆,似乎連地皮也微微顫抖起來。

這支漢軍旗騎兵一直奔到丁家村東北角近二百步的距離方才停下,靜靜地麵對著一片寂靜的村子。

“襲擊你們的偽明軍隊有多少?”隊列中一杆甲喇章京的大纛下,一名盔上豎著紅纓、胸前有著鋥亮護心鏡的漢軍旗清將帶著一絲不屑朝著身後的兩名驚魂未定的綠營哨官問道。

“回大人的話,大概…大概有兩三百人。”一名綠營哨戰兢兢道。

清將沒有說話,而是麵無表情地看向了另一名綠營哨官。

“沒錯,就是兩…兩三百人。”另一名綠營哨官也誠惶誠恐地附和道。

“哼!”清將不屑地哼了一聲,語氣中帶著無盡的蔑視,“你們這些無用的尼堪(滿語詞匯,意為“漢人”),每年耗費大清那麽多的糧餉,卻被隻有你們一半的偽明軍隊打得落花流水!大清的臉麵都讓你們丟盡了!”

在這一時期,漢軍八旗中各旗的旗丁都是漢人,但是許多軍官職務卻由滿人或者蒙古人擔任。不過,眼下這個嘲笑漢人無用的清將既不是滿人也不是蒙古人,說到底,他以前也是漢人,而且還大有來頭。

這名清將名叫塞尚濱,姓寧爾佳氏,是這支漢軍鑲白旗騎兵的最高將領,原本是牛錄章京,由於此次領兵出征,便加了甲喇章京銜。隻見這塞尚濱三十上下,長著一張國字臉,濃眉大眼,一臉絡腮胡子,也算得上相貌堂堂,可是一副五短身材卻與這堂堂的相貌有些不大相稱。雖然有著這麽個不足,但他的來曆卻不同一般,他的遠方叔祖便是當前的內弘文院大學士寧完我。

雖然有著這麽一個有背景的叔祖,但塞尚濱能有今日的職位也是完全靠著他自身的努力換來的。就在十五年前,他還是滿洲鑲白旗下的一個漢人包衣阿哈,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被選入輔兵隊伍,憑著自己的努力表現獲得了主子們的一片好評,得以被抬籍入旗,調入鑲白旗下的漢軍牛錄中充作了戰兵。等到皇太極即位,設立漢軍八旗,在屢次作戰中表現突出的塞尚濱便被提拔為漢軍鑲白旗的壯達(什長)。

再後來,嚐到了甜頭的塞尚濱更加堅定了為大清效力的決心,幾乎參與了之後後金軍和清軍對明軍的所有大型軍事行動,崇禎九年和崇禎十一年的兩次破口入寇,崇禎十四年的鬆錦之戰,崇禎十七年的一片石之戰等等,在這些行動中戰功赫赫,官升至牛錄章京並被賜姓寧爾佳氏。從此以後,塞尚濱便將自己的名字從原來的寧二蛋改成了現在的名字。經過這麽多年的征戰,塞尚濱早就把自己當成了一個滿人,所以才會如此輕蔑地嘲笑漢人無能。

“大人快看!”正在塞尚濱在嘲笑著綠營兵無能的時候,身邊的一名分得撥什庫指著村口方向大聲怒吼起來,“那些下賤的尼堪居然用這種方式來羞辱我們的那些死去的勇士!”

塞尚濱順著分得撥什庫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村口的樹上倒掛著一連串無頭的屍體,從他們身上那尚未剝去的精良鐵甲便能看出,那是此次跟隨綠營一起行動的鑲白旗巴雅喇營的勇士,而且隱隱約約還可以看到村中有身著紅色衣甲的明軍在行動。

“大人,快點下令進攻吧!剁碎那幫該死的尼堪,為死去的勇士報仇!”這名分得撥什庫雙目盡赤,怒吼道。他是真正的滿人,同胞哥哥便在這批巴牙喇兵當中,如今見哥哥凶多吉少,他已經怒不可遏。

“好!”塞尚濱重重地點下了頭,咬牙切齒道,“該死的尼堪,膽敢如此羞辱我們的勇士!今日便讓他們見識一下八旗鐵騎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