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下)
纜車在約莫半小時候後到達山頂。
孫顯新留在原地等夏陽。婉庭空自是不會跟著。
她和三三兩兩的遊客往最南邊的薰衣草田走。
天色愈發昏沉陰暗。最南端的方向慢慢籠罩起大片烏雲。
看樣子是要下雨了。
不少遊客見天色不妙紛紛往回走。
婉庭空給楚修璿打了電話。問她在什麽地方。
楚修璿說和莊智勤他們在最南麵的山頂上。快下雨了。等她過去就一起下山。
婉庭空掛了電話就匆匆往南麵趕。
運氣真的不好,一路走一路雨竟開始淅淅瀝瀝地下。
起先滴滴答答的很小,接著竟鋪天蓋地如流水傾瀉下來。
婉庭空撐著傘走得很急也很快,最後甚至小跑起來。
楚修璿一直在等婉庭空。
可是等了快約莫一個小時都不見人。
反倒是孫顯新和夏陽撐著傘匆匆往她這邊趕。
楚修璿依舊裝作沒看見,從他們後頭望望,臉色並不好。
南邊站台上擠滿了人,都在等下山的纜車。
楚修璿又給婉庭空打電話。居然不接了。
越來越多的人往站台擁過來,抱怨著這該死的鬼天氣。
張年讓莊智勤幾個帶女人先走。他留著等那幾個零零散散還沒到的。
楚修璿向外張望了下。四周漸漸彌漫起騰騰的雨霧。隻依稀見得來時的幾顆老鬆樹,別的都看不真切了。
楚修璿一邊又撥了婉庭空的電話,一邊側頭朝那幾個人問道:
“你們剛過來誰見婉庭空了?怎麽打她手機不接了?”
莊智勤接口道:
“沒見啊。不是剛和你一起上來的?”
楚修璿搖搖頭,輕聲道:
“她剛說很快就到了,都一個多小時了。比她後頭的人都來了啊。”
交談間又一撥人從磅礴的雨勢裏走來。
零星的兩三個是他們的同伴。可依然未見婉庭空。
夏陽說剛剛他們過來也沒見婉庭空。接著又側頭向孫顯新證實:
“我們過來那條路沒岔口吧?”
張年很快搖頭:
“肯定就一條路過來,台階都修好的。從纜車下來走到南麵的山頂,頂多半小時。”
靜了幾秒,又道:
“你們先下山,我回頭找找。她說不定在哪個角落躲雨了。”
說著正要撐傘。卻被孫顯新伸手攔下。他的神色依舊淡然,平靜的語氣也聽不出任何情緒:
“你帶他們先走,我去找她。”
說完便撐了傘走出站台。
孫顯新沿著他們來時的台階一路向下。
他很確定那個女人不會傻到在這種地方尋短見。
不是在哪個地方躲雨沒聯係上楚修璿就是在這條路上出了什麽意外。
他走下台階,在過石板橋的時候停了步子。
雨不斷地落下,如音符般敲打著整個世界。
他撐著傘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眸子直直地盯向前方。
婉庭空在橋的另一端。她走的極慢。渾身除了臉還幹淨些,到處都是褐色的泥巴。
她的傘在跌入泥潭的那刻就和手上的電話一樣折了四分五裂。
淅瀝的雨滴順著她的頭頂一路衝刷至腳底,劈劈啪啪似珠子般拍打在身上,隱隱地都覺得疼。
她走的極艱難。腳裸左側刺痛得像刀割。雨珠猶如鹽巴滴落在傷口處。疼得她恨不得將腳裸和小腿鋸開。
孫顯新隻看著她朝自己極艱難的走來。常人半分鍾走完的路,她花了近半刻的時間。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見衣服上下沾著的褐色泥巴。經過雨水的衝刷慢慢褪去泥漿的痕跡,那個滑稽的包子頭早已散落下來。齊肩的濕發貼著頰。
傘折了一大半。可她還是舉著。
婉庭空見到孫顯新整個人一愣,在原地停留了四五秒的樣子,接著繼續跨著小步往前邁。腳裸附近像是要撕裂開。可她還是抬了腿。姿勢怪異又艱難。
實在太疼了。所以她不得不停下來。
孫顯新終是邁了步子走至她身側。靜了幾秒才漫不經心開口道:
“摔了?”
“恩。”
她沒什麽情緒地回,卻聽出問句裏的笑意。
他跟了幾步。看她膝蓋左側三四條極深的劃痕,微微憋眉,繼續道:
“怎麽摔的?”
婉庭空未看他也沒有說話,雨太大,就算傘撐著渾身都不斷有水滴滾落下。
她不想告訴孫顯新是為了避開他和夏陽,她繞了道走了條根本無人的分岔路。
到盡頭才發現根本就繞不回去。匆匆返回的當口左腳一下被雨水衝刷的石頭凸起絆倒,整個人都滑進了泥潭裏。
可笑的是,她摔完之後完全顧不得身上的疼。隻想快些爬起來。
第一反應居然是不能讓孫顯新和夏陽看見。
她甚至可以料想孫顯新默不作聲的冷然表情。或許嘴角微微扯著,用慣有的沉默昭示心底的諷刺。真的和她想的一樣。他扯扯嘴角,又接著開口道:
“你這樣走,到天亮都回不去。”
婉庭空像是沒聽見。也全然不管他已然將整把傘讓過來,隻顧著繼續向前。
他沒有太多耐心。更不喜歡她這種沉默的應對方式。索性撐了傘一把狠拽過她,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口氣裏竟帶著難掩的咬牙切齒:
“你啞巴了?”
婉庭空沒太多的力氣,被他一拽整個身子都差點向前,下巴被他捏的生疼。終於僵硬地開了口:
“我可以自己回去。”
孫顯新了然的點點頭,臉色更加漠然,隻冷笑:
“行,那你慢慢走。不急。”
說完便把傘送到她手裏,走出傘外,一個人轉了身邁步向前。
婉庭空沒管他,有條不紊的繼續,有了傘她的步履也稍稍平順了些。
她相信除了孫顯新,不會再沒人找她。
再抬頭的片刻,他竟然又折了回來。幾步就走回了自己跟前。淺藍的襯衫由裏到外都濕了個透。臉上不斷有雨水滾落。所以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又進入傘下,湊到婉庭空跟前,彎了腰,一隻手臂已然曲到了她的膝蓋下方,婉庭空很快反應過來這個動作的下一步,抬了手將他挨在自己腦袋邊的肩膀推開。口氣有些急了:
“我自己來。”
婉庭空艱難地退了幾步。可他又跟著湊過來。還是方才那個姿勢。隻是整個手臂都曲在了她膝蓋下。聲音平靜無瀾:
“抱你過去。”
婉庭空眼見怎麽推都推不開。急得一巴掌就往他臉上扇。聲音失控地得像是碎開:
“我說了自己來!你聽不懂!?”
她打完一愣。力真的用得很重,手都在那邊不停地抖。可他居然毫無反應。麵無表情地跨了半步,彎了腰一把將她抱起來。聲音出奇平靜:
“這樣回去快。”
他總是這個樣子。不管她先前多麽抗拒排斥。隻要他自作主張的說一句所有的堅持就瞬間幻化成泡沫。
孫顯新當然不會管她怎麽想,隻看了跟前的女人一眼,下巴還沾著些褐色的泥巴,挨在跟前的整個身子都是僵的,索性往上抬了抬。又問了一次:
“怎麽摔的?”
他說話的時候呼吸直噴在她耳邊。婉庭空的腦袋下意識地撇開了些。隻回:
“不小心。”
他扯扯嘴角,極快地接口:
“為了躲我?”
婉庭空一驚。被人拆穿的感覺尷尬又糟糕。便堅定道:
“不是。”
他還是笑。那種理所當然的表情讓她憤怒又焦躁。好像所有事情他都猜得到,都把握得了。讓她不自覺地就放高了音量:
“我說了不是!”
她說話的時候側頭直直盯向他。因為離得近了。才發現他的頸邊也有粉粉的紅痕。但比夏陽的那些淡得多。不湊近看很難發現。
孫顯新順著她的視線向下。見婉庭空對著自己頸間的紅痕有意無意地瞟著。眸子一眨一眨的。像在辨別什麽。冷冷道:
“你在看什麽?”
婉庭空反應極快,隻回:
“沒什麽。看你皮膚不太好,又被什麽蟲咬到了。”
孫顯新還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似乎對她這個結論並不驚奇,平靜道:
“很奇怪。咬的時候疼,咬完還挺舒服。”
外頭的雨絲毫沒有停下的趨勢。她神色依舊如常。見他整個後背淋濕了大半。也沒理,隻管自己撐著。繼續接口道:
“恩。蟲子見了吸引他的牲畜都會亂咬的。你得多洗洗澡了。不然多髒。”
約莫半小時的路他抱著她隻走了半刻多一些。
到的時候站台的人走了一大半。留著的隻剩了莊智勤,楚修璿還有夏陽。
張年和幾個工作人員正準備出來尋人。孫顯新就到了。
張年見兩人都淋成了落湯雞。急急忙忙借了幾條薄毛毯。說車已經等在山腳下。進了纜車就好。
孫顯新點點頭,依舊抱著婉庭空。楚修璿一臉焦急,邊問婉庭空出了什麽事。邊散了毛毯往她身上蓋。
一側的夏陽接過孫顯新遞來的傘。同行的人都紛紛圍上來。所以她稍稍被擠到了一邊。
兩人皆是濕漉漉的一身。隻不過婉庭空看上去比孫顯新好些。除卻衣服上的褐色泥巴。頭發披散下來胡亂地飄著。其他還算周整。
反倒孫顯新狼狽得多,可能是抱著她的緣故。襯衫下擺胡亂地蕩在牛仔褲外。領子濕乎乎的粥成一團。不斷有雨滴順著他的額頭淌下來。
婉庭空在側頭和他爭什麽。說得很輕,沒有聽清。應該是讓他放自己下來。他看上去有些不耐。隻冷冷瞧了她一眼。可似乎又怕額間滴下的水落在她身上。頭微微撇著。離她上半身的毛毯有些遠。
兩人還在爭著什麽。楚修璿站在一邊催促著孫顯新。讓他快些進纜車。
孫顯新點點頭。婉庭空很明顯地掙了下。最後還是被他抱進了纜車裏。
楚修璿尾隨著他們進去。夏陽握著傘站在原地。張年忽然從背後推了她一把
指了指前頭,語氣顯然比方才的焦急輕鬆得多:
“車子等在山腳了。你們先下。”
夏陽應了聲。又聽工作人員催促了幾句。這才邁了步子往前頭楚修璿他們的車廂走。
進去的時候孫顯新正扯下蓋在自己肩上的毛毯胡亂地往婉庭空的發間擦。
婉庭空整個腦袋都被大半毛毯擋著。雙手急急拽著,聲音從毛毯裏悶悶的發出來:
“我自己來。”
孫顯新沒說話,仍舊胡亂地撥著她的發。直至確認不會再有水滴流下才收了手。
麵無表情地拽下蓋於她頭頂的毯子。才開始坐到一邊往自己身上和頭發草草擦拭。
對麵是夏陽和楚修璿。她問著婉庭空到底怎麽回事。怎麽就摔了。
婉庭空接過楚修璿遞來的梳子,身上已經沒有雨水滴下了。隻溫和道:
“雨一下又走得急,腳一滑就倒了。”
夏陽看對坐的孫顯新懶懶地坐著,掏出褲袋裏早已濕透的香煙打火機丟進座位底下的垃圾桶裏。聲音都有些懶:
“過來的道修這麽平,你到底走得哪條路?”
夏陽也有些疑惑,不禁問道:
“果果,你走我們前頭,摔了我們肯定能碰見啊。”
婉庭空聲音有些悶。隻道:
“走岔了。”
楚修璿側頭看看婉庭空的腳。應該摔得挺重,不然也不可能讓孫顯新抱。便倒:
“腳怎麽樣?很疼麽?”
婉庭空也跟著低頭看自己的腳。真的是破了一小塊皮。經過雨水的衝刷露出裏頭鮮紅的肉來,依舊泛著一陣陣地疼。
夏陽從包裏給婉庭空找了創口貼。卻被孫顯新接了過去。
他站起的時候整個車廂都開始晃。婉庭空被震得嚇了一跳。
接著就見他整個人半蹲在跟前拽了她的腳。
婉庭空極快地抽掉。幅度太大了,腳裸處又是一陣疼。孫顯新又將她的腿輕拽回來。平放在自己左側的大腿上。
她的腳後跟還有些深色的濕泥巴。他低著頭用手裏夏陽遞給自己的紙巾一塊快地擦。
婉庭空整個人瑟縮了一下。左腳用力一抬卻又被他捉回來,口氣透著極明顯的不耐,聲音都是僵的:
“給我看!”
婉庭空的整張臉都開始火燒火撩,這種姿勢換做其他任何人都會難堪尷尬。
她下半身穿了條灰藍的牛仔短裙。此時緊張得拚命拉著。搶下他手裏的創口貼。急道:
“我自己來。”
說完撕了包裝,前腳掌抬了抬。墊著他的大腿極快地往傷口上貼。接著很快穿了自己的拖鞋。穩穩地安坐。
夏陽有些楞。
她瞧不清孫顯新的表情,隻看得見他的背影。拽婉庭空的時候他微轉過頭才瞧見了半張凝神的側臉。
他像是在生氣又像是在探究。低頭緊憋眉,極仔細地打量著她的傷口。
婉庭空瑟縮的時候,他明顯緊張了下。眸子都是暗的。
和她說話的口氣明明冰冷又凶狠,可擦著傷口的動作卻是小心又溫柔....
竟是她從未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