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昭泰帝的命令,傅悠然剛欠起的屁股立刻又沉下去,有些僥幸的模樣讓一旁的墨瑋天很是奇怪,這種場合身為“女子”的齊亦北自是不能出現的,身無官職的墨瑋天厚著臉皮出席百官賀壽宴,是為了防止出什麽差子,好在眾人向來知道太子與墨瑋天交好,倒也不太在意,宴會至此已過去了一半,雖然傅悠然一直是心不在焉的樣子,但所幸一切順利,隻等著百官和眾皇子獻禮過後,就大功告成。
不會出錯吧?墨瑋天有些擔心的回過頭,看了看手捧禮盒站在角落的榮升,未見異常,再看看自打重新坐下,就頭也不抬的跟眼前食物專心對命的傅悠然,墨瑋天心中犯著嘀咕,那邊百官的獻壽行動已然開始。
什麽南海的珊瑚北海的樹,鎦金的如意,白玉的觀音,除了這些常見的壽禮,也不乏獨具匠心之物,最新奇的莫過於一隻半尺來高的銅身掐金絲的尖嘴孔雀,雀嘴微張,神情靈動,在場眾人皆不識這是何物,有人猜是飾物,有人猜是擺件,獻寶的大吏有意顯弄,笑而不答,最後還是昭泰帝開口,那大吏才畢恭畢敬地用這銅雀給眾人做了展示,原來這竟是一個會嗑瓜子的孔雀,將瓜子塞入雀口,輕拍雀背,瓜子應聲而開,吐出子瓤,眾人皆連稱奇,皇後娘娘更是翻來覆去的驗看,愛不釋手。
不正常,墨瑋天心中不安的預感愈來愈烈,雖然他與傅悠然接觸時日尚短,但從齊亦北那裏也知道這傅大寨主是哪有趣兒哪湊的主,怎麽今日如此安靜?不僅安靜,還有點走神。
“沒問題吧?”
墨瑋天低沉的聲音入耳,傅悠然抬起頭,半天才反應過來是有人在與她說話,轉過頭來,又看了墨瑋天半晌,才微一點頭,“有問題。”
墨瑋天端著酒杯的手一抖,“什麽事?”
傅悠然卻沒有回答,隻是盯著眼前的滿桌子食物出神,正當墨瑋天想要追問時,傅悠然眼睛突的一亮,回頭朝榮升招招手,榮升忙將手中的禮盒小心地交給身旁的宮人,躬著身子來到傅悠然身邊,傅悠然低聲在榮升耳邊吩咐幾句,榮升略一錯愕,為難地道:“殿下,這……”
“快去。”傅悠然不容置喙的語氣讓榮升不敢多言,應了一聲躬身而退,墨瑋天拉了拉傅悠然的衣袖,“到底什麽事?”
傅悠然“幽怨”地看了墨瑋天一眼,低聲道:“今天若是演砸了,可不能怪我,我昨天派人去找過你們,可你們色欲熏心的帶著熙月遊船去了,再後來宮門關了,我隻能自己想辦法。”
墨瑋天被說了個糊塗,昨日回府時門人的確說過“太子”派人來過,但那時天色已晚,宮門已關,進不得宮來,但這關今天的壽宴什麽事?什麽叫“演砸了”?還有,什麽叫“色欲熏心”?
說話間獻禮已進入了重頭戲,諸位皇子依次出席,要說這昭泰帝治理天下有一手,生孩子也有一套,齊齊整整的,自他十五歲登基,十年時間,充進無數美人的後宮先後為他生下八個皇嗣,清一色的全是公主,昭泰帝曾經一度極為失落,以為自己是個無子之命,差點要向楚國學習立個皇太女玩玩,也就在同年,安靜了十年的皇後終於懷了身孕,據禦醫診斷,是皇子的可能性達到了九顆星,事實也是如此,但可惜,這個承受了全國人民美好祝願的皇子終究是沒擔住大赦天下的福澤,出生僅十天,便早夭而亡,昭泰帝的傷心是無法形容的,不過這倒是開了個好頭,昭泰帝的春天終於來到,而後十年,爭氣的宮妃們砰砰砰砰又連生七個皇子,跑在第一的皇二子便是現今的懷王齊瑞南。
按說皇子獻禮,本應由太子而起,但昭泰帝有話,眾人自然而然將太子排在最後壓軸,齊瑞南首先出席,一套天青色的錦服將他襯映得極為出色,頭上未戴金冠,隻以一隻白玉長簪將發髻挽起,發簪兩端纏以天青色的錦帶長長的垂至後腦,整個人顯得神彩飛揚而又隨性自然。
傅悠然錘胸頓足的悔啊,剛剛由於過份擔憂而忽視了場上眾人,竟然沒看到自己的偶像就坐在自己的左下席一桌,導致少看了偶像好幾眼,一定要補回來!
齊瑞南行至大殿中央,三拜九叩,敬酒祝壽,忽然隻覺一陣寒光從旁而來,仔細看去,竟是太子,太子微眯著雙眼,一雙狹長鳳眼緊緊鎖在自己身上,不似平時那種略帶些刻意的親切,是一種……悔恨的、迷離的、欣賞的、愛慕的、總之就是很詭異的……目光。
“懷王?”
齊瑞南回過神,看著禦座上滿臉關切的昭泰帝,後背上已出了薄薄一層冷汗,他從不知道,原來一個人的目光,真的能“震懾”人心,從而讓人產生寒意,可太子素來不會如此,莫非是皇後想出的最新打法?想到這,齊瑞南不由得瞄了一眼禦座旁的皇後,皇後端莊明媚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異樣,齊瑞南也無暇多想,吩咐宮人呈上自己的禮物。
那是一卷畫軸,齊瑞南朗聲道:“兒臣偶然間得到一幅王之的真跡,特獻給父皇鑒賞。”
昭泰帝素來喜好古籍字畫,尤其對書法有很深的研究,王之是百前年的一位大書法家,作品傳世甚少,曾有人出黃金萬兩求真跡而不得,可見其珍貴程度,如今齊瑞南投其所好,獻上這麽一幅珍貴的字畫,自然令昭泰帝萬分驚喜,命人呈到禦座之前,當場展開細看,對懷王讚不絕口。
見昭泰帝笑得魚尾紋都開了,皇後大為憂心地望向傅悠然,卻見到自己兒子的目光牢牢鎖在懷王身上,神色還有些異常,皇後當下心中極慰,兒啊,你終於明白懷王帶給你的威脅了,努力!瞪死他!
這邊皇後跟著暗暗使勁傅悠然可是全不知情的,她揉了揉因長時間不眨而幹澀的眼睛,目送著懷王回到座位,而後上場的是三皇子齊宇西,在傅悠然的印像中,大晉時報好像從沒報道過這位隻封了郡王的皇子,他不像懷王那樣有著酷似昭泰帝的俊朗,也不似齊亦北那般擁有遺傳自母親的俊美,更沒有其餘皇子身上的傲氣與貴氣,隻是眉眼間依稀可見的幾分清秀,平凡得好像與這個超級大家庭沒有一點關係,臉上始終掛著的淡淡笑意,端的少了幾分皇室的淩厲,多了幾點親人的和氣。
與三皇子的為人一樣,他的賀禮也不見出奇之處,隻是一方墨,香得怡人,他淡淡地開口,“兒臣親手取了一方香墨,獻給父皇。”
對於這三皇子,眾臣向來是不予重視的,不隻是為他的平凡,更為他生母早逝,身後全無勢力,但昭泰帝可不這麽想,對於看人,昭泰帝向來是有自信的,僅憑著齊宇西為了賀壽親手製墨,便知道這是一個極孝之人,一個人可以不聰明,也可以沒有才能,但就是不能不孝,衝著這個孝字,昭泰帝極為重視的命人將那方香墨呈上,仔細驗看,眼中掠過一絲驚詫,接著,昭泰帝做了一件誰也沒有想到的事。
“傳旨,雍郡王今日起晉親王,食雙邑。”
在場眾人大驚,齊宇西看著昭泰帝眉頭微皺,又在昭泰帝堅持的目光中釋然,下跪接旨。
誰也不知道,這個出所有人意料的決定,起源隻在這方墨上,此墨通體發出青紫之光,本是上等好墨的表現,再仔細看,青紫色的墨光中又摻雜著絲絲金光,昭泰帝因此感動。
要知道製出一方好墨十分不易,要先將桐油、清油或豬油放入油燈中點燃,油燈上方有鐵蓋收集油煙,動作要敏捷,否則油煙過老,然後用鵝毛刷輕輕將鐵蓋表麵層的油煙刷入紙片上,這才是上等油煙,而後再加入雞蛋白、魚皮膠、牛皮膠和各種香料、藥材等物,像是丁香、紫草、秦皮、蘇木、白檀、蘇合香、珍珠等不下千餘種,再將煙料和配料和成煙料團,放入鐵臼中搗練三萬次成為墨團,最後再用模具壓成墨錠。
書窗拾輕煤,佛帳掃餘馥。辛勤破千夜,收此一寸玉。
齊宇西獻上的這方墨,除了是上等好墨外,還夾著金光,必定是搗練墨團之時棄鐵臼改用金臼,搗練十萬次以上方得此種效果,用此墨書寫,定然是流金四溢,美不勝收,有兒用心至此,怎能不讓昭泰帝欣慰呢。
皇後又開始擔心了,皇子獻禮才剛剛開始,便讓昭泰帝大為歡喜,之後還有四人,止不定又拿出什麽新奇之物,相較之下,壓軸的太子便占不到好處,於是皇後便琢磨著是不是說服皇上先看太子的禮物,可再看太子副老神在在的模樣,皇後又將心放下,她……應當相信太子一回罷?
皇後可不知道,“太子”一臉無畏的樣子並不是胸有成竹,不是有句話麽,無知者無畏。
所幸,接下來四位皇子的壽禮顯得沒什麽新意,顯然是沒抓住昭泰帝的喜好口味,皇後這才稍稍放心,終於輪到了萬眾矚目的太子殿下,皇後一臉的期待,皇上滿心的好奇,懷王抖抖身上的雞皮疙瘩,考慮著一會要不要“以彼之瞪,還施彼身”,墨瑋天則傻了。
沒錯,傻了,他剛剛得到了傅悠然的正式通知:那幅字,糊了。
什麽叫“糊了”,墨瑋天還沒考慮明白,可聽那口氣不像是好事,再看傅悠然一副豁出去的嘴臉,也像模像樣的起身給昭泰帝祝壽,而後又叫榮升呈上賀禮。
在場所有觀眾摒住呼吸,目不轉睛著看著那個小小的、蓋著紅綢的朱紅托盤,墨瑋天心中一涼,完了,這不是剛剛榮升捧著的畫軸,而是另一個、小了多的、暫時還不知道是什麽東東的、賀禮!
傅悠然雖有些沒底,但見著眾人的期盼還是滿意的朝四周一抱拳,接著捏住紅綢的一角,大喝一聲:“各位觀眾……”
謎底終於揭曉,眾人在看清了盤中之物後,都是一副莫明其妙的表情,就連昭泰帝也不例外。
漆盤內裝著的,是一隻小小的玉盞,玉盞內盛著的,是半杯最常見不過的——稻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