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白生生的小手微微一引,一個糯軟的聲音響起:“幾位老板,請隨意坐,既然到了我這小門麵,就是我聶蘭的上帝。嗬嗬,岡田先生既是我們的上線,也是老熟人,大家把話說開,恰巧宋區長和張局也在,想來總不會讓諸位失望的。”

美人兒之美,便是小小的一個動作,也是總帶著令人善心悅目的優雅。聶蘭幾句話,將在場眾人一一照顧到了,無形中,竟然讓剛才那種劍拔弩張的氣氛,便在她的巧笑倩兮之中大為緩和下來,便連歐陽雷也不忍硬起心腸拒絕,淡淡的點點頭,和方大勇自顧坐到一邊。

等內勤小姑娘將茶水送上後,宋培生這才微微一笑,轉目看看兩邊,笑著道:“你們都說說吧,我隻是順路過來旁聽,不用理會我。這事兒歸公安管,就由張局來個現場辦公好了。”

張越含笑點頭,向幾人頷首示意。井下弘一首先站起來,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當著眾人在場,倒也沒有顛倒黑白,隻是當說到歐陽雷的要求時,卻忍不住怒意勃然的道:“既然領導們到了,我想總能找到個說理的地方了。是,岡田君剛才的言語,是有些不太合適,但我們既然道過歉了,歐陽桑卻提出這種侮辱人的要求來,難道是別有用心,想挑起外交糾紛嗎?如果是,那麽,我們無話可說,一切將交由我們領事館外事事務部出麵就是。歐陽先生的要求,恕難從命!”說罷,忿忿坐下。

剛才的事兒,宋培生和張越都從徐正平那裏聽了個大概,此刻經由井下弘一說出,心中已是全盤了然。看著巍然不動的歐陽雷,幾人心中除了驚異外,便是各自肚腸。

宋培生沉吟著不出聲,這個年輕人以前從未見過,也沒聽說過。在這幾個日本人麵前敢提這種要求,究竟是有所依仗呢,還是年輕氣盛,一時衝動呢?要是後者倒也罷了,雖說有些小題大做,但這份民族氣節倒也難能可貴,自己身為一區之長,既不能打壓落下話柄,也不能讓事情真的朝著那個方向去,否則,鬧了起來,自己這一屆的工作,便算留下一個抹之不去的汙點了。

但要是前者的話,宋培生心中不由的微微一凜。眼角餘光再次瞥了他一眼。官場上的借勢,從來都是從最不起眼的小事兒上著手,所謂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此事本身如何處理,便是一項大學問了。區長這個位子不高,但卻極為關鍵,下一步能不能更進一步,坐上區委書記的座位,進而問鼎市委常委序列,將是極緊要的一步棋。此事沒有政治背景,隻需處理好民/意就可,但要是有背景的話,就要考慮到官方的牽連,不能給政敵可乘之機。他之所以上來就將張越推出來,為的就是一個穩字,要先看明白之後,才再出手。

相對於宋培生的心理,張越卻是沒什麽選擇。他屬於宋培生的嫡係,自然所有出發點,都將圍繞著宋培生的利益而轉。官場本就是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規則,在宋培生麵臨再進一步的緊要關頭,這事兒從穩從快的平複,才是最合適的。

這個年輕人顯然屬於那種愣頭青式的憤青,日本人做的固然不對,但這般咬著不放,大鬧特鬧的,可是有些拿著雞毛當令箭的味道,必須要敲打敲打,不能任其發展下去。不然還不知要捅出什麽大漏子來。區長那兒不好辦的事兒,不好說的話,自己就要衝上去,這種覺悟,張越自然是明白的很。

心中盤算的明白,眉頭便不由的皺了起來,看向歐陽雷的目光中,也就多了一份威嚴。歐陽雷意識敏感,嘴角不由綻出一絲冷笑,也不多說,隻是舉杯輕呷了口茶,等著他說話。

徐正平正站在張越的側麵,眼見他麵色,不由的心中暗暗一抖,眼皮向下一耷拉,將嘴巴緊緊閉住。自己平常做事低調,並不多露風頭,給人的印象也就多了些無能的感覺,除了個穩字,不占絲毫優勢。這叫讓身為力圖再上一步的區長宋培生並不看好,對他也沒什麽印象,反而是京都公安局局長譚維明似乎心中有數兒,幾次在有人想動他時,都給生生壓了下來。

外麵便傳自己是譚係,但他自己知道,自個兒什麽係也不是,譚維明固然幫他這個小小的所長壓事兒,一來是因為朝中區派出所的地理位置敏感,雖然跟分局在部分職能上有些重合,但真正具體的事兒,卻必須有分管片警兒去辦。公安係統內部也不是鐵板一塊,如果能拉攏住他這個具體辦事的所長,就會讓譚維明的觸角伸的更長一些,基礎更穩一些。

二來,徐正平也知道,正因為自己一直以來表現出的無能,才讓譚維明更加放心。一個人無能,便沒有什麽野心,自然更好駕馭了。雖然不屬於自己一係,卻也不是別人派係的,對他照顧一些,一旦遇上事兒,至少不會被下麵跟人勾結,將自己送進套裏去。而如果一旦換上一個新人,不但要付出幾倍的心思去觀察,更要提防別人安插樁子。

正是基於這兩個原因,徐正平才能安安穩穩的在這個位子上臥薪嚐膽的窩著,靜靜的等待機會。在他從第一次碰到歐陽雷時,敏銳的政治嗅覺便告訴了他,或許,自己等了多年的機會,真的來了。

這個張越不知歐陽雷的底細,想要玩手段,嘿嘿,隻怕想不死都難了。歐陽雷身後別說剛剛認識的那位,其中牽扯的是救命之恩,即使再怎麽公正,也不會讓他倒黴。就算那位海少,那個紈絝是一般人能動的了的嗎?跟這些派係不同,軍方一直就是個獨立的係統,在共和國的體製中,黨掌握槍,政府隻能在黨的領導下去執行而已。惹惱了那個煞星,徐正平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張越在作出這種判斷的那一瞬間,就注定要成為曆史了。

自己那位副手成大剛,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這個時候,作為他頂頭上司的張越如果動了,那麽相對於自己來說,就是一個極好的機會,他又怎麽可能去多說。更何況,歐陽雷今天所說所做,也實在是大快人心,自個兒礙於身份不好參與,但來個不攔阻也是符合自己一貫作風的。所以,此刻他是悶聲大發財,就等好戲開鑼了。

張越哪知道這裏麵的圈圈繞繞,皺著眉頭先是看了歐陽雷一眼,這才沉聲道:“歐陽同誌,你認為自己受到言語上的侮辱,要求對方做出道歉,這是可以理解也是應該的。但這事兒上,你有兩點做的極為不妥。

第一,你說對方動手先打你,那麽,對方是不是對你造成了實質上的傷害?或者說是有著明顯涉及到你生命安全的隱患了?如果沒有,既可以說你防衛過當,也可以就此以蓄意傷害他人身體來起訴你。

第二,你所謂的跪下奉茶道歉,我不知道共和國哪一部法典中有這一條,如果說有的話,那也是黑社會中才講的一套。你提出這種要求,本身就是犯法。如果真要追究的話,即便提送法庭審理,也會判定你敗訴無疑。

鑒於日方這位岡田先生以侮辱性語言對你造成傷害在先,本著公正公平的原則,我就以調停者的身份來為二位調解一下,仍然由日方本田株式會社井下弘一先生向你鄭重道歉,或者你要求當事人岡田川先生親自道歉也可以,此事到此結束,你也不要再一口咬定,非要走什麽黑社會方式來處理,否則,我有必要懷疑你身份背景是否涉黑了,我想你並不希望這樣吧。”

井下弘一三人互相對望一眼,麵上不由浮起釋然的神色,冷眼看著歐陽雷,麵上重新堆上倨傲的神氣。

歐陽雷麵上卻是神色怪異,似笑非笑,看著張越的目光,好像是一種不屑,又好像是一種憐憫。一直等他講話說完,這才伸手拍拍身邊幾次要站起理論的方大勇,淡淡一笑,目光冰冷的瞄了井下弘一三人一眼。

並不理會張越對自己的問話,卻轉向一直默不作聲的宋培生,笑嗬嗬的問道:“宋區長,我一個平頭小老百姓的,無權無勢,對於這位張局扣下的諸般大帽子,實在有些膽顫心驚啊。請問您是什麽意思?也跟張局一樣認為嗎?”

宋培生一愣,見他竟然這麽冷靜的向自己發問,心中愈發慎重起來,微微蹙起眉頭,沉吟著道:“歐陽同誌,我想你應該相信政府,相信法律的公正性。對於張局的處理方式,我不能越權去發表什麽意見,不過呢,作為一個公民來說,你是有起訴權和辯解權的。對於地方公安給出的調解,自然有選擇權。如果感覺有什麽不公正的地方,也可以通過起訴等手段,來維護自己的合法權益。”

他幾句話說出,全是一些空話套話,並不正麵回答。張越心中暗暗奇怪,上司何必對這麽個小子如此客氣,轉念想想,又有些釋然。當著這麽多外人的麵,宋培生這樣圓滑的應答,溫和的回應,才正是題中應有之意,遂不再多想。

歐陽雷麵無表情,點點頭,這才回頭看向張越,清冷的目光,將屋中所有人看了一圈兒,方才冷冽的一笑道:“這是張局的最後判定了對吧?好,很好。張局高抬輕落,將一出外國人在言語上,對所有國人的侮辱事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定義成為了,兩個人口角的小事兒上,這種手段,我很佩服。那麽,如果這是張局最後的判定的話,嗬嗬,大可像張局說的那樣,將我先抓起來,查查有沒有黑社會背景之類什麽的再說。放任這個滿口侮辱國人的垃圾,大搖大擺的昂頭挺胸走出去,繼續詆毀侮辱我們。你是警察,代表的就是國家的律法,我無話可說,但有一句話我要說,那就是律法之外,還有天理二字!天道昭彰,自有定律,可不是什麽人能靠著手中那點小權利,就能左右而為所欲為的。到時候,報應來時,可別後悔就是了。好了,你要抓我,來,請吧。”

說著,起身走到張越身前,將雙手緩緩伸出,遞了過去。隻是與此同時,卻又偏頭對著井下弘一三人莫名的一笑。

他這一笑,身在其後的宋培生和張越都沒發覺,但與他正好麵對的井下弘一三人,還有一直靜靜旁觀的聶蘭,都是看的清清楚楚。就在那一霎那間,四個人心頭同時升起了一種怪異的感覺。

這個微笑,竟如同死神手中的鐮刀,在輝月下反射出來的光芒,冰寒砭骨。冷幽幽的,一種驚悚至極的感覺,自心頭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