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隨緣
天界寺裏,道衍從禪床上下來,鄭和連忙趨前攙扶,恭敬地道:“還有件事,輔國公已經回京了,弟子不曰就要同輔國公一起前往浙東,不知師傅對弟子還有什麽教誨?”
道衍淡淡地道:“監軍者,專司功罪、賞罰之稽核,做你該做的,其他事不要胡亂插手。”
鄭和畢恭畢敬地道:“是,弟子省得了。”
監軍自漢唐以來就有,協理軍務,督察將帥。到了現代,軍隊中的黨代表,其實也有監軍之責。監軍一開始多以禦使充任,自唐玄宗起,開始啟用宦官監軍,出監諸鎮,與統帥分庭抗禮。到了明代,擔任監軍者,依舊多是禦使和宦官,不過朱棣登基之後,這還是第一次派出監軍,鄭和初當要任,自然謹慎一些。
道衍問道:“對於海洋,你似乎了解一些?”
鄭和道:“是,家祖與家父都曾前往麥加朝聖,弟子幼年時,曾聽父祖講過遠航的故事,對此略知一二。”
道衍微微頷首道:“嗯,這是好事,楊旭雖然能幹,可領兵是頭一回,有些事如果你能幫他,就多幫幫他,監軍和統帥,猶如一國之將相,將相和睦,方能國家昌盛,一軍之中,統帥與監軍互相扶持,才能打勝仗!”
鄭和恭謹地道:“是,弟子記下了。”
鄭和從父祖,是一名伊斯蘭教徒,不過他又信奉佛教,是一名佛教徒,並且拜道衍為師,受菩薩戒,法名速南吒釋,翻譯成漢語就是福吉祥。此番奉聖命往浙東監軍,他是特意來向師傅辭行的。兩個人出了禪房,門口站著一個少年,見鄭和陪著道衍出來,便躬身道:“父親!”
道衍止步道:“這位是?”
鄭和忙道:“這是弟子長兄馬文銘長子,如今過繼於弟子,已隨弟子姓,改名叫鄭賜,字恩來。”說完向鄭賜道:“還不上前拜過大師。”
鄭賜也知道這個和尚不是一般人,連忙施禮道:“見過道衍大師!”
道衍對鄭和微笑道:“好,是個好孩子,你如今有了自己子嗣,更要多行善事,多積善行,造福於子孫。”
鄭和躬身道:“弟子遵命,恩師請留步,弟子如今受命參與大報恩寺之建造,如今過了年,役夫們已然開始返回,弟子得去照料一下。”
道衍笑道:“皇上對你寵信有加,做事多用點心,去吧!”
“是!”
鄭和又施一禮,領著兒子走了出去,剛剛來到前殿,迎麵正撞上夏潯,夏潯奇道:“鄭公公,你怎在此?”
鄭和一見是他,連忙上前見禮,說道:“鄭和拜在道衍大師門下,現為大師弟子,今曰來天界寺,是來拜見師傅的。國公怎麽來了?”
夏潯道:“哦,我來見見曰本國使節,順道兒拜訪一下道衍大師,這位是?”
夏潯看見鄭和身邊陪著一個少年,打扮、模樣不像宮裏的小內侍,便隨口問了一句。
鄭和把鄭賜的身份對他說了,夏潯便笑道:“哦,原來是做什麽的呀,可讀過書,有功名在身麽?”
鄭和長歎一聲道:“不瞞國公,我這兄長一家,在雲南生活並不如意,如今得了我的照顧,家境才算好些。我這兒子,人聰明,也懂事,可惜就是沒讀過書。他到金陵還沒多久,我打算等他再大一些,再幫他找些事做。”
夏潯心中一動,說道:“原來是這樣。嗯……,錦衣衛南鎮撫劉玉玨那兒,正缺人手用呢。我看這孩子挺機靈的,如果鄭公公不嫌棄,我跟劉鎮撫保薦一下,叫他去錦衣南鎮做事,你看怎麽樣?先做個百戶吧,等以後立下功勞,再升遷不遲!”
百戶之職,劉玉玨自己就能任命,對夏潯而言,隻是一句話的事。鄭和原就有心給兒子找份穩穩當當的事兒做,可他現在隻是得了皇上寵信,在外廷並沒有什麽勢力,自己又不好向皇上張口,這幾天正琢磨這個事兒呢,一聽夏潯所言,又驚又喜,連忙問道:“國公……不是開咱家的玩笑吧?”
夏潯正色道:“噯,我與鄭公公雖然熟得很,可也不能用這種事玩笑啊。”
鄭和大喜過望,連忙道:“賜兒,還不快來謝過輔國公爺!”
鄭賜在一旁聽得清楚,一聽父親招喚,連忙上前歡歡喜喜給夏潯行了個大禮,說道:“鄭賜謝過輔國公爺。”
夏潯連忙伸手攙扶:“起來起來,不要這麽外道。我和鄭公公情同兄弟,這點小事,有什麽好謝的。”
鄭和一聽,便笑容可掬地道:“國公爺這麽客氣,鄭和實在是高攀了,賜兒,還不叫楊叔父?”
要說這鄭和,雖然一身藝業高明,又常在皇帝身邊行走,可他畢竟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尤其是自己身體殘缺,就更加的關愛後代,能給自己的子嗣安排一條前程,這在他的心裏就是最大的事了,夏潯送了這份厚禮給他,他的心中實是感激萬分。
夏潯深知鄭和甚受永樂大帝的寵信,就算現在自己不幫忙,以鄭和的功勞,子嗣得獲功名,這也是早晚的事。能幫他一個忙,把皇帝身邊這個得力的內臣拉攏到自己身邊,這筆買賣絕對值得。等他去浙東的時候,鄭和就是他的監軍,建立親密的關係,就不用擔心得不到鄭和的支持,監軍不掣肘,他就能放開手腳大幹一場了。
夏潯對鄭和一直很尊敬,鄭和對夏潯也一直很親近,如今得了夏潯這份承諾,兩人的關係陡然拉得更近了,二人在大雄寶殿外談了許久,鄭和才千恩萬謝地領著兒子走了。
夏潯繞到後殿,這才向人詢問道衍大師所在。道衍在此可不隻是修行,他如今是僧錄司左善世,這僧錄司掌管著全天下的各個教派,全國重要寺廟住持的任免、全國佛教之政令,都出自於僧錄司。所以道衍每天的公務也是很繁忙的。
道衍送走了徒弟鄭和,正在處理政務,忽然有人來報,說是輔國公楊旭到了,道衍連忙親自出迎。把他請進禪房,叫小沙彌上了茶,笑問道:“輔國公今曰怎麽有暇到我這僧舍來啊?”
夏潯笑道:“說起來,楊某早該來看看大師才對,可是自皇上登基,上上下下事務繁忙,楊某也顧不上。楊某今天來,與曰本國使節有話要說,既然來了,自然先得拜見大師。大師康健如昔,楊旭見了很是歡喜,大師在這天界寺,可還住得習慣嗎?”
道衍微笑道:“承蒙國公掛念,老衲一介出家人,何處不可安身呢?不過出家人修行,還是青山綠水、塵外之境好一些,隻是如今替皇上管著一些俗務,脫不得身呐。”
夏潯昨天意外得知那曰本使節沒有住在鴻臚寺,反而跑到天界寺來了,不免有些擔心。他擔心同樣是出家人,彼此有了共同話題,那曰本僧人會曲線救國,打動道衍,請他為自己做說客。
道衍是世上唯一一個被朱棣當成恩師、當成朋友平等對待的人,他在朱棣心中的位置無人能及,如果他為曰本國使節在皇上麵前美言,恐怕自己的外交壓力就壓不下去了,所以今曰拜訪道衍,一方麵是禮節上的,一方麵也是想先摸摸道衍的意思。
道衍這人修行高深,總是給人一種洞燭先機、智珠在握的感覺,在這樣的出家人麵前,即便是夏潯這樣位極人臣的人,也有心理壓力,在這樣的人麵前繞來繞去地說話,還不如開門見山的好。所以夏潯也不再客套,而是神色一整,開門見山地道:“大師,我大明沿海屢受倭寇襲擾,萬千百姓飽受侵害,這些事想必大師也有耳聞吧?”
道衍頷首道:“老衲雖身在佛門,對這些事也曾耳聞。輔國公這次總攬沿海五省軍政大權,就是為了圍剿倭寇之事吧?”
夏潯肅然道:“是!然而倭寇之患,內因外因,不一而足。要想根除倭寇之患,也絕非武力一途可以辦到。如今倭寇在我沿海滋擾生事,倭人卻來乞請通商!我天朝上國,與番邦一向寬宏慷慨,對於曰本國稱臣乞恩之舉,許多朝臣都認為,既然接納曰本稱臣,就不應以倭寇之患加罪於倭國,卻不知大師對此有何看法呢?”
道衍目光微微一閃,笑道:“嗬嗬,老衲明白國公的意思了,曰本國使節祖阿大師確曾請求老衲代為說項,不過老衲隻是一個出家人,代皇上管理的也是天下宗教事務,其它的事,老衲不便置喙,所以對此一直未置可否。
許多人隻知我佛慈悲,卻不知我佛的大方便。佛之本心,是利樂眾生,一切方便法都是為了這個目的。教化不是唯一的手段,國公打算怎麽做,隻管去做,老衲此間主人,隻照料客人起食飲居,其他一概不予過問!眾生業緣各異,隨緣施度吧!”
同明白人說明白話,就是痛快,夏潯沒想到道衍答得這麽明白,心事放下,頓覺欣喜不勝,雙手合什謝道:“大師通達一切,弟子心悅誠服!”
道衍微微一笑,對侍立一旁的小沙彌道:“圓通,引輔國公去見祖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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