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金雞報曉
自南而北,自東而西,自上而下,偵騎四出。
大城小阜,窮荒僻壤,但凡有路的地方,就有朝廷的偵騎匆匆馳過,各地方官府的巡檢捕快、幫閑打手們更是一個也沒閑著,全都上了街,他們的目標具有顯著特征,兩個身材魁梧的少年、還有一個其胖無比的青年,不管他們怎麽喬裝打扮改變身份,這個基本特征是無法改變的。
朝廷陸續收到了一些消息,當天的確有船渡江,因為渡船上還有十幾匹健馬,所以有渡江客記得這件事兒,緊接著魏國公徐輝祖向朝廷告舉,他那個不孝的二外甥臨走之前還偷走了他最心愛的那匹烏雲蓋雪。於是,搜捕方向主要確定地北方的陸路。
軍驛特使曰夜兼程,一路向北傳遞著消息,所經之處尤如星火,各地官府馬上形成燎原之勢,出動全部的巡檢捕快乃至民壯,封鎖所有交通要道進行盤查,一些道路較多,當地官府力有不逮的地方甚至還出動了軍隊。
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開始在耳目靈通的官員們中間迅速傳播,但是大部分普通百姓卻還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們隻知道,一定是走了什麽重要人物,因為這一次朝廷的陣仗比上一次對白蓮教的大舉鎮壓還要大。
謝傳忠欲哭無淚,他覺得這次回京祭祖一定是出門前沒好好看黃曆,剛走到真定府他就寸步難行了。他帶的人多、車子也太多,本來走得就很慢,好不容易姍姍行至真定府,朝廷的旨意就傳過來了,謝傳忠走幾步路就是一道關卡,車輪一轉就是一道關防。
那些兵痞差官們見他一行人華服駿馬,滿車的綾羅,誰逮著不敲他一筆?謝老財送了不少禮,破了不少財,卻仍是舉步難艱,於是到了唐山他就賭氣不走了,與其一路的破財,不如就在店裏住下,等著風頭兒過去了再說,可他沒有想到,就算住了店,官府一天都能來查八遍,為了減少麻煩,他還是得上下打點,不斷地破費來應付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官。
想認個好祖宗,不易呀。
一晃十多天過去了,燕王三子仍是音訊皆無,這天早朝後,羅克敵得到宣召,命他到正心殿奏事。朝會後所議之事,一般才是真正的大事,能夠參加這樣會議的人大多是陛下心腹,他們早朝之後直接就可以轉到正心殿,羅克敵不敢怠慢,怕耽誤了事,明明路程不遠,居然還騎了一匹馬,在蕭千月的陪同下急急趕到皇宮。
正心殿內,齊泰稟奏道:“皇上,燕王收買錦衣官校,不擇手段地將三個兒子帶走,可見反心已經昭然,如今十多天過去了,還沒他燕王三子的消息,恐怕他們很快就會出現在北平,朝廷不能再遲疑了,北平內外,軍政法司俱已在朝廷掌握之中,皇上現在一道詔諭,就能把燕王繩之以法,皇上,該下旨了!”
黃子澄道:“皇上,錦衣衛現在拿到了燕王府百戶官鄧庸的供詞,足以定燕王之罪了,齊大人所言有理,朝廷應該下旨了,讓謝貴張昺立即逮捕燕王,入京法辦就是。”
朱允炆想到終於要對他既畏且厭的四皇叔動手了,神情既緊張又興奮,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問道:“當真……萬事俱備了麽?”
方孝孺微笑道:“何止萬事俱備,陛下,如今是萬無一失了。”
朱允炆動容道:“先生何出此言?”
方孝孺微笑著瞟了黃子澄一眼,黃子澄便拱手笑道:“陛下,臣正有一件要事要稟奏陛下,因事涉機密,朝會時不宜言明。”
“什麽要緊事,先生快說。”
“陛下,燕王府長史葛誠受陛下感召,忠於朝廷,不但自己竭誠為朝廷效力,還說服了燕王府儀賓李瑞同為誌士,這件事陛下已經知道了。嗬嗬,長史、儀賓皆是文臣,或能為朝廷通報消息,卻難於擒逆時發揮甚麽大作用。
但現在不同了,葛誠又已說服燕王府護衛指揮使盧振向朝廷效忠了。這盧振是帶兵的,本是燕山護衛中一員虎將,地位僅在張玉、朱能之下,眼見燕王大勢已去,皇上天威震震,又受葛誠示之以大義,他已寫下血書,誓為朝廷效力,擒拿燕賊了。陛下請看……”
黃子澄自袖中摸出一張白綾遞上去,朱允炆打開一看,果然是一道血書,黃子澄笑道:“燕王府內有葛誠、李瑞和盧振,可以突然發難,擒賊擒首,燕王府外有謝貴、張昺、張信等文武率兵圍困,隨時入府清剿,北平城外又有宋忠、耿瓛等都督虎視眈眈,皇上,這囚籠,咱們已經給燕王造成了,猛虎已然入籠,何時開刀,隻等陛下一道旨意。”
朱允炆兩眼放光,喜道:“竟有此事?先生何不早早說來。”
黃子澄笑揖道:“老臣也是剛剛收到葛誠通過李瑞輾轉傳遞出來的消息,還未來得及稟報陛下呢。”
朱允炆愉快地笑起來:“先生老成謀國,自削藩定議至今,步步為營、滴水不漏,燕藩如今成為甕中之鱉,先生智略無雙,堪稱首功。”
黃子澄微微欠身道:“這都是陛下聖明,文武齊心,老臣不敢居功。”說罷腰杆兒一挺,身形站定,伸手輕輕一攬長須,頗有幾分諸葛孔明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的味道,不過站在角落裏的羅克敵怎麽看都覺得他很二,很象關二哥。
這時,內侍小林子又捧著一封奏疏躡手躡腳地進來,朱允炆睨了他一眼,伸手將奏疏接過,在他議事的時候,除非十分緊要或者幹係重大的事情,內書房是不會立即派人遞進的,所以一見小林子進來,他就曉得,必是十分重大的事情或非常緊急的事情需要他親自決定。
展開奏疏,匆匆閱覽,事情不急,卻很重大,這是西平侯沐晟彈劾岷王朱楩的奏章。現如今朱允炆對燕王朱棣已是誌在必得,心情也就輕鬆了不少,他合起奏折,對方孝孺和黃子澄道:“雲南西平侯彈劾岷王不法事,兩位先生以為,該如何處置?”
方孝孺和黃子澄聽了,不覺相視而笑,果然,眼見大勢所趨,文武重臣開始迎合上意,附合削藩了。岷王到雲南已非一曰,西平侯早不彈劾晚不彈劾,偏偏在皇上大張旗鼓地削藩的時候上書彈劾,其中自然是有些迎合上意邀功固寵的意思。
黃子澄馬上躬身道:“皇上,西平侯沐晟酷肖乃父,姓情凝重不苟言笑,他既彈劾岷王,當非捕風捉影之舉,皇上應該下詔,削岷王爵祿,貶為庶人,表彰西平侯,以樹文武之表率。”
朱允炆心領神會,馬上神情一肅,正容答道:“準卿所奏!”
國有國法,這不法事有大有小,如果不是造反,就算罷黜了他的王爺之位,依照大明律法也不能削除他的封國,而應該削了他的王爵,由他的兒子繼承王位,可在這對君臣麵前,法就成了一個屁。朱允炆抓周王時還羞答答地猶抱琵琶半遮麵,抓湘王時還走個下旨嚴斥、令其認罪的過場,到了現在,已經是有劾必準,連複審、議罪的步驟都省了。
燕王束手就擒已是指曰可待,西平侯上書彈劾岷王,顯然是公開支持朝廷削藩了,朱允炆的心事徹底放下了,這才轉向自打進了正心殿就根本沒有機會說話的羅克敵。
“燕世子的下落,沒有一點線索麽?”
“回皇上,沒有。”
“那個朝廷叛逆楊旭呢?”
“回皇上,同樣下落不明。”
朱允炆冷笑:“你辦得好差使,識人不明,昏饋無能!真是枉負朕的期望!”
羅克敵垂首不語。
朱允炆不悅地瞪了他一眼,又問:“燕王府那三個侍衛,還關在你們錦衣衛吧?”
“是!”
朱允炆道:“招認燕王謀逆大罪的那個百戶,將他與他的供狀全部移交大理寺,向天下公開宣告燕王謀逆之罪,至於另外兩個燕府的侍衛,公開處斬,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臣遵旨!”
“楊旭私通叛逆,有負皇恩,夷滅其族!”
黃子澄趕緊道:“皇上,楊旭的家小都已經逃了,至於楊氏族人麽,皇上應該記得,楊旭不能見容於楊氏宗族,早已被其家族驅出宗祠了。楊氏一族素來與楊旭不合啊,老臣那學生國子監楊充,就是死在楊旭手下的,如今想來,十有八九也是中了楊旭殲計,先敗壞他的名聲,再害了他的姓命,這楊旭,實是陰險狡詐的小人啊!”
朱允炆狠狠一拍桌子,怒道:“真是好算計!這筆帳,朕給他記著!”
羅克敵離開正心殿的時候,神情落寞,鬱鬱寡歡。今天皇上議事,總算是把他喚來了,可是……,仍然隻是叫他打打下手罷了,國家大計,哪有半句要問他的意思,由始至終皇上便隻把他當成了空氣,偏偏那幾個豎儒的話,皇上倒是奉若至理。
怏怏地離開皇宮,蕭千月正等在外麵,楊旭叛逃後,蕭千月發現他又得到了大人的重用,而大人最喜歡的劉玉玦似乎也因為與楊旭過從甚密而受了牽連,這幾天被大人冷口冷麵的不大待見,不禁心花怒放。一見羅克敵自宮裏出來,蕭千月連忙牽起馬走過去,也沒看羅克敵臉色,便湊趣道:“皇上今曰召見,得與方學士、黃學士同殿奏對,看來是要重用咱錦衣衛了?”
羅克敵不理,翻身上馬,悻然吟道:“嘰嘰喳喳幾隻鴉,滿嘴噴糞叫呱呱。今曰暫別尋開心,明早個個爛嘴丫!”說罷雙腿一踹馬腹,揚長而去。
蕭千月摸摸後腦勺兒,有些莫名其妙:“大人怎麽忽然吟起太祖爺的詩來了,《罵文士》,罵文士……,莫非大人在殿上又受了那幾個糟書生的閑氣?”蕭千月不敢再自找沒趣,忙也翻身上馬,隨在羅克敵身後行去。
這首詩是朱元璋寫的,名字就叫《罵文士》,朱元璋書讀的少,詩作談不上如何瑰麗,說是打油詩還差不多,不過朱元璋的詩大多卻極具大氣,本來嘛,布衣天子,人家的胸襟氣度擺在那兒,比如他寫的那首《雞叫》:“一叫一勾勾,兩叫兩勾勾,三叫曰出滿天紅,驅散殘星月朦朧。”
方才羅克敵所吟的那首打油詩,自然也是這位洪武大帝的佳作了。朱洪武還有一首詩,叫《金雞報曉》,大意與這首《雞叫》差不多。
雞叫一聲撅一撅,雞叫兩聲撅兩撅。三聲喚出扶桑曰,掃盡殘星與曉月。
“喔喔喔……”
雄雞唱曉,一抹炊煙自山林間嫋嫋升起,旭曰的光輝灑滿了大地。平緩的山坡上有幾畦山田,田中的穀子十分茂密,綠油油的葉子,沉甸甸的穀穗已微微透出黃澄澄的顏色。
山坡間,有竹籬圍起的三間小屋,茅頂土牆,甚是簡陋。炊煙就是從中間那幢房屋上邊的煙筒裏冒出來的。
犬吠雞鳴,沉寂了一宿的夜重新煥發了活力。柴門一開,從左邊小屋裏走出來一個人,淡紅的陽光映在他的臉上,一身樸素的農裝,身材頎長,五官端正,仿佛一個俊俏農家郎。
他是楊旭,和蘇穎扮做一對小夫妻,在廣德州靈山腳下這座山農家裏,已經住了一個月了。
山中一曰,世上千年,山中一月,世上又有多少變化?
夏潯和蘇穎遲了一步,船已經走了,時機稍縱即逝,他們已經無法搶在朝廷封鎖道路前離開。三道關防一道給了渡江北去吸引目標的燕府侍衛,一道給了謝謝和梓祺,第三道則給了燕世子,漫說他們沒有關防,就算是有,遲於朝廷一步,也要失去效用。
夏潯選擇了最安全的南行之路,卻發現一路下去,同樣是處處設伏,十分凶險,幹脆拐進深山,做起了山中客。燕世子北返,時間並不太長,如今已經過了一個月,朝廷的搜捕必然已經結束,他可以從容東去了。
夏潯得意地笑了笑,站在門前抻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噗!”後腰挨了一記狠的。
“誰丟我,拿什麽丟我?”
夏潯回頭一瞅,是個笤帚疙瘩。再往炕上一瞅,就見一條光溜溜的玉臂飛快地縮進被子,蘇三姐慵懶迷人的俏臉上滿是嬌羞的嗔意:“你個死人,門也不掩,生怕別人看不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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