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5章 伴駕乘輿

泉州港,船隻進進出出,帆檣如林,城裏城外商賈雲集,番夷胡人,處處可見。

下西洋的船隊已經離開兩年多了,不過,從那以後民間船隊陸續出洋,與南洋諸國的貿易越來越是頻繁。

隨著鄭和船隊所經之處,更多的國家得到大明開放貿易的消息,紛紛遠洋來到大明做生意,如今最遠的船隊是有來自紅海地區的國家。

聽說,鄭和船隊已經經過那裏駛向更遙遠的地方,而再往前去的路,連紅海周圍的那些國家也不曾去過,那裏是天邊……

這一天,港口依舊如往常一般繁忙,波斯人、阿拉伯人、印度人、南洋諸國的商船進進出出,忽然,不知是誰率先發現了遠處駛來的一隻前所未見的船隊,很快消息就像風一樣地傳開了。

碼頭上的人都停下了手頭的工作,船上的水手爬上了高高的桅杆,商人們站在高處手搭涼蓬向遠處觀望。

船隻遮天蔽日,一眼望不到邊。

行在最前邊的,是一艘巨大無匹的寶船,船頭高高懸掛著一幅團龍金旗,雖然旗幟已經有些破舊,可那團龍依舊金光燦燦。

碼頭上,一個市舶司的官員翹首看著,眼看著那由無數隻各種各樣、規格不一的船隻組成的艦隊越來越近,突然反應過來,他怪叫一聲道:“船隊回來啦!咱大明的遠洋船隊回來!快快稟報知府大人,咱們大明的船隊……回來啦~~~~”

這聲音就像北京城裏的永樂大鍾,一聲振響,便在蒼茫大地上久久蕩漾開來,飄向三山五嶽,飄向五湖四海。

海上,快馬船疾行如箭,

陸上,八百裏快騎行走如飛,

曆時兩年零三個月,大明的艦隊,從天邊回來了!

這消息,隨著快馬船和八百裏驛馬,一路撒播了開去。

北京城,大明新的帝都。

船隊歸來的消息讓已顯出蒼老之態的朱棣放聲大笑,笑聲在金鑾殿上久久回蕩。

他的艦隊回來了。

他的艦隊帶來了英格蘭、法蘭克、葡萄牙、西班牙、匈牙利、德意誌、威尼斯、神聖羅馬帝國等歐洲、非洲、阿拉伯世界、印度洋世界的五六十個國家的使節,還有西方最高統治者教皇的使者。

他的艦隊回來了,帶了非洲象、非洲獅、金錢豹、駱駝鳥、鸚鵡、孔雀等無數的珍禽異獸,居然還有一頭麒麟,那擁有鹿的身體、牛的尾巴、狼的前額、馬的蹄子的祥瑞!

兩千年前,這祥瑞出現在一個叫顏征在的女子麵前,後來這個女子生下了聖中之聖的至聖先師,兩千年後,它又出現了!

他永樂大帝的艦隊回來了,帶回了如山的寶石、珍珠、黃金、白銀,帶回了檀香、堅木、香料、錫和小豆蔻,帶回了改良瓷器所需的顏料,帶回了許多大明所沒有的花草植物,還有西方獨有的穀物與蔬菜的種子。

朱棣蒼老而有力的聲音在金殿上回蕩:“禮部,立即開始接待各國使節的準備!還有一個多月,就是朕正式遷都北京後的第一個新年,朕要與天下萬邦,天下臣民,過一個不一樣的春節!”

杭州港,鄭和艦上。

夏潯對鄭和道:“我的奏章已獲聖上批準,陛下答應我先回金陵,帶上家眷再赴北京。我與公公就在這裏別過吧。”

鄭和笑道:“在泉州時我就聽官員們說,皇上遷都北京之後,正在任上的官員及其家眷是第一批遷走的,第二批就是皇親國戚、王公勳卿。道衍大師已經圓寂,國公是靖難六國公中碩果僅存的一位,當朝功臣勳戚中第一把交椅的人物。

再加上,尊夫人乃是先皇後的妻妹,與皇家沾親帶故,在皇親中也是名列前茅,本該早早遷往北京的,隻因等你歸來,夫人一直延至今日。賢伉儷情深恩重,令人羨歎呀!”

夏潯微微一笑,拱手道:“公公一路順風。”

鄭和亦拱手道:“國公保重。”

一輛輕車急急行駛在小路上,數十騎駿馬隨行在左右,馬行輕快,馬上坐著一個個武士。車上,費賀煒向夏潯輕聲稟報著:“潛龍裏意誌不堅、不願遠行者,因恐其察覺機密,大多都被調到西北公幹去了,實在調離不開的都已清除!”

夏潯點點頭,問道:“雙嶼衛的事情怎麽樣?”

另一側,辛雷咧嘴一笑:“咱們幾乎沒怎麽插手,浙東水師就替咱們把事兒都給幹了。雙嶼衛主力一被調走,剩下些老弱殘兵全不濟事,雙嶼衛被浙東水師全麵接手後,就斷了雙嶼衛官兵及其家眷的財路,這兩年他們過的很苦,這些遠洋歸來的官兵回去之後一定氣炸了肺。”

費賀煒道:“聽說遠洋回來的官兵都發了大財?嘿嘿,那又如何,他們的家人受的欺負,可不是錢就解決的。再說,浙東水師已經占了雙嶼衛,絕不肯吐出這塊肥肉,如今他們已經通過軍方運作,將雙嶼衛全部調往天津衛戍守定居,他們全家老少都要離開,更是怨聲載道,所以,應該不會有什麽困難。”

辛雷陰惻惻地道:“真就有人出幺蛾子也不要緊,咱們的驪龍……”

夏潯輕輕一擺手,辛雷立即絕口不談。

飛龍之後有潛龍,潛龍之後還有驪龍,驪龍是什麽龍?

宋詞有雲:“曾歸車共載,非虎非熊。急流勇退,淵底臥驪龍。”

臥於淵底,應該是最難得一見的龍了。

夏潯沉默片刻,將麵前一口匣子輕輕推過去,吩咐道:“這匣中,就是那遺失的三枚玉璽,叫戴裕彬妥善安排,藏入無主孤墳,再透露於胡濙知道,仔細些,莫出紕漏!”

“遵命!”

兩條人影飛快地閃離輕車,須臾功夫,幾匹輕騎離開這支隊伍,消失在山腳下林木中。

日已西斜,一地金輝。

金陵,錦衣衛南鎮撫司。

“大哥!”

劉玉玨淚光盈盈地看著夏潯:“兩年多不見,大哥瘦了。”

夏潯微笑道:“還好,風浪錘煉了一下,我覺得更結實了。你要在南京留守到什麽時候?”

劉玉玨道:“塞哈智大人一直留在北京,這邊隻好交給我善後了。等最後一批官員遷徙完畢,我才會過去。”

夏潯點點了頭,目光閃爍著,有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嗯!我要先走一步了,那咱們兄弟,就此分別了。”

劉玉玨笑道:“相信也就三兩個月功夫,等來年開春,我就會過去的,也分不了多少時候。大哥回來,本該我去看你,卻勞你先來看我,還……送了這麽多東西,兄弟好生過意不去。”

夏潯笑了笑道:“應該的,你成親的時候我沒有去嘛。不送你,還要送弟妹不是?”

劉玉玨神情黯了一下,忙又展顏道:“那……我就代她謝過大哥了。”

“自家兄弟,客氣什麽!”

夏潯笑了一下,略一沉吟,返身自那一堆禮盒上麵緩緩抽出一卷畫軸,雙手托著,對劉玉玨輕輕道:“兄弟,這副畫,是羅大人交給我的,就是羅大人自盡的那一天,你還記得麽?”

劉玉玨神思恍惚了一下,似乎一下子回到了那個刀光劍影的夜晚。

那一晚,羅大人自盡了!

那一晚,蕭千月自盡了!

那一晚,金陵城改天換地……

雖然,他的心裏自始至終隻有過一個男人,可是這一輩子,唯一一個占有過他身體的,卻是另一個男人。

而那個男人傳承了這副畫給這個男人,兩個男人,一個是奪去了他身體的男人,一個是奪去了他心的男人,通過這樣的傳承,托著這副畫時,他有種身與心、靈與肉融合在一起的感覺。

他沒有打開,他知道這副畫就是《錦衣伴駕乘輿圖》,當年他曾不隻一次在羅大人的房間裏見過它,他還曾代羅大人小心地拂過上麵的灰塵,那時候人人都知道這是羅大人的寶貝,除了他沒有人敢去觸碰,畫麵上的一切,他最熟悉。

他望著夏潯,訥訥地道:“大哥,你……為什麽要把它送給我?”

“因為……”

夏潯臉上綻開一個奇怪的笑容:“你應該知道,大哥如今功成名就,靖難六大國公,我是碩果僅存的一位。這些年來,東奔西走,我沒少忙活,這次回來,怕是要就此封刀,安心享樂了。

羅大人傳這副畫給我,是希望我能繼續錦衣衛,並把它發揚光大。可是很慚愧,我並沒有做到,錦衣衛被紀綱弄得烏煙瘴氣。他終於是伏誅了,塞哈智性情直爽憨厚,掌管錦衣衛,還得靠你這樣心細如發的人!

我把這副畫送給你,也是把羅大人的遺願交給你。雖然跟羅大人作對那麽久,可他一直是我最敬佩的人!”

劉玉玨點點頭,握緊了那副畫,深深地望著夏潯的眼睛,低聲道:“我明白!大哥把這使命托付給我,我就一定努力把它做好!”

夏潯微笑著伸出手,在他肩上輕輕地拍了拍,意味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