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喧鬧驟然間安靜下來。

無論是挨打的趙檔頭,還是東廠的番子,亦或者是張靜一身後的錦衣校尉們,俱都不發一言。

竟好像呼吸也已驟停。

人們瞳孔收縮著,不可置信地看著張靜一。

來之前,不是說好了是來講道理的嗎?

可這一巴掌,卻如驚雷。

而張靜一一番話,更是讓人不禁戰栗。

這是瘋子。

當然……某種程度而言,張靜一的身份確實比趙檔頭高貴。

這就涉及到了廠衛體製的問題了。

錦衣衛隸屬於親軍的係統,因而其首領錦衣衛都指揮使乃是正三品官職。

即便是張靜一這樣的百戶,也是正六品。

可東廠不同。

東廠是隸屬於宦官,而從太祖高皇帝開始,就嚴格限製宦官。

因此這內監雖也有品級,可內廷之中十二監、四司、八局的掌印太監們,至高也不過是授四品而已。

至於東廠的督主,品級尚且都如此低,這些在外辦差的走卒,如檔頭和番子們,甚至連正式的官職都不算,大多數都是從親軍抽調而來的,可往往為了便於管束,譬如趙檔頭這樣的人,其實從前可能隻是錦衣衛的一個總旗官,有個七品就不錯了。

當然,沒有人會計較這個!

可張靜一要計較。

這一巴掌,已打得趙檔頭又羞又怒,他捂著眼睛,嘶聲道:“張靜一,你好大的官威!”

“你既知我有官威,還敢這樣跟我說話,今日怎麽饒得了你!”張靜一麵上格外的冷酷,他是真的殺過人的。

雖然當初殺人的時候,他狼狽不堪,可現在的張靜一,卻是輕車駕熟。

他按著刀柄,厲聲大喝:“諸校尉!”

後頭的校尉和力士們酒醒了。

茫然地看著眼前這一切。

我是誰?

我在哪?

我在幹什麽?

可這時張靜一一聲厲吼,他們下意識的打了個激靈。

因為他們陡然發現,東廠不好惹,眼前這張靜一更不好惹。

“在!”

眾人轟然應諾。

張靜一麵無表情,卻又氣定神閑,旁若無人的踱了兩步,撣了撣錦衣上的灰塵:“他媽的,這群東廠的狗奴不知尊卑,竟敢出言恫嚇,還愣著做什麽,一盞茶之內,若是還有一個東廠的人豎在這裏,我便找你們算賬,給我打!”

“……”

番子們此時徹底的懵了。

他們沒料到有錦衣衛敢這麽狠。

而校尉們……又恢複了醉醺醺的狀態。

他們起初因為酒精,而熱血上湧。

此後,又冷靜了。

可現在……張靜一一句他媽的,突然之間,好像酒精又上頭了。

沉默……

短暫的沉默之後,卻不知哪個愣頭青,突然怒吼一聲:“打!”

張靜一循聲看到的,是一個傻頭傻腦的年輕人,暗暗讚許,這個人要記下來。

於是,愣頭青如餓虎撲羊一般的衝上前,揪住一個東廠的番子,揚起拳頭。

這番子顯然根本沒有預料到居然還真有人不上道,錯愕和遲疑之間,竟毫無防備,隻看到眼前一個碩大的拳頭已揚起,便聽這愣頭青怒吼道:“狗番子,吃我錦衣衛爺爺一拳。”

下一刻,一拳砸在麵門,驟然之間,鼻梁碎裂,血濺的滿臉都是。

哀嚎聲起來。

東廠的番子們駭然,紛紛想要退避。

可這時……怒氣彌漫,平日裏這些東廠番子可是耀武揚威慣了,個個居高臨下,趾高氣昂,有人帶了頭,校尉們一擁而上。

人就是如此,當你孤身一人的時候,你便是怯弱的,便連說話都不敢大聲。

可一旦變成了一群人,那麽理智就會逐漸喪失,一旦有人鼓動,頓時便成了一群敢於踐踏一切律法的野獸。

東廠的番子本就不多。

再加上沒料到這些錦衣衛如狼似虎的衝殺而來,早已聞風喪膽。

因而,這狹小的東廠理清司裏,往往是三兩人圍了一個,將人打翻在地,而後拳腳相加。

有人打紅了眼睛,便連椅子也成了工具。一時之間,茶盞橫飛,木屑交錯。

張靜一一動沒動,他不喜歡打架,尤其是群毆,他是個體麵的人,隻按著刀,佇立著逡巡左右。

在這一片狼藉的衙堂裏,踱步錯過一個個麵目全非的番子,徐徐走到了在地上早已被打得鼻青臉腫的趙檔頭麵前。

他低頭俯視趙檔頭。

趙檔頭嘶聲道:“不要再打了,張靜一,廠衛是一家。”

“你就這樣和我說話?”張靜一這時雖還是慢條斯理,卻渾身彌漫殺氣。

趙檔頭戰戰兢兢,他怎麽也沒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自己不知造了什麽孽,居然遇到了這麽一個殺神。

趙檔頭隻好爬起身來,又匍匐下去,拜倒道:“張……張百戶……”

張靜一冷著臉看他:“前日,那樁細作案子,那人到底是不是建奴細作……”

“是……”趙檔頭先點頭,可迎向張靜一可怕的目光,又搖頭:“不……不是……”

“他既不是細作,你為何拿人?”

趙檔頭無言。

張靜一冷笑:“狗東西!”

一腳,將地上跪著的趙檔頭踹翻。

趙檔頭哀嚎一聲,此時亦是咬牙切齒,厲聲道:“張靜一,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你今日敢來此大鬧,以為脫得了身嗎?”

張靜一驟然火起。

他第一次如此的憤怒。

來到這個世界,即將國破家亡的陰霾一直壓著他透不過氣來,以至於他不得不步步驚心,處處謹慎甚微。

可眼前,看著這個不久前還讓自己協助著殺入良民百姓宅邸,屈打成招的趙檔頭,那一夜,宅邸裏被刑訊的哀嚎聲到現在依舊還在張靜一的耳畔繚繞。

如今,張張靜一又聽趙檔頭不甘的反唇相譏。

張靜一身軀顫栗,一股說不出的憤怒,猶如一團火,將張靜一的理智燒的幹淨。

他一下子衝上前。

用膝蓋死死的頂著倒地的趙檔頭的腹部,滿是血絲的眼睛,死死的盯著趙檔頭,麵目猙獰道:“是嗎,你想讓我死?不服氣嗎?我自然知道你不服氣,你這輩子,一定沒有嚐過今日這樣的委屈吧?那是當然,你若是嚐過,又怎麽會將那安分守己的百姓,汙為逆賊,又怎會如此膽大妄為到將人滅門破家?畜生!”

張靜一說著,狂亂中,隨手抄起地上的摔落的茶盞。

這茶盞抄在張靜一的手裏,高高舉起。

地上的趙檔頭瞳孔收縮起來,慌亂地想要掙紮。

可這時,茶盞已經狠狠落下。

啪……

茶盞狠狠砸在他的額上。

瓷片兒碎裂。

直刺趙檔頭的顱骨。

碎裂的瓷片,也插入張靜一的指縫之間,割破了張靜一的手指,殷紅的血,便順著張靜一的指縫流出來。

張靜一這時竟發現自己沒有感受到疼痛。

他好像已經無法控製自己了,整個人陷入了某種莫名的亢奮之中,他凝視著……凝視著身下麵目扭曲的趙檔頭,聽趙檔頭刺耳的哀嚎。

於是,張靜一沒有猶豫,以至於這個時候,他的腦海是空白的。

他抓起另外半邊的茶盞,手舉起。

而後,又狠狠的砸下去。

依舊是方才的顱骨位置。

血冒如注。

鮮血噴濺在張靜一的了臉上。

張靜一沒有表情。

他隻感受到趙檔頭在抽搐。

趙檔頭的臉上全是血,混雜著淚水……

滿手是血的張靜一,無動於衷。

他將剩餘的半邊茶盞繼續揚起。

啪……

又一下。

緊接其後,是第四下。

第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