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針尖對麥芒
碧紗櫥淺碧色的茜紗朦朦朧朧,格子窗微微的晃動,上邊的花草似乎都活了過來一般,不住的搖曳著身姿,格外鮮活。柳老夫人的手撚著檀木珠子,臉上有著不忍的神色:“曼青,你去將十小姐尋了過來。”
得了柳老夫人這句話,柳明珠全身都鬆弛了下來,她坐在地上,望了一眼柳老夫人,哽咽著幾乎不成聲音:“明珠謝過祖母。”
“你謝我有何用,要謝的是你那十妹妹,若是她能答應給你母親去解毒。”柳老夫人一雙眼睛緊盯著柳明珠:“你母親這是自作孽,不可活,若是你十妹妹不答應去給她解毒,你也不要埋怨她,知道否?”
柳明珠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一雙手,本來是白淨細致如那水蔥兒一般,可現在卻滿是泥土灰塵,塗著紅色蔻丹的指甲上也是灰蒙蒙的一片。自己的淑女形象,全被柳明媚給毀了,柳明珠坐在地上,心中怨念無比。
身後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柳明珠猛的回過頭去,就見曼青婷婷嫋嫋的走了進來,她伸著脖子望了望,看見了身後一支金色的簪子晃動,還有一片淺綠色的衣角。柳明珠的眼睛一亮,柳明媚,你還是來了,祖母的話你不能不聽。
“媚丫頭,珠丫頭到我這裏來,想請你過去給她母親解毒。”柳老夫人望了一眼靜靜站在那裏的明媚,臉上露出一絲為難:“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還是去西雲閣那邊瞧瞧罷。”
“祖母,農夫與蛇的故事,明媚絕不敢忘記。”明媚望了一眼柳明珠,眉頭皺了皺:“一個冬天農夫在路邊發現了一條凍僵的蛇,出於好心,他將它拾起來放到胸口,用自己的體溫將它救活,沒想到蛇醒來便咬了農夫一口,結果農夫死掉了。”
她的聲音不大,但很清脆,屋子裏頭的人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祖母,治病救人本是明媚所應該做的,可明媚卻不想救治一條反過來咬人的毒蛇,恕明媚不能從命。”
“媚丫頭。”柳老夫人有幾分為難,礙著公主府的麵子,柳家也不能見死不救,更何況她剛剛添了個金孫:“你弟弟剛剛生下來,你也得為他積點福,你就去西雲閣看看罷,能救便救她一命,我保證以後她不會再來害人。”
“祖母,如何保證?”明媚抬眼望了望柳老夫人:“祖母是準備將她軟禁起來不成?”
“若是她的毒能解,那我便會將她遷到單獨的一個院子裏住著,派婆子看管起來,你母親便升成正妻。”柳老夫人咬了咬牙:“這樣可好?”
“什麽?那姓杜的狐狸精成正妻?我不答應!”柳明珠氣急敗壞的跳了起來:“祖母,憑什麽這樣安排?那姓杜的女人不過是小戶人家的女兒,我外祖母可是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又如何?你母親做錯了事情,自然要接受懲罰。”柳老夫人瞥了柳明珠一眼:“你若還想要你妹妹去救她,那便閉嘴。”
明媚聽著柳老夫人與柳明珠的對話,好一陣惡心,柳四夫人這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可柳明珠卻依舊在這裏胡攪蠻纏:“若是祖母能說到做到,那明媚願意去西雲閣一趟,隻是有一件事兒明媚必須事先說清楚,明媚隻是治病的大夫,卻不是神仙,若西雲閣那位主子服下的藥物是沒救的,那明媚自然也沒法子。”
“珠丫頭,那大夫可說了是什麽毒?”柳老夫人點了點頭,媚丫頭說的沒錯,她不是神仙,也不能起死回生,先問清楚是什麽毒,看看她有沒有把握能解。
“那大夫說裏邊是生草烏與馬錢子。”柳明珠聽到提起那毒藥,眼睛裏閃過一絲光亮,她熱切的望著明媚:“你能解這些毒的,是不是?”
“生草烏與馬錢子?”明媚一怔,搖了搖頭:“放一樣便已經無藥可救,更何況是放了兩樣?而且這些毒性極重,三個時辰內必然發作,九姐姐,你還是快些回去陪著你母親罷,免得讓她一個人孤零零的落了氣兒。”
“不,不,你能救的!”柳明珠衝到了明媚麵前,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大夫說那藥水已經放了幾年,毒性沒有當時那麽重了,還說我母親能熬兩日呢。十妹妹,你想想法子,你肯定能救的,是不是?”
“媚丫頭,你便過去看看,萬一有救也別耽擱了。”柳老夫人微微點了點頭:“咱們柳府總要做到仁至義盡。”
無論如何,明媚便是裝裝樣子也要過去瞧一眼才是,否則沒由得安平公主會拿了這話題來說事。柳老夫人拿了一雙眼睛盯住了明媚:“去罷,去罷。”
明媚瞧著柳老夫人那神色,也知道她心中在想什麽,雖然覺得無奈,可還是隻能答應下來:“祖母,明媚過去瞧瞧,若是無藥可救,也不能埋怨明媚了。”
“那是自然。”柳元久在旁邊開口:“你且盡力一試,盡人事知天命而已。”
與柳明珠一道從碧紗櫥裏走出來,路上邊誰都沒有說話,二月的春風吹拂著初開的桃花,粉白的花瓣從枝頭飄零,貼在了額頭,就如點點美人痣。柳府的園子裏開始有了春日的氣息,綠色的葉子在枝頭冒了出來,一片新鮮的氣息,但是跨進西雲閣的內室,那份新鮮已經不再存在,內室裏回旋著一種死亡的氣味。
明媚抓起放在桌子上的小瓷瓶聞了聞,又看了看那老大夫滴在桌子上的幾滴藥水,仔細察看了那顏色,她點了點頭:“沒錯,這裏邊有生草烏與馬錢子。”
柳明珠的聲音顫抖著,眼睛裏絕望的神色慢慢的浮現了上來:“無救?”
“是,無救。”明媚望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柳四夫人,或者是太累了些,她似乎已經睡著了,雙眼緊閉,臉上卻已經透出了淡淡的青白顏色:“你自己瞧瞧她的臉色便知,總怕是熬不過兩日了。”
“不!”柳明珠狂叫了一聲,撲到了柳四夫人身上,眼淚珠子滴滴答答的掉了下來:“母親,母親!”喊了兩聲沒聽到柳四夫人回答,她猛然轉過身來,一隻手指著明媚,眼中有著憤恨的怒火:“肯定有救,你分明是不想救她,是不是?”
“九小姐,你莫要胡攪蠻纏了!”玉梨見著柳明珠那又叫又跳的模樣,心中很是氣憤,怎麽就這般顫上自己姑娘不放了呢:“你不是說那個老大夫也說了這無藥可救?你還這般指責我們家姑娘,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我要讓她自己喝了這藥水,然後看看她自己能不能救自己!”柳明珠像發了瘋一般衝了過來,將桌子上那個小藥瓶拿在了手裏,一雙眼睛仇恨的盯著明媚,可似乎還是對她有所忌憚,想了一想,順手將身邊的香桃拉了過來:“對,香桃,你喝了這裏邊剩下的藥水,讓十小姐救你!”
香桃嚇得一張臉都變得雪白,全身都發軟,說起話來聲音都有些磕磕巴巴:“姑、姑娘……這是毒藥!”
“是,正是毒藥我才讓你喝,我倒要看看柳明媚到底會不會出手救人!”柳明珠舉起瓶子便往香桃嘴巴邊上湊,香桃緊緊的閉著嘴,不肯張開,這讓柳明珠十分氣惱,索性伸出兩隻手來掰香桃的嘴巴。
“夠了!”明媚怒喝一聲,朝玉梨使了個眼色,玉梨衝了上去,握住柳明珠的手,將她手中的瓷瓶奪了下來,底兒朝天的倒了兩下,裏邊隻滴出了幾滴藥水來,慢慢的滲透到了水磨青石的地麵上,一點點黑色的印記速度擴大,成了黑乎乎的一團。
“香桃,香玉,你們去將這瓶子收拾了。”明媚朝屋子裏兩個被嚇啥的丫鬟吩咐了一聲,然後慢慢朝柳明珠走了過去。
柳明珠被玉梨製服,她的身子貼在牆上,明藍色的衣裳已經滿是灰塵,看起來不再清新,她的臉就如她的衣裳一般,已經沒有那嬌豔的顏色,灰敗不堪,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是盈盈如水,裏邊盛滿的全是淚水。
“柳明珠,我告訴你一個事實,你不要再閉目塞聽。”明媚望了望柳明珠,臉上露出不屑的神色:“你知道嗎,你母親今日的結局,便是她自己造成的。俗話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一切皆有前因後果,絕非無緣無故。例如說,這瓶毒藥從哪裏找來的?而且是已經準備了好幾年,我想,這肯定不是你母親覺得活著沒有滋味,早就準備自盡了罷?”
柳明珠咬著嘴唇沒有說話,她找不出反駁明媚的話來,心中也明白,這瓶毒藥應該是母親為那姓杜的女人備下的,結果沒想到卻用在了自己身上。
“你自己分明知道這裏邊的曲折,卻一味的要推到我身上,這是否有些不妥當?我已經告訴你了,生草烏與馬錢子無藥可救,你卻還要胡攪蠻纏,甚至不惜用你貼身丫鬟試藥來威脅我,你可真是承繼了你母親的性子。”
“柳明媚,你不想救人就算了,何苦還在這裏對我冷嘲熱諷?”柳明珠將身子扭了扭,用手推開了玉梨,呼哧呼哧喘了兩口粗氣:“你不要羞辱我的母親,你不夠格!你給我滾出去,我不要再看到你!”
“請我來西雲閣的人是你,讓我滾的人也是你。”明媚沒有生氣,朝柳明珠淡淡一笑:“既然有人不歡迎我在這裏,我自然要走了。”她挺直了脊背走到了內室門口,轉過臉來看了一眼柳明珠:“快些送個信兒去你外祖母家裏,看看你外祖母想不想來見她最後一麵,畢竟母女一場,臨別前也該交代幾句話不是?”
“你給我滾!”柳明珠抓起桌子上的粉彩茶盞朝明媚擲了過去,明媚沒有回頭,輕巧的一閃身子,那粉彩茶盞正好砸在門檻上邊,就聽“咣當”的一聲響,茶盞落在地上,那粉色的瓷屑飛濺,地上頃刻間浮起星星點點的碎末。
“這是最後一隻粉彩茶盞了。”站在床邊的藍心輕巧的念了一句:“夫人最喜愛的粉彩茶盞,一隻都不剩了。”
這套茶盞是柳四夫人的陪嫁,據說是難得的珍品,當年皇上賜給安平公主幾套茶具,這粉彩茶盞便是其中之一,安平公主的四個女兒每人得了一套。這套茶盞不說做工的精巧,也不說顏色的恰到好處,有一點是十分了不得的。
茶盞上邊繪的是團花牡丹,上頭有一對穿花蛺蝶,若是盛滿了沸騰的茶湯,那花瓣兒裏邊的花蕊似乎能擺動,那對蛺蝶的翅膀也會隨著茶湯的晃動而撲扇起來。因為珍貴,柳四夫人寶貝得不行,每次拿著茶盞喝茶的時候都格外小心。
十多年了,這茶盞一直是完好如初,直到去年接了十小姐回府,這茶盞便慢慢的少了,六隻變成五隻又變成四隻,到現在,一隻都不剩了。
“母親!”柳明珠聽著藍心這句略帶傷感的話,再也忍受不住,撲回到床邊上抱著柳四夫人哭了起來。她的眼淚掉在了柳四夫人的臉上,似乎激活了她一般,她慢慢的張開了眼睛,吃力的伸出手來抓住了柳明珠的胳膊:“送信回公主府……”
柳明珠哽咽著答應了一聲,轉頭望向旁邊站著的藍心:“你快去給我外祖母送個信兒!”她心中一陣陣糾結著難過,又有一陣陣肆意的快活,等著外祖母過來,非得好好診治那柳明媚不可!
“明珠……”柳四夫人掙紮著想要從床上爬起來,被柳明珠一把按住:“母親,你且躺著好好歇息。”
“明珠,母親……是不行了。”柳四夫人心中懊悔得腸子都快要打結了,自己為何就那般忍耐不住要喝了毒藥呢,為什麽就不能堅持一會兒,為什麽就不能相信錢媽媽?她的眼淚慢慢的滑落到了枕頭上邊,聲音漸漸的低沉了下去:“母親隻想見著你嫁個好人家,生一堆可愛的孩子,現兒瞧著是看不到了。”
柳明珠抱著柳四夫人哭個不住,眼淚就如那決堤的河水般汩汩而下,將柳四夫人的衣襟都弄濕了一大塊。“母親,你不能死,我要母親一直陪著我。”柳明珠心中充滿了恐慌,若是母親死了,那她怎麽辦?不用說父親自然會將那杜若蘭扶成正妻,那柳明媚便名正言順的成了嫡出的小姐了,而她呢,就會成為那風裏的浮萍,沒有人會再關心她,因為她沒有了母親!
“明珠,你別哭,你還有祖母與外祖母呢。”柳四夫人握著柳明珠的手不放,眼睛留戀的望著她:“你父親是指望不上的,你祖母或許會念著你外祖母家裏的身世給你許個好人家,你可要記得今後要討好她,別惹她生氣。”
許個好人家?還能許給誰家?柳明珠淚眼朦朧的望著柳四夫人,她想嫁的人是喬景鉉,難道母親不知道?“母親,我隻嫁景鉉哥哥……”她小聲說道,很是堅定:“旁的人家我都不嫁!”
“明珠,我的傻孩子。”柳四夫人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發:“你與喬景鉉是不可能的,你便死了這條心罷。”
“不可能?為什麽?”柳明珠睜大了眼睛,拚命的搖著頭:“母親,我很小的時候便喜歡上了景鉉哥哥,他也一直對我很好,咱們回京城來的時候,他還特地來給我送了水晶獅子紙鎮呢。”
“或許原來還有一絲可能,但現在卻一點可能都沒有了。”柳四夫人搖了搖頭,且不提萬陽公主家的玲瓏郡主,就是大房的柳明豔都要比明珠更有可能被英王妃看上。更何況自己若是這麽死了,明珠的身份便又低了一層,英王妃怎麽樣也不會聘了明珠去給喬景鉉做正妻的,除非是明珠願意去做平妻或者貴妾。
自己的明珠,捧在手心裏十幾年的明珠,怎麽舍得讓她去做妾!柳四夫人望著柳明珠,淚眼朦朧,難過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柳明珠伏在柳四夫人身上,聽著她那無奈的話語,心中一酸,怎麽會這樣,一切不是好好的嗎?為何她的生活驀然便變了個樣子?母親要離她遠去了,就連自己一直愛戀著的景鉉哥哥,也成了鏡花水月,海市蜃樓不成?
“明珠,你要記著,這些苦難都是杜若蘭那個賤人與她的孩子帶給你的,你可不能忘記了母親的仇恨。”柳四夫人攥了攥柳明珠的手:“你要睜大眼睛好好活著,要活得比那賤人要好,要笑著看她們的不痛快,你聽到沒有?”
沒有陽光透進內室裏邊來,隻是門口漏著一線光亮,屋子裏陰沉沉的一片,昏暗裏頭柳四夫人那張青白的臉顯得格外猙獰,就如鬼魅一般,張開她血紅的嘴唇在吞噬著什麽,隻見雪白的牙齒一閃一閃,她的眼睛卻是黯淡無光,茫然的直視著屋頂。
“母親,明珠記得,都記得。”柳明珠和著眼淚答應了一句,才伸直脖子,那淚水卻已經流入了喉嚨裏邊,涼冰冰的一片,將整個心都變涼了。
“姑娘,安平公主來了。”屋子裏邊忽然光亮了幾分,柳明珠回過頭去,就見門簾被人高高擎起,光燦燦的一片裏邊,安平公主高高的昂著頭走了進來,她花白的頭發上邊簪著無數的金飾,照得人幾乎要睜不開眼睛。
“外祖母。”柳明珠跪在地上哽咽的喊了一句,便再也說不出話來,安平公主微微點點頭,走到床邊坐了,瞧了瞧柳四夫人的臉,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慈音,你這是何苦!連結果都不知道,你自己心裏頭卻認定輸了,這點膽色都沒有!”
柳四夫人躺在那裏,後悔的眼淚不住的流淌著,可她卻絲毫找不到能辯駁安平公主的話,隻能躺在那裏,恐懼的等待著死亡的到來。她的腹部絞痛慢慢的增加了些,似乎有什麽東西在牽動著五髒六腑一般,有時是隱隱的痛,有時又深了些。
“你自幼便不是個聰明伶俐的,沒想到年紀大了,連幼時都不如,簡直可以用愚笨來形容!”安平公主伸手將柳明珠拉在膝蓋那邊,摸了摸她的頭發:“你便安心的去罷,外孫女我會留心照看著的。”
“外祖母……”聽著安平公主這毫不客氣的話語,柳明珠噎了一下,又哭了起來:“我去請那個柳明媚來給母親解毒,她不願意,說什麽生草烏與馬錢子無藥可救,她分明是不想救母親!外祖母還能找得到好的大夫來救母親否?”
“生草烏與馬錢子?”安平公主沉吟一聲,她也不是沒有接觸過有毒的草藥,這兩種東西確實是有劇毒,服了下去便是沒有回頭的路。望了一眼柳四夫人,她重重的哼了一聲:“沒用的東西,對自己下手倒是狠。”
劉四夫人沒有反駁,這一輩子過安平公主對自己也沒有幾次笑臉,她的笑容給得最多的便是二姐沐陽郡主,在她的眼裏,二姐才是天底下最冰雪聰明的人,是最值得誇獎的。可是二姐她究竟又做了什麽事情?她什麽都不需要做,封號,衣裳飾品,許的好人家,唯有自己,這一輩子過得如此艱辛。
“我盡量替你去爭取著,聽他們的口氣,仿佛我那個好女婿一定要扔休書給你呢。”安平公主拉了拉嘴角:“你做人也夠失敗的,人都成這模樣了,夫君還一心想著要寫休書,虧得柳老夫人還算是個明理的,沒有助著兒子的興致,否則這會子你恐怕是會被抬著扔回公主府來了。”
“什麽?”柳明珠止住了哭聲,呆呆的抬眼望著安平公主:“我父親,還是要寫休書?”
安平公主點了點頭,伸手撫摸過柳四夫人的臉,她的指尖冰涼一片,似乎沒有半點熱度:“慈音,你什麽也別想了,熬得住便與明珠多說說話,如果實在熬不住,還不如早些去了。”
她的聲音很冷,就如寒冰上落下一個釘子般,頃刻間濺起了冰涼的細屑,直直撲入人的心中。柳明珠驚愕的抬頭望著安平公主,她已經站起身來,頭也不回的往門外走了去。
“明珠,你外祖母就是這樣子的,若是你做的事情不如她的意,她便是這般冷冰冰的,你不要太驚詫。”柳四夫人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壓製著腹部那陣陣絞痛:“這兩日你便陪在母親身邊,哪裏都不要去。”
偌大的玉瑞堂隻坐了幾個人,柳老太爺已經聞訊趕了回來,正與柳老夫人一道與安平公主交涉,柳元久也被叫了過來,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慈音是我的女兒,雖然她做得再不好,你們也該給我公主府一個麵子。”安平公主拿著茶盞,右手的尾指優雅的喬了起來:“她也是皇上的表妹,怎麽說也是金尊玉貴的人,你們柳府怎麽能肆意的侮辱她。”
“我們柳府侮辱她?”柳元久的聲音提高了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公主你可知道她做了些什麽?”
“做了些什麽?”安平公主的嘴角露出一絲冷冰冰的笑容:“不過是想將一個低賤的女人弄死,但是沒有成功而已,這算什麽事情?”
“低賤的女人?”柳元久憤怒的望著安平公主:“她是我的妻室!”
“妻室?”安平公主仰頭笑了起來:“從妻室變成妾室,這可是你們柳家自己做出來的事情,這種女人不低賤難道還高貴?她的一條命本來就生得賤,賤民還用得著放在同等身份上頭去說事?”
安平公主的氣勢很囂張,望著柳元久的眼睛裏全是不屑:“你若是敢寫休書給我的慈音,那我可以告訴你,用盡一切辦法,我都會將你們柳府弄垮!別以為你們柳府是幹幹淨淨的找不到半分錯處。”她的眼睛環視著玉瑞堂,陰陰的一笑:“你自己看看你們家的玉瑞堂,如此華貴,靠著你們的俸祿,能修繕成這個樣子?還不是從暗中得了不少好處?我隻要肯花功夫,自然能找到你們收受賄賂的證據,皇上提倡清廉,我這證據送上去,柳侍郎,你好好想想後果便是。”
柳元久本來是一臉氣憤,聽著安平公主這話,忽然間就沒了聲響,坐在那裏有幾分茫然,不知道該不該繼續說下去。柳老夫人在旁邊輕輕咳了一聲,端起茶盞慢慢喝了一口,這才慢悠悠的說話:“既然公主如此有心,想要替我家元久曆練一番,但請無妨,我們柳府從來不怕這種威脅。”
安平公主一怔,眼睛掃了過去,就見柳老夫人臉色如常,看不出半分害怕:“我們柳府若是隨便能被人威脅到,那也不會是今日的柳府了。公主殿下,我們敬重你是先皇的妹妹,乃是皇室貴胄,這才允了你當年的要求,將你的女兒聘了進來做媳婦。可是她婦德有虧,你也不能一味護短,她是我的媳婦,若蘭也是我的媳婦,若蘭肚子裏頭的更是我柳家的骨血,是我盼望了很久的金孫,她將手伸到我的孫子身上,我無論如何也不能忍。”
安平公主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聽著柳老夫人開口,她知道柳老夫人肯定還會有下文,若不是這樣,她恐怕早就將柳四夫人給送回來了。
“我們大家都是幾十年的老交情了,低頭不見抬頭見,鬧僵了也不大好,以後總歸是要見麵的。”柳老夫人瞧了安平公主一眼,臉上有著一種深思熟慮的表情:“我如此提議罷,大夫說慈音最多捱不過三日,我們柳府素來仁心仁義,就不再追究她這件事情了,讓她安安靜靜的去了便是。元久,你不要再提休書之事。”
安平公主長長的鬆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了輕鬆的表情來,隻要是不被休棄,柳四夫人依舊是柳府的兒媳婦,族譜上有名字,能葬入柳家祖墳,以後逢年過節都有人祭祀,這樣她總算是放下了一樁心事。
還是柳老夫人能看清大局,她嘴裏說著不怕自己去查,又說柳府仁義辦事,其實還不是害怕自己要尋她的麻煩?安平公主的嘴唇輕蔑的撇了一下,望著柳元久那有些不服氣的臉,心中暗道,這柳元久也是昏了頭,都當了這麽久的官了,依舊還是看不清局勢,一味的直著脖子要與自己對著幹,也不想想自己的斤兩。
“那就這般說定了。”公平公主笑著點了點頭:“柳老太爺,你沒有旁的意見罷?”
“這些乃是內宅之事,你們婦人家自己看著辦便是。元久,你也不必再多說,就按照你母親說的辦。”柳老太爺摸了摸胡須,實在有幾分不耐煩,若不是看著親家母是安平公主,他才不會巴巴的跑回來,這些事情由柳老夫人處置就是。
柳元久心裏頭點著一把火,拳頭捏得緊緊,麵皮漲得發紫,這讓他如何回去與若蘭交代?自己已經在她麵前說了要扔休書給柳四夫人的,現在就由她這般體體麵麵的死了,依舊是柳家的四房兒媳的身份入殮,到時候族譜上頭還是壓著若蘭一頭——即便若蘭因著她死了而升了正妻,可身份卻是續弦,以後過年祭祖的時候還要在她麵前行跪拜之禮呢,這讓她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我不同意!”柳元久從牙齒縫裏擠出了幾個字來,這幾個字有如一聲春雷般,振聾發聵,讓玉瑞堂幾位老人都驚住了,坐在座位上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目光瞧著他。
按著孝道來說,隻有長輩說話小輩聽的,現在長輩們都做出了決議,可這做小輩的卻開口反對,這便是違背了孝道。柳老太爺很不滿意:“元久,你又為何有了異議?”
“柳侍郎,當年三元及第的狀元公,做策論的時候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可怎麽現兒就如此不講道理?”安平公主十分不屑的望著柳元久:“你父親母親都同意了,這裏還輪得上你來說話?”
“我隻知道這是我的家事,父母要處理也該先問過我的意見。難道公主便沒聽過這句古話?不聾不癡,不做阿翁阿姑?有誰會像公主殿下一般,將手伸到了女婿屋子裏頭?”柳元久猛的站了起來,朝柳老太爺與柳老夫人行了一禮:“即便不寫休書,我也要將若蘭提成正妻,我不能讓她變成所謂的續弦,在家祭中還要對著害她的人的牌位行跪拜之禮。”
在大陳皇朝,如果前妻病逝,後邊娶的這個叫續弦,續弦雖也是正妻,可在前妻的牌位麵前卻要行跪拜大禮,表示對前妻的尊敬。柳老夫人自己本身也是續弦,已經行了三十多年跪拜大禮了,聽著柳元久這般一提,也忽然醒悟過來,這種感同身受可不是一般的深刻,她的指甲深深的摳進了手心,元久說得沒錯,杜若蘭不能對崔慈音行跪拜大禮,哪怕崔慈音是安平公主的女兒,那也不可以!
“元久說得沒錯,我倒是將這個疏忽了。”柳老夫人點了點頭:“慈音做了錯事,後果自然要自己承擔,我們柳府仁義,不將她休離已經是萬般的恩惠,怎麽還能讓她壓著無辜被害的人一頭?”
柳老太爺對此倒是沒有太多感覺,但內宅之事他全部聽從柳老夫人的安排,聽著她這般說,也在旁邊點了點頭:“我覺得也很有道理。”
安平公主氣得臉色發白,用力拍了下桌子,對著柳元久吼出了一句話來:“柳侍郎,做人不要過分!”
“我有哪點做得過分了?”柳元久毫不退讓,一雙眼睛逼視著安平公主:“若是公主殿下覺得過分,不如我們將這事情張揚出去,請京城的百姓們來評評理,看看是我柳元久做得過分,還是公主殿下要求得過分?”
安平公主哆嗦著嘴唇,臉上就如結了霜一般,這柳元久,竟然敢要挾她,要將這件事情宣揚出去?這事情傳出去,那自家公主府的麵子也就丟盡了,京城裏貴人圈裏可以大半年不用露麵。
“好好好,柳侍郎,算你狠。”安平公主撐著椅子站了起來,眼睛鼓得就如一隻青蛙:“隻要你們柳府不扔休書,其餘便請隨意!”
“公主殿下,我們柳府自然還是要尊重公主府的麵子,隻將慈音變為平妻便是了。”柳老夫人瞧著安平公主著實生氣,斟酌著添了一句:“這樣一來,明珠依舊是嫡女,身份不會有半點改變。”
“你們想怎麽辦便怎麽辦罷!”安平公主隻覺顏麵掃盡,長長的裙裾拖過玉瑞堂的地麵,就如孔雀的尾翎灑開來一般,華貴而耀眼,可又帶著一絲絲衰敗的顏色。
門簾上的牡丹花忽明忽暗的閃動著,柳老夫人瞧了瞧站在那裏的柳元久,他臉上依舊有著憤恨的神色,潮紅的顏色尚未消褪,心中也有些憂慮,柳元久過分寵著杜若蘭了些,為了她竟然敢與安平公主對峙。
“元久,做事何必這般衝動。”柳老太爺此事開口說話了,伸手摸了摸胡須,一臉的不讚成:“你已經三十多歲,該添些穩重,不應該再如少年時那般衝動了。今日你這般對安平公主,焉知她以後不會報複?安平公主可是出了名的心胸狹窄。”
“我不怕她。”柳元久心中掠過一絲畏懼,但旋即又鎮定了下來:“我行得正坐得穩,她能奈我幾何?”
柳老太爺搖了搖頭:“元久,不管怎麽說,你方才也不應該是這種態度,即便你要將崔慈音降為平妻,也該是好言協商,而不是這般肆意頂撞於她。”
“父親,她都要挾起咱們太傅府來了,我們又何必被她挾製!”柳元久的一雙眼睛裏似乎要冒出火來,一想著安平公主那倨傲的神色便心中有氣:“父親,我們身正不怕影子歪,隨她怎麽辦!”
“老爺,這事兒元久沒有做錯,本來便該給些懲罰,若是那崔慈音做錯了事依舊讓她如此囂張,那我們柳府後宅勢必以後就不得安寧了。”柳老夫人朝柳元久點了點頭:“元久做得很對。”
“既然你們母子倆都這麽說,那我也不說多話了。”柳老太爺歎了一口氣,旋即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若蘭生了?是個兒子?”
“是是是。”柳老夫人立刻眉開眼笑起來:“老爺,你還沒見著咱們的金孫呢,快些進去瞧瞧,長得粉團子一般,我瞧著心裏頭可高興了!”
柳老夫人站了起來,扶著曼青的手便往內室裏邊走,柳老太爺也緊緊的跟了上去,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柳元久的視野裏。柳元久站在玉瑞堂,瞧著那幅闊大的屏風上繡著的各色花卉,嘴角撇了一撇,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來:“花開富貴,竹報平安,要想有驚無險的富貴平安,看起來也很是為難呢。”第一百二十章
就如春風吹過一般,柳四夫人服毒的消息慢慢的在柳府裏頭流傳了開來。盡管柳老夫人要求下人們保密,可畢竟紙包不住火,玉瑞堂裏人來人往,這些又如何瞞得住!
譚穩婆接生以後沒有當即回家,而是被傳進玉瑞堂,又從她家裏傳來了二兒媳,緊接著西雲閣的下人們全部被喊進玉瑞堂,錢媽媽尋了自盡,這一切便已經能讓人猜出其中的七八分來。
柳老夫人派人請大夫去西雲閣、柳明珠狀若瘋狂般在柳府園子裏跑來跑去、九小姐與十小姐發生了爭執、柳老夫人做了調解,這一切明麵上看似沒有關係的事情放到暗處細細推測,不免讓人猜了個七八分。
“母親,我聽人說四嬸服毒了,這事兒是真的?”柳明豔懶洋洋的趴在椅子上頭,睜著眼睛往向柳大夫人:“好端端的,她服什麽毒?”
“你又聽誰在嚼舌根子呢!”柳大夫人笑了笑:“快別聽風就是雨!”
“哼,母親,你別瞞著我了,聽說十妹妹被九妹妹強著去解毒,十妹妹看過以後說無藥可救。”柳明豔臉上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神色:“我聽那些丫鬟們說,西雲閣那邊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估摸是九妹妹在哭呢。”
柳大夫人歎了一口氣,心中有說不出的滋味,雖說柳四夫人與她關係並不好,可身為女人,她也能感受到她的苦處。這事情明擺著便是柳四夫人想去算計那杜若蘭和她的孩子,東窗事發以後便服了毒。
想著自己這麽多年,不動聲色的料理了柳大老爺的幾個小妾,從來沒有失手過,柳大夫人又稍微有幾分得意,這柳四夫人也是太沒用了,拿捏一個小妾這麽多年都沒有拿穩,到最後自己竟然還服毒了,真是匪夷所思!
“母親,好像說安平公主還過來咱們府上了。”柳明豔翻了個身,臉上有幾分緊張的神色:“是不是要將柳明珠接到公主府去住?”
柳明珠若是去了公主府,那與喬景鉉見麵的機會可能會比在柳府要多,畢竟他們都是皇親國戚,彼此走動會勤密一些,柳明豔一想到這事情上頭就覺得心中有些不安。
“哪裏能讓她接了去呢,咱們柳府的人又沒有死絕!”柳大夫人搖了搖頭:“也不知道究竟是來做什麽的,隻不過這般行事,定然是有她的目的。”她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忽然想到了旁的事情上頭去:“若是這幾日死了那可怎麽辦,你兄長還要參加春闈呢。”
“可不是嗎,若是這幾日上頭死了,家中要辦喪事,吵吵鬧鬧的,豈不是幹擾了我兄長的休息?”柳明豔也應和了一句,站起身來跑到桌子前邊翻了翻黃曆:“今日都是二月初七了!”
柳大夫人掐著手指輪了輪:“初九春闈開科,她要落氣也該捱到初九以後才好,你兄長進了考場以後就不會受這邊幹擾了。”
暮色一點點的上來了,柳府的院子籠罩在一片輕軟的煙靄中,遠處傳來幾聲漸漸的哭聲,慢慢的又被那鴿哨的聲音掩蓋了過去,一群鴿子撲扇著翅膀掠過天空,幾根羽毛飄飄揚揚的落了下來,猶如那瑣碎的人生片段,在空中浮起,又落下。
明媚住的沉香閣與西雲閣隔得有些遠,可依舊還是能聽見那邊傳來的悲哀的哭泣聲,隱隱約約的鑽到自己耳朵裏邊,還伴隨著柳明珠的哭罵聲,仿佛在罵杜若蘭,在罵她,在罵那個新生的孩子,那叫罵聲含糊不清,可依舊還能聽得出她的名字。
“姑娘,真真是可氣,難道她便不知道這都是她母親自找的?”玉梨一雙手扒著窗戶,望外頭憤憤的啐了一口:“自己不好好反省,倒找起姑娘的禍事來了!”
“有什麽辦法?有些人從來不會想自己的過錯,隻會想著旁人虧欠了她什麽。”明媚靜靜的坐在窗戶邊上,抬眼望了望天邊的那抹晚霞,嬌豔得如美人臉頰上的胭脂,將旁邊的絲絲流雲都染紅了一片。
“玉梨,關上窗戶罷。”她側耳聽了一陣子,柳明珠的叫罵聲反反複複就那麽幾句,實在有些乏味:“將窗戶關了,咱們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雕花窗關得嚴嚴實實,叫罵聲仿佛瞬間被隔斷了一般,沒有再聽到一點聲響,明媚含笑望了屋子裏邊一眼,四個貼身丫鬟有三個都在低頭做針線,隻有玉梨無所事事的在東張西望。
玉笛手中拿著一塊素絲帕子,正在繡著一叢柳枝,玉梨跑到她旁邊瞧著她手指靈巧的上下飛舞,有些羨慕:“玉笛,你的手藝真巧,繡出來的花啊樹啊的,跟真的一樣。這是給咱們姑娘繡的帕子?瞧著便十分精致,這牙邊便已經讓我佩服得五體投地了。”
“姑娘不是說咱們各人有各人的長處?我還佩服你會幾手點穴的功夫,還跟著姑娘學了一手好醫術呢。”玉笛笑嘻嘻的拿著小銀剪子將一根綠色的絲線剪斷,將那張帕子舉在麵前瞧了瞧,笑微微道:“姑娘,你要不要添個字兒到上頭?每張帕子都繡一叢柳枝,咱們柳府有這麽多小姐,怎麽分得出來是誰的?”
“不用了,她們也不用這柳枝做帕子的繡花,我瞧著全是拿牡丹芍藥之類的,我這個已經是獨樹一幟了。”明媚接過帕子瞧了瞧,笑著說道:“即便誰撿了去,也知道是我的帕子,繡工這般好,哪個小姐的丫鬟有這麽巧手?”
玉笛臉色微微一紅:“姑娘,你總愛說笑。”
“我可不是說笑,我在說真話。”明媚朝她點了點頭:“你成親以後,我拿銀子給你去開家繡坊,我做東家,你做掌櫃兼繡娘,咱們好好來賺些銀子。”
說到成親,玉笛臉色一紅,扭著身子坐到一旁:“姑娘快別取笑奴婢了,奴婢成親可還早著呢,姑娘還是操心自己的親事再說罷。”
小姐們及笄以後便可以開始談婚論嫁,十六歲定下人家,一般在家中備嫁一年,到十七歲上頭便剛剛好出閣了,但丫鬟們成親一般要晚許多,二十歲成親是正常的事兒,有些丫鬟為了多積攢些旁身的銀子,到了二十四五歲上頭才嫁人。
明媚點著頭道:“你放心,我自然會給你們操心親事的。”望著玉簫與玉梨,她抿嘴一笑:“先得將這兩個嫁出去才輪得上你呢。”
玉簫站起身來點上幾盞油燈,屋子裏登時暖黃一片,十分溫馨,她端了一盞走到明媚身邊,將那油燈放在桌子上頭:“姑娘,你還是說說你自己罷,喬世子那般殷勤小意,我瞧著不出一年,你就已經定好人家了!”
屋子裏幾個丫鬟都嘻嘻的笑了起來,明媚轉過臉去,抱了一床小薄被子便滾到了小榻上邊:“我懶得和你們說。”閉了閉眼睛,眼前仿佛浮現出喬景鉉那張英俊的臉來,她拍了拍自己的臉:“怎麽就這般神魂顛倒了不成?”
夜色漸漸的上來了,嬉鬧了一陣,梳洗過後上床安睡,起先還聽著外麵似乎有細細的哭聲,可慢慢的瞌睡上來,眼睛閉緊,什麽也聽不見,等到再睜開眼睛,窗外已經是一片明亮,晨曦將天空照得燦燦有光。
明媚帶著玉梨出來,經過西雲閣的時候瞥了那邊一眼,西雲閣裏靜悄悄的一片,細細的哭聲已經沒有了,也許柳明珠是哭得有些累睡了過去,到現在還沒起床。明媚在門口略微站了一陣子,沒有見著有動靜,搖了搖頭,徑直往玉瑞堂那邊去了。
走到主院門口便遇著了柳明欣,她親親熱熱的走了過來,拉住明媚的手道:“如何?你昨晚可睡得安寧?聽說那邊鬧成一團,不大好歇息罷?”
明媚微微一笑:“還算好,心裏沒存什麽事兒,睡得很是舒服。”
“你可真能睡,若是換了我,怎麽著也就落不了覺,總覺得心塞。”柳明欣挽住明媚的胳膊兩人慢慢的往裏邊走:“如何能心裏頭不存事兒?快些教教我。”
“自己不去想那麽多便是了。”明媚抬頭望了望前邊的玉瑞堂,丫鬟婆子們已經在外邊忙忙碌碌了:“你瞧她們,每日裏做著一樣的事兒,也沒誰抱怨不好,七姐姐,咱們該要知足了。”
柳明欣若有所悟的看著門口那兩個打簾子的丫鬟,點了點頭:“你說得也是,現兒我已經夢想成真,由庶女變成了嫡女,還有什麽好抱怨的。”
明媚悄悄在她耳邊說道:“池姑姑不是說七姐姐規矩學得很好?指不定這次宮中大挑就被挑上了,到時候還得來恭喜七姐姐呢。”
柳明欣抿嘴笑了笑,那厚厚的嘴唇被抿去了一半,忽然間顯得靈秀了幾分,十分的清麗,明媚一怔,原來柳明欣也是可以這般美貌的。
走到玉瑞堂裏邊,老夫人還未出來,倒是那個小丫頭子七巧蹦蹦跳跳的進來了:“七小姐,十小姐,你們來得真早,今日可能要等一陣子了,老夫人昨晚陪著八公子玩鬧,到半夜才落覺呢。”
明媚忽然間醒悟過來這八公子指的便是自己的弟弟,柳老夫人盼了這麽多年,總算來了個親孫子,由不得她興奮。轉臉望向柳明欣:“看來咱們可得等好一陣了。”
不多時各位夫人帶著柳府小姐們陸陸續續的走進玉瑞堂,聽說柳老夫人因著新得的孫子睡得遲了些,個個臉上表情不同,明媚坐在一旁瞧著,真是形形色色,各人各麵。
坐在那裏小聲說笑了一回,約莫到了卯時末刻,玉瑞堂的後邊才響起輕輕的腳步聲,眾人抬起頭來,就見曼青扶了柳老夫人走出來,柳老夫人臉上全是笑,眉眼都堆在了一處,剛剛坐下身子便發出了感慨聲:“這小子一清早就哭鬧了起來,聲音真是響。”
不消說肯定是在讚美新生的弟弟聲音清亮了,明媚抿嘴一笑,柳老夫人實在太有意思了,說話完全不管旁人的想法,隻顧自己的性子來。抬眼看了看對麵幾位夫人,臉上都有些微微的不快,隻是沒有誰開口。
“你們等了好久?”柳老夫人掃視全堂,這才慢悠悠的開口:“以後別來那麽早給我請安,推到辰時罷,你們也能多睡一會。”
幾位柳家小姐臉上都露出了快活的神色,她們正在長身子的時候,頭粘著枕頭就想睡,每日早上都舍不得起床,偏偏卻還要來給柳老夫人請安,這完全是一種折磨,現兒聽著可以多睡一個時辰,高興得互相瞅了瞅,眼睛一閃一閃,表示心中十分高興。
“你們有什麽事兒說沒有?若是沒有,這請安便散了罷,幾個丫頭等會去清蘅齋跟著池姑姑繼續學規矩。”柳老夫人瞧了瞧柳明欣,池姑姑說她十分難教,每個動作學下來,比旁的姐妹都要多花些時間,不過難得的是很受教,總是默默無聞的在自己練習,很有笨鳥先飛的感覺。
明媚跟著大家應了一聲,抬腳便想走,這時就聽柳老夫人喊她:“媚丫頭,你別著急走,先跟我去碧紗櫥,替你弟弟把下平安脈。”
看來自己要化身這新生嬰兒的私人保健醫生了,明媚抬起臉來朝柳老夫人笑了笑:“孫女遵命。”不管怎麽說,能不去清蘅齋那邊,不去跟著池姑姑去學那種將一個人變成木偶般的規矩,明媚還是很樂意的。
池姑姑的規矩實在太嚴格,雖然她說要照著規矩來做,才能體現大家貴女的雍容高貴,可在明媚眼裏,那樣生搬硬套下來,整個兒便是一隻木偶,手要怎麽放,腳要如何並攏,請安時的手勢、眼神乃至笑容等等……這宮裏也實在太可怕了些,虧得柳明欣還那般努力的去學習,一心想著能去宮裏做娘娘。
跟著柳老夫人走到碧紗櫥,還沒進去,就聽著裏邊有響動,孩子的哭聲斷斷續續的傳了出來,柳老夫人扶著門大怒:“誰在招惹我的金孫!”
走進門去,奶娘抱著那嬰兒在搖來晃去,柳老夫人大踏步向前,一把便將繈褓抱了過來,眼睛橫了橫:“怎麽將他抱在手中還會哭?是不是抱的姿勢不對?”
說來也奇怪,那小嬰兒到了柳老夫人手中,竟然也不哭了,一雙眼睛好奇的望著柳老夫人,臉上掛著的淚珠子還沒幹,嘴巴邊翹了起來,似乎在衝柳老夫人微微的笑。柳老夫人見著很是高興,指指點點道:“你瞧瞧,你瞧瞧,我抱著他怎麽就沒聽見哭聲了?”
曼青在旁邊笑嘻嘻道:“老夫人,小公子知道最親的人來了,自然就不哭了,瞧他笑得多甜。”她抬起手來點了點嬰兒的臉,那沉沉的翡翠鐲子晃了晃,若有流光而過。
明媚在旁邊見著,心中感歎這位弟弟實在厲害,甫一出生便攀上了柳府最大的boss,看人擺笑臉的討得她的喜歡,以後吃香喝辣便不用愁了。她走上前去伸手給嬰兒搭了一把脈,朝著柳老夫人笑道:“一切正常。”
柳老夫人眉開眼笑,瞅著嬰兒玉雪般的肌膚,兩條眉毛差點沒有飛走:“正常便好,正常便好。”
“老夫人,外邊郭家九小姐求見。”門簾子掀了掀,七巧伸出了一個小腦袋進來:“我叫她在外邊等著,她聽說咱們府裏得了個小公子,就等都不願意等,跟著我進了內院。”
柳老夫人笑嗬嗬的抬起臉來道:“沒事,快讓她進來。”
“老夫人,我早就說了你會讓我進來,偏偏這些丫鬟們卻說要通傳。”郭慶雲就如一團旋風般卷著進了碧紗櫥,朝柳老夫人一抱拳:“聽說柳老夫人得了金孫,我特地進來瞧瞧。”走到柳老夫人身邊,低頭一看,嘴裏“喲喲喲”的喊了起來:“這模樣,怎麽與柳十有些像?長大以後保準是個玉樹臨風的公子哥兒!”
柳老夫人望了望明媚,點著頭道:“可不是,與媚丫頭是有些像呢,他們是姐弟,肯定會有些像的。”
郭慶雲在身上摸了摸,從袖袋裏取出一把小彈弓來:“我不知道老夫人新添了孫子,身上也沒有帶什麽值錢玩意,就把這彈弓當做賀禮罷。”
彈弓金燦燦的躺在她的手心,瞧著那做工很是精致,上邊還雕著花紋:“這是我抓周的時候抓到的東西,一直帶在身邊,給這小公子當個好玩的罷。”
“郭小姐真是客氣,這可是我這金孫收到府外的第一份禮。曼青,趕緊將這小彈弓收好。”柳老夫人笑著望了郭慶雲一眼,這位郭小姐可真是個貼心的,與旁人說的完全不一樣,旁人都說她粗魯無禮,可自己見著她竟是十分的有禮。
“是嗎?我竟然是第一個?”郭慶雲咧了咧嘴,顯得十分高興,轉臉望向明媚,在她肩膀上拍了一掌:“柳十,你可真沒意思,都這麽久了,也不見你來鎮國將軍府找我,老是要我上門來揪你出去,多來了幾次,老夫人肯定都嫌我煩了!”
柳老夫人此時心情很好,一點都不覺得郭慶雲說的話有什麽不妥當,隻是笑著替明媚開脫:“郭小姐可別見怪,是我拘著她在家學規矩呢。這麽大的人了,再不學點規矩,怕出閣以後被婆家嫌棄。”
聽了柳老夫人這話,郭慶雲左右打量了下明媚,拉著她的手道:“瞧你這模樣都是不合規矩的,那我真的就野得像隻猴兒,合著該嫁不出去了!”說完笑著對柳老夫人說:“老夫人,你可別故意編著話來教訓我,要知道我最害怕長輩說我沒規矩!”
柳老夫人看著郭慶雲活潑大方,心知她是和自己開玩笑,也笑得眉眼都擠到了一堆:“郭小姐生性直率,童真可愛,怎麽會是沒規矩呢。”
郭慶雲聽著連連點頭:“老夫人說得是,我也覺得自己什麽都好,做什麽事情都是有規矩的。今日我來柳府,是想求老夫人一件事情。”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是想讓我放了媚丫頭和你一道出府去,對不對?”看著郭慶雲那急衝衝的模樣,柳老夫人自然知道她想要做什麽。
“啊呀呀,老夫人可真是天下第一聰明人!”郭慶雲撲了過去,拉著柳老夫人一隻手撒嬌道:“小九這次來確實是為了這事情來的,求老夫人開恩,準了小九的要求罷。”
旁邊曼青看著郭慶雲那副猴急的樣子,不由拿著手帕子掩嘴一笑:“郭小姐,你再用力搖兩下,我們家老夫人的胳膊指不住會被你搖了下來呢,你快住手罷!”
柳老夫人看著眼前這個活蹦亂跳的鎮國將軍府家的九小姐,和昔日自己做姑娘時候竟有幾分相似的性子,不由心有戚戚,笑著點頭道:“你來我們柳府還會有別的什麽事情?不就是想拖著媚丫頭出去的?準了罷,免得說我這把老骨頭不體恤你們年輕姑娘,成天拘著媚丫頭在麵前陪著自己打發日子!”
“老夫人,你是我見過的最開明最和藹最慈祥的長輩!”得了放行牌子,郭慶雲開心得不行,一頂又一頂高帽子捧了過去,柳老夫人也笑眯眯的接受了。
“柳十,我們換男裝溜出去。”出了玉瑞堂,郭慶雲就讓明媚帶她去沉香閣換衣服。
“怎麽了?要去哪裏?還換男裝?”明媚甚是奇怪,郭慶雲這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竟然還要換男裝,她準備帶自己去哪裏?
“咳咳咳,你管那麽多,到時候你就知道了。”郭慶雲的臉上突然有點粉色,粉得很不自然的那種。
“許小九,你該不是想帶我去逛青樓吧?”明媚笑微微的瞧著郭慶雲,連她都要換男裝了,可見那地方隻能是男人出入的,不是青樓又會是什麽地方?
“你想到哪裏去了?我郭小九有那麽無聊嗎?”郭慶雲伸出手敲了一下明媚的頭:“姑娘我會幼稚得想去看那些不穿衣裳的女人嘛?”
身後跟著的幾個丫鬟聽到郭慶雲和明媚的這些話,一個個羞澀得低下頭去,心裏都默默的在想:自己主子遇到了一個滿嘴胡說八道的,現兒更是胡言亂語了。
“那你打算去哪裏?還要換男裝?”明媚笑了笑,在郭慶雲心中,這青樓裏邊的女子都是不穿衣裳的?她的想象力可真是太豐富了。
郭慶雲身邊的丫鬟嗤嗤的笑了起來:“柳小姐,我們家姑娘盼這個日子盼了許久了呢,你便別問了,再問她便快要說不出話來了。”
“沒有讓你們說話便閉嘴!”郭慶雲橫了幾人一眼:“你們隻管老老實實呆在柳府,等我與柳小姐回來再來領你們。”
“姑娘,我們不能扔下你不管!”追風重重的說了一句:“誰知道你會闖什麽禍。”明媚瞧著郭慶雲直樂,沒想到郭慶雲還要被丫鬟給拘著。
“你少囉嗦了,我還能闖什麽禍?你們得了我娘的話就跟拿了張聖旨一般,到哪裏都要跟著我了。柳小姐可是淑女,我跟她一塊,還能去做什麽壞事兒不成?”郭慶雲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拉了拉明媚:“咱們趕緊換衣裳,我向你保證,那裏準是一個幹淨的地方,不是你想象裏的風月之地。”
郭慶雲拉了明媚的手,一陣風般卷去了青蓮院,走過西雲閣的時候,聽著裏邊傳來的哭聲,郭慶雲好奇的瞥了一眼:“怎麽了?”
明媚沉默了一會子,方才徐徐開口道:“我那位嫡母,昨日服毒了,現兒還沒落氣,我那嫡姐守在旁邊哭呢。”
“服毒?”郭慶雲不解的睜大了眼睛:“日子過得好端端的,為什麽要服毒?難道真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
旁邊玉梨聽了吃吃一笑:“郭小姐說得沒錯,她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呢。”一邊走著,一邊細細的說了昨日的事兒,聽得郭慶雲張大嘴巴隻是“哦哦哦”的應著,到最後才憤憤不平道:“這可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可不是?我們那位九小姐,偏偏就鑽了牛角尖兒,一心隻怪著我們家姑娘不給她母親解毒——這讓人怎麽說!”玉梨嘟著嘴,滿臉不開心。
“沒錯沒錯,柳十,你可不能去給她解毒,還不知道以後她會怎麽報複你與你娘呢。”郭慶雲連連點頭,拉著明媚的手不住叮囑:“人要有善心,可這善心也不是亂發的,是不是?”
“郭小九,我即便有那善心也救不了她,我又不是神仙,那馬錢子與生草烏單放一樣已經是無藥可救,可別說同時放兩樣了。”明媚一步跨進了自己的院子,見著玉簫玉笛他們正在前院說閑話兒,趕緊吩咐她們去取幾套男裝過來。
男裝是柳元久叫人備下的,京城不比雲州,出門在外,盡量要收斂些好,他叮囑明媚不要怕麻煩,換了男裝出去能省不少事情。明媚覺得柳元久說的也沒錯,自己這張臉越長越嫵媚,出門在外遇著登徒子便有些不好辦,雖說自己有防狼裝備,可那些能避免的事情避免了便最好。
郭慶雲與明媚換了裝束,禁不住丫鬟們的哀求,帶了追風與玉梨出來,兩個丫鬟也換了小廝裝扮,瞧著倒也像未長大的男隨從。而郭慶雲和明媚穿著男裝很是灑脫,兩人昂首挺胸,看上去倒也是兩個翩翩濁世公子。
幾人從角門出來,那邊栓著幾匹馬,郭慶雲將韁繩扔給明媚:“咱們騎馬去,比坐轎子方當多了。”
明媚接了韁繩,很利索的翻身上馬,那匹馬甩了甩尾巴,似乎也沒有因著背上多了一個人而不愉快,明媚坐在上邊穩穩當當。
“柳十,你真聰明,才學了一次騎馬就能在馬背上坐得穩當了。”郭慶雲看了看旁邊的明媚,麵露讚許之色:“有沒有人說你特別聰明?”
“你就別來捧我了,老實說罷,這般神神秘秘的,你準把我帶到哪裏去?”明媚看著郭慶雲扯東扯西的,有點不像她素日爽快的風格,心生疑慮。
“今天是哪一日,你可知道?”郭慶雲衝她一擠眼。
“二月初八。”這個她倒是知道,昨日添了個弟弟,她特地翻了下黃曆,記下了他的生辰八字,昨日是初七,今日肯定便是初八了。
“二月初九便是春闈開考之期,十二、十五,分三場考試,每場三天。你想不想去看看這春闈盛景呀?”郭慶雲笑眯眯的望著她:“貢院那邊很熱鬧的。”
“春闈?”明媚恍然大悟,瞥了郭慶雲一眼:“你是給我五堂兄來送書袋兒的?”
郭慶雲哈哈一笑:“沒錯,你可真聰明。”
“那快給我瞧瞧,你做了什麽書袋兒?”明媚好奇心大起,就這十來日功夫,郭慶雲就學會做書袋了?真是不敢相信。
旁邊的追風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來,瞧得出來她正在極力的忍著笑,明媚見她那模樣,更是好奇:“你們家姑娘做了個什麽書袋兒呢?”
“我們家姑娘做的書袋嘛,真是不好說。”追風哈哈一笑,揉了揉肚子:“我們瞧著都說是那百納袋兒呢,還不知道柳五公子瞧著會不會要。”
“快些給我瞧瞧!”明媚來了興致,翻身下馬,拉著郭慶雲的手晃了晃:“虧得我給你出了主意,結果你就想瞞著我偷偷的送禮不成?”
郭慶雲的臉漲得通紅,朝追風呶了呶嘴:“你便拿出來給柳十瞧瞧,不給她看她肯定會嘮叨一路,到時候耳朵上邊全是繭子了。”
追風笑著轉身從馬背上拿下一個包袱,將那包袱解開,裏邊便露出了一個很大的書袋兒,那個書袋是由很多塊布平湊在一起的,顏色各異,形狀也不同,瞧得出來那做書袋的人手藝很粗糙,不少的布邊兒都沒有牙線,就如早起的女子沒有梳妝的頭發,亂糟糟的一片。
書袋的中央,用紅色的絲線歪歪扭扭繡了幾個字,看了好半日明媚才看出來是“狀元及第”。望著郭慶雲期待的眼神,她哈哈大笑起來:“郭小九,你的手還真巧。”
郭慶雲聽了這話,眼睛裏頭閃出光來:“是嗎?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眼拙,沒想到你能文能武!這十幾日裏頭能趕出這個書袋來,實在不錯,我都沒你這手藝。”明媚將書袋翻過來瞧了瞧,心中卻有些擔憂,也不知道她縫結實了沒有,不要在帶著進考場的時候這書袋就分崩離析解體了。
“我就說我做得不錯,你們非要說我的難看。”郭慶雲洋洋得意的朝追風點了點頭:“聽到沒有?柳十都說我的手藝不錯!”
“那是柳小姐不好直說。”追風在一旁直搖頭,自家姑娘也真是,撿了根棒槌當針(真)呢,那明顯便是恭維話兒。
“我們家姑娘說的是真話,因著她自己也不會做女紅。”玉梨在旁邊證實了明媚這話的真實性:“郭小姐能縫個書袋,在我們家姑娘眼裏,已經是了不得了。”
“喔,原來你們家姑娘也不會針黹啊。”追風驚訝得眼睛都圓了:“難怪她說我們家姑娘手藝不錯,那真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說什麽呢!”郭慶雲白了她一眼:“分明就是我的手藝好!別囉嗦了,快些上馬,咱們去貢院那邊看看,今日上午各處的舉子都要去貢院看考場呢。”
這大抵跟前世高考的時候要提前去看考場是一個意思了,明媚心中也很是好奇,與郭慶雲一道翻身上馬,打馬揚鞭,不多會便到了禮部貢院門口。
貢院門口全是來自各地的舉子,有的帶著書童,長隨,還來不及找住宿的地方就直奔貢院街這裏來了,身上還背著行囊,一副匆忙的神色;有的則是悠悠閑閑的在貢院外閑逛,到處打量;還有的則三三兩兩的在談論著什麽,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不是說會試是在省府貢院考嗎?怎麽都跑京城來了?”明媚很是奇怪,她依稀記得前世課本裏說科舉的時候有鄉試、會試和殿試三種,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些什麽門門道道,自己理解為這樣的相對應考試:鄉試——市級考試,會試——省級考試,殿試——國家級考試。
“咱們大陳的會試可在省府參考,也可以來京城貢院,因為二月份會試完畢,三月出榜,四月就要殿試,一些偏遠地方的恐怕趕不上,所以很多都直接來京城參加會試,住到放榜,若是中了貢士就繼續住下去,等著殿試之日;若是沒中,便可以打道回府了。”郭慶雲侃侃而談,看起來對這大陳科舉體製研究得頗為透徹。
“郭小九,你知道得好多。”明媚不由得讚歎了一聲。
“我們家姑娘也是因著柳五公子要參加春闈才去問的。”追風在身後毫不客氣的揭了郭慶雲的老底:“要不是她關心這些做什麽。”
“咳咳咳……”郭慶雲沒料到追風會抖了她的底兒,被她這句話給嗆到,驚天動地般咳嗽起來,咳得脖子都紅了,弄得旁邊的人都把視線投射了過來。
“你就別扮淑女了,又不是什麽不能見人的事兒。”明媚瞧著郭慶雲忽然有了小兒女形狀,不由得感歎這感情真是奇妙,大大咧咧的郭慶雲也臉會臉紅。
郭慶雲的伸手捶了明媚一下:“我哪有扮淑女,那淑女也不是我能扮得像的,實話實說,我確實是最近才去打聽春闈的情況,總要找個機會將書袋送出去不是?否則我這份心不是白瞎了?”
說完她翻身下馬,順便拉了拉明媚手裏的韁繩:“你也下馬吧,別人都在盯著我們看呢,被看出是女扮男裝那可不太好了。”
明媚依言從馬上下來,瞧了瞧郭慶雲:“你後來有沒有和我那五堂兄聯係?”
“我有想過啊,但哪有什麽機會?他不還要在宮中輪值的?我也不好意思總往你們府裏頭跑。唉,從跑馬場到現在,我就見過他一次,那回還是跟我表兄喬景鉉去搜查韃靼人偶然碰到了他,我們三人便一道兒吃了個飯,”郭慶雲搖了搖頭,歎了一口氣:“我瞧他似乎對我沒那個意思,看我的眼神好像跟我表兄看你的眼神不同!”
明媚的臉上有些微微的發燙,這郭慶雲可真是毫不掩飾。柳明卿看她的眼神不夠熱烈?肯定是他對郭慶雲還不夠上心。
她心裏突然閃過那日柳明卿雙眼盯著劉玉芝的模樣來,那是柳明卿關心的女子?想到那日他追出來送自己與劉玉芝去玉瑞堂,一路上默默無言,但他的眼睛卻時不時的往劉玉芝身上瞟了過去,他是在乎劉玉芝的罷?明媚心中默默的想,可是他與劉玉芝卻隻見過幾次麵,為何就會如此上心?難道是素日裏沒見過別的女子,一看見個入得了眼的便放在心裏邊了?
但是劉玉芝喜歡黎玉立,那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的事情,柳明卿難道準備與黎玉立上演爭奪戲碼?明媚微微的呼了一口氣,不會的,柳太傅府的公子,即便為了家族的名聲,也絕不會去做這種事情,讓柳府成為京城的笑柄。
轉臉看了過去,郭慶雲的雙眉微微皺起,似乎有些煩惱,明媚不由得有幾分同情,這情竇初開的少女,哪怕再是粗枝大葉,也終會有煩心的時候。
“那你準備怎麽辦?”明媚看著郭慶雲那悵然若失的臉:“難道你準備放棄?”
“放棄?”郭慶雲哈哈一笑:“那我還做書袋做什麽?我是會那麽輕易放棄的人嗎?好不容易看到一個自己喜歡的人,怎麽就能輕易把他放棄?柳十,你瞧著罷,我會把他追到手的!”
郭慶雲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堅定的神色,拿著書袋擺了擺:“你本來讓我請繡娘做好書袋,自己繡幾個字便是,為了體現我的一份誠心,我全部是自己做的。柳十,你瞧瞧,我連針線活兒都學會了,還有什麽能難倒我的?我告訴你,你那五堂兄是跑不掉的了。”
明媚點了點頭,會心一笑:“郭小九,我相信你,我也想要你成為我的堂嫂呢。”郭小九的身世配柳明卿可是綽綽有餘,她性子爽直,為人不拘小格,柳大夫人有這樣一個兒媳婦,她也該知足了。
從貢院的屋頂往上斜著看過去,明黃琉璃瓦的一角映著的天空看上去很藍,有一種純淨透明的感覺,空中不時緩緩的飄過幾縷流雲,在碧藍的天空拖出了隱隱約約的尾線,就如少女繾綣的情思蔓延開來的那抹溫柔,一點點的,淡入人的心裏。
貢院門口站著不少的士子,人潮湧動般,瞧著眼睛有些發花,郭慶雲不住的在東張西望,卻沒有找到那個想尋找的身影,不由得有幾分失望,一雙眉毛皺到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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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名:寵妻成癮之本王跪了by一念傾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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