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宮闈之爭
屋角的沙漏緩緩的流著,流沙極其細微的聲音裏邊仿佛能聽見有歲月的腳步,慢慢悠悠的從這儲秀宮裏飄忽而過。喬皇後的眼神掃過大殿,隻覺帷幕低垂,層層堆出一個女人寂寞而空虛的冷清,更是覺得頭疼難當,喉嚨間忽然便湧起一股難受的感覺來。
“娘娘。”靈秀趕緊將一個鑲金小盂端了捧在喬皇後唇邊,靈清扶了喬皇後側著身子,就聽喬皇後喉間一陣咯咯作響,吐出些許穢物來。
就著宮女們手裏的水漱了漱口,喬皇後望了明媚一眼,張開口將舌頭伸了出來。
明媚仔細查看了一下那舌苔,有些發黃的症狀,又問過那莫姑姑一些問題,明媚沉吟了一聲,點了點頭,與錢不煩避到一旁商議這方子該如何開。
“丫頭,你說娘娘究竟是何病?”錢不煩捋了下胡須:“為師覺得是風痰阻絡之症,因阻塞腦部脈絡,故引發頭痛難當,惡心嘔吐。”
明媚點點頭表示讚同,她個人覺得喬皇後這病是前世裏常見的偏頭痛,而且應該是有先兆偏頭痛,因為喬皇後自述她最近視物模糊,伴有暗點,亮光突現,有時還會覺得物體模糊,惡心、嘔吐、畏光畏聲。方才那掌事姑姑也說了最近喬皇後容易出汗、出恭次數增多,若是走動得多了便頭痛難當,必須休息才能緩解。
喬皇後這病因應是因為過分緊張壓迫腦神經血管所致,也不知道最近宮裏有什麽事情讓她如此操心,以至於引發了偏頭痛。
“師父,我亦覺得皇後娘娘乃是此症,我覺得應該以針灸為主,藥物為輔,另外還需配以食療,但最主要的還是應該放鬆心情,不要過分緊張,師傅認為呢?”
錢不煩點頭稱是:“丫頭,你先開張方子,師父再來參詳著看看是否妥當。”
明媚想了想,寫下了一張方子,用的是半夏白術天麻湯加減:半夏兩錢、天麻兩錢二分、白術兩錢二分、茯苓六錢、炙甘草一錢一分、陳皮一錢一分克、南星一錢八分、僵蠶一錢八分、吳萸六分、川芎三錢、細辛六分、蔓荊子三錢、蜈蚣3條。
錢不煩接過來看了看,連連稱讚:“丫頭,你這方子不錯,就這麽用罷。”
莫姑姑接過那方子,恭恭敬敬呈給喬皇後:“娘娘,請您過目。”
喬皇後無力的揮揮手道:“你叫人去抓了藥來煎服便是,老神醫的醫術我自是相信的……”說到這裏,突然臉孔扭曲著,用手壓著頭,痛苦的
起來:“哎喲……”
明媚看喬皇後那樣子便知她又犯病了,趕緊上前一步,行了個禮:“娘娘,恕草民鬥膽為娘娘按壓穴位,然後替娘娘施針緩解頭疼。”
喬皇後此時已是頭疼欲裂,隻要能讓她頭不疼痛,哪還管是師父還是徒弟為她治病?當即便點了點頭,莫姑姑見了,白了一張臉,連聲催促著明媚快些動手。
明媚請喬皇後在軟榻上坐正身體,開始用手在她頭部的穴位上按摩起來,隨著她手指的腹壓,很神奇的,喬皇後的頭疼感慢慢消失,大約半個時辰後,她覺得自己頭腦清明,那暈沉沉的感覺已經消失。
儲秀宮裏誰都沒有開口說話,都在關切的望著明媚給喬皇後按壓穴位,當看到喬皇後的臉色漸漸轉成紅潤,眉頭逐漸鬆開,看上去頭疼已經緩解了不少,在場的人總算鬆了一口氣。
喬皇後雖然眼睛閉著,但卻能感覺到錢不煩這位小徒弟身上傳來一種清香,心裏已有疑惑,等到明媚替她按壓穴位完畢,喬皇後睜開眼睛看了看她,果然在他小巧的耳垂上看見了一個耳洞,當下大為驚奇:“小神醫,你竟是女子?”
明媚含笑道:“娘娘目光如炬,草民確是女子,隻是在外行走,穿著女裝不便,故換了件男裝,不恭之處,請娘娘見諒。”
喬皇後見明媚進退有度,回答得體,不由又打量了她一番,這才發現明媚皮膚細嫩,雙眼靈動,氣質出眾,怎麽看也不覺得隻是一介平民,向著錢不煩一笑:“你倒是收了個好徒弟!這位姑娘應不是出身民間罷?這通身的氣派看著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
錢不煩望著明媚的眼裏有讚許,有驕傲:“回娘娘的話,草民徒弟乃是柳太傅的孫女。”
“柳太傅的孫女?”喬皇後聽到這句話,心下吃了一驚,坐正了身子,上上下下的仔細把明媚看了個夠。明媚也不回避她的目光,隻是坦然的站在那裏,雙眼清澄的看著喬皇後。
“你是柳太傅家第幾房的女兒?”喬皇後心中琢磨,柳太傅有四個兒子,個個俱在朝堂為官,長子官位最高,已經做到了正二品的平章政事,若麵前的這女子是長房嫡女,那倒有些意思了。
明媚不知道喬皇後此時心中所想,一雙明眸如水,毫不回避的望著喬皇後答道:“回娘娘話,明媚乃是柳氏第四房的女兒,名明媚,父親名諱元久。”
“原來卻是柳侍郎的女兒!”喬皇後撫掌讚歎,心中卻有一絲遺憾,四房勢力總比不上長房,可惜了這位柳小姐出身,若是生在長房,給自己的玔兒做個皇子側妃也是極好的,她望著明媚微微一笑:“難怪如此聰慧,柳侍郎乃是本朝唯一連中三元的狀元郎,才華橫溢,他的女兒蘭質蕙心也不足為奇了!姑姑,你去取本宮那對和闐瑪瑙玉鐲子來!”一邊說這一邊對明媚招手:“柳小姐,你且上前來!”
明媚不知喚她上前有何事,慢慢走了過去。喬皇後拉著她的手看了看,嘖嘖稱讚:“好一雙靈慧的手,從手相看柳小姐是個有福氣的!這對和闐瑪瑙玉鐲子乃是本宮素日裏最喜愛的,今兒就賜了柳小姐,以示本宮感激之心!”
被喬皇後這麽拉著打量著自己的手,明媚倒有些不自在,又聽到喬皇後要賜玉鐲一對,心裏苦笑一聲,龔夫人見麵時送了羊脂玉環,高太師夫人見麵封了一雙紅珊瑚手釧,現兒喬皇後又要賜和闐瑪瑙玉鐲,是自己和鐲子較上勁了還是鐲子乃是這些貴夫人饋贈時的首選?可自己實在對這些首飾不怎麽感興趣,平素帶著隻覺累贅,做事情都不太方當。
想到這裏,明媚微微屈膝行了個禮:“明媚懇請娘娘可否將這賞賜換成別的東西?”
聽到這話,不僅是喬皇後一愣,整個儲秀宮裏的人都愣住了,竟然還有人要求皇後娘娘更換賞賜?難道該不是歡天喜地的接過賞賜,一遍遍扣頭謝恩的?
“明媚以為,賜下玉鐲雖然是娘娘感激之意,但這玉鐲乃是娘娘心愛之物,明媚不敢掠人之美,請娘娘賜些銀兩,明媚把這些轉送給普安堂,讓更多的平民百姓能免費看診,此舉能體現娘娘愛惜民眾,純心仁善,此乃我大陳之福呢。”
說完這話,明媚抬起頭來,一雙眸子落在喬皇後的臉上,眸子裏是一片真誠,看得喬皇後心也熱了起來:“柳小姐提議倒是不錯,本宮不會少了普安堂的銀子,鐲子柳小姐還是安穩拿著,本宮賜出的東西自然不會收回。”
普安堂是徐炆玔開的藥堂,喬皇後自然是會支持的,隻要能為兒子買到好名聲,出些錢又何妨?這位柳小姐實在是出人意料,真讓人另眼相看,誰會婉拒她的賞賜,卻隻求捐了白銀給藥堂呢?喬皇後望著明媚那張清麗的臉,心中暗自讚歎,柳太傅養出的孫女兒就是這般與眾不同。
明媚挨著床榻站定了身子,喬皇後從莫姑姑手裏接過那對鐲子親自把它們戴到明媚手上,明媚的手腕白嫩細瘦,配上這一對瑪瑙玉鐲就有點顯得沉重,喬皇後看了看,眯了一雙眼睛笑了起來:“柳小姐畢竟年輕了些,手腕這麽瘦,還壓不住這對鐲子呢。”
旁邊莫姑姑也附和著笑:“柳小姐年紀大些,身子結實些,自然便壓得住了。”
徐炆玔在一旁卻看得發呆,白瑩瑩的皮膚上,襯著一對白玉底子裏流動著血絲般嫣紅的鐲子,那色彩撞擊的穠豔讓他心裏有些震撼。
回京以後,這是第二次見到她。
英王府的賞梅會上,她作了一首詩,那裏邊蘊含的意境讓他十分折服,他不僅驚訝於她的才思敏捷,而且驚訝於她的那份品格。從賞梅會回來以後,他便有些輾轉難眠,隻要一閉上眼睛的時候,眼前仿佛便浮現出那容光熠熠的臉。
按捺不住對她的思念,今日他才執意要請她進宮來給母後看病,否則喊了錢不煩過來也是一樣的。請她進宮來,隻是他想見到她,想走在她身邊,感覺到她那輕盈的腳步與豐秀的姿容。
可方才的事情又一次讓他對於明媚有了新的認識,她的心靈是那般純潔,將民間疾苦放在第一位,寧可不要母後賞賜的和闐瑪瑙玉鐲,隻要求給普安堂撥些銀子來救助更多的貧民。望著明媚,他的目光變得越來越柔軟,有一種不知道的感情慢慢融進了他的腦中,看著她,就覺得心裏格外安寧平靜。
這時軟簾被人掀起,一陣北風灌了進來,大家都不由得縮了縮脖子,定睛一看,就見穿著蜀錦長袍,披著白色大氅的喬景鉉興高采烈的走了進來。他走上上前去給喬皇後行了個禮,然後目光從明媚身上瞟了過去。
“景鉉,你今日怎麽來了?”喬皇後笑眯眯的看了看自家侄兒,喬景鉉是弟弟的嫡子,是她看著長大的,一直很得她的歡心。從小他就和自己的炆兒一起長大,去年皇上就封了他禦前帶刀侍衛,算是對他十分器重。
喬景鉉自小便在皇宮裏出入,這皇宮他可是熟得跟自己英王府差不多了,所以他突然跑來儲秀宮,她倒也不覺驚奇。
“聽說表兄請了錢神醫來給姑母看診,我特地過來看看姑母好些沒有。”喬景鉉朝明媚瞥過意味深長的一眼,又轉過來恭恭敬敬的回答喬皇後的話。
“景鉉有心了。”喬皇後從軟榻上站了起來,眼光滿意的看著明媚道:“老神醫收了個好徒弟,方才幫我按壓了下穴位,頭就不疼了。”
“老神醫醫技如神,他教出來的徒弟自然也是小神醫了。”聽著明媚得到喬皇後的誇獎,喬景鉉總算放下心來,笑眯眯的向喬皇後進言:“姑母,這朝堂的事情你便不用操心了,身子要緊,先把身子養好了,這才能更好的運籌帷幄。”
“景鉉,你說得倒是輕鬆,可是我又哪裏能這般放心?”喬皇後擺了擺手:“操心的命便是這般,哪裏能像那些平頭百姓,就管著自家有米下鍋就好。”
“母後,既然這按壓穴位甚是有作用,不如每天宣這位小神醫進宮來幫您按壓穴位。”徐炆玔站在旁邊瞧著明媚,心裏忽然湧現出一個主意來,若是能夠這樣,他豈不是可以天天看到柳十小姐了?
喬皇後笑著搖了搖頭:“玔兒,小神醫是柳太傅的孫女兒,我怎麽能每天傳召她進宮呢,柳太傅嘴裏不說,心裏定會怪我把她的乖孫女弄得連在家裏盡孝的時間都沒了。”
明媚微微低頭站在那裏,心中暗自想著為何徐炆玔就一定要賴上自己,今日進宮為喬皇後治病已經是不得已而為之,他竟然還想著要自己每日都進宮來,這可讓她實在覺得有些勉為其難。
他生在皇宮,又是皇後娘娘的兒子,受盡寵愛,自然會看不出究竟有些什麽暗流洶湧,可自己卻不同,若是在這皇宮行差踏錯半步,被人弄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誰知徐炆玔卻依舊一意孤行的在勸這喬皇後:“母後,隻要你鳳體康複,柳太傅定然不會有怨言的,而且也不耽誤柳小姐太多時間,每日我去柳府接了柳小姐來,做了按壓穴位就送柳小姐回府,想必也不會太長時間。”
喬皇後笑著看了看明媚道:“柳小姐,你可願每天進宮來幫本宮看診?”
明媚施了一禮道:“皇後娘娘,明媚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喬皇後驚愕的看了她一眼,這位柳太傅的孫女太讓她有意外感了!無論是哪家千金,皇後開口問她是否願意每天進宮,都會是歡歡喜喜答應的,這位柳家小姐卻給她回了一句“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且說來聽聽。”喬皇後沉思著看著麵前的明媚,雖然是一身男子裝束,可還是看得出來她女子特有的嬌柔,這樣一個小女子,哪來這麽大的勇氣和膽量?
“明媚以為,娘娘這病,源於心病,方才開的藥方,食療,按壓穴位,甚至針灸都是治標不治本,若是要想徹底好完全,娘娘需得放鬆心情。人的身子要緊,隻有鳳體安康才能有精力做想做的事情,娘娘你說呢?”明媚低著頭,慢慢的把自己想說的小心翼翼的說出來,希望這位喬皇後千萬不要生氣。
明媚覺得喬皇後已經四十餘歲,與那些宮裏的妃嬪們爭寵恐怕不是她的生活重點了,現在她最大的心事該是如何幫助自己的兒子登上儲君之位。蕭貴妃,李賢妃,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在如此緊張的環境裏,喬皇後想得多,步步為營的應對著,這便是她頭疼的根源。若是想要徹底根治,最主要的便是應該要想辦法放鬆自己的心情,否則遲早會被這樣的環境逼出大病來。
喬皇後聽了明媚這番話,歎了一口氣:“本宮如何不想放鬆心情,可情勢卻由不得本宮放鬆半分!”她的眼神透過雕花格子窗戶往外邊望去,窗子外邊霧蒙蒙的,看不清有些什麽景色,可她知道此刻外邊肯定是北風卷著雪花,呼嘯著刮得樹木都折了腰——現兒宮裏的形勢也是這樣罷?明眼兒看著一片和氣,就像現在屋子裏邊一樣溫暖如春,實際上暗流急湧,就如宮外的寒風正在摧殘著樹木般,自己稍微不警惕些,就會被別有用心的人捉住錯處,後宮裏的冤案還少嗎?多她這一樁又如何!
想到這裏,喬皇後的頭又開始有點疼痛,她用手扶住了頭:“靈清靈秀,你們攙著本宮回軟榻上去。”
明媚見了此情此景,心裏暗暗歎了一口氣,想要在這後宮裏生存,沒有半點心思的人是不可能的,人人都在為自己的生存而努力著,這裏邊便包括了喬皇後。
走上前去,明媚溫柔的對莫姑姑說:“姑姑,我把這套按壓手法教給你,娘娘頭痛的時候你就幫她按壓下,這樣就算我不在宮裏,娘娘的病也可以緩解。”
莫姑姑含著淚點點頭,站在一旁的喬景鉉和徐炆玔都傻呆呆的看著明媚開始用手在幫喬皇後按摩頭部,隻覺得她容色溫婉,世上沒有一個女子能比得上她。
喬景鉉和徐炆玔那關注的眼神都落在錢不煩的眼裏,他看了看這個又看了看那個,心裏直琢磨,難道這兩位貴公子當真都喜歡上了丫頭?進宮的時候在馬車裏頭他是閑得無聊與明媚在開玩笑,可現在瞧他們現在這傻模傻樣的,眼珠子恨不得都粘著丫頭不放,總怕自己的那預感是真的了!
錢不煩摸這胡須心中暗自歎氣,真希望丫頭不要和他們任何一個人扯上關係,這兩個人一個是王府世子,一個是天皇貴胄,丫頭去誰家都不會有好日子過。英王府倒也罷了,估計丫頭還能鎮得住,可若是嫁了三皇子便慘了,皇宮實在凶險,可不是丫頭呆得住的地方!
從儲秀宮裏出來,已經將近晌午。回頭望了望那座美輪美奐的宮殿,明媚隻覺有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似乎自己從未來過這裏,好像隻是一場夢。那喬皇後、莫姑姑、宮女們都隻是一些模模糊糊的剪影,在她眼前淡淡的閃過。儲秀宮外邊的青石道兩旁栽種的都是鬆柏樹,在這寒冬裏,仍然有著青翠的樹葉,讓人見著也倒覺得有幾分希望,隻是鬆柏下麵的小草都已經枯黃,幹瘦的細枝貼在地上,有一種殘敗的絕望感,但若細看那草皮,便會發現在骨節上有著極淡的鵝黃綠,淡得讓人很容易忽略,但那卻是新生的象征。喬景鉉陪著錢不煩和明媚走在小路上,一邊走一邊指指點點:“媚兒,你瞧那邊,我小的時候曾經爬到那棵樹上掏鳥蛋,結果手沒拿穩,鳥蛋全掉了下來,砸在我姑母的頭上。”
明媚驚得一雙眼睛都睜圓了,那儀態萬方的喬皇後頭上滾下幾個鳥蛋,或許還是砸破了的鳥蛋,黃黃白白的流下一灘兒,想想都有些不可思議。“她沒有懲罰你?”明媚瞧著笑得開心的喬景鉉,難怪才遇見他的時候那般高冷,原來就是這樣被慣出來的。
“怎麽罰?我與炆玔表哥一道在樹上趴著呢,她還生怕我與他從樹上掉下來,讓內侍們上去將我們接下來。”喬景鉉一臉的驕傲與自豪:“我姑母是個最和善不過的人,比那蕭貴妃可不知道好了多少。”
剛剛說完這句話,喬景鉉皺了皺眉頭:“怎麽說曹操曹操就到?”明媚好奇的抬頭一看,就見對麵來了一群人,抬著一頂軟轎,轎邊走著一個掌事姑姑和幾位宮女內侍。喬景鉉一把將明媚拉到身後:“媚兒,你站在我身後不要出聲,蕭貴妃是個脾氣很怪的人,最喜歡找人的碴子,別讓她瞧見了你。”
蕭貴妃?明媚略微一思索,便知道了那是誰,那不是傳聞裏和皇後娘娘勢如水火的貴妃娘娘?自己運氣真好,進一次宮,後宮兩位巨頭都遇上了。軟轎走得很慢,仿佛害怕顛簸了裏邊的人一樣,踩在青石小徑上,一陣沙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的傳了過來。明媚低頭站在喬景鉉身後,眼睛瞄著前邊的石板路麵,幾雙穿著黑色皂靴的腳在他們麵前停了下來,就聽喬景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貴妃娘娘安好。”軟轎裏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這麽冷的天氣,喬世子怎麽還在外邊行走?也不怕寒霜雨雪凍壞了身子?”
喬景鉉淡淡的說:“承蒙貴妃娘娘關心,我身子素來強健,這點風雪算不了什麽。倒是貴妃娘娘身體嬌弱,乃是萬金之體,這樣天氣最好不要出來,免得玉體違和,太醫院上上下下又要弄得沸反盈天。”蕭貴妃坐在軟轎裏,聽到喬景鉉的話,手緊緊的抓住衣袖,臉色氣得發白。前天晚上,皇上因這喬皇後得了病去儲秀宮探視,見著喬皇後病得實在不輕,心中憐惜,當晚便留宿儲秀宮。
豈知那蕭貴妃得了這個消息心中妒忌,便一個勁的喊著心口疼,使了貼身宮女去儲秀宮尋皇上。喬皇後聽著蕭貴妃的貼身宮女竟然來她的儲秀宮請皇上去景春宮,頭疼得更加厲害,皇上瞧著皇後這模樣兒不好,也就沒有跟著過去,隻是下旨太醫院,速速派太醫去給蕭貴妃看診。這蕭貴妃本來就沒病,隻是用些手段爭寵罷了,一氣兒流水不斷般宣了五、六位太醫,大家都覺得蕭貴妃並未生病,因為查不出什麽病因來,可蕭貴妃偏偏兒叫著喊著自己病得厲害,實在頭疼難當。可即便她賣力的跳了些時候,皇上究竟沒有來景春宮,倒是蕭貴妃自己折騰得受不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可憐那幾位太醫,一晚上都沒睡安穩。
第二天早上再看那蕭貴妃,卻是唇紅齒白,沒有一點得病的模樣,幾位太醫心中清明,知道昨晚是蕭貴妃使的手段,於是幾個人合計著開了張冬令進補的方子,匆匆交差了事。但畢竟這宮裏信息靈通的人多著,到了下午,後宮裏人人皆知蕭貴妃裝病的典故。現在聽著喬景鉉這看似關心,實則暗裏帶刺的話,蕭貴妃險險要咬碎一口銀牙:這喬皇後的侄子,實在可恨,竟然敢頂撞自己,還不是借了喬皇後與英王府的勢?她越想越惱怒,指甲掐進了肉裏都不知道疼痛,心裏琢磨著要怎麽樣才能擺喬景鉉一道。“貴妃娘娘若是沒別的事情,請恕在下告退。”喬景鉉見那軟轎裏半天沒得動靜,也沒有耐心跟著蕭貴妃到這裏磨牙,就想帶著錢不煩和明媚離開。“且慢,你身後是何人?”軟轎側麵的雙層薄紗簾子被撩起一個角,露出了蕭貴妃那雙頗有特色的吊梢眼,大而嫵媚,眼角斜斜向上,似有無限風情。
“回娘娘話,草民乃是前來為皇後娘娘看病的大夫,這個是我徒弟。”錢不煩走上前一步,畢恭畢敬的行了一禮。蕭貴妃眼角轉了轉,看著那昂然挺立的喬景鉉,突然心生一計:“本宮玉體違和已有幾日,可恨太醫院那幫酒囊飯袋卻瞧不出本宮身患何病。既然這位大夫是給皇後娘娘瞧病的,想來也有幾分本領,現兒就去景春宮給本宮看診罷。”
給喬皇後看病的大夫?若是能收買了他,在喬皇後的湯藥裏加點料,那可是最好不過了的事情,若是不能收為己用,不管醫術如何,卻是一個也不能留,隨便找個岔子就把那大夫給打發了上路,讓那喬皇後天天頭疼,就算折騰不死她也叫她疼得九死一生,自己在旁邊看著都開心。
喬景鉉見那蕭貴妃突然提出這要求,心裏便知她定是打了什麽鬼主意,自然是不能讓蕭貴妃把錢不煩帶走的,於是朗聲說:“貴妃娘娘雖有此美意,可這位老神醫卻是隻給皇上瞧病的,並不在太醫院任職,所以娘娘須得問過這位老神醫,看他是否願意去景春宮看診,若是他不願意,娘娘也不必強求。”說完他轉頭看了錢不煩:“老神醫,你可願去景春宮去給貴妃娘娘看診?”錢不煩抬頭看了看蕭貴妃的臉道:“娘娘看起來神清氣爽,並無患病之征,恕草民無能,看不出來,我那藥堂裏事情多,還請世子爺送草民出宮罷。”軟簾後的蕭貴妃,臉上浮起了一層黑氣,明媚在後麵偷眼看著,竟和金剛葫蘆娃裏那個蛇精有姐妹之像,也是那尖尖臉,麵上粉白的一層霜,突然間又有隱約的青黑。“本宮好意相邀,竟這般不識抬舉!來人,把這個目中無人的賤民給我抓起來!”蕭貴妃心中冷冷一笑,不為我用的人,隻有死路一條。
空氣裏流轉著一種緊張的氣息,明媚忍不住踏上前一步想開口說話,卻被喬景鉉捉住她的手推到背後:“貴妃娘娘這麽做似有欠妥。”“本宮想抓給人,還難道需要你批準?”蕭貴妃冷冷一笑:“喬世子,你雖是皇上親封的禦前帶刀侍衛,可你卻還沒這個權力來管本宮要做什麽!”“雖然世子爺沒權管娘娘要做的事情,可娘娘卻也無權抓草民。”錢不煩傲然的站在那裏,須眉皆白,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皇上給了我特權不入太醫院,我隻是專給皇上治病的,後宮妃嬪我可以不用理睬。”沒想到這個老頭骨頭這麽硬,還找了皇上做後台!蕭貴妃臉色鐵青的看著錢不煩,氣得半天沒有開口——她不敢忤逆皇上,錢不煩將皇上抬了出來,她還真不敢對他下手。隻是她心中那股怨氣總要找個人發泄,否則堵得心中發慌。
蕭貴妃眼睛轉了轉,便看到了半個身子藏在喬景鉉後麵的明媚,嘴角一翹:“竟然如此,來人,那把老神醫這個小徒弟給本宮帶走!”“是。”兩個內侍答應了一聲,微微佝僂著背走了過來,伸出手來準備將把明媚帶走。
“呼”的一聲響,幾記狠辣的鞭子夾帶著風聲抽了過來,兩個內侍頓時被抽得蹲在地上縮成一團。喬景鉉拎著鞭子怒目而視著兩人,猶然覺得不解氣,這兩雙汙穢的爪子竟然想來碰自己的媚兒,真是找死!“喬世子,你這是何意?為何三番四次阻擾本宮?”蕭貴妃勃然大怒,從軟轎裏伸出顯現蘭花指往這邊指了過來:“你說這位大夫是得了聖上旨意的,那我便放過他,可這個小徒弟,莫非也是有聖上旨意,有什麽來頭不成?你竟然敢鞭打本宮手下,你可有半分把本宮放在眼裏?”喬景鉉雙眉高高挑起:“貴妃娘娘,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做臣子的,自然是要盡心盡力為皇上做事情,我喬景鉉的眼裏隻要放了皇上就足夠,旁的人我又何須放在眼裏!”說完著句話,他負手而立,手裏還攥著一條軟鞭,殺氣騰騰的站在那裏,眼睛盯著蕭貴妃,看得她有點心虛。“喬世子,本宮不計較你衝撞,可這個小徒弟,我卻非得帶回去不成!”蕭貴妃看了看喬景鉉身後露出小半個身子的明媚,心裏浮起疑慮,為什麽喬景鉉搖那麽護著他?他剛剛從那儲秀宮裏出來,莫非其中有什麽蹊蹺?“誰敢上來動手,就休怪小爺的鞭子沒長眼睛!”喬景鉉揮動了下軟鞭,夾雜著寒氣,在這寂靜的禦花園裏發出劈啪的響聲。“娘娘!”那兩個內侍抬起頭來,眼裏透出可憐神色,縮成一團看著蕭貴妃。“兩個沒用的奴才!”蕭貴妃粉臉含霜,怒到了極點:“兩個人對付一個人都不成?那就再去兩個!”
“是。”軟轎後邊的幾個內侍邁著步子走上前去,見喬景鉉橫眉怒目拿了軟鞭站在那裏,不由得心中膽怯,小心翼翼道:“喬世子,奴才們奉娘娘之命捉了那個小徒弟回景春宮,還望世子爺莫要奴才們為難。”
“我說了誰也不許動他,你們莫非沒有聽明白?”喬景鉉拿了鞭子縱身躍起,用力一抽,頭頂上那棵大樹的樹枝被他抽下來一邊,正好砸在軟轎的橫梁上,唬得抬轎子的內侍尖叫著往一邊逃了過去,軟轎側了側,終於翻轉了過來,裏邊傳來了蕭貴妃的尖叫聲。“貴妃娘娘,我想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回宮收拾妝容,而不是在這裏吃飽飯撐著找人的麻煩。皇後娘娘命我送老神醫與他的徒弟出宮,我自己也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沒有時間陪貴妃娘娘在這邊說閑話了,娘娘,請恕喬某先行告辭。”喬景鉉毫不在意的俾睨了蕭貴妃的軟轎一眼,拖起明媚的手大步走開,錢不煩也緊緊跟上,不多時,三個人就消失在拐角處,再也看不到蹤影。
幾個內侍見著喬景鉉走開了去,這才溜到軟轎那裏,合力將軟件翻轉了過來,裏邊的蕭貴妃被弄得顛來倒去,眼睛前邊一片發黑,頭發上的釵環亂成一堆,那梳理得很是優雅的雲髻也散亂得不像話,亂糟糟的一團。“娘娘,還去不去泰和宮?”掌事姑姑湊了過來,將臉貼在軟簾上低聲問。“還去什麽去,本宮這副模樣,還能去見皇上?速速回宮!”蕭貴妃用手捂住胸口:“氣煞我也!”看了看那兩個縮在地上的內侍,還有兩個畏手畏腳的站在一旁,蕭貴妃臉上的青黑又深了一層:“回去好好的把這兩個沒用的奴才整治下,連一個人都抓不到,無端丟了景春宮的臉!”朔風卷著雪片飄揚在禦花園的上空飛舞,不多時禦花園裏的花草樹木上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白色冰片,放眼望去,真真是粉妝玉砌,好一個琉璃世界,可明媚已經無心欣賞美景,而喬景鉉也失去了講解的興趣,隻是拉著明媚的手快步往宮牆方向走去,隻有錢不煩的眼睛緊緊的盯住他們相握的手指。“咳咳,丫頭。”眼見著那道宮牆就在眼前,錢不煩忍不住咳嗽兩聲。“師父,怎麽了?”明媚停住腳,緊張的看著錢不煩:“是不是傷風了?”“我身子倒是無礙,隻是你們倆這個樣子走出去,不太好罷?”錢不煩意味深長的瞄了明媚和喬景鉉一眼。明媚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手竟然一直被喬景鉉握著沒有鬆開過,臉一紅,掙脫著把手從喬景鉉手心抽了出來,而喬景鉉卻隻是看著她,嗬嗬傻笑。“世子爺,我是丫頭的師父,你得給我說清楚這是怎麽一回事情?”錢不煩抱著手看著喬景鉉:“怎麽就把我的乖丫頭給拐了去?”
“老神醫,你都看見了,還問我這是怎麽一回事?”喬景鉉聽了這話也不惱,隻是笑嘻嘻的又牽住明媚的手走到錢不煩麵前,一本正經的說:“老神醫,我媚兒兒是認真的,我一定會娶她。”
“我在你們英王府住了一個月,也見了不少的事情。你們英王府可不是一個幹淨的地方,我可不想要丫頭嫁進去受苦。”錢不煩想著那些被抬出來的丫鬟屍身便覺心中一涼:“你們府裏的後院實在不幹淨,你父親有一個側妃四個侍妾,我想你以後也定然會娶側妃,指不定侍妾比你父親還要抬得多,我可不希望丫頭要為了那些側妃侍妾每天勞心。”
“老神醫,你便放心罷,我已經向媚兒發過誓,今生今世隻娶她一人,不會有側妃侍妾。我父親的後院幹淨不幹淨我不管,但我的院子日後必然是幹淨的。”喬景鉉一臉真誠的望著錢不煩:“請相信我。”
看著喬景鉉那認真的神情,錢不煩開口道:“我姑且相信你一回,日後你若是負心,對不起丫頭,我錢不煩可有的是辦法整治你!”“哪能呢?我現在都時時刻刻擔心媚兒會不搭理我。”喬景鉉望了望身邊站著的明媚,像個孩子一般向錢不煩告狀:“老神醫……不,我跟著媚兒喊你師父吧!師父,媚兒經常無緣無故不理我,你可要幫我做主。”“理你做甚?丫頭做得好!”錢不煩哈哈大笑:“走罷,丫頭,咱們回普安堂去!”明媚聽到錢不煩這句話,清脆的應了一聲:“是,師父!”再次掙脫了喬景鉉的手,跟在錢不煩的身後快步往宮牆走去。“媚兒!”戀戀不舍的看著明媚的身影越來越遠,喬景鉉不禁喊了一句。“你喊我作甚?還不快些去做你該做的事情?”明媚回眸,給了他一個甜美的笑容,頭也不回的走出了那道宮牆。喬景鉉瞧著她的背影,心中湧現了一陣暖流,有了一個牽掛的人,那感覺可真好。景春宮裏暖爐燒得很旺,一尊大型的鎏金銅獸嘴裏吐出絲絲煙霧,熏得正殿裏彌漫著一種甜甜的香。然而這本具安魂作用的鵝梨香此時卻失效了,蕭貴妃陰沉著一張臉坐在一張紫檀木的椅子上,憤恨的看著那兩個剛剛被施鞭刑的內侍:“兩個沒有用的東西,被那喬景鉉抽了兩鞭子就嚇破了膽!你們兩個人,難道就抓不住那個小徒弟?看他身形那般瘦小,你們隻消挨上幾鞭子,衝過去抓住他也就是了!沒種的東西,帶著你們出去有何用處?隻會給本宮丟臉!”罵到這裏,蕭貴妃撫摸了胸口,喘了口粗氣:“春月姑姑,去給本宮取那王太醫開的丸藥來,今日倒真有幾分氣不順了。”春月姑姑應了一句,轉身去內室取了一丸藥出來,旁邊有宮女奉上一盞蜜水兒,蕭貴妃把藥丸吞下,就這那盞蜜水喝了幾口,又用溫水漱了下口,閉上眼睛,好半天才氣息平靜了些,但是神情依舊是懨懨的,半天沒有說話。“娘娘,我覺得方才那個大夫的徒弟,看著不像是個男子……”春月姑姑遲疑的在蕭貴妃耳邊小聲說:“奴婢在旁邊冷眼瞧著,那雙手細皮嫩肉,白白淨淨,而且小巧,不像是男子的手,那英王府喬世子竟然為一個下賤之人鞭打娘娘的心腹,這是不是很可疑呢?”
“不似男子?從儲秀宮走出來?莫非皇後想培養個新的美人來固寵?”聽到這裏,蕭貴妃的吊梢眼驀然睜開:“查,給我去查,究竟那人是誰!”“是。”春月姑姑應了一句,躬著身子退了下去。第一百一十章
“什麽?竟然有這樣的事情?”臥榻上的徐熙驀然睜開了眼睛:“喬世子在禦花園與蕭貴妃發生衝突,還鞭打了蕭貴妃的內侍?”
“回皇上的話,確有此事。”跪在軟榻前的內侍聲音尖細:“雖然奴才站得遠了些,可還是看得清清楚楚,喬世子當真拿鞭子抽打了貴妃娘娘的內侍,還將樹枝抽斷,砸在貴妃娘娘軟轎上邊呢。”
“景鉉雖然有些高傲,可一直還算是謙恭有禮,怎麽會對蕭貴妃做出這等無禮舉動?你可去調查過原因沒有?”徐熙坐直了身子,就著宮女的手喝了一口水:“他絕不會平白無故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魏六,你可查清楚是什麽事情沒有?”
“老奴也覺得蹊蹺,所以暗地裏派人去打聽了下,事情原委不是很清楚,但似乎與皇後娘娘招錢老神醫進宮治病有幹係。”伏在地上的魏六聲音十分尖細:“仿佛說蕭貴妃想將老神醫帶去景春宮給她治病,喬世子不準許。”
“皇後頭疼有一陣時間了,喊了老神醫進宮來治病也不為奇,蕭貴妃想請老神醫去給自己看病也不是什麽怪事,為何景鉉不許可?你查得不夠細致,再查。”徐熙伸出手來放在錦被上,瞧著自己蒼白的肌膚,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來:“老神醫醫術如神,朕怎麽能讓人隨意輕慢了他?”
“是,老奴領旨,這就去仔細查訪。”魏六爬起身來,彎腰退了出去,泰和宮的內室裏一片寧靜,隻有暖爐裏的銀霜炭在畢畢剝剝的作響,那火星子仿佛就在眼前跳躍,暖暖的燒著一團。
“田七,你說這裏邊是不是有古怪?”徐熙抬頭看了看那彎腰站在床邊不遠處的一個內侍,皺了皺眉頭:“蕭貴妃最近越發喜歡爭鬥了些。”
那個叫田七的內侍彎腰站在那裏,裏立著的宮燈很遠,他的臉隱藏在一片灰暗裏,看得不是很清楚,隻能瞧見他形容清矍,十分瘦小,背部已經佝僂。
“皇上考慮自然周到,至於蕭貴妃,老奴不便置喙。”田七的聲音不似一般的內侍那般陰柔,有些嘶啞,仿佛是長長的指甲從鐵皮上刮過般,刺著耳朵生疼。
“你這個老奴才,依舊是那般惜墨如金!”徐熙哈哈一笑,掀開了被子,幾個宮娥走了過來,扶住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將他扶下了闊大的龍床。
徐熙慢慢走出層層帷幕,站到寢殿門口,看了看外邊依舊覆蓋著白雪的庭院,嘴唇閉得緊緊,一隻手抓住身邊宮娥的手,似乎要掐到她的肉裏邊去。那宮娥白著一張臉不敢說話,隻是垂頭站在一旁,臉上有著微微痛苦的表情。
“這宮裏邊越發的不安靜了。”徐熙側耳聽了聽:“瞧這北風依舊,還是刮得那般響亮,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恐怕是要趁著春風還沒來的時候多做手腳了。”
田七沒有答話,他依舊是垂手站在那裏,身影側在暗灰之中,瞧著仿佛是一截枯木。
正月十六已經算是初春,可京城的天氣依舊寒冷,雪花飄飄灑灑的從空中飛了下來,如片片鵝毛般,輕柔的拂在人的臉上,涼冰冰的一片,遇到了溫暖的皮膚,倏忽就融成了一灘冷水,似乎還有點刺人的痛。在這樣的天氣裏,沒有什麽事情,人們都會躲在房間裏取暖,外邊的路上很少見到人在行走,可偏偏此刻卻有一個小巧的身影冒著風雪貼著那牆角快步走著,雪地上很快留下了一串小巧的腳印。
那串腳印起於春宮,繞著小道拐了無數個彎,讓自己的腳印與路上經過的宮人們的腳印交織混亂到一處,這才漸漸的挪到了儲秀宮的後門。那身影撲到門邊,回頭見著沒人跟在後邊,這才舉起手來輕輕叩了兩下門環。
“是誰啊?”一個清脆的聲音在裏邊應聲而起:“這麽冷的天氣跑來儲秀宮後門,可有什麽事兒?”“我找倩如姐姐。”門外那個人細聲細氣的說:“麻煩給通報一聲吧,我是她的同鄉采蓮,找她有事情。”“你且等著,我給你去找她。”裏邊那人倒也應得爽利,就聽著一陣腳步聲漸漸的遠去,采蓮緊張的看了看身後,隻見著一片白茫茫的雪花與霧氣交織,這才略略放下心來。後宮裏妃嬪們彼此之間鬥得厲害,宮女們雖然有各自伺候的主子娘娘,可同鄉之間關係卻很是親密。畢竟大家都是各地來到後宮做事情的,舉目無親,同鄉就是自己的親人一般,所以一說到同鄉找,大家都還是會相互去通傳的。不多時,後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穿著粉紅宮裝的宮女從裏麵碎步走出:“采蓮,怎麽了?”那采蓮走上一步,把一個銀錁子塞進倩如手裏,拉著她走到一個僻靜角落:“貴妃娘娘今兒本想去泰和宮見皇上,可半路上卻遇到了英王府的喬世子,那會子,他正在送一位老大夫和他的徒弟出宮,貴妃娘娘想要把那老大夫和他的徒弟帶回景春宮……”“帶回景春宮?”倩如籠在衣袖裏的手摸了摸那個銀錁子,心裏估量著分量:“你們家娘娘又想玩什麽花招?”“我也不知道,反正喬世子出手阻攔了,不但把貴妃娘娘麵前最得臉的內侍給抽了幾鞭子,還把貴妃娘娘的軟轎給抽得側翻到一旁。娘娘派我來打探,看那老神醫和他的徒弟到底是什麽來頭,特別是那個小徒弟,聽春月姑姑說,見著像個女的……”采蓮皺了下眉頭:“貴妃娘娘大概害怕是皇後安置個美貌女子在儲秀宮來替她爭寵?”“沒有的事情,那個真是老神醫的徒弟。”倩如望了望四周,小聲貼著采蓮的耳朵說:“我也不大清楚,畢竟我不是貼身服侍娘娘的,但我知道那老神醫就是為皇上治病的那位,本事好得不得了,今日他來看診過,娘娘現在就說頭不疼了。”“真的這麽靈?”采蓮睜大了一雙眼睛:“難怪說是神醫!”“是呢,娘娘重重的封賞了他,把那對和闐瑪瑙玉鐲賜給了老神醫的徒弟……”突然,倩如停住了,驚訝的說:“玉鐲……”采蓮眼睛裏也露出一絲驚喜的光彩:“那老神醫的徒弟定然是個女的,要不是皇後娘娘怎麽會賜一對玉鐲給她!”她長長的籲了一口氣,總算是得了點準信兒,這樣貴妃娘娘也不會責怪自己空跑一趟了。兩人剛剛說到這裏,突然采蓮覺得自己胳膊一緊,緊接著身子被提了起來,抬頭一看,兩個穿著灰色衣服的人站在麵前,另一個人手裏抓著倩如:“大膽宮婢,竟敢吃裏扒外!”倩如臉色一片灰敗,手裏拿個銀錁子也已經滾落在雪地裏,戰戰兢兢的說:“兩位大人,我們隻是同鄉閑聊而已,望大人明察!”“宮裏有規矩,禁止宮女內侍之間私自來往,別的不說,就是這條宮規犯了也不得輕饒,進去見娘娘再說!”抓著倩如的那灰衣人用腳輕輕一勾,那銀錁子就飛了起來落入他的手中,雪地上揚起一片如煙霧般的細碎的雪花末子。倩如和采蓮被押進儲秀宮的正殿時,喬皇後正坐在軟榻上,徐炆玔捧著剛剛煎好的藥,舀起一小匙,細心的吹著氣兒。“楚雨,楚冰,怎麽了?”看到兩個暗衛押了兩個宮女進來,徐炆玔把藥碗擱在茶幾上,站起身來看著地上跪著的兩個人,其中一個仿佛有幾分眼熟:“母後,這個不是你宮裏的宮女嗎?”“回稟皇後娘娘,剛剛屬下見著這兩人鬼鬼祟祟在後牆說話,期間談到景春宮、貴妃娘娘,這個宮女還塞了一個銀錁子給她。”楚冰走上一步,把銀錁子呈了上來。“倩如,你說說看,這是何人?為什麽要塞銀錁子給你?”喬皇後眼風淩厲的掃過跪在那裏的倩如,透出了一絲嫌惡的神色來:“我素日裏待你也不薄,為何你卻要做那吃裏扒外的事情?”倩如伏在地上,簌簌發抖:“娘娘,奴婢並未做什麽對不起娘娘的事情,這采蓮是奴婢的同鄉,她隻是奉命來打聽今兒給娘娘治病的老神醫和他那個徒弟的事情,背叛娘娘的事情,倩如是萬萬也不敢做的。”“哦?你不敢做背叛本宮的事情?那你為何與這賤婢私下勾結?”喬皇後站起來,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到采蓮麵前,然後停住了腳步。那腳步聲本來是慢騰騰的,似乎踩在采蓮的心上,一點點的沉陷下去,當腳步聲戛然而止的時候,倩如似乎有了一種絕望,嗅到了死亡的氣息,她貼在地上的手不由自主的觳觫起來,眼淚珠子迸射在儲秀宮長毛地毯上,很快就被鮮紅的牡丹花紋給吸收得幹幹淨淨,看不到一點痕跡。
喬皇後的腳踏上了倩如的手背,用力壓了壓,倩如的臉上立刻出現了一種痛苦的表情來:“娘娘,奴婢真沒有與采蓮說別的事情,我隻是告訴她今日來儲秀宮的是老神醫與他的徒弟,再也沒說別的事情了。”
“不管你說的是什麽,都是在背叛本宮,都是在向蕭貴妃泄露我儲秀宮裏的秘密。”喬皇後的臉上有著幾分猙獰:“吃裏扒外的貨色,我等會再收拾你,你先好好給本宮跪著。”喬皇後的腳用力的碾壓了兩下,這才收了回去,轉過臉來望著采蓮道:“你這賤婢,到底是誰給了你這麽大的膽子,趕來我儲秀宮裏來打探消息?”
采蓮在旁邊瞧著喬皇後對付倩如,早已唬得心頭砰砰亂跳,她偷眼瞧著倩如的手背瞬間就已經紅腫了起來,上頭還有幾道劃痕,紅色的印記留在白玉般的肌膚上,格外的觸目驚心。
見著喬皇後朝自己挪了一步,采蓮分外絕望,大聲喊了起來:“娘娘,饒恕奴婢罷,奴婢也是不得已的,若是不來,春月姑姑肯定會變著法子收拾奴婢的……”“糊塗東西,春月姑姑會收拾你,難道我們家娘娘就不會?”莫姑姑走上前去,踢了采蓮一腳:“你仔細想清楚,這宮裏究竟是皇後娘娘大還是貴妃娘娘大!”“當然是皇後娘娘大,貴妃娘娘怎麽能比得上皇後娘娘!”采蓮聽著莫姑姑這話,似乎還有轉圜的可能,她聽出了一絲希望,趕緊向前爬行幾步,匍匐在喬皇後的腳下,抬起頭,淚眼朦朧的說:“求娘娘給采蓮指條生路!”“倒是個伶俐丫頭,看著你這模樣兒,本宮倒也舍不得害你一條性命了。”喬皇後很滿意的看著采蓮驚慌失措的把自己的身子所成了一團兒,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微微一笑:“本宮也不會叫你為難,你隻消隔幾日就把蕭貴妃都見了些什麽人告訴倩如就可,當然,知道得越詳細就越好,如有什麽困難,你還可以在景春宮的那棵大香樟樹下做個記號,景春宮裏自然有人接應你。”
聽到這話,采蓮驚訝的瞪大了眼睛,景春宮裏看來有不少皇後娘娘的眼線!
這宮裏的鬥爭主要是在皇後娘娘與蕭貴妃之間,李賢妃因著身份低微,所以還暫時算不上是一股大勢力。蕭貴妃仗著自己生得美,得皇上寵愛,又有蕭國公府做後盾,不時想要與皇後娘娘爭上一爭,整個後宮都睜著眼睛在看,究竟哪位娘娘的皇子能成太子呢。
蕭貴妃一直想在儲秀宮裏插人,可是始終不得要領,儲秀宮竟是鐵桶一般緊密,滴水不進,早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搭上倩如這條線,使了不少銀子才知道一些皮毛消息。可從現在的情景看來,皇後娘娘還是技高一籌,竟然不聲不響的就安插了心腹在景春宮裏,看起來自己改投了皇後娘娘才是正經出路。采蓮打起精神來應了一聲:“是,奴婢定會留心,不會讓皇後娘娘失望的。”
喬皇後坐回軟榻,眼皮子都沒抬一下:“莫姑姑,你且把采蓮從後門送出去,這個銀錁子就賞了采蓮罷,自己要記得自己說過的話,若是今日的事情透露了半點風聲,你自己就小心著罷!”那個銀錁子拋在了采蓮的前邊,她抖抖索索伸出手摸到那團閃亮的東西,額頭上的汗珠一點點的滾落在手臂上:“謝皇後娘娘賞賜,奴婢現在就回景春宮去。”“回去可知道怎麽說?”喬皇後不緊不慢的又說了一句。“奴婢回稟貴妃娘娘,說那老神醫真是給皇上治病的那位大夫,他隨行的小徒弟是個男的,並不是女兒身。”“倒也機靈。”喬皇後揮揮手:“莫姑姑,你且送她從後門出去。”等采蓮的身影消失以後,喬皇後笑著對伏在地上的倩如說:“倩如,你起來罷,做個戲兒也讓你跪了這麽久,可覺得委屈了?”倩如並未依著喬皇後的話爬了起來,隻是低著頭說:“奴婢不覺委屈,娘娘對奴婢恩重如山,為了幫娘娘收伏一個能用的人,奴婢跪得再久些又何妨?”喬皇後看了看倩如,歎了一口氣:“你倒是個知恩圖報的,隻可惜你父親終究還是沒有熬過去……”“娘娘!”倩如的眼淚珠子滴滴落在交疊的手背上:“奴婢的父親是得了皇後娘娘的恩典才能出獄的,否則早就死在大獄裏頭了,他出來以後還是過了半年舒心日子,走的時候也沒遺憾,娘娘不僅準了奴婢的假去給父親送終,還給了燒埋銀子,娘娘的恩情,奴婢一家都是記在心裏,感恩戴德不敢相忘!”“好孩子,起來罷!”喬皇後點了點頭:“楚雨,快把倩如攙起來。”楚雨臉上一紅,彎腰下去把倩如攙扶了起來,倩如跪得久了,膝蓋處有些麻,站起來的時候不由得一陣發暈,楚雨趕緊扶穩了她,眼裏露出一絲憐惜。“倩如,你回後邊去好好休息著,楚雨楚冰,”喬皇後眼風一掃,聲音裏透出些許涼意:“你們繼續監視著,不得有誤。”她咬了咬牙,輕聲添了一句:“泰和宮那邊的人手可夠?還要添人否?”
“目前來說尚能應對自如,但屬下認為能多安插些人總是錯不了的。”楚雨一抱拳:“畢竟在皇上跟前貼身服侍的,隻有一個,總會有聽不到漏掉的地方。”
“本宮知道了,你們去罷。”喬皇後揮了揮手,臉上露出一絲微微的笑意:“你們做得好,本宮心中明白,到時候自然會重重嘉獎。”“謝娘娘賞識。”兩人向喬皇後施了一禮,大步走了出去,頃刻就不見他們的蹤影。儲秀宮裏變得十分安靜,徐炆玔親自捧了藥碗坐在軟榻旁邊,一小匙一小匙的喂著喬皇後服藥,見著喬皇後的眉頭緊鎖,似乎有些嫌那藥的味道苦,徐炆玔勸道:“母後,錢老神醫醫術如神,你喝了這些藥便會好了。”
喬皇後抬起頭來,眼中全是深思的笑意:“炆兒,你不用擔心母後,母後隻是在想一些問題而已。”
“方才柳小姐才說過,母後要少想些事情,保持愉快的心情,怎麽母後轉眼便忘記了?”徐炆玔焦急的盯著喬皇後的臉:“母後,我不想你每日都受苦,你還是聽柳小姐的話,安心養病罷。”
喬皇後見徐炆玔提到明媚時,眼中便閃著燦燦的光來,微微一愣,試探著問道:“玔兒,你覺得柳太傅的孫女如何?”“母後的意思?”徐炆玔一陣狂喜,一顆心砰砰的亂跳個不停,難道母後見著明媚十分喜愛,也和他有一樣的感覺,想將她挑了做自己的皇子妃人選?“今年宮裏大挑,你父皇現在身體狀態不怎麽好,也不會選太多人充斥後宮,主要是想幫你們幾個挑正妃和側妃。你二哥雖然去年已經娶了兵部尚書家的小家,可蕭貴妃那邊卻積極得很,現兒已經在摸各府小姐的底細了,我們也不能落在她的後麵,所以我今兒才想來問問你的想法。”側頭想了想,喬皇後微微歎了一口氣:“我也已經幫你挑了幾家小姐,今日見著柳太傅的孫女兒,忽然就想問問你的意思。”
徐炆玔聽到這句話,心裏暖了幾分:“母後是想給我挑柳小姐做正妃?”
“柳小姐做正妃?”喬皇後詫異的望了徐炆玔一眼:“怎麽可能?正妃我已有人選,而且今日來的這柳小姐,恐怕還不夠入宮大挑的資格呢。”
徐炆玔聽了這句話瞬間便泄了氣,他也知道宮中大挑的規矩,正四品官員之女,須得今年正月之前及笄,從柳家十小姐的頭發梳的樣式來看,她尚未及笄,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喬皇後見著徐炆玔春頭喪氣的模樣,心中也知道大約這柳家小姐是不夠年紀了,她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徐炆玔的腦袋道:“玔兒,那柳太傅家可還有適齡的女兒參選?”
“別的適齡小姐?”徐炆玔有幾分失神:“可她們都不是那十小姐。”
喬皇後蹙了蹙眉頭,玔兒這意思就是想要娶那柳家十小姐了?可她還未及笄,等著及笄要過一年才能抬進宮來,這期間又得兩年,現兒形勢緊急,哪裏還能等得上兩年,自己還急著想讓玔兒快快成親,早點生下皇孫,給他儲君之位添上砝碼呢。李賢妃的那個大皇子,大婚八年了,正妃側妃納了一長串,素日裏除了去籠絡朝堂大臣就是忙著和妃子們混在一處,播種勤密,但收獲稀少,至今還隻得了幾位小郡主。最近倒是聽說他的側妃有孕,還不知道生出來是男還是女,但是那李賢妃明顯的腰杆子挺直了許多,到處擺出一副張揚的樣子,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就要抱孫子了。蕭貴妃的二皇子,去年納了兵部王尚書的女兒為正妃,到現在還沒有傳出喜信,這讓喬皇後心裏頭又安穩了點。英國公府地位穩固,鎮國將軍府又有隱隱約約向自己這邊靠攏的趨勢,朝堂上這邊倒也能與蕭國公府相抗衡,現在喬皇後最操心的莫過於徐炆玔的婚事。
自古以來,挑選儲君便有多種考量,雖說立嫡立長乃是根本,可也免不了要考量別的東西,例如說這子嗣便是考量範圍之內,一個有子嗣的皇子與一個膝下空虛的皇子相比,自然是前者更占優勢。
徐炆玔今年才十七,比前頭兩個皇子都年輕,還沒有大婚,這子嗣方麵自然就沒有競爭力,所幸老天庇佑,蕭貴妃與李賢妃生的那兩個兒子真是沒用,成親這麽久都沒能弄出個子嗣來,這才讓徐炆玔有了更多的希望。喬皇後轉頭看了看兒子,他手裏端著那個藥碗,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麽,不由得疑惑的看了看徐炆玔道:“玔兒,你在想什麽?”“啊……”徐炆玔被喬皇後突然發問弄得一驚,藥碗沒有端穩,滾到了地毯上,一塊灰褐色的藥漬子迅速的蔓延,滲到了地毯裏邊,因此那鮮紅色的牡丹花瓣有一個角似乎被風蝕了般,顯出枯敗的顏色。“母後,柳太傅家裏應該、應該有兩位小姐會參選。”徐炆玔磕磕巴巴的回了一句,突然想到了那日梅花樹下那個孤零零的坐著,表情清冷的女子,彈琴時那憂傷的神情,好像說她已經是大房的記名嫡女,那肯定是會來入宮候選的。“母後覺得可以在這兩位柳小姐裏邊選一位為你的側妃,正妃之位給玲瓏那丫頭,魏國公府今年有一位記名的嫡出小姐也要來進宮候選,也可以給個側妃之位。”喬皇後沉思片刻,點了點頭:“就這樣,一位正妃,兩位側妃都是有背景的,自然會有助力。”一時間,儲秀宮裏一片沉寂,隻聽到暖爐裏的香料燃燒的時候偶爾發出畢畢剝剝的響聲,刺激著人的聽覺,每一次細微的畢剝聲響起,似乎就在眼前就浮現出一點紅紅的火星,明亮灼熱,直直的刺到人的心裏去。
“怎麽,玔兒?”喬皇後撥弄了下那管長長的指甲套子,輕輕的在紫檀木的茶幾上敲了幾下,咯噠咯噠響聲在儲秀宮的正殿回旋著,一點點的響在徐炆玔的心底。
“可是,玲瓏喜歡的是景鉉表弟,母後你應該也能看得出來,為何還把她也考慮在其間?”徐炆玔閉了閉眼睛,玲瓏郡主那張美豔的臉仿佛出現在眼前,他還在給她出謀劃策讓他去奪取喬景鉉的心呢,沒想到母後竟然讓自己娶她做正妻。
自己的妻子心裏有別人,這是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高興的事情,不管玲瓏再是長得天仙一般,自己也沒辦法接受她嫁給自己的現實。徐炆玔心中忽然間一陣悲傷,原來以為母後溫柔,自己提出的要求她都會答應,可現在看來自己卻是相差了,母後是個極其有主見的人,早就將他的親事定了下來,隻是以前沒有向他宣布而已。
“萬陽公主是你父皇同胞妹妹,是先皇最寵愛的女兒,駙馬也算出身高門,也有一定勢力,玲瓏這丫頭極得你皇祖母寵愛,娶了她無論如何是隻有好處。至於她喜歡炫兒,隻不過是小兒女之間的一些臆想罷了,成親以後她自然也會收了心,誰不會一心一意的幫著自己的夫君?”喬皇後用手拍了拍徐炆玔的手,指甲套子緩緩的拖過他的手背,金屬的甲套涼冰冰的,似乎觸及了他的心底,一陣戰栗。
徐炆玔聽著喬皇後輕描淡寫般,他的婚事就已經定了下來,不免有點失落:“母後方才不是說柳家十小姐不錯嗎?為何不等明年再定下她……”
喬皇後的眼睛緩緩掃了過來,帶著一絲怒其不爭的冷冽,她輕輕的哼了一聲:“玔兒,現在的情況你不是不清楚,蕭貴妃生的那個去年就已經成親,隻是他那個皇子妃肚子忒爭氣,一點點音信兒都沒有。若是這次宮裏大挑給他再選幾位側妃,指不定皇長孫就是落在他家了!你哪有時間去等明年?我可是一刻兒也挨不過了,巴不得明天就給你指個妃子呢!”
看了看徐炆玔失落的眼神,喬皇後把手放在徐炆玔肩頭,語重心長的說:“玔兒,想成大事者,必須放棄兒女私情。那柳太傅的孫女離及笄時間還長,你如何等得及她長大?現兒形勢緊急,來不得半分走錯!若是玔兒真心喜歡她,覺得對她有所愧疚,你得了儲君之位後,自可再納她為側妃,多寵著些也是了,若是還嫌不夠,承繼大統以後,你要封她做貴妃也好,做皇後也好,那不是你一句話的事情?”
聽著喬皇後這話,徐炆玔的臉上這才浮現出一絲笑意,江山美人都能兼得,這乃是人生至美樂事。仿佛間似乎看到萬裏江山如畫,他正攜著明媚的手在皇宮城牆上放眼欣賞著大好河山,接受萬民朝拜,明媚的臉上有著最最溫柔的笑容,一雙明眸如水,全在他身上停留,沒有再看旁的地方。
想到此處徐炆玔心中越發高興,他嘴角微微上揚,抱住了喬皇後的肩膀:“母後,還是你想得周到,玔兒按照母後安排行事便是了。”
看著徐炆玔這樣子,喬皇後的心懸了起來,看起來玔兒對柳家十小姐真是用情至深。喬皇後微微歎了一口氣,情之一字,能毀去太多東西,想要有所作為,需得做到“拔慧劍,斬情絲”,在玔兒沒有把儲君之位納入懷中之前,要防止那柳太傅的孫女和他接觸過密,盡量不讓她進宮才是。
“玔兒,你是不是很喜歡柳太傅的孫女?”喬皇後和藹的看著徐炆玔,輕聲問道。
徐炆玔沒有料到喬皇後又一次問起這個問題,變得窘迫不安起來,臉上有著一種羞澀不安:“母後,你怎麽又問起這事情來了?”
“沒什麽。我隻是在想,若是玔兒真的很喜歡她,那最後盡量讓她少進宮。剛剛你也聽到了今日她出宮時遇到了蕭貴妃想刁難她,若是沒有景鉉,她還不知道要受什麽樣的苦。在你儲君之位穩固時再接她進宮,那時候自然沒有人再敢來對付她,這樣做豈不是更美?”
徐炆玔聽著,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母後說的是,玔兒記下了。”他心中暗道,明媚不能進宮,那自己便出宮去看她便是。
站起身來,長長的籲了一口氣:“母後,兒臣去上書房。”
喬皇後點頭微笑的看著他:“去罷。”
大殿的門簾被宮女撩起,寒風颼颼的卷這進來,喬皇後見著兒子那片衣角慢慢消失,挺直的背頹然倒了下來,她的手緊緊抓住織錦衣裳的一角,眼中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痛苦與艱澀:“姑姑,我是不是做錯了?當年我被父王逼著嫁給我不喜歡的人,可現在我又逼著自己的兒子去娶他不喜歡的女子,我這樣做……”她的眼中滾落了幾滴淚珠:“我這樣做不對,很不對。”
此時的喬皇後看上去十分的弱小,她已經放下了皇後的架子,她不再自稱“本宮”,而是用了一個最尋常的“我”字,這充分體現了她內心的一種無助。
“娘娘。”莫姑姑在喬皇後麵前跪了下來,眼中也有著焦急與哀傷:“那些事情都過去了,你為何還要想起?柳小姐都說你要精心養著身子,不要想得太多,可你卻就是不聽,這病要拖到什麽時候才能好呢?”
“昨晚我又夢到了當年的事情。”喬皇後摸著胸口,似乎難以呼吸:“這些年來,仿佛他一直沒有離開過我,他一直在夢裏陪這我。特別是最近,他出現的次數越發的多了,我都害怕皇上來我這儲秀宮過夜,生怕在夢裏會喊出他的名字來。”
莫姑姑跪在喬皇後的軟榻前,眼中帶淚,伸手捉住了喬皇後的一角衣裳:“娘娘,你這隻是偶爾的情緒,你要為三皇子殿下著想,若你現兒這般迷惘,那他該怎麽辦?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娘娘,你可要往前邊看!咱們做了這麽多的功夫,你也忍耐了這麽多年,難道就被幾個夢給壓垮了不成?”
莫姑姑的話有如醍醐灌頂,喬皇後忽然間臉上變了顏色,她喃喃道:“是,姑姑你說的是,我本宮還有不少的事情要做呢,怎麽能半途而廢。”她粗重的喘了兩口氣:“玔兒心地仁慈,有些事情少不得由本宮替他去做,否則他被人逼到角落裏邊,隻有死路一條。”
“娘娘,你能這麽想就好了。”莫姑姑的眼淚簌簌的掉了下來:“我從小便與娘娘一道在英王府長大,陪著娘娘進宮,當年身邊的夥伴們差不多都已經不在了,隻有我還留在娘娘身邊。娘娘,奴婢是一心希望你能過上安心日子,不要再想東想西,可這安寧日子總是要用無數的算計才能換得到,不是平白無故從天而降的,娘娘,自從進了宮,你便已經沒了退路,隻能往前邊走了。而且,你不能走一步看一步,你必須要比人看得更遠,走得更早。”
“姑姑說得對。”喬皇後坐直了身子,臉上恢複了原來那堅毅的神色:“給本宮打水過來,本宮要淨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