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兩心知
璀璨的煙火在空中亮閃閃的,照亮了喬景鉉的臉。
明媚靜靜的站在那裏望著他,方才還在想到他,他便出現在自己麵前,那般真實,可是配著那爛漫的煙火,卻又讓她忽然間有些如在夢境的感覺。
“聽說皇親國戚們今晚都要去皇宮參加夜宴,你怎麽會在這裏?”明媚瞅了瞅他,眼睛橫了橫:“為什麽你每次都是這樣沒聲沒息的出現?你難道不知道這樣會嚇死人的?”
喬景鉉看到明媚微微嘟著嘴站在他麵前,雖然話裏有怪罪的意思,可卻並不嚴厲,倒仿佛在引誘他去她身邊一般,心頭一喜,直接走到明媚麵前:“媚兒,不生我的氣了?”
明媚白了喬景鉉一眼,轉身就往後走,喬景鉉怎麽會讓她就這麽溜掉?飛快的追了上去,玉梨心照不宣,隻是默默的跟著在後頭,保持了一段距離,卻又不落後。
喬景鉉跟著明媚不緊不慢的走著,誰也不說話,走了一段路,喬景鉉最終忍耐不住,伸出手拉住明媚的衣袖:“媚兒,累了罷?到這邊亭子裏歇息會。”
明媚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就見喬景鉉那一雙眸子極關懷極真誠的望著她,心裏微微一動,腳步停了下來:“宮中的美酒不好喝?你怎麽就跑到柳府來了?”
“還不是想來見你?誰叫你今日上午對我愛理不理的。”喬景鉉湊了過來,嘴唇在她耳邊嗬出一道熱氣:“我裝做醉了酒出來的,你聞聞,是不是有酒香?”
“喬景鉉,你真喝醉了!”明媚大窘,玉梨還在不遠處跟著呢,這個樣子叫她看見了肯定會好一頓笑話:“別借酒裝瘋的,離我遠點,給別人看見了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天空的煙火忽明忽暗,照著明媚的臉,她的臉也半隱半現,給人一會明豔一會又幽深的感覺,喬景鉉看得心頭一熱,突然伸手抓住了明媚的手腕:“你注定會是我的娘子,我來見見我未來的娘子又怎麽了?媚兒,你不用太擔心,我會一心一意的對你的。”
明媚的手腕被喬景鉉拉著,心中一漾,有一點點微甜的感覺,她抬頭望著天空,煙火仍然在極豔麗的綻放著,流光溢彩的打在夜幕,照得天空都生動起來,可惜這抹璀璨隻有一瞬,很快整個天空又黯淡下來。
“最開始咱們見麵的時候,你說要我做你的貼身丫鬟。”明媚的嘴角有一絲譏諷的笑容:“到了後來你說讓我做貴妾,接下來又許了我平妻的位置,到後來又說答應我一生一世一雙人,你變化這麽快,就像那風兒吹著書頁般動個不停,叫我如何能相信你?”
喬景鉉臉上一窘:“媚兒,你還記得我那些胡話呢?第一次見你,我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又不知道在哪裏見過你,我把你當成了普安堂的醫女,所以才會那般說話。”
“原來喬世子見著似曾相識的女子都會逗弄一下。”明媚朝他笑了笑:“你還向我保證一生一世一雙人呢,這又叫我如何放心?”
喬景鉉有幾分窘迫,天空中明亮的煙火將他的臉瞬間照亮,他臉上尷尬的神色讓明媚嗤嗤的笑了起來:“喬景鉉,你隻是說我似曾相識,你可知道我們曾經在哪裏還見過麵?”
“我們在那之間是見過麵的?”喬景鉉睜大了眼睛望著明媚,有幾分驚奇:“我們真見過?像你這般特別的女子,我該是見了一眼再也不會忘記的。”
“你莫非忘記了紫霞山裏的那條五步蛇?”明媚淺淺一笑:“喬世子真是不同凡人,我才給你吮了毒液出來,你便拿了寶劍架在我脖子上,這般恩將仇報的舉動,普天之下也隻有喬世子能做得出來了。”
“原來那日是你救了我!”喬景鉉一陣驚喜的望向了明媚:“我……我……那時候我神誌不清,媚兒,你別與我計較。”他實在窘迫,後悔得幾乎要咬掉自己的舌頭,早知道後來會發展成這樣的走勢,自己哪裏會拿寶劍出來嚇唬她。
明媚瞧著他那尷尬的模樣,微微一笑:“你現在補救也不為遲。”
“如何補救?”喬景鉉感激涕零,隻覺得明媚給了他一個新生的機會一般:“你說什麽,我都相信。”
“你把寶劍給我,我拿著到你脖子上劃一劃,咱們就算兩訖了,這賬一筆勾銷。”明媚笑著捉弄了一句。
喬景鉉摸了摸腰間,今日他去皇宮赴宴,身上並未帶著寶劍:“媚兒,把我送你的匕首拿出來,我隨你怎麽劃拉,不管是深還是淺,這都是我該得的。”
明媚瞪眼瞧著喬景鉉,見他一臉的平靜,不像在與她嬉鬧,頭一熱,從腰間拔出那把匕首來,漫天煙火照映下,一道寒光閃過,不遠處的楚風吃了一驚,飛奔著撲了過來:“世子爺,當心!”
“你退下!”喬景鉉朝他嗬斥了一句,旋即眼睛望向明媚:“媚兒,你動手罷,隻要能讓你覺得解氣,我是不會退縮的。”
明媚也不推辭,將匕首架到了喬景鉉的脖子上,笑微微的望著他:“你難道不知道這匕首很鋒利?”
“知道。”喬景鉉一雙眸子裏全是深情:“可是我這是罪有應得,那時候怎麽就糊裏糊塗的得罪了你。”他咬了咬牙:“我想快些將我這糊塗賬劃了去,媚兒,你快些動手罷!”
明媚瞪視著喬景鉉,他沒有半分退卻的意思,輕輕一拉,喬景鉉的大氅上的帶子便斷了,他那件孔雀哆羅呢的大氅便飄然落了下來,肩頭上出現了一道長長的劃痕。
“世子爺!”楚風在驚叫。
“姑娘!”玉梨在驚叫。
明媚將匕首收了起來,朝那兩個驚得張大嘴的人笑了笑:“我沒下狠手。”
楚風有些不放心,飛身躍入涼亭,仔細檢查了一下喬景鉉的脖子那處,見並無傷痕,隻是衣裳有些破損,這才放下心來,朝明媚一拱手:“楚風代世子爺多謝柳二小姐的恩典。”
明媚瞟了他一眼,隻覺有幾分眼熟,似乎在哪裏見過一般:“你是喬世子的手下?我在何處見過你?”
楚風微微一笑:“柳二小姐記性真好,我曾在你們回京城的船上做過船工。”
原來如此!明媚心中通透,看來那日錢媽媽一動不動、柳明珠莫名其妙掉下水去,這都與麵前這人有著莫大的幹係了。他是喬景鉉的手下,那是不是喬景鉉派他來保護自己的?心中好一陣暖流而過,她默默的望向喬景鉉:“我生辰那日,柳明珠被人擄去水榭,是你還是你手下做的?”
“是他們做的。”喬景鉉大大方方承認了這件事情:“我回京城的時候怕你遭了算計,特地留他們在雲州保護你。”
明媚低下頭去,這喬景鉉所作所為讓她忽然間覺得有幾分感動,沒想到他竟然會如此上心。這時站在一旁的楚風拱手說道:“柳二小姐,我跟著世子爺有好幾年了,從未見他對哪個女子這般上心,你為何總是不接受他呢?今日上午世子爺從柳府回來便悶悶不樂,一直在問我該怎麽樣才能讓柳二小姐喜歡上他。楚風也不知道該出些什麽主意,隻知道若是世子爺以後一心一意對柳二小姐,柳二小姐也會慢慢改變了態度,是不是這樣?”
這喬景鉉的手下怎麽這般伶牙俐齒,明媚瞧著楚風那誠摯的眼睛,尷尬的笑了笑:“你倒是深有體會。”
楚風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柳二小姐,你錯了,楚風沒什麽體會,也正在為情所困,到時候恐怕還要柳二小姐幫忙呐。”
“要我幫忙?”明媚驚奇的睜大了眼睛:“你看上我的丫鬟了?”
楚風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臉上有淡淡的紅色,幸虧夜色沉沉,看得不是很清楚:“我喜歡上沉香閣裏那個廚藝好的玉簫姑娘,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與她說。”
玉梨在旁邊聽了拍手笑了起來:“你放心,我替你去說!”
明媚朝楚風點點頭:“你聽到沒有,有著急想要做紅娘的了!”
楚風朝玉梨行了一禮,大喜過望:“玉梨姑娘若是能替我轉達心意便再好不過了。”
“你下來!我們到旁邊去說說這事兒,別在涼亭裏便礙手礙腳的了!”玉梨朝楚風招招手:“你就不覺得自己很多餘?”
楚風瞧了瞧站在涼亭裏的喬景鉉與明媚,忽然間醒悟了過來,飛身躍了下去,涼亭裏又隻留下兩人麵麵相覷。
“媚兒,你原諒我了嗎?”喬景鉉拉住明媚的手,眼睛裏流露出一種火熱:“確實,最開始我隻是覺得你很特別,想要更多的了解你。可是慢慢的我發現,沒有你的日子很難捱,我心裏麵隻有你一個人,別的女子都不能像你一樣,讓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握緊了明媚的手幾分,臉慢慢的湊了過來,貼著她的耳邊輕聲說:“你且相信我,媚兒,忘掉我曾說過的那些混賬話兒。”
“你真會是一心一意?”明媚看著喬景鉉那張慢慢逼近的臉,心裏在不停的說服著自己,試一試,試一試!說不定他真的能做到。
“媚兒,你不相信我嗎?”喬景鉉舉起手來:“我可以對天發誓……”
“誓言什麽都是空的,我並不希求你的誓言,若是你願意這一生隻有我一個女人,不娶平妻不納妾,那我就答應你,否則以後你不要再來找我。”
“就這麽簡單?”喬景鉉盯住明媚,有點不可置信她突如其來的應承。
“這個其實很不簡單,你不用現在就回答我,好好想清楚再說。”明媚站在那裏擺了擺手,這事情怎麽能如此輕率的做出回答?
戀愛的時候最容易衝口而出的就是海誓山盟,能夠做到的人實在不多,在這個物欲橫流的上層社會,誰也無法保證自己的諾言能有多久,至少她所接觸到的官宦人家,沒有誰家裏沒有姨娘,除了自己的爺爺柳老太爺。但是他原本也有姨娘,隻是在娶了柳老夫人以後被發賣得幹幹淨淨而已。
“我不用考慮,我現在就回答你,今生今世我就隻要媚兒一個人陪著我。”喬景鉉用力握住了明媚的手:“你隻管考查我,可你也不能再出爾反爾,不能再退縮!”說完這句話,他出其不意的低下頭,嘴唇在她的額頭掠過,蜻蜓點水般印上了一個吻:“媚兒,你要記得今晚你說過的話。”
明媚沒有防到他的偷襲舉止,感覺到有點害羞,低下頭去,頭發在喬景鉉耳邊摩擦著,這讓他更加心旌搖動,伸出一隻手,撫摸上了明媚的臉龐,慢慢滑過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停在她的嘴唇上。
心裏一陣緊張,明媚掙脫了喬景鉉的手,迅速從他身邊離開,轉過身去背對著他,暗自罵著自己,兩世為人,這麽一點點輕輕的挑逗難道就受不了?但是她還真不想就這樣把自己的初吻輕易送出去,怎麽著也該要多多考驗他一番才行。
“媚兒,你……”喬景鉉見明媚走到旁邊去了,心裏有點悵悵然,看著明媚直挺的脊背,不知道她為什麽會有此舉措。
“喬景鉉,既然你如是說了,那說到就要做到,日後若是你違背了你說的話,那我們今生就不要再相見了。”明媚的聲音雖然不大,但是在這寧靜的夜裏,卻格外的清晰,字字句句都似乎釘在了他的心裏。
“媚兒,你放心,我喬景鉉說到做到。”喬景鉉走了過去,和明媚並肩看著那夜空裏的煙火:“我永遠會記得這個除夕裏許下的諾言,希望璃兒你也一樣。”
明媚點了點頭,心中慢慢湧上一種柔情——既然上天給了自己重來一次的機會,又讓自己遇到了他,那就勇敢的去試一試吧。
喬景鉉似乎感應到了明媚的心理變化,低頭看了看那個和自己並肩而立的小女子,和別的大家閨秀忸怩作態不同,她的眼裏滿滿的全是堅強,獨立,有一種鬆木般的氣質,不是那種隻知攀附的菟絲花。他伸出手去牽住她的手:“媚兒,我喜歡你並肩站在我的身邊,有你在,我有非常特別的感覺。”
明媚仰臉看著他燦若星辰的眸子,微微一笑:“我希望我們之間一直會是這種平等的關係,我不必見你的臉色行事。”
喬景鉉的手握緊了幾分,唇邊浮現出一絲笑容:“現在好像是我在見你的臉色行事吧,媚兒?”
這時身後傳來玉梨的聲音,壓得很低,卻透著焦急:“姑娘,那邊路上來人了!”
聽到這話,明媚有幾分緊張,用手推了推喬景鉉:“還不快走?小心被人瞧見了!”
喬景鉉懶洋洋的一笑:“瞧見又如何?”見明媚的小臉板了起來,連忙把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給收起,伸出手抱了抱明媚,然後腳尖點地,人便縱身而起,隱沒在高高的樹梢之間了。
明媚快步走回丫鬟們身邊,正準備走回碧紗櫥,就聽到一個尖銳高亢的聲音:“十妹妹,不是說你身子不舒服?祖母吩咐你早些回沉香閣的,怎麽卻會在這裏?”
轉臉一看,那邊路上來的正是柳明豔,帶著兩個丫鬟雲彩雲霞,臉色不善的看著她。
“我覺得屋子裏邊有些悶,帶著玉梨出來看煙火看過了煙火,八姐姐可有指教?”看著柳明豔那副不愉快的神色,明媚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是想來找碴的,但還是先禮後兵。
“你不是生病了?剛剛在粹華廳還那副死樣子,怎麽一到園子裏就好了?莫非你是和別人約好了要躲在這暗處見麵不成?”柳明豔心中不快,口不擇言,一路就說了下去,她身邊的雲彩雲霞駭得臉色都變了——私相授受,這可是醜事,自家小姐怎麽能隨隨便便給十小姐扣個這麽大的帽子?卻不知雖說柳明豔是隨口亂說,倒也說中了一半。
明媚不欲與她辯論,隻是笑了笑說:“八姐姐倒是會說笑話兒,你現兒不也在園子裏頭逛,莫非也是去跟人約會的不成?”瞧著柳明豔漸漸發青的臉,明媚領著玉梨就往望前邊走,也不看柳明豔一眼:“這煙火差不多也快完了,大冬天晚上怪冷的,八姐姐還是早點回去歇著罷,免得凍著了。”
柳明豔卻不肯放過她,追著攔在了前麵:“怎麽就想走了?哈,你是不是心虛了?”
“我何必心虛?隻是不願意陪著八姐姐在這裏吹風罷了。”明媚停下了腳步:“八姐姐想要我陪你逛園子?容明媚回沉香閣再添件衣裳。”
忽然間心裏想到了被自己割落的那件孔雀哆羅呢大氅,若是柳明豔喊了她去涼亭,見了那大氅自然便知道是喬景鉉方才來過了。想到此處明媚也有幾分焦躁:“八姐姐,你在此處稍等,明媚去去便回。”
“你休息走!”柳明豔走上前來,一把抓住她:“你真是約了人,是不是?”
“八姐姐,平白無故敗壞人的名聲,這樣可不太好。”明媚看著柳明豔和牛皮糖一般粘著自己不放甚是惱怒,心裏頭想著那躲在暗處的喬景鉉怎麽還不出手呢,裝神弄鬼的嚇唬下柳明豔,自己也就能脫身了。
想到此處,她伸手就在柳明豔肩頭按了按:“八姐姐,麻煩讓讓道,你也知道身子不大好,要早點回去歇息,何必攔著我在這裏吹風受凍呢?”明媚有意將那個“身子不大好”說得重了些,希望樹上的喬景鉉能心有靈犀做出點配合來,若是個機靈的,自然該知道怎麽做,明媚心中暗暗咬牙,若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以後他來了便直接將他叉出去便是了。
柳明豔隻覺自己肩膀一麻,伸出的手就收不回來,大驚失色:“十妹妹,你用了什麽妖法?我的手不能動了!”
果然還是個機靈的,明媚心中滿意的點了點頭:“八姐姐,我可是柳府的小姐,又不是那些道姑,怎麽會那些妖法什麽的?是不是八姐姐撞邪了?都說除夕這天妖魔出沒,後來是一頭叫‘年’的神獸出來才把那些妖魔給降伏,這園子挺大的,也不知道有沒有死過的人回來逛呢……”
明媚剛剛說到這裏,柳明豔身後的雲彩雲霞齊刷刷白了臉兒,望著柳明豔,全身都在打哆嗦:“小姐,是不是四姨娘回來了……”
柳明豔的臉也瞬間就白了,但還是大著膽子說:“四姨娘回來關我什麽事情?該找誰就去找誰,幹嘛纏上我?”雖然說得底氣十足,心裏卻跟擂鼓兒似的,一雙腳如釘在地上一般,動也不敢動,看著園子裏的樹木都覺得是一群妖魔鬼怪般,眼淚都要流了出來。
她的母親是個嫉妒的,父親的幾個姨娘,一個個的病了死了的,園子裏現在隻剩了一個,還是病怏怏的模樣,四姨娘是早幾個月才病死的,大家都在私下議論說該是中了什麽慢性的毒,她也一直疑心是母親的手筆——現在她回來找自己了?她害怕母親,自然不敢去找她,恐怕是拿了自己下手了。
“姑娘,我們快些回去罷,這兒挺陰冷的。”玉梨拉了明媚快步從柳明豔身邊走過:“真不知道會不會有鬼怪……”
明媚忍著笑和玉梨一起朝前走,身後傳來柳明豔膽怯的呼喊聲:“十妹妹,你別走,陪我在這裏聊聊天罷!”
玉梨抿嘴一笑回頭答道:“八小姐,你有兩個貼身丫鬟陪著你說話還不夠?我們家姑娘身子弱,可受不了這天寒地凍,得趕緊回沉香閣去了。玉梨在這裏替我家姑娘告罪一聲,還請把小姐不要怪罪。”
柳明豔被明媚與玉梨嚇唬得魂不附體,隻覺得自己一身都涼了,想抬手,手不能動,慢慢的抬了抬腳,還能動彈,朝身邊的雲彩雲霞怒吼了一聲:“還不快扶我回去!”
雲彩雲霞剛剛戰戰兢兢走過來,扶住柳明豔準備往明霞院那邊走,才走了幾步,突然從旁邊的樹叢裏躥出一條黑影,柳明豔眼睛一番,立刻被嚇得昏了過去。
雲彩雲霞也被嚇得不輕,兩人站在那裏篩糠兒一般抖個不停,過了好一陣子不見再有動靜,大著膽子往四周看沒有看到什麽,心慌慌的一片,架起柳明豔飛一般的走了。
楚風見著兩個丫鬟架住柳明豔往回走,雪地上有一條拖拽的痕跡,很明顯那位柳家八小姐已經被嚇暈了。他望了望喬景鉉,低聲道:“世子爺,這樣做不好罷?”
“有什麽不好?誰叫她好端端的來打擾我?況且媚兒都暗示我要出手了,我還能呆呆站著不動?我又不是傻子。”喬景鉉從樹上飛身而下,到涼亭裏撿起自己的孔雀哆羅呢大氅,拍了拍上邊的灰塵,歎了一口氣:“本來說得好好的,結果全被那柳明豔給打擾了,想想就來氣。”
“世子爺,該回府了,煙火都完了,王爺他們也該回府了。”楚風站在他身邊小聲建議著:“若是王妃回來不見你,該疑心了。”
喬景鉉橫了他一眼:“你怎麽越來越囉嗦了?好吧,走了!”
回到沉香閣,玉簫把淨麵的水送上來,明媚用帕子擦了擦臉,燈光下,一張臉蛋白裏透紅,眼睛裏一汪碧水般,竟有了少女的嫵媚。玉簫捧著盆子在旁邊看著,不由得讚歎了一聲:“姑娘,你越長越美了。”
玉梨擠了擠眼睛道:“你知道什麽?這是因為有了世子爺才會這樣!姑娘,你素日裏總是說我們年齡大了,心裏有人就早告訴你,你也好幫我們去張羅。可我現在看著,指不定我們還沒有成親,姑娘倒會點了我們做陪嫁丫頭呢!”
明媚聽到倆個丫頭在打趣自己,朝她們微微一笑:“我總得先把你們嫁掉我才會安心!玉梨,你現兒可是有主的人了,別撈著手兒在旁邊看姐妹們沒有動靜,也該替她們想想法子不是?例如說玉簫。”她朝玉梨擠了擠眼,玉梨忽然便想到了楚風托付的事情來,哈哈一笑,拍了拍胸膛道:“這個包在我身上!”
玉簫聽到這話題又繞回自己身上,跺跺腳,端著盆子就往旁邊走:“姑娘,你總會拿我開心!”
玉梨笑嘻嘻的撲了上去,一把捉住她不讓她動:“趕緊向姑娘保證了,來年一定讓姑娘不著急解決你的問題!”玉琴在旁邊也趕了過來捉住玉簫的手:“玉簫你想要什麽樣兒的,趕緊與玉梨說說,瞧她那模樣,似乎已經有了人選!”
“你們這些個口沒遮攔的,姑娘都把你們慣壞了!再說還有玉笛呢,為何你們就捉住我一個人?”玉簫聽到玉梨玉琴的調侃,更是粉麵飛紅。
“玉笛做的胭脂膏子好用,我得留她多給我做些胭脂膏子再說。”玉梨望了望那邊的玉笛,雖然話題引到了她身上,可她依然沒有半分要過來摻和的意思,隻是涼涼的看著她們這邊嬉鬧成一團。
明媚看著這場景,也覺格外溫馨,看著玉簫的臉紅到了耳朵根子,不由得出麵來讓玉梨放手,玉簫這才鬆乏下來,朝玉琴與玉梨一瞪眼,捧著盆子走了出去。
“姑娘,說實在話,其實我真希望我們能在一起過一輩子,不要分開。”玉琴把頭發整了整,坐在明媚身邊:“一想到以後要離開姑娘,心裏就糝得慌。”
玉梨也沉默了下來,仔細思考著玉琴的話,在一旁撇了撇嘴:“我便是與大順哥成了親也不離開姑娘,他肯定不會不答應——他不答應,我便不嫁了!”
明媚用腳踢了踢玉琴:“怎麽大過年的就說這種話,誰說要你們離開了?快去睡覺,你們的如意荷包我都給你們放在枕頭下邊呢,來年萬事如意!”
“謝謝姑娘!”玉梨和玉琴行了個禮兒走了出去,屋子裏剩下玉笛一個人還坐在那裏。
“玉笛,你在想什麽呢?”
“姑娘,我在想著,若是日後沒有我中意的,請姑娘許我自梳。”玉笛突然站了起來,很正式的向明媚行了一個大禮。
“玉笛?”明媚疑惑的看著她,不知為何這個丫鬟如此反常。
“我跟隨姑娘也快一年了,得了姑娘不少教益,也看這個世間多的是薄幸男子,少的是如意眷侶。若要玉笛嫁那種花花腸子或是品性不良或是胸無大誌的人,玉笛還不如跟隨姑娘一輩子,自梳明誌,終老一生。”
“好,好,好。”明媚點點頭,她的丫鬟們倒是個個都是有主意的,若是那喬景鉉以後變心,大不了自己立個女戶,自己一人生活便好,更何況還有這幾個忠心的丫鬟陪著呢:“玉笛,你去歇息吧,今天輪著是玉簫上夜,這裏你不要管了。”
玉笛從地上爬起來,行了個禮兒退了出去,房間裏就剩下明媚一個人。
今夜竟然失眠了。
聽著外間嫣紅均勻的呼吸聲,明媚怎麽也合不上眼睛。喬景鉉那火熱的唇觸在額頭那種感覺仍然還在,似乎能感受到他火熱的手心握住自己的手,睜眼就能看見他一雙俊目一動也不動的看著自己——自己怎麽也會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難道說這就是愛情?
她暗暗的掐了一把自己,心中警戒道,八字還沒有一撇,以後的路還長著呢,才回了京城這幾日,便能想著一輩子不成?
一輩子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眨眼兒之間,光陰就如掌中的沙一般流逝得飛快,讓人快得把握不住。明媚摸著柔軟的枕頭,忽然間就想到了生死契闊這句話來——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種美好不是人人都能有,但也畢竟還會是有人能遇到。
但願喬景鉉就是這輩子遇著的適合的人,明媚打了個嗬欠,懶洋洋的閉上了眼睛,明日,又是全新的一日了。
喬景鉉踏雪回到英王府,興致勃勃,英王爺他們還在宮中夜宴,並未歸來,他抱著大氅走進了內室,穿過丫鬟上夜的小隔間,有一盞昏黃的燈光如豆,香筆正坐在小榻上呆呆的望著地上,喬景鉉將大氅往那小榻上一扔:“明日替我送去補補。”
香筆見到喬景鉉,臉上浮現出一絲紅潤,可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喬景鉉已經大步走進了內室。她撿起那件大氅看了許久,也不見哪個地方破損了,正在疑惑間,手指穿過了一個洞,拎起衣裳抖了抖,才發現大氅的領子那處有一條劃痕,一條絲絛也斷了。
那劃痕很是整齊,瞧得出來是利器劃破的,握住那大氅,香筆心中好一陣緊張,這是世子爺和誰打鬥時留下的不成?宮中竟然這般不安全!她臉色蒼白,緩緩的站起身來,輕輕走到門邊,敲了敲門:“世子爺,這衣裳上頭怎麽有刀子的劃痕?”
香筆舉著衣裳,擔心的望著出現在門口的喬景鉉。
“叫你送去補你就送過去補,還囉嗦這些做什麽?”喬景鉉不耐煩的瞥了那件大氅一眼,裝出毫不在乎的模樣來:“快些去準備熱湯,我要洗漱了。”
聽著喬景鉉聲音中有一絲絲不悅,香筆不敢再說話,將大氅放在了小榻上,低頭走出去將熱湯送了進來,在旁邊滿足的瞧著喬景鉉洗過手臉,她心中滿是喜悅,今年的除夕世子爺最後是跟自己一塊兒過的。
喬景鉉帶著一種從所未有的滿足感入睡了,這個除夕,他的夢裏是一片粉紅。
他夢到明媚在他的懷裏,柔軟的身軀緊緊的貼在他的胸膛,看著她小臉有著誘人的粉紅色,他最終按捺不住吻上了她的嘴唇。媚兒的嘴唇又香又軟,他反複掠奪著那兩片柔軟如花瓣似的唇,弄得明媚嬌喘籲籲的說:“景鉉哥哥,你別這樣……”
喬景鉉看著明媚那亮閃閃的眼睛,微微腫脹的唇瓣,心裏有說不出的快活,用力抱緊了她一點,感覺到她溫柔的呼吸就在自己的耳根,微微發熱,又有點癢,這使他更快活起來,把他的媚兒抱得越來越緊,突然感覺自己渾身一激靈,快樂彌漫過整個身體,全身像放鬆下來一般,四肢五骸
就仿佛泡在溫泉裏一般,懶洋洋的躺在那裏,一點也不想動。
睜開眼睛,四周是一片黑暗,哪有明媚的影子?
喬景鉉自嘲的一笑,原來自己隻是在做夢。
動了下身子,隻覺得褲子上涼冰冰的一片粘著腿,怪不舒服的。
喬景鉉站起身來,揚著聲音喊:“香筆,給爺去備熱水,尋套換洗的衣裳!”
外間香筆聽了甚是奇怪,世子爺不是已經洗過手臉了?怎麽又要熱水了?可她依舊趕緊回答:“世子爺稍等,奴婢這就去準備。”
將熱湯送了進去以後,香筆望了望站在麵前的喬景鉉,見他隻穿著一件白色中衣,領口敞開了些,露出了裏邊的肌膚,她心中羞澀,趕緊低下頭去,就聽喬景鉉說道:“今晚爺要熱水的事情你不許說了出去!”
香筆不敢抬頭,隻能怯怯的應著說:“是,奴婢記下了。”
“等會把爺的衣裳去洗了。”喬景鉉拋下一個銀錁子,聲音有些淩厲:“記著,不許向任何人透露半個字!”
香筆瑟瑟的回答:“奴婢知道了!”等喬景鉉進了隔壁房間,她才爬過去,在地上撿起那個銀錁子,站了起來候在門外,聽著裏麵嘩啦啦的水響,她的心底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慢慢爬了上來,平凡無奇的臉突然變得生動起來。
喬景鉉換上衣服,這才覺得舒服了些,大步走回房間,拉上被子倒頭大睡,這邊香筆慢騰騰的走了進去收拾起喬景鉉亂丟在地上的衣裳。
房間熱氣還未散盡,裏麵似乎還留有他的氣息,抱起那堆衣物,香筆的手指觸到了一灘冰涼的**,似乎還有點粘手,香筆很是好奇,把那衣裳拎出來一看,卻是喬景鉉貼身穿的褲子,不由得臉上一紅,心裏突然明白了喬景鉉半夜要熱水是怎麽一回事情,一種異樣的感覺在她心裏升起。
她抱著那堆衣物愣了半天,最後歎了一口氣,把衣裳放進水桶裏,開始用力搓洗,一邊洗一邊想著喬景鉉那英俊的臉,惆悵又悲傷。
她隻是喬景鉉的貼身丫鬟,就連那個寶雲都比不上,雖然說寶雲隻是頂了個屋裏人的虛名,可終究她還是更有希望接近喬景鉉。最近喬景鉉越來越不喜歡她們進他的內室,也不喜歡她們與他有肢體接觸,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情?
香筆的手浸在木桶裏邊,那些水起先還有些溫熱的氣息,可她想得太久,慢慢的水便涼了下來。冬日的寒夜氣溫很低,不多時木桶裏邊是冰涼的一片,可香筆卻恍然不知一般,依舊在慢慢的搓揉著那套中衣,仿佛要將它搓爛才好。
“世子爺……”香筆低低的呼喊了一聲,眼中掉下幾滴眼淚,落入木桶裏,激起點點漣漪,可旋即又消失得無影無蹤。第九十八章
玉瑞堂的後院依舊亮著燈光,曼青低下頭去,用一根銀挑子將桌子上邊的燈光撥了撥,內室裏忽然便亮堂了幾分,照著柳老夫人與柳老太爺的臉,兩人臉上都有深思的神色。
柳老太爺拿了一張褪了色的紙在手裏,仔細的瞧了又瞧,望向柳老夫人,眼中有驚詫的神色:“這當真是七丫頭的八字批文?是不是老二那姨娘做的手腳?”
柳老夫人沉吟了一聲,仔細回想著今日下午的事情,搖了搖頭:“應該不會,老二那個大姨娘是個奸猾的,這個平日裏卻是個老實的,絕不會有那麽大的膽子敢造假,再說這八字批文的顏色與那字的顏色,都假不了。”
今日下午柳老夫人剛剛歇息著起了身,曼青正在替她梳頭發,金花媽媽從外邊走了進來,走到柳老夫人身邊,挨著她的耳朵輕聲說道:“老夫人,二房那個二姨娘說有要緊事兒求見老夫人,易嫂子不讓她進來,正在主院外頭站著呢。”
柳老夫人皺了皺眉頭:“二房的二姨娘?”麵前浮現出一張美人臉,雖然有幾分俏麗,可瞧著還是有幾分老實。她也是幾年前在園子裏散步的時候偶爾遇到過一次,那二姨娘向她請安時,聲音激動得發抖。
老二有兩個姨娘,聽下人們說閑話兒得知,那大姨娘潑辣狠厲,經常拿了話堵著老二媳婦好半日都回不過神來,她生了一個兒子三個女兒,自詡為老二立下了大功,還纏著他來提過要升平妻的事情,被自己給喝住了。
而那二姨娘,下人們一提起皆是歎息,性子是個和善的,本來也是小戶人家的女兒,家中遭了禍事,不得已才自願進柳府來做姨娘的。她生了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可卻沒有大姨娘那邊神氣,隻是默默的住在老二的院子裏,安靜得仿佛沒有這樣一個人一般。
這樣一個老實本分的姨娘,今日卻為何如此大膽了起來?姨娘不能進玉瑞堂給自己請安,這是柳府的規矩,也是大陳皇朝高門大戶裏頭的規矩,除非是那些不懂規矩,寵妾滅秦的人家裏頭才會有姨娘進主院請安的事情。
當然,也有例外——除非真是有什麽事情,不得不要麵見主母。
柳老夫人的眼睛眯了眯:“讓她進來罷,我聽聽她究竟是有什麽樣的要緊事。”
不多時二姨娘便跟著金花媽媽走了進來,她穿著一身青灰色的棉襖,外邊披了件黛青色的絨麵披風,滾了一圈灰黑色的狸子毛,見著柳老夫人,恭恭敬敬的跪了下來,雙手貼在地上,彎腰將額頭觸到手心,行了一個大禮:“老夫人安好。”
“起來罷。”柳老夫人瞧了瞧匍匐在地上的那個人,見她的身子有些微微的發抖,心中有幾分同情:“你且站起來說話。”
“婢妾謝過老夫人恩典。”二姨娘又磕了個頭,這才站了起來,低著頭小聲說道:“婢妾有一件事情,埋在心裏裏十多年了,隻怕說出來會被人說我是瘋魔了,所以才一直不敢開口,但瞧著時間一點點的過了,婢妾覺得再開口便晚了,所以今日才鬥膽前來告知老夫人。”
“究竟是什麽事兒?”柳老夫人也被二姨娘勾起了好奇心來,竟然能將一個秘密埋十多年,這真是太神秘了些。
二姨娘伸出手來,抖抖索索的從袖袋裏摸出了一個錦囊,在眾人的凝視下,將那錦囊口子的繩結打開,從裏邊拿出一張黃色的紙來,她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雙手呈獻了上去:“請老夫人過目。”
柳老夫人將那張紙拿在手中,看得出來那張紙是經過一些年份了的,顏色黃舊,上邊的折痕深深,有些角落還破損了,看得出來二姨娘一定經常拿著這張紙看個不停。她的目光從那紙上的字跡掠過,才看了幾行,臉色便是一變,手也抖了一抖,但是很快她又平靜了下來,舉目打量了二姨娘兩眼:“你可知道這批文的意思?”
二姨娘點了點頭,目光堅定:“婢妾正是知道這意思,所以才不敢聲張,否則由不得人家說我想出頭想瘋了。”
“可你今日卻又為何拿了出來?”柳老夫人疑惑的瞅了瞅那張紙:“我又怎麽能因為這張紙便信了你的話?”
“七小姐年紀越來越大,實在是不能再耽擱了。”二姨娘站在那裏,臉上有幾分緊張,可依舊還是將想說的話說了出來:“聽說明年宮中大挑,凡事正四品的官員中有及笄的嫡出小姐便要造冊上去,我想這不正合了批文上的話兒?若是咱們柳府能出位娘娘,那又是多麽風光?”
柳老夫人沉吟不語,二姨娘的意思很明白,想要她出麵將柳明欣變成記名嫡女——畢竟這是入宮大挑的必要條件。望了望那神色有幾分激動的二姨娘,柳老夫人略略點頭:“這事兒我知道了,你且回自己院子裏頭去,我與老太爺商量了以後再說。”
二姨娘聽了這話知道是有些眉目了,心裏頭歡喜,朝柳老夫人行了一禮,由金花媽媽帶著走了出去,柳老夫人拿著那張褪成黃色的紙,朝身邊的曼青笑了笑:“曼青丫頭,這竟然比你的身世更離奇了些。”
曼青臉頰上露出了淺淺的梨渦來,聲音嬌軟如黃鶯:“曼青哪有離奇的身世,不過是一個丫鬟罷了,老夫人如此厚待曼青,曼青要一輩子陪著老夫人。”
“傻丫頭,你怎麽能一輩子陪著我?”柳老夫人長長的籲了一口氣:“我與你祖母交好,既然應承下來這件事兒,就會做到,你祖母的遺願就是讓你平平安安長大,能嫁個對你貼心貼意好的人,我可都記在心裏邊呢。”
天窗上的陽光照在曼青的臉上,照得她的臉孔白玉一般,她低下頭去,聲音也低了下去,有一絲絲哽咽:“老夫人,你對曼青的恩情,曼青拿一輩子來還也還不上。”
柳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快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以後有你的好日子呢。”
柳老夫人將那張八字批文細心收好,等著除夕守歲以後才將那張紙拿了出來:“老爺,你且瞧瞧這個。”
瞧過以後,柳老太爺沉默不語,良久才說了一句:“這當真是七丫頭的八字批文?是不是老二那姨娘做的手腳?”
柳老夫人搖了搖頭,老二這個姨娘平日裏卻是個老實的,絕不會有那麽大的膽子敢造假,這八字批文的顏色與那字的顏色,都假不了。她望了望柳老太爺:“若是老二這姨娘有這麽好的心計,那她也早不該在咱們柳府院子裏頭呆著了。”
柳大太爺想了想,讓曼青拿了紙筆過來:“我先將七丫頭的生辰八字抄了下來,初八的時候去找欽天監的段監正給算算。”
欽天監本是觀察天象推斷節氣製定曆法的,可隨著時間推移,大陳的欽天監卻有了多種功能,欽天監要負責為皇帝皇子挑選大婚日期,還兼任合八字的職責,因此每一任監正都是有名的相士。
段監正的祖父與父親都是大陳有名的相士,他本人的名氣也不會比他祖父與父親差。欽天監說起來是個清水衙門,可段監正的宅子卻修得十分精致,一看便知道是花費不貲,這可都是他替人看相算命得來的酬金。
俗話說拜年拜倒初七八,初八那日早晨,柳老太爺懷裏揣著柳明欣的八字,吩咐下人備轎,一路兒抬去了段監正府上。見太傅大人親自登門拜訪,段監正趕緊迎到了大門口,笑著將柳老太爺迎了進去:“太傅大人光臨,真是寒舍處蓬蓽生輝。”
柳老太爺也不與他說多話,將柳明欣的張生辰八字遞了過去:“還請段監正給算算這個八字。”
段監正點了點頭:“謹遵太傅命令。”
柳老太爺特地選了絕早的時候來段監正府中,一來是怕人給瞧見了他的舉動,再來卻是知道早上算八字是最準的,所謂功力還未耗盡,精力充沛,做事情都會事半功倍。
段監正拿了八字看了看,不住掐指算著,不多時臉上便出現了驚訝的表情來,柳老太爺仔細查看著他的神色,心中也暗暗吃驚,莫非這七丫頭真有娘娘的命格?
“段監正,究竟如何?”見段監正將八字遞了回來,柳老太爺盯住了他。
“太傅大人,這是何人八字?”段監正眼中出現了驚詫與羨豔交織的目光:“這八字可真是好!雖說前半生過得不怎麽如意,可後半生卻是榮華無邊,富貴無比。從八字來看,她的時辰正與紫薇吻合,主一宮星位,有貴子,而且隱約有母儀天下之兆,隻不過……”他停了停,才慢慢說出下邊的那句話:“生前是享受不到了。”
柳老太爺一驚,段監正這意思是,七丫頭肯定是能做娘娘的,而且死後能封為皇後——莫非是生了個兒子成了太子,母以子貴被皇上追封的?他的手撚這那張生辰八字,微微有些發抖。望了一眼滿臉好奇的段監正,柳老太爺沉聲道:“這人是誰,我也不是很清楚,偶爾得了這個八字,聽說命格好,一時興起,才想要段監正來幫忙推算下。”
段監正聽了這話,知道柳老太爺不欲與他透露消息,也隻能陪著笑臉道:“太傅大人真是事事細心。”
“這人恐怕要有人扶一把才能上去。”柳老太爺將那張八字揣在懷裏,眉頭皺了皺,照著段監正說的,柳明欣會成娘娘會生兒子,那兒子還會成太子,可這中間要經曆多少艱難?柳府為了這份榮華富貴,可否值得這般去做?
“這貴人要得勢,肯定是要有人扶,畢竟從八字來看,到及笄之前她都隻是平平之勢而已。”段監正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稀稀疏疏的胡須:“隻不過竟然是這樣的八字,自然會按著這般走勢慢慢來的。”
柳老太爺聽了這話,忽然如醍醐灌頂一般,既然是天意,那就不可違背,自己還去多想做什麽?想到此處,站了起來,朝段監正拱了拱手:“多謝段監正。”
長隨走過來將一份謝儀帖子交到了段監正手中,段監正笑著剛剛想推辭,就聽柳老太爺沉著聲音道:“這八字的事兒,你切勿與旁人說起!”
這聲音裏隱約有著警告之意,段監正的手一僵,那張謝儀已經落在他手心裏,等及回過神來時,柳老太爺已經帶了長隨走出大堂,段監正趕緊將謝儀放下,飛快的追出去相送,直到柳老太爺的轎子不見了蹤影,他這才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往屋子裏走了去。
“這八字究竟是哪家小姐的,難道是柳太傅的孫女兒?”段監正搖了搖頭:“這事兒也不歸我去想,即便是柳太傅的孫女也沒什麽好驚奇的。柳家已經是榮華富貴,再出個娘娘也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柳老太爺剛剛回玉瑞堂,柳老夫人便趕了上來:“如何?”
柳老太爺也不說話,隻是點了點頭。柳老夫人臉上露出一絲歡喜神色,旋即又有幾分擔憂:“那咱們可要擔不少風險。”
柳老太爺歎了一口氣道:“即便我們不給她方便,她自然會有旁的法子嶄露頭角,不如就順水推舟,天意不可違。”
玉瑞堂裏一片寧靜,暖爐裏燒著的銀霜炭畢畢剝剝的響著,聽起來十分暖心,柳老夫人撚了撚手籠上的白色絨毛,似乎下定了決心:“就依老爺的話。”
京城的冬天比雲州的要冷了許多,明媚整日窩在沉香閣裏懶洋洋的都不想出去。
探頭看了看後院的梅花,仍然是那般豔麗,一片殷殷的鮮紅,似美人眉間的朱砂痣,勾魂奪魄般,化作了夢裏的一抹朦朧,留在人心底的最深處。樹下並肩站著的兩個丫鬟,穿著一色兒的青灰色棉襖,高高的元寶領遮住了香腮,隻餘小半張臉露在外麵,回眸一笑時,那眼波兒已是透出了動人的灩瀲。
玉笛正在用小刷子細心的掃著梅花花瓣上的積雪,而玉簫則在樹下拾著昨夜的落花。明媚往窗戶邊上縮了縮,感覺她的丫鬟們個個都比她更懂生活,這天寒地凍的,還能找這自己的樂趣。
梅花蕊上的積雪烹茶,據說有著淡淡的梅花清香,味道格外的不同,可她每天喝著玉簫沏好的梅花茶,卻也感覺不出來有什麽別樣的味道,而她倒是對玉笛即將淘澄出來的胭脂膏子卻抱著極大的興趣,弄得玉簫有時看她都露出了些不屑:“姑娘,我記得小時候你教我們念書的時候說過,這風雅之心也該有些,否則會泯滅了生活的樂趣。今兒我給姑娘用心沏出來的茶,姑娘竟然就這麽大口大口的喝了,可對得起風雅這兩個字?”
明媚看了看那邊眉頭微微皺起的玉簫,莞爾一笑:“那時候是我逗你們玩的!”
“姑娘,你!”玉簫看到自家姑娘突然露出一副嬉皮笑臉的神色,知道她又準備拿自己開玩笑了,扭了下身子就去了隔壁房間:“我要把玉笛剛剛收的梅花拿了做梅花糕兒去!”
看著玉簫那奪門而出的身子,明媚忍住笑,大聲說:“多做一碟子,我得拿了去孝敬老夫人!”
回柳府也有大半個月了,出去得少,府裏各色人等還是不太熟悉,唯一熟悉的就是這位柳老夫人了。
總以為世家大族的老太太,該是每天拉著一張臉子,等著媳婦孫兒輩哄著供著,或是威嚴富態,或是端莊高傲,或是老成持重——反正就不是這位柳老夫人的範兒!
柳老夫人不顯老相,愛打扮,一天能換三套衣服,尤其愛穿紅色,明媚實在想不到會有年近五十的老太太還喜歡紅色衣服的。柳老夫人的衣服大部分都是紅色,大紅,朱紅,豔紅,胭脂紅,丹參紅……那一片紅,遠遠的看上去豔麗如火,無端端的燒得人眼窩子都熱了起來。
來大陳這麽久,明媚從未見過哪位老太太到這個年紀還盡選些紅色的衣物往身上披,可柳老夫人卻毫不在乎,隨心所欲,也不管別人怎麽看她。至於行事就更讓明媚驚奇了,她不是那種收斂的人,她雖在有些方麵還是尊著大家閨秀的教養,但行事卻與旁人迥異。例如若是想責備一個人,大部分老太太都會用先揚後抑的手法,前麵說幾句好聽的話兒,後麵再不輕不淡的說上幾句點題,既能表達出來意思,又能達到敲警鍾的效果。而柳老夫人則是非常直截了當,想說誰了,直接一頓訓斥,也不管那人怎麽想——反正現在柳府除了柳老太爺就是她最大,何況柳老太爺素日裏說話都是處處捧著她呢?
看著柳老夫人日子過得滋潤,明媚也暗下決心,柳老夫人就是她的榜樣!誰說嫁的夫君一定要有通房侍妾?誰說大陳朝的女子隻能唯唯諾諾的過日子,眼前不就有一個現成的例子嗎?
正在無聊的想著事情,一麵拿著玉琴新繡的帕子無聊的擺弄,突然外麵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姑娘,姑娘,世子爺過府來了!”
門簾一掀,玉梨那紅撲撲的臉出現在麵前:“喬世子送帖子來了,老夫人叫你去玉瑞堂呢!”
“送帖子?”明媚看了下玉梨:“什麽帖子啊?”
“正月初十四英王府有賞梅會,聽說侯府的梅花品種多,開得很好,京城的太太貴女們都會應邀去英王府西園賞梅呢。”說到這裏,玉梨的眼睛亮閃閃的:“姑娘,這可是你第一次在京城露臉呢,你得好好打扮打扮,別讓人家看輕了你!”
明媚站起身來跟著玉梨往外麵走,一麵淡淡的說:“我是什麽樣的人不需要別人來評判,人家看不看輕我,可與我有半分關係?隻要自己不看輕自己就行!”
玉梨在旁邊抿嘴一笑:“對,對,對,姑娘,隻要喬世子不看輕你就可以了,其餘人倒都是多餘的!”
明媚看了看玉梨,歎氣道:“你是越來越油嘴滑舌了,也不知道那個唐大順怎麽能對付得了你,他那笨口笨舌的,怎麽也和你這種伶牙俐齒的配到一塊去了!”
聽到明媚這話,玉梨這才打住話頭,臉上飛起一片紅色。
走進玉瑞堂,裏麵已經團團的坐了一屋子女眷,喬景鉉正陪著柳老夫人坐在上首,見到明媚走進慶瑞堂,給她遞了個眼色,明媚故意偏過頭去不看他,害得那喬景鉉望了個空,微微露出點失望,玉梨在旁邊看得真切,扶著明媚的手暗地在明媚胳膊上掐了一下。
“璃媚丫頭可算是來了。”柳老夫人笑眯眯的望著明媚:“媚丫頭,英王府初十四有賞梅會,下了帖子過來,你與珠丫頭都是第一次在京城參加這等盛會,也該做幾件新衣裳才是。我已經派人拿了柳府的名剌去了回雪坊,過些時候會有師傅來幫你們兩人裁衣。”
明媚趕緊向柳老夫人福身謝過,心裏想著這位柳老夫人不知為何,仿佛一見麵就特別喜歡她,但是又不會替她考慮,動不動就把她推到招人嫌的風口浪尖上麵。現在喬景鉉還坐在這裏,眾位小姐還要擺出一副溫柔賢淑的模樣,若是他走了以後,還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說多少嫉妒的話兒出來呢!
這裁衣裳,難道不該是所有的小姐們都裁上幾身?左右現兒柳府也就七個小姐,未必還沒這幾套衣裳的銀子?柳老夫人這幾句話,擺明就是在給她與柳明珠招話呢,還不知道柳明豔心裏頭會是個什麽想法。
喬景鉉在一旁聽著連連點頭:“那是應當的,柳二小姐是第一次在京城貴女圈裏露麵,自然要好好打扮著。”
柳明豔在一旁早已不忿,聽喬景鉉這般說,更是惱怒,不由得開口道:“景鉉哥哥,你可叫錯人了,我們家二姐姐已經出嫁了,這裏哪有個柳二小姐?”
一句“景鉉哥哥”似乎比往日聽起來要喊得更親熱,明媚不由得心裏一陣翻江倒海般肉麻,這個喬景鉉,到處欠著風流債,不知道還會有多少人喊他“景鉉哥哥”呢,到了賞梅會那日便能見識到了。
那邊喬景鉉一雙眼睛隻在明媚身上,見她雖然麵色無異,但卻能感覺到她那不悅的眼神,心裏本來也被柳明豔這聲“景鉉哥哥”叫得鬱悶,再見到明媚的神色,更是隻覺煩躁,連忙開口說:“我倒是依著那時候在雲州府的叫法了,也不知道現在該如何稱呼明媚妹妹?”
柳老夫人笑了笑:“喬世子,因著珠丫頭與媚丫頭沒在京城,以前都是混叫的,前不久老太爺替她們序齒過了,媚丫頭排在第十。”
柳明珠見柳老夫人分毫沒有提到自己,心中有氣,含著怨恨的看了柳老夫人一眼,見她已經停住了話頭,似乎沒有再介紹自己的意思,一顆心沉了沉,抬起頭來望著喬景鉉甜美的一笑:“景鉉哥哥,我現在是柳府的九小姐了。”
喬景鉉哪有那份心思去聽柳明珠的自我推介?隻聽到明媚排在第十便說:“那以後我該喊十小姐了?嗯,這個排序倒也不錯,十全十美。”
柳明豔見自己直接被喬景鉉忽略,心裏頗是委屈,看著四房的兩個妹妹一個個在他麵前搔首弄姿的,更是有難言的憤怒,於是對著喬景鉉開口說話,想把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景鉉哥哥,我的排行依舊沒變法,是第八。”
“八小姐,那些小時候的叫法,現在就別再如此稱呼了,聽起來似乎太別扭了些,你還是和大家一樣喊我罷!”喬景鉉擰了下眉毛,站了起來向柳老夫人行了一禮:“那日景鉉會在門口候著老太太帶著貴府女眷來英王府西園賞梅。”
柳老夫人一臉笑的應承著:“會來的,會來的,世子就不必如此客氣了!”
喬景鉉剛剛離開慶瑞堂,這邊柳明豔就率先跳了起來:“祖母,為何隻給四房兩個妹妹裁衣裳?我們這些姐妹們難道就不是祖母的孫女兒?”
柳老夫人眼風兒都沒有給柳明豔一個:“你每年添置的衣裳還少了?現在我給你兩個妹妹做幾件又如何?哪輪到你來在這裏指手畫腳的?看起來你那心經抄得還少了些,繼續回房抄去罷!”
柳明豔怒氣衝衝的看了柳明珠一眼,心中憤恨不已,方才柳明珠也喊的是“景鉉哥哥”,卻沒見喬景鉉讓她改口,自己才喊了一聲他卻翻了臉,看來喬景鉉對自己不好,肯定是這柳明珠在其中說了什麽話。
祖母還這般心疼這柳明珠,要給她另外做衣裳,還不讓她開口說話!想到此處柳明豔更是全身不舒服,腦子裏亂糟糟的一團,她朝柳老夫人行了一個裏,骨篤了嘴巴,帶著貼身丫鬟們走了出去。
柳老夫人看了一眼座位上一幹孫女,慢悠悠的說:“我做事情自有分寸,珠丫頭與媚丫頭才從雲州回來,京城裏頭時興的衣裳款式恐怕都沒有,若是穿著那外省的時興款式去赴那梅花宴,總怕會被人恥笑。再說她們兩人都是嫡女,自然該金貴些,你們可有意見?”
在座的都是庶出的身份,幾位小姐都急急忙忙表態:“祖母,我們怎麽會有旁的意見?祖母做的,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唯有坐在明媚身邊的柳明珠,雖低著頭,恭恭敬敬的端坐在那裏,可心中卻在不住的泛著酸水兒。得了明媚的主意,讓姨娘將那八字批文送去給祖母過目,可現在都初九了,還不見有什麽動靜,莫非祖母是不相信那八字不成?
柳老夫人看了看座位上的幾個孫女兒,滿意的點了點頭:“你們幾個倒是懂事的,顯見得是受教的。”
幾個庶出的小姐連忙回答:“都是母親教得,女子需得溫柔賢淑,不可恣意高聲。祖母行事有自己的道理,我們隻管聽著便是。”
坐在一旁的柳大夫人聽到這些對話,袖裏的手心握得緊緊的,拳頭汗津津的滲出水來——柳老夫人這麽說,不是明著讚揚那幾個庶出的丫頭,實則在貶低自己的豔兒,還順便折損著說自己沒教好女兒?
柳大夫人的臉色轉了又轉,玉瑞堂的人都看在眼裏,柳二夫人與柳三夫人都幸災樂禍的笑了笑,又趕緊都捧著柳老夫人說些熱鬧話兒。時間一久,柳老夫人也乏了,看了看一屋子的女眷說:“你們都各自回去歇著罷,老大媳婦留下來,我還有點話要和你說。”
等及眾人都散去,柳老夫人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老大媳婦,你自己看看豔丫頭,這脾性可是能讓人放得心下的?”
柳大夫人的臉都快掛不住了,捧著茶盅的手都氣得在搖晃:“母親,是媳婦沒能把豔兒教好,媳婦從此會盡力約束她,不讓她再這般胡作非為了。”
柳老夫人笑了一下:“這驕縱的脾氣可不是一朝一夕能改的,我今兒單獨留你下來,隻是想和你說一件重要的事情,並非是針對豔丫頭,這是與我們柳府興盛休戚相關之事,不可兒戲,你且給我聽好了!”
見到柳老夫人擺出一副嚴肅的模樣,柳大夫人心中一凜,連忙低頭說:“媳婦聽著,母親請訓示。”
“今年宮中大挑,正四品官員家裏有及笄的嫡出小姐都要造冊以備挑選,我們柳府裏頭雖然有慧丫頭、欣丫頭與豔丫頭都已及笄,可卻隻有豔丫頭是嫡出的。你自己看著,豔丫頭這脾性,進宮了也是一個死字,你難道舍得讓她往這條死路上去?”
柳大夫人拿著茶盅的手顫了下,茶盅裏的茶水就濺了些出來,滴在手上,熱得刺人。
“你也別緊張,可以花錢和宮裏選人的打點下,隨便報個帶病在身,不宜進宮候選也就是了。”看著柳大夫人明顯鬆弛下來的神態,柳老夫人又涼涼的加上了一句:“可是難道你舍得把那一份富貴放棄了?”
聽到柳老夫人這般說,柳大夫人也覺得有點可惜,今年宮中大挑,明顯的是給幾位皇子指妃,雖然她一早就看好了喬景鉉,心想著豔兒要是能嫁入英王府,那自己也無遺憾了,但若是有更好的可以指望,也未嚐不可。看著柳老夫人那氣定神閑的樣子,柳大夫人試探性的問:“母親可是有了什麽好法子?”
柳老夫人等柳大夫人這句話已經很久了,聽到柳大夫人發問,心情愉悅的喝了一口茶:“我倒是有個好法子,也不知道你怎麽看。現在老二那個庶出的欣丫頭倒是個不錯的,人溫柔體貼,長相也不壞,你把她記到名下,也就是你們大房多了個嫡女,送了她去進宮大挑,若是她有這個運氣能被挑上做個皇子側妃,那也是你們大房的造化,就是挑不上,被京城的公侯之府看中了,也對我們柳府有利。”
——果然是好法子!柳大夫人心裏冷笑一聲,這位婆婆真的是偏心得厲害!自己究竟是怎麽得罪她了?老二家的庶出小姐,不記在二弟妹名下,卻非得塞到大房這邊來,叫她幫老二白養一個女兒,白賠一副嫁妝!
況且不是還有三弟妹與四弟妹?四弟妹倒不提,老四是婆婆親生的,自然事事要為四房著想,哪裏會想著要他們四房多出些銀子來養一個小姐?可三弟妹呢,三弟妹為何不能將那柳明欣記名?還不是素日她嘴甜,說話得婆婆歡心!
柳老夫人看著柳大夫人的臉色,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從茶幾上的粉彩小碟裏拈起一塊梅花糕,慢慢的吃了兩口又放了下來:“若是你不願意也罷,我去找老二媳婦說下,雖然她態度堅決,不想將庶女記在名下,可我壓著她做,她自然也會做的。”朝柳大夫人閑閑的瞧了一眼,柳老夫人緩緩道:“隻是我想著老太爺的話說得對,你自然該要多花些時間在豔丫頭身上,這打理內務的事兒恐怕要挪一挪才是。”
慶瑞堂的屋子一片寧靜,日光透過那雕花窗戶灑了進來,看上去甚是和暖,空氣裏也彌漫著一種淡淡的梅花清香,不知是玉瑞堂後邊的梅林傳過來的香味還是柳老夫人碟子裏梅花糕的味道。
柳大夫人挺直了背在那裏坐著,背上已經是汗涔涔的一片。
柳老夫人這般說,便是拿著管事權在威脅她了。若是她不接了柳明欣過去,那以後她便不用再想打理中饋了。
打理中饋一年,期間至少有五六萬兩的油水,經常還要往上頭走,有時能多到十萬兩一年,自己若是還能打理十年,至少能攢下七八十萬兩呢。柳大夫人心裏迅速的進行著各種算計——養一個記名嫡女,素日的吃穿用度是公中出的,更何況照著柳老夫人的意思,柳明欣今年會去參加宮中大挑,再怎麽養,也不過一年罷了。
若是她沒有被挑上,過兩年出閣,自己也不外乎是多打發一副嫁妝。柳府小姐出嫁,嫁妝有兩部分,一份是公中的銀兩添置的,舊例是每人十萬兩,另外一份是各房自己添置的壓箱銀子,這份嫁妝沒有露在明麵上頭,是小姐們私房錢摳在手裏的,自己隨隨便便塞個五千兩銀子給她,也算是打發了。
七八十萬兩與五千兩相比,當然是要七八十萬兩更合算,況且若這柳明欣要是瞎貓碰上死耗子,竟然被選上皇子妃,那麽大房可就威風了,即便柳元久是柳老夫人親生的,也隻能幹瞪眼的瞧著。
柳大夫人瞅了瞅柳老夫人,瞧著她微微閉著眼,似乎沒有看她,但那條微微睜開的縫隙裏倏忽有一道犀利的光芒瞟過,她心中知道得很清楚,柳老夫人在等她回話呢。柳老夫人的意思是老二家柳明欣一定要都會要做記名嫡女——不對,柳大夫人忽然一驚,不還是有個柳明慧,為何柳老夫人絲毫沒有提到她?
柳大夫人滿心疑惑,又瞄了瞄柳老夫人,見她依舊是那般模樣,仿佛是打著瞌睡一般,玉瑞堂天窗頂上透下來的金色光芒在她嘴邊添了幾道陰影,仿佛是老虎嘴邊的胡須,正翹了身子往兩旁張著。
看起來婆婆是等自己點頭呢,柳大夫人歎了一口氣,自己反對也沒有用,柳老夫人一個不高興向老太爺告狀了,喊了老爺去訓斥一番,最後還是自己倒黴。既然不能改變結局,那就選條最利於自己的路罷。
柳明欣模樣兒真不怎麽樣,但難得的是蠢笨得恰到好處,自己隨便說上幾句,她就會信以為真,叫她做什麽就會去做什麽。隻是這樣的人,能會被宮中挑上?柳大夫人試探著開口道:“母親,我瞧著那明慧侄女是個不錯的,為何她……”
柳老夫人笑眯眯的睜開了眼睛,朝柳大夫人瞥了一眼:“莫非老大媳婦你心軟,準備一次認兩個記名嫡女不成?”她的手抹過手裏的紫檀木佛珠,臉上有一種溫情的笑:“我這是在為你著想呢,多年以來老二媳婦便與兩個姨娘不對盤,其餘什麽事情都好說,隻是這個記名上頭,她偏生咬著牙,寸步不讓,到現在那兩個庶子都沒記上名。她過得辛苦,我也體恤她。而老三媳婦,你也知道,她自己還有三個庶出的女兒呢,到時候少不得也要記一個到名下的。我想來想去覺得你才是最合適的,素日裏一貫大度,又是長房,到時候將名字報去宮裏時,那身份也要顯貴一些,所以隻能來找你了。”
這解釋真是八麵玲瓏,圓滑得挑不出一絲錯處來,柳大夫人吸了一口氣對上了柳老夫人的那雙狡黠的眼睛:“母親,你這法子很穩妥,媳婦覺得可行。”
“如此甚好,我就知道你是個伶俐的。”柳老夫人眼睛眯到了一處,顯見心情非常不錯,換了一張和氣的笑臉,指了指左側的通道:“你先去玉瑞堂的抱廈等著,我叫豔丫頭和慧丫頭和她們的姨娘過來。”
柳大夫人一怔:“為何還要叫上明慧侄女?母親方才不是說隻要我答應將明欣記在名下的?怎麽忽然便變卦了?”
“我也沒叫你認兩個,我自有自己的安排,你隻消到抱廈等著便知了。”柳老夫人滿臉的不高興,揮了揮手:“你帶著丫鬟婆子們去抱廈那邊等著。”轉臉對著曼青說:“去將那兩個姨娘及兩位小姐喊來我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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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爺:母後,兒臣今日尚未碼完明日更新,明日能否在賓館裏不出去了?你去父皇恩恩愛愛的攜手共看紅塵,遊遍千山萬水,豈不是美事一樁?
母後:熬夜寫,明日旅遊大巴上補眠就是了。
歌爺:~(>_
母後:誰會看你……再說團裏也木有帥鍋!
歌爺:_¥%……&
母後:廢話少說,快去碼字,你跪安罷。
歌爺: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