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避禍

秋風將涼亭邊上的樹吹得不住的搖曳著身子,一片片樹葉旋轉著飄零了下來,在腳邊追逐著那紛飛的群袂。明媚聽著黎玉立對自己說的話,淡淡一笑:“多謝黎公子來告知我,明媚自會留心。”

“既然柳二小姐自己心中有數,那玉立也不多說了,免得被人看見有瓜田李下之嫌,就此先行告辭。”黎玉立匆匆作了一揖飛快的走開了去,仿佛身後有什麽在追趕他一般。明媚瞧著他的背影,又望了望涼亭裏扶著欄杆、整個身子都快傾斜出去的劉玉芝,心中隻覺好笑,這兩人不知道能否湊到一處去,瞧著這情形,劉玉芝打算倒追都得要花一把子力氣。

“是不是他?”明媚回到涼亭裏,瞧著劉玉芝滿臉戀戀不舍的神色,笑著扳住了她的肩膀:“要不要我告訴你他叫什麽名字?”

劉玉芝的眼睛裏閃過一絲亮光,旋即又將臉轉了過去,一雙手絞著素絲帕子,有些羞澀的回答道:“我自然想知道……你會不會告訴我?”

“他是寄住在我們家裏的一位士子,姓黎,名玉立。”明媚想了想,決定將黎姨娘的侄子那個身份給抹了去:“隻是我得告訴你,他家裏十分貧寒,是因著沒有趕考的盤纏,這才鬥膽來我們家借住的。”

“這樣啊。”劉玉芝有一絲絲失望,雖然看著他穿得貧寒,衣袖上有個小洞,可頃刻間的動情讓她忽視了這件事情,但現在被明媚提了起來,忽然現實便擺在了眼前,即便她喜歡他,他們也有可能不會在一起,她的父母都不會同意。

明媚見劉玉芝的回答裏邊多了幾分蕭索,朝她笑了笑:“你是不是覺得有些失望了?”

“不是失望,隻是覺得我們之間仿佛沒有在一起的可能。”劉玉芝細白的牙齒咬著嘴唇,心情瞬間就低落了下來,原以為那驚鴻一瞥便是此生的情緣,沒想到出師未捷便得了這樣一個消息。

明媚點了點頭,心裏頭也暗自歎息,單單從外貌來說,劉玉芝與黎玉立很是相配,兩人都有那種清淡的氣質,可從家世上來說,黎玉立可是萬萬不及劉玉芝了,即便劉同知隻是五品,可那也比黎玉立的家世要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姑娘,你且別喪氣,黎公子不是來赴考的士子?若是他鄉試得中,明年春闈金榜題名,那可不是又有希望了?”金柳在一旁勸解著劉玉芝:“事情還沒到下結論的時候,姑娘怎麽就灰心了呢?”

聽了金柳這話,劉玉芝眼中又生起了光亮來:“當真如此?”

“可不是這樣!”金柳笑嘻嘻道:“姑娘,我陪你聽過好幾次堂會了,戲文裏邊說的都是那書生中了狀元以後回來迎娶小姐,咱們就等著那黎公子金榜題目罷!”

明媚在一旁聽了隻是感歎,這深閨女子真真是一廂情願,現在黎玉立還不知道這金釵的主人是誰,她們倒將後邊的事情都想好了。“玉芝姐姐,可否讓我告訴那黎公子,金釵子是你遺落的?”明媚朝劉玉芝眨了眨眼睛:“總不能讓他對這事情一無所知罷。”

劉玉芝沉吟了一聲:“也好,隻是……”她的臉紅了紅:“若是黎公子要你將金釵轉交給我,你可千萬別答應,就說這金釵是我讚助給他去京城參加春闈的盤纏。”

明媚聽著點了點頭:“我自然知道。”

兩人正在涼亭裏說話,就聽著有一陣腳步聲,夾雜著說話聲朝這邊飄了過來,兩人舉眼一望,卻見是那柳明珠帶著一群貴女們走了過來。

柳明珠今日打扮得格外漂亮,梳了高高的如意髻,上麵簪著穿絲纏枝芙蓉,垂著梅花步搖,穿著杏黃色軟羅紗衫子,六幅湘水月華裙,身披鏤花百蝶穿花紋碧霞羅十樣錦。她本來有一副好容貌,又加上精致的打扮,更顯得婀娜多姿,娉娉婷婷。

她的身邊走著劉玉蘭,隻見她下巴尖尖,一雙眼睛似乎含著無限風流,身上穿一件碧色提花折枝牡丹花素綾褂子,逶迤拖地同色百蝶穿花紋綾裙,雲鬢裏插著水晶琉璃秋海棠簪子,垂下的流蘇一直到了耳邊,手上戴著一個赤金嵌銀手鐲,腰係半月水波腰封,上麵掛著一個海棠金絲紋荷包,仿佛恨不得將所有的寶石都搬到身上來一般,整個人就如一隻五光十色的孔雀。

明媚瞧著劉玉蘭那昂首挺胸的傲慢神態,不由得哈哈一笑,才做了幾日記名嫡女,她便跩成了這副模樣,那下巴都快揚到天上去了。

“柳明媚,你在笑什麽?”柳明珠站在涼亭口子上,很不滿意的斜了明媚一眼:“你沒見我過來?卻大喇喇的坐在這裏,也不知道前來向我行禮,莫非眼中沒有嫡長了不成?”

明媚見柳明珠眼裏全是挑釁的神色,也懶得理睬她:“今日是我的生辰,按理來說你該來給我拜生才是,哪有我與你來見禮的道理?”

柳明珠氣得臉色通紅,伸手指了指明媚道:“不過是個狐媚子姨娘生的庶出女兒,竟然在我麵前作威作福起來!還不快些乖乖的出來給我見禮,免得旁人見了還以為我們柳家沒有教養過女兒!”

劉玉蘭站在柳明珠旁邊也捏著嗓子陰陽怪氣道:“大姐姐,你怎麽和一個庶女說得那麽起勁?難道你忘記自己的身份不成?”

劉玉芝有幾分局促,可依舊還是坐在涼亭裏邊沒有起身,明媚含笑望著柳明珠的臉色愈來愈紅,朝身邊的玉梨吩咐了一句:“去取一盤葡萄過來,我要與劉大小姐在這涼亭裏說說話兒。”

玉梨應了一聲,飛快的轉身下了涼亭的台階,走過柳明珠身邊的時候一句話也沒有說,隻是拿眼睛溜了她一眼,然後飛一般的跑走了。

柳明珠身邊的那群小姐們瞧了瞧她,又看了看很淡定的坐在涼亭裏的明媚,心中都在暗自揣測,傳聞柳知府極其寵愛自家姨娘,看起來這傳聞可假不了,這位柳二小姐的穿戴樣樣精致,在柳大小姐麵前依舊氣勢十足,就連她的丫鬟似乎都不把柳大小姐放在眼裏。

“姑娘,咱們走罷,夫人們還在戲台子那邊等你們一道去花廳呢。”柳明珠身邊的香枝小聲提醒著她。小姐也真是沒記性,哪一次在二小姐麵前占了便宜?可她見了二小姐偏偏卻還是要自討沒趣。

柳明珠從牙齒縫裏蹦出了幾句話來:“柳明媚,你莫要這麽張狂,總有讓你哭的時候來!”她心裏默默的加了一句:今日,非得叫你出乖露醜不成!

帶著一群小姐們繞著湖泊走了過去,上午的堂會已經歇了,夫人們正坐在椅子上等著女兒們回來,好一道過花廳那邊去,見著柳明珠走過來,柳四夫人朝她招了招手:“你方才帶著大家去了哪裏?”

柳明珠咬著牙走過去回了一聲:“去湖那邊轉了轉。”一邊說著一邊將柳四夫人拉了起來,低聲在她耳邊道:“母親,那柳明媚當著眾人的麵不給我好臉色,真真氣死我了。”她的臉貼在柳四夫人耳邊,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一滴眼淚涼冰冰的掉落在了柳四夫人的耳垂上,讓她隻覺心中難受。

“竟敢這樣對你!”柳四夫人的臉色沉了沉,旋即又擺出了一副笑容來:“大家都跟我去花廳罷。”

母女倆竊竊私語著,旁人瞧著個個讚歎羨慕:“柳夫人與大小姐真是母女情深!”

柳四夫人笑得滿麵春風,朝錢媽媽招了招手:“你好生伺候著小姐,看她需要些什麽,你都替她去尋了來。”

錢媽媽會意,垂著手兒站在一旁,等著人都走光了以後,這才伴著柳明珠慢慢的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那裏有幾棵極大的紫槐樹,此時已經沒有了成串淺紫深紫的槐花,可那碧葉卻長得十分繁茂,挨挨擠擠亭亭如蓋。

“大小姐,可有什麽事情要媽媽去做?”錢媽媽瞧著柳明珠拉得長長的臉,輕聲細語的詢問著她:“大小姐可要開些些,這副模樣媽媽看了都心疼呢。”

“你們不是說今日一定要讓那柳明媚出乖露醜的?不是說要慶豐班那個小瑞芳去毀了她的名聲?可等到這會子也不見動靜,方才還被她當著眾人的麵落了我的臉!”柳明珠恨恨的跺了跺腳,將衣袖甩得帶著風響:“莫非今日又不能得手?”

“哎喲喲,我的大小姐,哪能這麽快呢!慶豐班剛剛才唱完一出堂會,我還想趁著中間的空檔派人去找那小瑞芳,大小姐莫要著急,媽媽這就去辦這事兒!”

柳明珠聽了錢媽媽的保證,這才臉色稍霽,露出一絲快活的神色來:“你和那小瑞芳說,叫他不要憐香惜玉,下點重手!”

錢媽媽連連點頭:“這是自然的!”

慶豐班唱了一出堂會,中間便是歇息和用午飯的時候,後台那邊正在亂糟糟的一片,突然有個俊俏的小丫頭來找小瑞芳。

班主會意的朝小瑞芳擠了擠眼睛。

戲子和娼妓雖說職業不同,但暗地裏有些東西卻是想通的,長相俊俏的女戲子經常有富家老爺看中包下來,甚至一抬轎子抬去做姨太太的,而唱小生的男戲子則和一些大家裏的夫人小姐很多都有說不清的關係,傳出風流韻事也不稀奇。

班主一看是來找小瑞芳的,心裏暗自想著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忍不住了,小瑞芳今日的打賞不知道有多豐厚。一麵斜著眼角看著那小丫頭和小瑞芳嘀嘀咕咕,一麵心裏忿忿不平,為何小白臉就這麽吃香?

那小瑞芳素日裏做慣了偷香竊玉之事,本性也喜好風月,況且那些富家夫人還有錢財打發,何樂而不為?所以遇到這事,竟覺得是天上掉了銀子下來一般,隨叫隨到,根本不會拒絕。

那小丫頭附在小瑞芳耳邊輕聲說:“你跟我到水榭來,我們家姑娘要見你,仔細奉承著些,做得好少不了你的銀子!”

那小瑞芳一聽竟不是哪家的夫人,而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喚他前去,喜得全身的毛孔沒有一個不舒服的,跟班主拱了下手,也沒說去哪裏,就跟著那小丫頭走出了後台。

班主看著小瑞芳離開的身影,恨恨的啐了一口:“不就是長得標致些,唱曲唱得好聽些,什麽好事情都輪上他了!”

旁邊班主娘子過來揪住他的耳朵:“在這裏嘀嘀咕咕做什麽呢?還不趕緊催著他們把台子收拾好了?你羨慕小瑞芳想去依紅偎翠?我呸!自己也不照照是個什麽模樣!有老娘願意跟著你就該燒高香了!”

班主被娘子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訕訕的轉過身去吆喝了幾句:“快些將上午的那些東西收起來,將下午要用到的行頭整飭出來!”

沒多久,外邊橐橐的進來了兩個漢子,高挑身材,臉上沒有什麽表情,可是一開口也是來找小瑞芳,班主瞧著直歎氣,這小瑞芳可真是吃香,生意一樁又一樁!

班主娘子斜睨了他們一眼,見不是打賞銀子的買賣,頓時失去了興趣,用竹簽子簽著牙齒,吐出了一些殘屑:“剛剛有個小丫頭找了他去啦,現兒也不知道在哪裏風流快活呢!兩位爺還是等他唱完堂會再來找他罷!”

那兩個漢子也不說話,伸手便將班主娘子提了起來:“你不知道他在哪裏?”

班主娘子隻覺自己的雙腳“呼”的一聲便離開了地麵,心裏有些害怕,瞧著那兩個漢子的臉,越看越有凶相,用勁蹬了兩下腿,喘著粗氣道:“我隱約聽那小丫頭子說到水榭兩個字,估計就在那裏行事。”

那兩個漢子一言不發,將班主娘子放到了地上,轉身大踏步走了出去,班主娘子就如一灘爛泥般倒在了地上,摸著胸口撲哧撲哧的直喘氣兒:“當家的,我怎麽覺得今日似乎要出事,心都要跳出來了。”

班主快步走到她麵前,伸手替她揉了揉胸口,也是一副愁眉苦臉:“莫說是你,現在我還在心驚肉跳呢。”

明媚正與劉玉芝兩人呆在涼亭裏邊說話,玉梨與金柳將剝好的葡萄放在盤子裏,滿滿登登的一盤子,就如碧玉珠子般在白色的瓷盤裏滾來滾去。

“大家一道兒吃。”明媚指著那盤子葡萄道:“我和你們家姑娘可吃不下這麽多,還得留點肚子過會兒吃飯。”

金柳笑著行了一禮:“那我便不客氣了。”

剛剛伸手才抓了一顆葡萄,就聽著沙沙的腳步聲傳了過來,一個婆子飛了一雙腿兒正在往涼亭這邊跑了過來,見到明媚,站在下邊行了一禮:“姑娘,老爺吩咐你去水榭那邊一趟,快些跟著老婆子過去罷。”

明媚笑著擺了擺手:“我知道了,你且先去,我這衣裳吃葡萄弄髒了些,等我回去換件衣裳便過去。”

劉玉芝奇怪的看了明媚一眼,衣裳上邊幹幹淨淨,沒有見半分弄髒的痕跡,為何她要這般說話?那個站在涼亭外的婆子笑著說了一聲:“那我先行一步,老爺仿佛有什麽急事要找二小姐,還請稍微快些。”

瞧著那婆子的背影,明媚冷冷的笑了一聲,劉玉芝拉著她站了起來,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的衣裳好好兒的,沒有什麽地方弄髒了,怎麽要這般說?”

明媚朝她眨了眨眼睛:“我騙她的。”說罷重新坐了下來,指著那盤葡萄道:“咱們繼續吃葡萄。”

“柳大人找你,你不過去?”劉玉芝看了看明媚,有些擔心:“不是說有急事?”

“你放心,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事情,那些下人慣會虛張聲勢,不用理睬她們。”明媚笑了笑,拈起了一顆葡萄來,指了指涼亭外邊那架葡萄藤:“這葡萄架子可真是寶貝,不僅能結出好吃的水果,還能給咱們遮陰。”

劉玉芝隨著明媚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就見涼亭外邊長著一架葡糖,沿著架子長得極其旺盛,藤蔓延伸成很大的一片,葡萄葉子密密麻麻擦肩摩踵的,隔絕了那耀眼的陽光,灑下一片清涼。她有些不解的看著明媚,柳二小姐今日是怎麽了?為何王顧左右而言他,根本就不管起她父親還在水榭那邊等她。

明媚見著劉玉芝一副疑惑的模樣,也懶得去解釋,隻是很淡定的坐在那裏繼續吃葡萄。今日即便沒有黎玉立來告訴她柳四夫人要向她下手,她也絕不會上當。

要想暗地裏下手,怎麽樣也該經過周密的安排,這般無厘頭做事究竟是為哪樁,難道以為她的智商隻有三歲孩童?來的這個婆子自己沒怎麽見過,不知道是哪個院子裏做粗使活計的婆子,甚至有可能是隨便買通了那些貴夫人身邊的貼身媽媽。

柳元久真想找她,肯定會派主院裏的婆子,或者是自己的隨身小廝,哪有派一個自己不認識的婆子來的理兒?再說了,即便柳元久真有急事,哪有將她喊去水榭的道理,柳家的水榭建在一處僻靜的地方,走過去要繞不少路程,除非柳元久是吃飽了撐著才會選了那個地點。

不消說這肯定是柳四夫人布置下來的一個陷阱,水榭裏有人,但絕不會是柳元久,肯定是那慶豐班裏的小瑞芳,張了大網在那裏專等著她鑽進去。

“你不去真沒事?”劉玉芝有些擔心,又小聲催了一句。

“沒事兒,若我去了才有事呢。”明媚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咱們等會直接過去花廳那邊吃飯便是。”

在涼亭裏坐了一會子,明媚估計柳四夫人這時應該有些等不及了,於是帶著劉玉芝朝花廳裏走了去,還沒走到花廳的正門口,立在那裏的一個婆子見了明媚,慌慌張張的將腦袋縮了回去,明媚高喝了一聲:“你站著。”

那婆子見明媚喊破自己行藏,垂頭站在那裏不敢動彈,明媚走了過去,朝著她瞅了兩眼,笑微微道:“你慌什麽呢?見著我來就跑,可是做了什麽虧心事兒?”

那婆子不敢抬臉,隻是低頭道:“我方才並未看見二小姐。”

“將她的臉給我板正!”明媚吩咐了玉梨一聲,玉梨爽爽快快應了一聲,舉起兩隻手便將那婆子的臉給叉了起來。四隻眼睛一打照麵,玉梨驚呼了一聲:“姑娘,這就是那個來傳信的婆子。”

明媚笑眯眯的走上前去,望了望那婆子道:“你為何要假傳老爺的話誆我去水榭?”

“二小姐,我不敢騙你,確實是老爺讓我給二小姐傳信的。”那婆子臉色有些灰白,可嘴還是十分硬,一點也不承認。

“給我掌嘴,看她什麽時候才能說真話!”明媚朝玉梨點了點頭,笑得很是歡快:“我教過你打人的時候怎麽樣用力才不會傷了自己,你可還記得?掌嘴最巧妙的是外邊瞧著隻腫了一分,可嘴巴裏邊卻已經掉了幾顆牙齒,血淋淋的一口。今日剛剛好有個機會,便拿出來練練手。”

玉梨脆生生應了一句:“我自然記得,那時候奴婢跟著姑娘去山裏捉野物的時候,一手一個,奴婢的力氣可不會比姑娘小!”

主仆兩人的對話傳到那婆子的耳朵裏頭,隻唬得她雙腿戰戰兩股栗栗,都差點沒有能站穩腳跟。她強撐著貼牆站著,兩隻手深深的摳進了牆壁,當玉梨舉起手來逼近的時候,她尖叫了一聲:“我說,我說,是錢媽媽讓我這樣傳話的,老爺有沒有在水榭,我不知道。”

“好得很。”明媚點了點頭:“玉梨,去找根繩子過來將她捆了送到沉香閣去,讓玉簫她們好生看管著。”

劉玉芝在旁邊瞧著明媚的舉動,此時也知道了事情原委,不消說是有人在算計她,最大可能便是她的嫡母柳夫人。瞧著玉梨將那婆子帶走,劉玉芝瞧得目眩神移,歎了一口氣道:“明媚,你這份機智,我是一分都不及。”

明媚挽了她的手道:“你們家哪有我們家這般尖銳的矛盾,自然不要這般操心。”

口裏雖然這般說,但還是有幾分擔心劉玉芝,還不知道她以後會落得一個什麽結局呢,劉府可還有一個囂張得很的大姨娘,若是她出身再好些,恐怕劉同知夫人早就被她擠到雜院裏頭去住著了。

柳四夫人坐在花廳裏正在與夫人們說笑著,見明媚走了進來,不由得一愣,眼睛朝錢媽媽瞟了過去。見著明媚,錢媽媽的臉色也是大變,怎麽她這會子在這裏?難道她不該在水榭裏邊,就等著她們去捉奸?

“見過母親與各位夫人。”明媚笑著行了一禮:“明媚生辰也不是件什麽大事,卻無端驚擾了各位,真是罪過。”

“柳二小姐芳辰,我們自然要來恭賀,不要說這些見外的話。”坐在柳四夫人旁邊的呂夫人笑微微的接口說了下去,上上下下打量著明媚,心中讚歎這柳二小姐雖然是個庶出的,可那氣度從容一點也不比嫡出的要差,隻要柳夫人願意讓她做記名嫡女,自家妹妹若是聘了她去做兒媳婦也不會吃虧。

“夫人,夫人!”一個婆子飛奔著跑了進來:“我們在園中輪值,發現水榭那邊有動靜!”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看起來確實是有些慌張:“那水榭裏頭有個陌生的男子,瞧那模樣似乎是在等人,也不知道在等誰?”

柳四夫人心中知道那男子定然是小瑞芳,可她見著那明媚現兒好端端的站在花廳裏邊,不免有些興味索然:“這等小事也要來稟報,你們去拿了笤帚將他趕走便是!”

旁邊呂夫人卻坐直了身子,臉上有幾分鄭重:“柳夫人,可不能這般輕視,誰知道這男子是要來做什麽的?水榭一般都在幽靜之處,指不定是想與誰行那苟且之事,怎麽能聽之任之?”

柳四夫人被說得臉孔通紅,自己若是不去走一趟,那便會被眾位貴夫人質疑對門風的不看重了。想到此處,她站起身來道:“我且去瞧瞧。”

呂夫人也站了起來道:“我跟你過去瞧瞧,看看究竟是誰竟會這般膽大包天,青天白日的便想著那齷齪事兒。”

呂夫人站了起來,其餘的人也跟著站了起來,都紛紛憤慨的表示非要將這萬惡不赦的淫徒捉住,好好整治一番不可。柳四夫人一時也沒法子推托,隻能帶了一群夫人們往湖邊走去,隻將小姐們留在花廳裏邊。

明媚坐下身來,望了望眾位小姐,大家的臉上都還有幾分和氣的神色,沒有像柳明珠那般,臉上幹幹脆脆的寫著“刁難”兩個字。想到柳明珠,她這才忽然驚覺花廳的小姐們裏邊沒有柳明珠的身影。

她去了哪裏?明媚有些好奇,莫非等不及看她的笑話,已經提前去水榭那邊了?此時劉玉芝也湊過臉來,在她耳邊低聲道:“沒見到你大姐姐。”

柳府的水榭不大,平常遊玩累了的時候在可在此處小憩。水榭建在湖泊中央,有一條曲廊通連通著它與湖岸。水榭安著落地門窗,平日都是緊緊關閉的,有人的時候會把上麵的雕花窗戶打開,眺望到外邊湖泊的風景。而現在,這水榭門窗都關得緊緊的,根本看不到裏麵。

柳四夫人舉步走上那條曲廊,曲廊很窄,隻能容著並肩走兩三個人。走到水榭門口,柳四夫人望了望身邊的錢媽媽與金媽媽,兩人得了她的指令,飛起一腳就把水榭的雕花門給踢開了。

水榭裏東西倒不雜亂,隻是倒了一個圓凳,歪歪的靠在牆角,而有個女子被一個男子抱在懷裏,外麵的衣裳已經被拉到肩頭,露出一抹黃綾抹胸,聽著門被踢開的聲音,驚呼了一聲,將頭埋在了那男子的肩頭,隻留了一頭黑色絲綢般光滑的頭發露在外邊。

那男子聽到門開的聲音,也抬起頭來,看到兩個婆子並著一個夫人衝了進來,臉上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柳四夫人比那個男子更是吃驚,那散落在地上的衣裳,杏黃色軟羅衫子、鏤花百蝶穿花紋碧霞羅十樣錦,這不是自己寶貝女兒柳明珠的衣裳?她的雙腳頃刻間軟了幾分,趕緊轉身將水榭的門給關了起來,不讓那些夫人們跟著走進來。

錢媽媽也是驚得全身發抖,那邊金媽媽根本不用柳四夫人吩咐,撲上前去一把按住那個男子,金媽媽起先是做慣粗活了的,有一把好力氣,那男子本來正在驚愕,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被她製服住了。

柳明珠此刻才得了輕鬆,狼狽萬分的從那男子懷裏逃了出來,躲到了一邊,趕緊撿起自己的外衫急急忙忙的穿了起來,穿好以後站在柳四夫人身邊,全身上下還像篩糠兒似的抖個不停。

柳四夫人瞧著自己的寶貝女兒這副模樣,簡直不知該說什麽才好,想著外邊還有一群夫人們在等著看閑話兒,心裏慌亂亂的一團,她瞟了一眼錢媽媽,暗示她將那小瑞芳的嘴巴給堵住。

站在水榭中央透過水榭的雕花窗戶看著外邊,湖上的荷花已經開盡,可荷葉卻沒有一點衰敗的景象,依舊是一片綠色紛飛,煞是動人,可柳四夫人此時卻全然沒有心思欣賞這美景,一個勁的想著今日之事該如何做才能揭過,既能處置了那個小瑞芳,又不讓柳明珠的事情傳了出去。

“明珠,你趕緊躲到這桌子下邊來。錢媽媽,你將這個淫賤的戲子推著到前邊,開門的時候也能遮擋一二。”柳四夫人歎了一口氣,用極細小的聲音指點著錢媽媽她們布置好得當,這才叫金媽媽將水榭的門打開。

門外站著一群貴夫人,大家正準備跟著進來看好戲的時候,柳四夫人卻將水榭的門給關上了,讓她們好一陣焦躁,正在伸著脖子往裏邊瞧的時候,柳四夫人卻又露麵了。

“柳夫人,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情?”呂夫人抬眼想往裏邊瞅,可就隻瞧見一個被捆了起來的男子,卻沒有見著女子的蹤影。

“這恐怕是一個慣偷,我怕他會衝出來傷著貴客,這才將門給關上了。”柳四夫人站在門口,有些驚魂未定,看著呂夫人那探究的眼神,心裏有些不落底。隻是想著柳明珠還藏在那小桌子下,怕她一個禁不住滾了出來,趕緊朝錢媽媽使了個眼色,走下台階帶著各位夫人往花廳走了回去。

不少的貴夫人對柳四夫人這套說辭還是有些不相信,可畢竟是在別人家裏,自然不能衝進水榭去看個究竟,隻能壓著心中的疑惑跟了柳四夫人回轉了去。到了花廳的時候,酒宴已經擺好,柳四夫人招呼眾人落座,這件事兒也就算暫時告一段落。

柳四夫人見夫人們不再追問小瑞芳的事情,這才向錢媽媽招了招手:“你且過來,拿一百兩銀子去找那慶豐班的班主,如此這般說……”絮絮叨叨說完計劃,柳四夫人最後惡聲惡氣的加上一句:“若是他知趣答應也就罷了,若是他不答應,你告訴他以後慶豐班休息再在雲州唱戲!”

錢媽媽點了點頭,腳不點地的跑開了去,不敢有半分停留,這可是幹係到大小姐的名聲,怎麽能掉以輕心。

花廳裏擺了幾桌酒席,大家吃得熱熱鬧鬧。明媚坐在上首,旁邊坐了劉玉芝,下邊坐著劉玉蘭,她眼波兒一轉,打量了下花廳,忽然便喊出了聲來:“咦,柳大小姐的座位在那裏?劉玉芝,你怎麽能與柳二小姐坐到一起?”

一直被劉玉芝這嫡女的名頭壓著,劉玉蘭委實有些不舒服,最近總算被記名成了嫡女,她滿心歡喜,可沒想著今日吃飯的時候,座位依舊是在下首,而劉玉芝卻陪著那柳二小姐坐在上首。劉玉蘭滿心嫉妒,那個位置難道不該是柳大小姐的?為何劉玉芝竟然如此不知身份,腆著一張臉坐在那裏!

劉玉蘭的聲音雖然不大,可還是有不少人聽得清清楚楚,有幾位夫人瞟了小姐們這邊一眼,臉上也露出了驚奇的表情,柳四夫人剛剛放下的一顆心又提了起來,瞥了一眼劉玉蘭,心道這些庶女真是討厭,即便成了記名嫡女也也改不了她那種好管閑事的品格兒。

“柳夫人,柳大小姐去了哪裏?”呂夫人望著柳四夫人,心中一動,莫非方才水榭裏邊那事兒與柳大小姐有關係?

這事情果然找上身來了,柳四夫人有些惴惴不安:“明珠有些頭疼,我讓她回掌珠院歇息去了。”口中雖然說得風輕雲淡,可柳四夫人心中卻似燒著一把火,等著客人走了,非得好好將掌珠院整頓一番才行,為何連自家小姐都看不住,任由她跑到水榭那邊去了。

“原來是這樣。”呂夫人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也不多問,這大戶人家裏頭的彎彎道道,她又如何不知道,多問就顯得太不識時務了。柳四夫人見呂夫人終於不再提,一顆心才放毀肚子裏頭,這件事兒就算揭過了。

劉玉蘭坐在那裏不住的望,見夫人們這邊已經不說起柳明珠未出席的事情,有些失望,還想著拿柳明珠來踩踩自己嫡出的姐姐,瞧見她高高坐在上首就有些不舒服。但是轉念想著自己馬上就要被抬進龔家,不免有點得意,劉玉芝又能嫁得好過她?即算是劉府的嫡長女,也不過就嫁那六品七品小官的正室太太,日後見了她,少不得要巴結奉承的。

想到此處劉玉蘭心中又高興了起來,一邊吃飯一邊絮絮叨叨與旁邊那位小姐說著閑話,她到了柳府自然要捧高踩低,不免總要將柳明珠掛在嘴邊。每一次提到柳明珠,那邊柳四夫人便好一陣心驚肉跳,唯恐眾人又問起柳大小姐來,她一邊扒著飯,一邊斜眼看著那不識趣的劉玉蘭,心中大恨這上不得台麵的庶女,額頭上不時的爆出幾滴汗珠子,這次午宴她用得簡直是食不知味。

可柳四夫人隻能強撐著,不能讓別的夫人小姐們看出自己有半點不痛快,臉上依舊堆著笑,說話間言語輕鬆,仿佛沒有什麽事兒一般。用過午宴,大家在花廳的前坪歇息了一陣子,柳四夫人又請各位太太小姐們移步去戲台那邊,繼續聽慶豐班的堂會。

太太們興致很高:“今日上午聽著小瑞芳唱戲,仿佛沒起先那邊好聽了。隻不過聽說慶豐班有個新角兒倒是不錯,仿佛能和那小瑞芳比上一比,不如下午就點他唱。”

聽到“小瑞芳”這三個字,柳四夫人心裏就一陣膈應,麵上卻不顯露半分,隻是笑著說:“戲班子嘛,總得捧幾個新人出來,要是總是那幾張麵孔,沒得叫人看膩了去。”

周圍的人皆是點頭稱是:“這小瑞芳也做了兩三年的台柱子了,可不該換換新人了?要不是次次都看到那張臉,都熟得不能再熟了。”

點曲的牌子送了過來,眾位夫人一看,卻不見那熟悉的曲目,皆感覺奇怪,於是喊了那班主來問:“怎麽沒了長亭送別?那曲子小瑞芳唱起來最有韻味兒!”

班主陪著笑臉點頭哈腰的說:“各位夫人們不知,小瑞芳這幾日身子便不大好,我原叫他在家歇息著的,他偏偏逞強要跟著來柳府唱堂會,卻不想中午在戲台子上邊預演的時候眼神恍惚了下,從上麵跌了下來,我已經叫人送他回去了。”

聽班主這番解釋,那些夫人們都覺得可惜:“這人就是不能逞強,合該要聽旁人的勸告,哪裏能不管自己身子的,這不是因小失大?”

班主陪著笑臉道:“可不是這樣?他原想著來柳府打賞豐厚,卻沒想到遭了這件事兒!”一邊說著話,一邊搖頭歎氣,望向柳四夫人的眼神裏有些不快,給了一百兩銀子就想打發慶豐班走,怎麽著也該多給些!

眾位夫人聽了也皆是點頭,有夫人搖著扇子同柳四夫人開玩笑:“柳夫人,瞧著這小瑞芳如此可憐,你也該額外給他些打賞銀子,從戲台上邊跌下去,傷筋動骨的,恐怕有一百來天不能唱戲了呢。”

柳四夫人笑著回答道:“可不是這樣?真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我打賞一百兩銀子,讓他拿著去治病!”說罷吩咐錢媽媽取出一張銀票來交到班主手中,眾人見柳四夫人出手大方,個個讚她不愧是公主府裏出來的,處事一點也不小家子氣。第七十八章

慶豐班沒了小瑞芳照樣唱了個滿堂喝采,新捧的那個角兒功底委實不錯,賣相也好,站在台上眼睛一勾,不少的夫人小姐隻覺心慌,仿佛那戲子正在朝自己拋媚眼兒一般。每一折戲唱完,戲班子都有個小丫頭捧著盆子過來請夫人小姐們打賞,在看座轉一圈回去,那盆子裏邊便是滿滿的一盆兒。

唱到最後一折,那小丫頭子走到柳四夫人身邊,將盆子高高擎起:“柳夫人打賞幾個!”柳四夫人笑微微瞧了她一眼,扔了一個小銀角子丟在裏邊:“你聲音怪好聽的,這個就賞了你,讓你們班主過來,也該與他結賬了!”

班主得了話走過來,柳四夫人叫錢媽媽拿了一個紅紙封兒給了他:“這是你們慶豐班唱堂會的銀子,快些拿著走罷。”班主接了那紅紙封兒,偷眼瞄了瞄柳四夫人的臉,似乎覺得她眼神淩厲,正警告似的看著他。心裏不由得一慌神,額頭上滴滴冷汗滲出。

貓著腰回到後台,班主娘子看到那個紅紙封兒,喜笑顏開的搶了過來,一把揣在懷裏,見班主沒有像往常一樣來對著搶,心下覺得奇怪,拿了那雙還沒有卸妝的丹鳳眼斜睨著丈夫,眼瞼處粉紅的胭脂格外嬌豔:“你今天怎麽了?”

“沒什麽,你就別問了,我們快些兒回去罷。”班主甕聲甕氣的回答,兩手不空的收拾著東西。

班主娘子更奇怪了,跟了過來扯著他的衣袖不依不饒的問:“到底怎麽了?小瑞芳呢?怎麽都不見他?要走也得喊他一起走才是!”

班主的臉色大變,把自家娘子拖到一邊小聲叮囑:“小瑞芳是死是活我不知道,但是你要記住,若是不想惹禍上身,那就閉緊了嘴巴,今天到柳府來唱戲的事情,就當沒有發生過。以後別人問起小瑞芳,就說他手腳不幹淨,被我們逐出慶豐班,不知道去哪裏了!”

班主娘子看他說得鄭重其事,也慌了手腳,自去旁邊把臉上油彩給洗了,過來幫著班主兜了各色道具裝上馬車,飛快的離開了蘇府。

堂會散了以後,眾人又聚在湖邊的草坪裏玩耍了一回,時間過得快,不知不覺便到了下午申時,各家夫人都說承蒙柳四夫人招待,隻是時辰不久了,該要回府去了。柳四夫人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端著一副溫柔可親的笑臉,送了各府夫人們出了門。在門口和大家很客套的依依惜別一番。

劉同知夫人是最後一個離開蘇府的,柳四夫人一邊和她說這話,一邊眼角不禁意般掃過劉玉蘭:“李夫人,你家二小姐倒是越長越招人喜歡了,看著這俊俏模樣,又兼著伶俐聰敏,將來倒會是個有大造化的。”

劉玉蘭聽著這話心中歡喜,將一張臉高高揚了起來便往柳四夫人那邊湊,眼波兒就如那春水一般,蕩漾不已,或遠或近的瞧著,真是芙蓉粉麵,豔豔容光。劉同知夫人瞥了一眼庶女,勉強的笑了下:“柳夫人抬愛了,她哪就當得這般讚誇讚!”

柳四夫人淡淡一笑:“我話兒可沒有說完呢,隻是二小姐是要給龔家去做貴妾的人,日後行事可要穩當些,貴妾怎麽來說也是妾,是奴婢,行事可別忘了自己的本分!”

劉玉蘭本來正在笑嘻嘻的,忽然得了柳四夫人這句話,有如當頭挨了一棒,根本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她那張臉以一種尷尬的姿勢擺著,麵容也不知道該換成歡喜還是悲傷,劉同知夫人瞧著心裏頭高興,拉了拉劉玉蘭的衣袖道:“柳夫人賜了話,還不仔細聽著,這皆是金玉良玉,你需記在心裏!”

柳四夫人見著劉府的馬車走了,這才舒了一口氣,用手敲了敲額角:“今日這事總算是遮掩過去了!”轉臉望著錢媽媽,厲聲道:“我讓你去算計的是柳明媚,怎麽倒將大小姐給算計進去了?”

錢媽媽一臉倉皇道:“我也不知道哇!我與大小姐在那邊說了會子話分了手,也不知道大小姐去了哪裏,後來……”

柳四夫人跺了跺腳,心裏頭想著這件事兒就煩惱,幸好自己機靈將這事兒掩了過去,不動聲色的繼續陪著那些夫人們唱戲——隻是明珠太不知道做戲了,這時節不該趕緊換件衣裳出來?那呂夫人見的事情多,眼睛又毒,還不知道被她看出來沒有。

一想到水榭裏的那一幕,柳四夫人就恨得牙齒癢癢的,心裏又有幾分發疼,自己捧在手心裏的明珠,卻被那齷齪的戲子抱住調笑,實在是忍無可忍!“走,趕緊同我去掌珠院瞧瞧大小姐去!”柳四夫人沉聲吩咐,琢磨著該去勸勸柳明珠將這事兒給忘記了,另外還得問問究竟她又是怎麽樣跑到那水榭裏邊去的。

掌珠院裏一片寂靜,柳四夫人走進前院時,那幾個素日常在嬉鬧的小丫頭子坐在樹下翻茶盤,可卻沒一個人說話,見了柳四夫人趕緊站起身來行禮:“夫人安好。”

“你們家姑娘呢,現兒在做什麽?”柳四夫人摸了摸胸口,這掌珠院如此沉寂,真讓她有些不適應。平常過來這裏總是一片歡聲笑語,柳明珠的麵容就如那三月裏的春花,可現在滿眼所及,一片衰敗,院子裏頭飄著落葉,不住的飛起落下,夾雜著點點塵埃,似乎要迷了人的眼睛。

“姑娘一直在沐浴,前不久才出來,該是歇下了。”一個小丫頭子怯怯的答了一聲,自己姑娘可真是奇怪,今日在那淨房裏呆了差不多一個下午,熱水一桶又一桶的送了進去,怎麽會要洗那麽久的?姑娘回來的時候,瞧著她衣裳上邊也就隻沾了一點兒灰塵,怎麽就這樣小題大做了。

聽著丫鬟的回複,柳四夫人心中一酸,趕緊扶了藍心的手往裏邊走,來到內室就見帷幕低垂,輕紗的鮫綃帳裏有個隱約的人影,遠遠瞧著一動不動似乎已經睡著了,可走過去一看,卻能見著她的眼睛大大的睜著,臉上沒有半分睡意。

“明珠。”柳四夫人鼻子一酸,吩咐丫鬟將紗帳掀起一邊,自己在床頭坐了下來。“你快莫要再想今日的事情了。”

柳明珠翻身坐了起來,愣愣的瞧著柳四夫人,猛然紮進了她的懷裏,放聲大哭,這哭聲就如開閘的洪水般傾瀉了出來,沒有個停歇的時候,柳四夫人伸手撫摸著她的背,輕輕拍打著:“明珠,你哭出來罷,別悶在心裏頭。”

柳四夫人的聲音十分溫和,柳明珠聽了更是難受,抱著柳四夫人隻是淌眼淚,一個字也說不出口,柳四夫人歎了一口氣,轉眼看了看站在屋子裏的幾個大丫鬟,聲音轉得嚴厲了些:“今日是誰陪著大小姐出去的?”

幾個人互相瞧了瞧,有兩個走了出來,小聲道:“夫人,是我與香玉。”

“給我拖出去,先每人打了三十板子再說!”柳四夫人吼了一句,指著兩人的手都在發顫,這些丫鬟們都是死人不成,任由著自己的明珠被那惡徒這般欺負。

香枝與香玉聽了這話唬得魂飛魄散,兩人跪倒在地,口中一片哀戚之聲:“夫人,饒過我們罷!我們也不是有意與姑娘分開的,是著了旁人的道!”兩人不住的磕頭求饒,心中有些發顫,三十板子打下來,這小命都會去了半條,總怕要好幾個月才能恢複。

“著了旁人的道?”柳四夫人聽著這話一愣,低頭看了看香枝與香玉,這兩個丫鬟素來是個細心的,做事情十分妥當,怎麽就會丟下明珠不管?這裏邊必有蹊蹺。“你們說說,究竟是怎麽著了道兒的?”

香枝擦了擦眼淚,直起身子道:“奴婢與香玉今日一直陪著姑娘在園子裏轉,錢媽媽與姑娘說過話以後,我們正準備去花廳,可那樹上頭忽然跳下了兩個人來,他們伸手點了奴婢們一下,奴婢與香玉就不能動彈了,眼睜睜看著他們將姑娘擄走,等著奴婢們能動的時候,就聽說水榭那邊出事了!”

回想起當時的情景,香枝還心有餘悸,眼中滿是驚恐:“那兩人臉上蒙著布,看不到他們的麵容,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是誰。”

“還有這事兒?”柳四夫人也吃了一驚,這柳府來了外人,而且是會武功的,能夠神不知鬼不覺便讓丫鬟們定了身子,這可真是可怕!她望著柳明珠,急急忙忙的問:“明珠,真是這樣?”

柳明珠此時已經止住了放聲大哭,正在那裏抽抽搭搭的抹眼淚:“母親,正是如此,那兩人著實可怕,也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麽,明珠不能喊叫,身子軟綿綿的,他們提著我去了水榭,打開門把我推進去,我還沒來得及看清裏邊有什麽,那個惡徒便撲了上來……”說到此處,柳明珠又開始流出了眼淚,放聲哭了起來,那哭聲裏有無盡的委屈:“母親,你一定要將那惡徒給殺了!”

柳四夫人咬了咬牙站起來:“明珠,這事情你就不要再放在心裏,就當沒有發生過。幸好那惡徒還沒有占了你的清白,你就當被狗咬了一口好了!”指了指跪在那裏的香枝與香玉:“你們兩人不必狡辯,護主不力就該罰,念在事出有因,每人去領二十板子罷!”

從掌珠院走出來,柳四夫人心頭便如壓著一塊大石頭般,一點也不輕鬆。這無端出現的兩個人究竟是誰?為何要擄了柳明珠去毀她名聲?她思來想去都想不通究竟是誰要如此來陷害自己的明珠。

“柳明媚,除了柳明媚還能有誰!”莫名其妙的,柳四夫人腦海裏出現了一個念頭,就如暗夜裏閃過一道白光般:“肯定是她做下的手腳!”

“可是夫人,二小姐怎麽知道我們喊了小白玉在水榭等她?而且她又從哪裏去找這樣的好幫手來替她做這事兒?”錢媽媽聽著柳四夫人說得篤定,也有幾分疑心:“怎麽說二小姐也是閨閣女子,如何能如此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上回咱們找人在並州算計她,不也被她躲過去了?若她沒有與外人勾結,怎麽能安然無恙?”柳四夫人鼓起眼珠子望著麵前的秋色滿園,心中的憤怒怎麽也平息不下來:“你不是說找的都是江湖好手,江湖好手都拿她沒辦法,這難道不奇怪?”

錢媽媽垂手站在一旁沒有說話,心中也忽然間有了絲絲恐慌,莫非二小姐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她與那貼身丫鬟玉梨……想到此處,錢媽媽的額頭便涔涔的冒出了一層汗來:“夫人,若二小姐真是如此了得,咱們還是不要去尋她的禍事了。”

柳四夫人橫了她一眼,鼻子裏哼了一聲:“媽媽如何就這般膽怯了?我隻是在猜想,也沒有確定!再說了,她竟然敢如此陷害明珠,我便是拚了命也要和她鬥到底!”

似乎是在應和著柳四夫人的話,園子裏刮起了一陣秋風,將地上落著的那層細密的桂花吹到到處都是,瞬間就見一片蒙蒙的淡黃顏色揚起,帶著撲鼻的芳香。柳四夫人靜靜的站在那裏望著滿眼桂花屑子,捏緊了拳頭:“杜若蘭,柳明媚,我必然要讓你們不得好過!”

“夫人,老爺喊你去主院呢。”桂花香霧裏影影綽綽的跑來一個身影,走到麵前行了一禮:“二小姐也在,還捆了咱們院裏的劉婆子。”

錢媽媽聽了這句話臉上變了顏色,柳四夫人卻沒有察覺到她的變化,氣哼哼道:“我還沒找她算賬,她卻拿喬做致了起來!竟然敢捆我的人,她究竟是想鬧成什麽樣子!”說到氣憤之處,她恨恨的甩了甩衣袖,大踏步的往主院走了去。錢媽媽在她身後猶豫了一番,邁開步子追了上去。

柳元久坐在主院大堂裏邊,瞧著地上跪著的那個劉婆子,氣不打一處來:“你竟然敢假傳我的話去誆二小姐!你給我說說,究竟是準備做什麽!”

劉婆子被捆得如一隻粽子般,臉上全是害怕的神色,說話都有些不利索:“老奴、老、奴……本在後院幹活做得好好的,那錢媽媽走過來,給了老奴一個銀角子,說、說……”說了好半日,這後邊的內容還沒出來。柳元久有些不耐煩,吼了她一聲:“究竟說了什麽!”

“錢媽媽是不是說今日事情忙,人手不夠,所以讓你去通傳,說父親大人在水榭裏頭等我?”明媚坐在一旁,笑吟吟的望著那劉婆子:“你怎麽也就信了她這話?”

劉婆子歪嘴歪眼的望著明媚,腦袋點得如小雞啄米一般:“二小姐說得極是,就如看見了一般!隻不過錢媽媽還交代要我一定帶著二小姐去水榭,隻是我惦記著自己的活還沒做完,聽著二小姐說讓我先去,我便先回來了。”

“去水榭?去水榭做什麽?”柳元久有幾分不解:“我今日幾時去了水榭?”

“父親,這麽急巴巴的喊我去水榭,自然是要有謀算的。”明媚氣定神閑的望了柳元久一眼:“夫人反正快要來了,不如等夫人過來,再將捆在柴房裏的那個人提出來問話,那便知道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情了。”

“柴房裏還捆了一個人?”柳元久大驚,拍著桌子喊了起來:“快些將那人提到大堂裏來!”

柳四夫人帶著丫鬟婆子踏進大堂的時候,隻覺裏邊的氣氛有些不對勁,柳元久的臉緊緊的板著,就如刷了一層漿般,素日裏白淨的肌膚也是黑沉沉的一塊。再看了看大堂中央,那裏跪著兩個人,一個是自己後院做粗活的劉婆子,一個卻是自己命金媽媽捆了關在柴房裏的小瑞芳。

“夫人,你且過來瞧瞧,可認識這個人?”柳元久指著跪在地上的小瑞芳問柳四夫人,聲音壓得很是低沉,那句話仿佛是從牙齒縫裏擠出來的一般。

“他是誰?我不認識。”柳四夫人搖了搖頭,在主座慢慢坐了下來:“老爺從哪裏發現了這個人的?”

“你這賊人,自己好好說說,究竟是誰指使你過來的!”柳元久瞪著眼睛恨恨道:“你以為我柳府就是這般任憑你作踐?”

“回老爺的話,我是慶豐班的小瑞芳。”小瑞芳抬起頭來,一雙眼裏早沒有昔日那種嫵媚的風情,他望著柳四夫人,眼中似乎要冒出火來:“貴府請了我們慶豐班來唱堂會,你們家小姐仰慕我,特地讓丫鬟喊了我去水榭,剛剛與那位小姐才見麵沒多久,貴府的夫人便闖了進來,命婆子將我捆去了柴房!”

小瑞芳心中也是憋著一團火,他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了,任憑他到了誰家,那些夫人小姐都是輕解羅裳,與他甜言蜜語的。可沒想到這次真是奇怪,喊他來的那位小姐竟然翻了臉,一個勁的不從,接著又來了個母老虎般的夫人,兩個如狼似虎的婆子,將他堵了嘴捆嚴實了往柴房一扔,誰能告訴他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情啊?

“你說的可是真話?”柳元久望著小瑞芳,心中犯疑,怎麽會有人約了他去水榭?聽小瑞芳的口氣是自己兩個女兒裏的一個,可明媚就在堂上,那小瑞芳卻一副不認識她的模樣,看來該是明珠了?

“真是一派胡言!”柳四夫人看著柳元久起疑,心中大為著急,拍著桌子嗬斥了起來:“你分明是混進柳府的歹人,想趁機摸點東西罷了!快些來人將他拖出去,先結結實實的打上一頓板子,看他到底說不說實話!”

一邊說著,一邊掐了錢媽媽一把,怎麽著也不能讓他在這裏繼續說下去,先把他拖到外頭去,軟硬兼施的收買了,讓他自己承認進柳府是來行竊,這樣便能保住柳明珠的名聲。

錢媽媽會意,趕緊給金媽媽使了個眼色,兩人彎腰上前,就要將那小瑞芳拖出去。這時就聽到有人不緊不慢的說:“母親,怎麽能就這樣斷定他隻是想來偷點東西的?這賊人方才說他是應約去水榭和我們府裏的小姐幽會的,可母親卻這般含含糊糊的就想將這事兒給遮掩了過去,旁人不知道,還以為咱們府裏是心虛,指不定還真有這事情。因此,明媚覺得怎麽著也該弄清楚才行,我與姐姐可不能平白無故受此侮辱。”

柳四夫人抬眼望去,就見明媚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的在看著她,心中一陣緊張,笑著說道:“明媚,母親怎麽也不能讓你受冤枉。”

“既然如此,那不如讓明媚來問個清楚。”明媚站了起來,望著那小瑞芳道:“你說我們府裏有小姐派丫鬟來喊你去水榭,我們也不能聽信你一麵之詞,總得要有人證或者物證。你且說說看,這丫鬟長什麽樣兒?”

小瑞芳想了想道:“那丫鬟穿著一件淡藍色的細紋衣裳,外麵套著白色的褙子,梳著兩個鬟髻,上邊各簪了一朵珠花。”

柳元久咬著牙道:“去將府裏一等丫鬟都喊出來。”

淡藍色衣裳套白色褙子,是柳府一等大丫鬟的服飾,那小瑞芳說得這般清楚,絕不是他能捏造出來的。柳四夫人心中叫苦,可架不住柳元久已經發了話,隻能坐在那裏呆呆的瞧著柳元久身邊的管事婆子走了出去。

不多時,一群穿著淡藍色衣裳的大丫鬟們婷婷嫋嫋的走了進來,滿滿登登的擠在大堂上邊,整整兒一屋子。柳元久掃了一眼那群丫鬟,對那小瑞芳道:“你仔細瞧瞧,裏邊可有那個喊你去的丫鬟?”

小瑞芳仔細分辯了那些丫鬟一眼,搖了搖頭:“她不在裏邊。”

明媚見他說得斬釘截鐵,不由得有幾分奇怪:“你不過見了她一次,定然不會很是熟悉,又為何能斷定這些人裏邊沒有她?”

“我走在她身邊偷偷多看了幾眼,她的右臉頰靠近耳根那處有個紅色的胭脂點兒。”小瑞芳嘿嘿一笑:“那胭脂點兒可真是銷魂,米粒大,但是顏色好,瞧著讓人心裏頭癢癢的。”

這句話才說出口,柳四夫人臉上便變了顏色,錢媽媽究竟是怎麽辦事的,竟然讓主院的丫鬟藍翠去傳話,那不是明明白白的留了把柄?

那群站在大堂上的丫鬟聽著小瑞芳的話也哄笑了起來:“他說的不是藍翠姐姐嗎!那胭脂痣有這麽銷魂?我們怎麽便看不出來!”

柳元久聽了這話,心中已經知道了個七七八八,朝那群丫鬟擺了擺手:“你們去罷,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去!”

轉過臉來,柳元久用一種冷冽的眼神望向了柳四夫人,雖然沒有說話,但他全身散發出來的那種寒氣讓柳四夫人不由得縮了縮身子,隻覺得麵前的柳元久非常陌生,陌生得她根本就不認識了一般。

“你,為何要這般做?”柳元久指了指跪在那裏的小瑞芳:“你竟然想讓他毀了明媚的名節?”

“我、我……我沒有。”柳四夫人結結巴巴的分辯著,雖然她的話實在很蒼白無力,但她卻不得不要為自己辯護。

“柳大人,你弄錯了,小瑞芳在水榭裏頭見著的不是這位小姐。”小瑞芳瞧了瞧明媚,見她站在那裏娉娉婷婷,臉上絕色容光,與自己開始在水榭裏見著的那位小姐分明是兩個不同的人。瞥見柳四夫人那慌張的顏色,小瑞芳歎了一口氣,不消說這是大戶人家裏頭的醃臢事情了,麵前這位小姐生得如此秀色,自己也不忍心見她被潑汙水,索性大聲說了出來:“來水榭的那位小姐穿的是杏黃色衫子,披著鏤花百蝶穿花紋碧霞羅十樣錦,頭上高高的堆著流雲髻插了一頭亮晶晶的首飾。”

柳四夫人的臉都險些要被氣歪,這小瑞芳描述得如此細致,任憑是誰都知道了去的那人便是柳明珠。她尖聲高叫了起來:“誰指使你來誣陷我的明珠?來人,將他拖出去往死裏打,打死就扔到亂葬崗上邊去!”

“柳大人,雖然我小瑞芳想偷香竊玉,可這事兒還沒成,如何就能判我個死罪?你是知府大人,難道就這樣罔顧王法不成?”小瑞芳聽柳四夫人要將自己打死,挺直了背高聲喊了起來:“我若是死了,做鬼都不會放過柳家的!”

柳元久朝柳四夫人一瞪眼:“這事兒由我來處理,你不要亂插手!”轉臉吩咐長隨先將小瑞芳帶下去:“先關押起來,等著我來處置他。”

小瑞芳被帶走以後,柳元久瞧了瞧一直跪在那裏的劉婆子,臉上泛起了一絲冷笑:“夫人,你便這般不能接納若蘭與她的孩子?一定要算計她們到死才罷休?”

柳四夫人鼓著眼睛望向柳元久,想到吃了暗虧的女兒柳明珠,拿著帕子捂了臉,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我哪有算計她們?分明是她們算計我才是!明珠今日險些被那歹徒得手,幸虧去得早,否則她這一輩子也就完了!現兒你卻來罵我,說我算計她們!你的眼裏就隻有那杜姨娘和她的孩子!”

柳四夫人越想越傷心,那聲音越來越高,夾雜著嗚咽的聲音,真是又可憐又可恨。明媚瞥了她一眼,心中卻沒有半分同情,她靜靜的望著柳四夫人,等她歇了氣這才慢悠悠道:“若今日不是我警覺,去水榭的人便是我了。夫人,這是不是叫做害人不成反害己?”

柳四夫人聽了這話就如被針紮了一般跳了起來,指著明媚怒喝道:“你給我說個明白,你究竟指使了誰對明珠下手?她可是你的姐姐,再怎麽嫉恨她,你也不敢讓人擄了她去扔到水榭裏邊,那不是羊入虎口?”

明媚聽了這話隻覺得一片茫然,自己何時指使了人去擄掠柳明珠?聽柳四夫人的意思,柳明珠是被人扔去水榭的?那是誰在幫她?“母親,明媚一直生長在那鄉野之地,哪裏曾識得什麽高人,能大白天將人擄走?你即便是想在父親麵前誣陷我,也該要說得像一點,好讓他相信。現兒你說得這般離譜,又有誰會信你的話?”

柳元久坐在一旁點了點頭:“明媚說得不錯,哪有什麽高手來擄人的事?我看你是得了癔症,隻想往明媚身上潑汙水!”

“老爺,這手心手背都是肉,你怎麽能隻顧著明媚不管明珠了呢?”柳四夫人著急得站了起來,一張臉漲得通紅,衝著柳元久吼了起來:“既然你這般嫌棄我與明珠,那以後你便不要再來主院了,我知道你是勉強呆在這裏,一顆心卻是留在香蘭院裏的。”

“夫人!”錢媽媽大喊了一聲,趕緊攔腰抱住了柳四夫人,一張臉嚇得失去了顏色,夫人莫非是瘋了不成?就這樣將老爺全部讓了出去,初一和十五都不要了?

“你別攔著我!”柳四夫人狂躁的喊了起來,伸手便將桌子上的粉彩茶盞抄在手中,望了望一臉驚愕的柳元久,用盡全力將那茶盞就要往他身上砸了過去。錢媽媽奮不顧身的跳了起來捉住柳四夫人的手,一邊高聲喊道:“老爺,你快些走,夫人此時是在氣頭上邊,不免會少了考量……”

柳四夫人的臉已經歪曲得不成形狀,臉上五官擠在了一處,格外醜陋,她望著柳元久不住往後倒退的身子,忽然便撲在了錢媽媽身上,不住的拍打著她的背,嘴裏發出了含混不清的聲音,誰也不知道她在說什麽,隻聽著那嗓音很是粗啞,似乎被人用刀片切開了一般。

柳元久站在那裏,瞪著狀若癲狂的柳四夫人,心中忽然有一絲不安,他回憶起多年前成親的那個晚上,他不願意辜負杜若蘭,將她晾在洞房裏過了一個晚上,她沒有半句怨言,第二日依舊笑容滿臉的陪著他一道去敬茶。

那時候的她,臉上還有著紅潤的顏色,一雙眼睛裏還有著少女的靈氣,走在他身邊的時候偶爾還會有撒嬌的神態。他不願意與她同房,她沒有去告狀,隻是低垂著頭站在她麵前,輕聲說:“我知道對不起她,但我會喜歡你,會一直等下去。”

天上正下著雪,一片片的落在她的肩膀上,她寶藍色的披肩上瞬間便堆了一層薄薄的積雪。她站在梅花樹下,殷殷的紅梅映著她晶瑩的粉臉,發出了一點點淡淡的豔光,忽然間他覺得自己很不好,辜負了兩個對他用情至深的女子。

他沉默著站在對麵瞧著她,兩人的身上都沾著薄薄的白雪絮子,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就這樣站著,直到柳老夫人由丫鬟們扶著從拐角處走了出來,笑眯眯的對他們說:“天氣這麽冷,到外頭站著做什麽,你們倆陪我說說閑話,一起用晚膳。”

柳老夫人見著兒子媳婦和和睦睦很是高興,特地開了一瓶陳年佳釀,他在頻頻的勸說下將那酒喝了大半瓶,用過晚膳以後就有些醉意朦朧。

“我扶著元久回去。”她站起身來,臉上有著端莊賢惠的笑,伸出手扶在他的腰際,在柳老夫人的注視下走出了大堂。

她貼在身邊,他有些不自在,腰際上擱著的那隻小手也讓他覺得有幾分不舒服,可在柳老夫人麵前,他隻能裝出一副順從的樣子來,任由著他半扶半拉的拖到了自己院子。

不行,若蘭會看見的,他心中一急,想要用力將她推開,可是沒想到台階上的積雪很滑,她被他一推,沒有站住身子,直撲撲的往前邊溜了去。他有幾分懊悔,下意識伸手拉了一把,她卻就勢貼著身子撲了過來,一雙手緊緊的勾住他的脖子,眼睛盯住他不放,身上傳來一種幽香,繚繚繞繞的鑽進了他的鼻子。

那種香味十分酣暢,他從未聞到過那種香味,似乎有安息香的味道,又帶著些鵝梨香的感覺,更有一種讓他逐漸變得全身發燙,神思紊亂的氣息。慢慢的他抱緊了她一些,懷中的人臉孔慢慢的模糊成了一片。

“元久,你怎麽能這樣對我。”她的聲音帶著些哭腔,似乎很委屈般,在他耳邊響起,這讓他很是惶惑,這是若蘭在指責他嗎?“若蘭……”他低低的呼喊了一聲,將頭埋在她脖子裏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那香味實在太好聞了,他真恨不能將頭埋得更深些。

“元久……”她熱烈的低聲呼應著,那聲音嬌嫩得如枝頭的黃鸝,婉轉啼鳴,這讓他更加全身火熱了起來,一把抱起了她走進了內室,他急不可耐的將一切阻礙都清除掉,將頭埋在那片白嫩的肌膚裏,盡情的聞著那陣芬芳:“若蘭,你今日怎麽這麽香。”

她沒有說話,隻是躺在那裏將手摟住了他的脖子。他的親吻慢慢的落在她身上,他的動作開始熱烈了起來,不多時兩人便交纏在了一處,床下有著散亂的衣裳,床上有著擁抱在一處的鴛鴦。

醒來以後才,一切幻象都消失了,他發現身邊的人並不是杜若蘭,是她,那個公主府嫁過來的嬌小姐。他吃驚的坐了起來,伸手去摸自己的衣裳,她從後背將他抱住,歎了一口氣道:“你就這般討厭我?我是真心喜歡你的,我會好好的待她,元久,我們三人好好的在一起,好不好?”

她柔弱的聲音伴著淚水讓他心裏軟了幾分,她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大家小姐,為了他卻受盡了委屈,柳元久屈服了,接受了她,為了給柳老夫人麵子,給她麵子,每個月的初一與十五都陪在她的房裏。

她一直很賢惠,知道她懷孕以後,脾氣開始變壞,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般心狠手毒,究竟是什麽時候有這樣的變化,究竟是什麽事情讓她有這麽大變化的,柳元久一直不能找到正確的答案,他對她好像一直就是這個態度,而若蘭跟她的關係從來都是這般水火不相容。

“既然你這麽說了,我自然該尊重你的意見。”柳元久站在那裏看了很久,一種興味索然的感覺讓他很是疲憊。他背了手在身後,大步走了出去。

“元久!”柳四夫人忽然大喊了一聲,掙紮著朝前邊爬了一步,柳元久的身子停了停,可究竟沒有轉過身來,隻是沉默的站在大堂門口,聽到後邊沒有動靜,他抖了抖衣袖,頭也不回的往前邊走了去,一條長長的身影在門口愈來愈遠,漸漸的消失不見。

明媚瞅了一眼伏倒在地的柳四夫人,搖了搖頭,這個女人千方百計要插到柳元久和杜若蘭中間來,最後她得到了什麽?沒有丈夫的關愛,算計別人反而讓自己的女兒也搭了進去,這就是那種強取而不得的後果。

“柳明媚,我今日非得和你拚了不可。”忽然間柳四夫人從地上爬了起來,朝明媚撲了過來:“我不能讓你站在這裏看我的笑話,我……”她的話還沒說話,就覺得手上傳來一陣疼痛,睜大眼睛一看,明媚已經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柳四夫人,我勸你消停一點,別浪費了力氣。”

柳四夫人睜大了眼睛望著明媚,就見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你可以撕破臉皮,但是你有沒有想到你的女兒?你不就是仗著你是安平公主的女兒嗎?可即便是安平公主,她也該守禮守節,不能逾越了這世俗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