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父女重逢

九月末的天氣,漸漸的涼了,走在路上,秋風撲麵,行人都忍不住縮了脖子,隻覺得身上涼颼颼的一片,拉緊了衣裳低著頭往前走著,耳朵裏邊就聽見悠長的叫賣聲:“胭脂水粉繡花帕子嘞……”

聲音拉得很長,響亮的回旋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裏,大姑娘小媳婦們一個個攀著門往外邊望:“貨郎,你且過來!瞧瞧有什麽新鮮貨色?”

“好多新到的,這位小嫂子自己選罷!”貨郎直起身來往街道那邊看了看,驚訝的喊了一聲:“喲,過去了一個當官的!”

買貨的小媳婦也瞧了瞧,見一輛四人抬著的軟轎飛快的往前邊去了,撇嘴笑了笑:“又不是八人抬著的,也沒什麽好神氣的,京城裏到處都是官兒,這坐四人抬的轎子,已經是寒酸了。”

交談之聲零零碎碎的,轎子裏頭的人也聽了幾耳朵,掀起側麵軟簾看了看外邊,微微一笑,他本來可以坐八抬大轎,可不想張揚,還是喊了四人抬著便出來了。

今日柳元久接了張帖子,發請帖的人是二皇子徐玟琛,約他今日去用晚飯。柳元久看著帖子便覺奇怪,柳家和徐玟琛一直走得不近,為何他會無緣無故的約他呢?可是畢竟人家是二皇子殿下,約你一同用飯便是給你麵子,難道還拒絕不成?柳元久哪裏敢推辭,隻能答應下來。

酒樓定得有些偏遠,沒有在京城的繁華地段,柳元久下了轎子,見外邊那條街道上雖然還是人來人往,可遠遠不及禦道街那般熱鬧。自己麵前的酒樓半新不舊,上頭垂垂的掛下了一串大紅燈籠,忽明忽滅的照著招牌上邊幾個字“會心閣”。

店小二站在門口,見著柳元久張望著店鋪的牌匾,趕緊迎了上來:“客官貴姓?”

“柳。”柳元久瞧著這酒樓,總覺得有幾分詭異,停在門口,有些不想提腳。

“柳老爺,請跟我來,有一位客人正在等您哪。”店夥計熱情的將柳元久往裏邊接:“都到了好一陣子了呢。”

到了那包間,柳元久剛剛邁進去一隻腳,就見裏邊徐玟琛已經站了起來:“柳大人事務繁忙又勤勉努力,一直想約著吃個晚飯都找不到時間,今日見柳大人得了空,終於有幸和柳大人好好親近一回了。”

柳元久笑著拱了拱手道:“二殿下太客氣了!柳某倒也不是那般忙,隻是習慣了家中膳食,不喜在外邊用膳而已。”

徐玟琛哈哈一笑:“看來柳大人府上廚娘燒得一手好菜,玟琛倒有些擔心了,不知道這飯莊的菜式可否合柳尚書胃口。但是不試怎麽知道呢?柳大人,快請坐!”

包間裏邊空無一人,隻有一個侍衛守在徐玟琛身後,柳元久看著這空蕩蕩的包間,麵前卻擺著一桌子豐盛的飯菜,不知道徐玟琛究竟要鬧哪樣,疑惑的看了看那徐玟琛道:“二殿下可是有事找柳某?”

徐玟琛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道:“柳大人,不用著急,玟琛確實有事相求,但現在卻還不忙,先說說別的事情再談正事兒罷。”

“有什麽正事便請二殿下直接說,柳某何德何能讓二殿下浪費時間?”柳元久看著徐玟琛的臉,心裏想著今日看起來是鴻門宴,大約不能輕易走脫的了,不如自己直接問問他,看他究竟打的是什麽算盤。

“好,好,好,柳大人果然爽快!難怪父皇青眼相加,命柳大人一人獨領兩部侍郎之職!聽說,好像父皇還有意將柳大人升尚書呢,柳大人這般年輕就能做到正二品,可謂是飛黃騰達了!”徐玟琛的手指輕輕拍打著桌麵:“柳大人,實不相瞞,我真有事情求你。”說罷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道:“這幾個人,柳大人能否看著給安排個好的職位?最好是一些能說得上話的衙門。”

柳元久接過那名單一看,心裏頓時了然。那名單上全是蕭國公府的子弟,或者是與蕭國公府有關係的人,徐玟琛這不是變著法子在往朝堂上安排自己的人手嗎?這種事情,自己怎麽能做?拿著那張紙,柳元久對著徐玟琛搖了搖頭道:“二殿下,你也知道,這吏部安排官員的調遣,實際上是要聽從皇上的旨意,我們隻負責推薦合適的人給皇上,可是否通過,還得皇上說了算。”

聽著柳元久這回答,徐玟琛的臉色馬上便難看起來:“柳大人,吏部把持朝中大臣升遷,這是連黃口小兒都知道的事情,柳大人這麽說,未免有推辭之意罷?”

柳元久驚得站了起來,連忙朝徐玟琛躬身行禮:“二殿下有命,柳某又怎敢推辭?隻是這事兒委實重大,也不是柳某能一手遮天的,還請二殿下?體諒柳某的難處!”

徐玟琛見柳元久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也不著惱,淡淡一笑道:“柳大人,你現在不願意幫玟琛的忙,是因為你們柳府想要立在中央,不偏不倚,可於柳大人來說,這卻絕不是你能置身事外的。”

柳元久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子,瞧著徐玟琛一臉的笑容,心中疑惑,這二皇子殿下是在跟自己打啞謎不成?柳府能不攪到立儲這一趟渾水裏去,自然是再好也不過了,為何二皇子殿下這般決斷自己不能置身事外?

“二殿下,柳某實在聽不懂你在說什麽,柳某得皇上提拔,自然是要為皇上效力,其餘的事情倒沒有作他想。”柳元久朝徐玟琛點了點頭:“若二殿下是來與柳某說這事情,柳某實在是無能為力,還請二殿下恕罪。”

“柳大人,你且坐下來,不要著急。”徐玟琛笑了笑:“今日請柳大人來,還想讓柳大人見見一位故人。”

“故人?”柳元久有幾分吃驚:“不知是誰?”

“柳大人有兩位千金一位公子,隻是好像長女已經走失了快兩個月了?”徐玟琛的眉毛抬了抬:“貴府難道就不派人去尋她的嗎?”

明珠?柳元久的腦袋“轟”的響了一聲,看來那個幕後人已經來到前邊,他就是二皇子徐玟琛。

包間的門悄悄的被推開了,柳明珠慢慢的走了進來,見著柳元久微微彎腰:“父親。”

柳元久的目光落在了柳明珠微微隆起的腹部上,刹那之間,他氣得眼前一陣發黑,這就是自己的好女兒,還沒有出閣便珠胎暗結,還好意思出現在自己麵前喊自己做父親!他沉著臉坐在那裏,也不回應,隻是冷眼看著桌子上的飯菜。

“快扶了九小姐坐下!”徐玟琛朝柳明珠身後的兩個丫鬟喊了一聲,柳明珠也落了座,一雙眼睛裏含著淚水望向柳元久:“父親,你便這般厭棄明珠了不成?”

柳元久端著一張臉道:“你別喊我父親,還未出閣便失了清白,我柳元久可沒有你這樣的女兒!”

柳明珠的淚水滴答滴答的落在了碗裏邊,她咬著牙道:“父親,女兒肚子裏邊的可是二皇子殿下的孩子,金尊玉貴,父親又何必如此來辱罵女兒?以後二皇子若是能登位東宮,承繼大統,那女兒少不得也是一宮娘娘,父親難道便不要為自己留一條退路?”

“這朝堂上的事情,哪裏容得你來說三道四?”柳元久聽著柳明珠竟然說出這般話來,更是心中氣憤不已,指著柳明珠便罵道:“你這種不知羞恥,心比天高的東西,快些閉嘴!你跟我們柳家從此以後再無瓜葛,休得認錯了人!”

柳明珠也實在猖狂,竟然提到了二皇子登基為帝的事情,這是若是讓別人聽了去,一本參到皇上那裏去,柳家便全被她帶累了。柳元久氣得滿臉鐵青,坐在那裏好半日不說話,手都有些發抖。

“柳大人,有話好好說,好好說。”徐玟琛瞧著柳元久這模樣,心中不免有幾分失望,原來聽著柳明珠說,柳元久極其寵愛她,可沒想到現在柳元久的態度與他想象的有幾分出入,根本沒有將柳明珠當一回事,而且還揚言要斷絕了父女關係,這可讓他有幾分騎虎難下了。

看來親情打動不了柳元久,隻能用狠招了。徐玟琛的嘴角拉了拉:“柳大人,麵前這可是你的寶貝女兒,你難道一點都不眷顧了?”

“我從今以後,便隻有一個女兒,坐在旁邊的這個女子,我不認識。”柳元久硬了硬心腸,總不能為著一個柳明珠,將整個柳氏家族給撘進去。

“柳大人真有壯士斷腕的決心,好、好、好!”徐玟琛拍了幾下手掌,表示讚美,又朝旁邊的侍衛點了點頭:“將送給柳大人的那東西拿出來給他。”

侍衛點了點頭,從身上摸出了一個信封,雙手呈到柳元久麵前:“柳大人請過目。”

柳元久將信封口子撕開,將裏邊的信箋抽了出來,才看了兩行,便迅速抬起頭來望向徐玟琛:“二皇子殿下,你可真是費心了。”

徐玟琛臉上有著愉快的笑容:“柳大人,我勸你還是乖乖的站到我這邊來,不說你有這麽多貪贓枉法的把柄在我手中,就是衝著你的女兒與你的外孫,你也該向著我不是?放心,我不會讓你積極出頭,隻要暗中協助就行——例如,替我安排了那些人。”

柳元久“呼”的站了起來,一張臉色很是難看:“二皇子,你這些所謂的把柄都不是真的,你難道還想嚇唬我不成?”

“嚇唬不嚇唬,咱們走著瞧,柳大人,我給你三日時間,若是這三日裏你不給我答複,那便休怪我不客氣了。”徐玟琛坐在那裏,一雙眼睛盯著柳元久不放:“柳大人,識時務者為俊傑,不是嗎?莫非柳大人忘記了當年方家的事情?”

柳元久咬了咬牙,朝徐玟琛一拱手:“二皇子殿下,柳某告辭!”

瞧著柳元久匆匆離去的背影,徐玟琛伸手將柳明珠的下巴扣住,一張臉陰陰的朝她壓了過來:“乖乖,你不是說你父親最是疼愛你,為何他卻是連你都不相認了?他疼愛的,恐怕是你那妹妹柳明媚罷?”

柳明珠難受的扭了扭身子,徐玟琛的手用了幾分力氣,讓她覺得有些難受:“殿下,還不是你……”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委屈得眼淚珠子不住的往下掉:“若不是我未出閣卻先有了身子,我父親又如何不會認我!”

“怎麽,你不高興為本皇子生兒育女?”徐玟琛的臉色很是難看,手指上的勁道更是重了幾分:“你這賤女人,若不是瞧著你肚子裏頭還有本皇子的孩子,就衝著你父親不認你,我便要將你趕出府去!”

柳明珠唬得眼淚都不敢流,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徐玟琛,那個在自己耳朵邊上甜言蜜語的二皇子去了哪裏?為何他忽然就是一副翻臉不認人的模樣?她委委屈屈的低聲說道:“二殿下,明珠、明珠沒有說不高興為你生兒育女……”柳明珠吸了吸鼻子,帶著哭音說道:“明珠隻是傷心父親竟然不認我了。”

徐玟琛將手鬆開了幾分,他忽然想到柳明珠還有一個身份便是安平公主的外孫女兒,再拿她去試探試探安平公主,若是她肯站到自己這邊來,雖說助力不大,可多一個幫手總沒有壞處。

想到此處,他朝柳明珠笑了笑:“乖乖,你別想太多了,有身子的婦人可不能總是哭,咱們快些回去罷。”

柳明珠坐在那裏,莫名其妙的望著徐玟琛,不知道他為何忽然間又變了臉色。但無論如何她還是很慶幸徐玟琛的手指離開了自己的下巴,方才他用力太猛,讓她覺得自己的下巴幾乎要被捏碎了一般。

“是,殿下。”柳明珠站了起來,低著頭,由兩個丫鬟扶著,慢慢的走出了那包間,走到酒樓外邊,瞧著烏漆墨黑的天幕,沒有月亮,隻有幾顆微弱的星子,心中不免傷感,眼淚珠子又悄悄的流了出來。

柳元久快步走進了玉瑞堂。

玉瑞堂裏的偏廳裏頭,柳老太爺與柳老夫人正在用晚膳,見柳元久急急忙忙的走進來,兩人皆是一愣,多長時間沒見著柳元久這般著急了?為何今日他的神色如此慌張?

十多年前,為了杜若蘭,柳元久也曾這般急急忙忙的來向兩人求情,一臉的焦急,額頭上邊全是汗珠子,顫抖著跪倒在他們麵前,苦苦哀求不要將杜若蘭趕出府去——現在,究竟又是為了什麽事情?

“父親,母親,今日二皇子殿下來找我了。”柳元久坐到了桌子旁邊,眼中全是焦急神色:“我見到了明珠。”

這個消息仿佛並未帶給柳老太爺很大的震撼,他端著碗扒了幾口飯,將碗放了下來,接過曼青遞上的帕子擦了擦嘴:“見到她又如何?我們柳家已經沒有這個人。”

老四這丫頭,聽說還未出閣便有了身孕,這可是天大的恥辱,這事若被人知道了,柳府在京城裏邊都會被人指著背皮說話,恐怕幾年都抬不起頭來,就連下邊幾個孫女的親事都會有影響。

柳老太爺已經決定了,對外宣稱柳明珠已經暴病身亡,今年過年便將族譜上柳明珠的名字後邊注個病故,到家族的墓地裏頭給她做個假墳,這樣也能將這事情掩蓋過去。可沒想到她今日又陰魂不散的出來了。

“父親,明珠肚子裏邊的孩子,是二皇子殿下的。”柳元久抬起手來,用衣袖擦了擦汗:“這事兒卻有些棘手。”

“孩子是二皇子的又如何?總不至於為了她要搭上我們柳氏一脈!”柳老太爺臉上這才有了幾分薄薄的怒意,他皺了皺眉頭:“二皇子此舉,分明是想要將咱們柳家拉下水去,可這水如何能下?我暗地裏觀察了許久,十丫頭說得沒錯,皇上心中,恐怕還是惦記著要立明妃生的四皇子為太子,咱們站隊可不能站錯!”

“父親的意思?”柳元久小心翼翼的問道:“莫非是想支持四皇子不成?”

“老四,你是糊塗了不成?現在支持四皇子,雖說有可能他能順利成為東宮太子,可皇上百年以後,他能把持得大局住?他母族式微,自小被遺棄在明月宮,身後沒有支持者,你認為他登基以後天下不會大亂?英親王府、鎮國將軍府、蕭國公府、魏國公府……誰又會心甘情願伏低做小?”

柳元久微微沉默了下,點了點頭:“父親說得沒錯,四皇子若是繼位,恐怕也不會坐得長久,必然有人反叛,天下又是一場浩劫,生靈塗炭。”

柳老夫人聽著父子兩人的交談,沒有開口說話,身後的曼青卻忍不住微微顫抖了下身子。柳老夫人伸出手去點了點桌麵:“曼青,你去將碗盞收拾了。”

曼青點頭應了一聲,但手腳完全不似往日這般麻利,桌子上的幾個碗盞收拾起來,似乎花了比往日長了幾倍的辰光,她一邊用抹布擦著桌子,一邊就聽柳老太爺低聲道:“況且四皇子打小身子骨兒便不好,許是明妃懷他的時候身子虛弱,所以先天不足。我聽說……這些日子,仿佛四皇子又犯病了,宣了幾個太醫去瞧過,都說那病根兒找不準,不好治。”

“難道不是皇後娘娘做下的手腳?”柳元久皺了皺眉頭:“我想太醫們這般含糊其辭,肯定是有原因的。”

“所以說,我們可不能站錯隊伍。站在四皇子那邊,雖說或許能扶持著他登上儲君之位,可以後咱們柳家也要給四皇子陪葬!”

柳元久心中一凜,從懷裏摸出那個信封出來:“父親請過目,這是二皇子殿下方才交給我的,他說三日內要我給他答複,若是三日沒動靜,他便要將這些東西送到皇上那裏去了。”

柳老太爺抽出裏邊的信箋看了看,將那信封信箋扔到了桌子上頭:“這不是當年對付明妃娘家一般的手腕?”

“是。二皇子殿下還讓我仔細考慮清楚,威脅我道,難道想要落個方家的下場。”柳元久搖頭歎氣道:“父親,這可怎麽辦才好?”

“咣當”一聲脆響,將屋子裏幾個人的視線都吸引了過去,曼青蹲在地上,手忙腳亂的撿著那幾塊粉碎的瓷片,稍不留神,瓷片劃破了手指尖,鮮血流了出來,一線紅色迅速的染紅了她的指尖。

“曼青,你放著罷,趕緊去內室,讓銀花媽媽給你上點藥。”柳老夫人瞥了曼青一眼,心中知道她此時心裏激動,也不責備她:“東西先放到這裏,過會我讓人進來收拾。”

“是。”曼青捏著手指飛快的跑了出去,抑製不住心中的激動,這麽多年了,她終於知道了是誰在害方家,原來是二皇子殿下!她全身都在顫抖著,冤有頭債有主,自己怎麽著也該想辦法去替家人報仇!

一想到十多年前的冤案,曼青忍不住眼淚珠子滴滴的落了下來,那時候她才三歲,家中本來是其樂融融,誰知一場大難,讓她忽然間失去了一切,若不是柳老夫人念著舊情,恐怕自己此時或許已經不在這人世了。

發配到西北去的那些家人,祖父、祖母、父親、母親、叔叔、嬸娘、哥哥,聽說在流放所一次瘟疫中都已經故去,隻餘下叔叔家的一位堂兄和一位堂姐,昔日也算繁華的方氏家族,現在就隻有孤枝零葉了。

望著自己手指尖冒出的鮮血,曼青咬了咬牙站在那裏,望著黑漆漆的天空,心中暗自下定了決心。不管事情多麽艱險,自己總要去試上一試!

“曼青,如何這般不當心!”銀花媽媽替曼青包紮著傷口,一邊埋怨著說:“素日裏你可是個小心行事的。”

“一時疏忽,竟然失手了。”曼青低聲回答,有幾分心不在焉。

“你打碎的是什麽碗盞?是不是那定窯的細白湯盅?那可是老夫人最喜歡的。”銀花媽媽嘮嘮叨叨的說著,似乎在替曼青擔心:“這麽多年,你都沒有挨過老夫人的罵,今日恐怕是要受責罰了。”

兩人正說著話兒,就見柳老夫人扶了金花媽媽的手走了進來,見著曼青與銀花媽媽坐在那裏,柳老夫人似乎不經意的說了一聲:“曼青,你好好歇著,這些日子都不用管旁的事情了。你呀,就是心思太多了,心中存著事兒,做起事情來便神思恍惚了,以後可不許再胡思亂想了。”

曼青站了起來應了一聲“是”,趕緊上前去攙扶柳老夫人,柳老夫人望了她一眼:“你別動手了,免得戳著指頭尖兒又疼了。”

“是。”曼青悵然若失的望著柳老夫人,就見候在一旁的曼珠走了過去,扶著柳老夫人的胳膊跨進了內室。

“沒事兒,老夫人沒責怪你便是好事,快些歇著去!”銀花媽媽拉了拉曼青的衣袖:“別愣著了。”

曼青點了點頭,卻沒有往自己屋子裏頭走,隻是邁步走了出去,站到了中庭的香樟樹下,愣愣的望著那一樹婆娑,在這烏黑的夜幕映襯下,樹影黑乎乎的一團,仿若化身成了妖魔鬼怪一般,正鬼影憧憧的朝她撲了過來。

“曼青,你怎麽還不進屋子去歇息呢?”身後傳來金花媽媽的聲音,曼青轉過臉來,總算是讓她等到了。

“媽媽,我正在擔心著咱們柳府呢。”曼青望了望從後邊走過來的金花媽媽,眼中有一絲惶恐不安:“我方才聽四爺說二皇子拿東西威脅他,心中便慌慌的一片,也不知道咱們柳府以後會不會遇著麻煩。”

“原來你在擔心這個。”金花媽媽和氣的笑了小:“你便放心罷,老太爺說了讓四爺別往心裏頭去,以前明妃娘娘家那冤案,那可是朝野全體一片反對之聲,大家都不讚成為明妃娘娘行國喪之事,而現在皇上還正準備拉攏柳府,又怎麽可能偏聽偏信?”

曼青輕輕的出了一口氣:“那便好了。”

“隻是……”金花媽媽幽幽的歎了一口氣:“老夫人正在犯愁呢,也不知道拿九小姐怎麽辦才好。老太爺的意思是要一帖藥將九小姐毒死,免得她留在這世上害人……”

“毒死?”曼青打了個冷顫,眼前浮現出一張桃花粉麵來,這九小姐雖然性子有些驕躁,可也不至於要到死的份上罷?心中暗自有些惋惜,這麽美的一個人兒,又是柳家的嫡出小姐,老太爺怎麽就能下得了手去。

“嗨,你可別做出這副模樣來!”金花媽媽伸手替曼青撫平了衣袖上的皺紋:“你別以為老太爺是心狠手辣,可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若不是九小姐勾搭上了二皇子,四爺又如何會被二皇子要挾?今晚九小姐還跟著二皇子去勸了四爺,竟然口出狂言,說要柳家扶持二皇子登基稱帝,這若是被人知道了,可是滅族的大罪!”

曼青心中一驚,柳老太爺想的也沒錯,若九小姐真是這般糊塗猖狂,整個柳家給她陪葬都不夠呢。再說她現在有了二皇子的孩子,那孩子生了出來,可真會讓柳家處於一種不尷不尬的地步,萬一這事宣揚了出去,京城裏的人會如何看待柳家?柳家其餘幾位小姐的親事那可是十分艱難了。

“老夫人……也同意?”曼青猶豫了一下,望了望金花媽媽,這種事情,柳老夫人或許不會讚成。

“老夫人也是同意的,可就是犯愁究竟如何才能近得了九小姐的身,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她給收拾了。”金花媽媽想了想,搖了搖頭:“這可是一樁為難事兒,怎麽著也該派個人進二皇子府去才行。曼青,這夜深露重的,你趕緊回去歇息罷,別呆站著了。”

“好。”曼青呆呆的應了一聲,跟著金花媽媽舉步往屋子那邊走去,可臉上卻有幾分若有所思的表情,仿佛在思考著一個重大的問題。

黑色的夜,靜悄悄的鋪展開來,似乎要吞噬著這地麵上的一切,天空裏本來還有幾點微弱的星子,此時也早已不見蹤影,到處都是漆黑的一片。

“皇上,屬下已經去查過,那消息沒有假,千真萬確。”穿著黑衣的暗衛站在徐熙麵前,恭恭敬敬的回複。

“果真?”徐熙猛的放下了手裏的奏折望著眼前的暗衛:“那柳九小姐真有這般本領?”

這後宮裏邊,閑話兒傳得最快,這柳太傅家的十小姐進宮來給秦太後治病的消息,就像長了翅膀似的,飛快的傳遍了後宮的每一個角落,今日,就連素來不喜歡聽閑話的徐熙也知道了這個消息。

“可真真是了不得,太後娘娘的病,竟然就那般被治好了!”金桂樹底下坐著幾個宮女,大家正聚在一處說閑話:“聽那醫女道,手法可是極快的,也沒流多少血。”

“太後娘娘難道不痛?”有宮女用帕子掩住嘴角,驚呼了一聲:“用刀子在身上割肉,想想都難受。”

“聽說太後娘娘喝了柳家十小姐配的一種什麽藥,竟然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呢。”有人搶著說她知道的消息:“反正聽說安安靜靜的隨柳家十小姐怎麽擺布。”

“竟然這般神奇!”

“可不是呢……皇上!”一個宮女瞄到明黃?色的一角衣袍,驚得跪倒了地上,低著頭不敢出聲,她們方才說的雖然也沒什麽了不起的事情,可畢竟涉及到太後娘娘,還不知道會不會被安上妄議尊長的罪名發放去做苦力。

徐熙背著手走了過去,根本沒有搭理跪在地上的那幾個人,他心中正是一片翻騰,這位柳十小姐竟然如此厲害,那也該將她找了來,替旻兒看看病,最近旻兒身子日漸消瘦,瞧得他心中很是不安。

當下便吩咐暗衛去將這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看看那位柳家十小姐是否是傳言裏那般神奇,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口口相傳的便變了味兒。

“皇上,屬下方才去打探過了,果有此事。”暗衛也是一臉的震驚:“聽說隻用了小半個時辰不到,就幫太後娘娘料理幹淨那些腫塊了。”

“竟然有這般本領!”徐熙站了起來,來來回回在房間裏踱了幾步,眼睛裏露出興奮的光來,背著手想了又想,他叫暗衛附耳過來:“趕緊,你便如此如此……”

夜色裏的萬壽宮一片靜謐,隻有草間的秋蟲在發出啾啾鳴叫之聲,一絲絲的掙紮著吟唱,仿佛在為自己的命運而悲歎。這秋節一過,很快便是冬日來臨,恐怕也就是它們的末日了。

這個深秋的夜晚,沒有月亮,沒有星子,一絲風兒也沒有,枝頭的樹葉都沒有一絲絲顫抖,就那般靜悄悄的掛在樹枝上,慢慢的吸收著夜晚的微涼。

一道黑影極快的從萬壽宮牆頭掠過,閃到西邊那進屋子,撬開其中的一扇窗戶,無聲的閃了進去。

雖然天上沒有月亮,但那黑影似乎不用看便知道房間裏的擺設般,飛身來到床邊,迅速掀起那床碧水煙青籠紗帳,伸手點住床上那人的穴道,然後把那人扛在肩頭,悄悄的從後窗出去了,絲毫沒有驚醒在外邊小房間上夜的宮女。

明媚睜開眼睛悠悠醒轉,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堆木材上,旁邊有著成堆的刨花,散發著一種清新的木香,轉了轉眼睛,便見身邊站著一個人,穿了一件淡青色的衫子,沿著那衣角往上看,便看到了一張少年的臉,不過十五、六歲,長得異常清秀,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正好奇的看著她。

支起身子站了起來,明媚又看了看那少年,雖然以前從未見過他,但她卻有種莫名的感覺,這少年看上去有些眼熟。

“你醒了?”少年看著明媚,唇邊露出一絲微笑:“你叫什麽名字?”

“我是柳太傅家的十小姐,你又是誰?我為什麽會在你這裏?”明媚奇怪的看了看周圍,這地方看起來是一間大殿,因為那廳裏朱紅的立柱就表明了它的身份,可這裏到處都堆放著木材,還有一些成形的桌椅,讓它看起來更像一間木工房。

“我叫徐玟旻,你是父皇的侍衛送到這裏來的。”

明媚心裏忽然明了,從這名字看來,他應該是四皇子了,那位故去的明妃娘娘的兒子。她連忙行了一個禮道:“四殿下安。”

徐玟旻擺了擺手道:“十小姐不必多禮,父皇可能是找你有什麽事情,你先休息下,過會父皇就該來了。”

明媚看了看徐玟旻,點了點頭,心中暗自疑惑,皇上找自己來做什麽?若是說要自己給他去治病,那完全該是白天派人傳了她過去,為何要在這樣的深夜派人將自己從萬壽宮裏擄了出來?

徐玟旻看著明媚這疑惑的模樣,偏著頭朝她笑了笑:“你別害怕,我父皇人很好,他不會為難你的。”

“皇上仁心宅厚,大家都知道,我沒有害怕,我隻是疑惑四殿下這宮裏為何有這麽多木材。”誰不會覺得自己父母好?四皇子自然要替皇上說好話了,她在外邊聽到的,關於大陳皇朝的皇上徐熙,褒貶不一,但大體來說算是個守成之君,可卻十分好女色,做事情有些暴躁。

“柳小姐,你閑著沒事情做,不如來看看我這個?”徐玟旻望了望明媚,隻覺得她站在那裏十分溫柔親切,心底裏不由得生出幾分親近的意思,感覺她就如自己的姐妹一般:“你看看這個好不好?”

旁邊有一張新做的床榻,做得相當寬大,刨出來一張光潔的床麵,那木材紋理清晰,看上去感覺相當好,徐玟旻站在那床榻旁邊,滿臉驕傲的神色。明媚不由自主走了過去,蹲了下來,撫摸著那張床麵道:“這木材看上去是經年的老樹了,材質不錯。”

摸過床板的手放在鼻尖下一聞,有點淡淡的幽香,仿佛接觸過什麽香料一般,那種香味軟軟的觸在心頭,似乎能讓人想起春日午後的陽光,溫暖,又帶著些青草的味道,綿綿悠長的浮現在心頭。

徐玟旻很歡喜的在她身邊蹲了下來,眼睛露出一種欣賞的光彩:“你也識得這木材?這可是百年的香柏木,我本來想給父皇做一張椅子的,後來想來想去還是給父皇做一張躺著歇息的軟榻比較好。你看看,這樣子會不會很好?”

床榻的一頭墊得稍微高些,有點像枕頭的形狀。明媚伸手摸了摸,畢竟還是木材,硬邦邦的,不如枕頭那般軟。眼睛一亮,她突然想到了前世醫院裏的病床,在中間加跟橫杆,床尾用搖手就能把床搖上去那一種,很多病人都喜歡稍微搖上去些,說是睡起來舒服。

“你好像想到了什麽?”徐玟旻看著她興奮的眼神,也很開心:“你有什麽建議?說來聽聽?”

明媚就比劃著把自己關於病床的記憶向徐玟旻描述了一番,他認真的聽著,眼睛越來越亮,語調也興奮起來:“這樣確實可行!”他激動的站了起來,大步走到一旁,取出紙筆,開始認真的畫起圖來,不一會他就把一張畫好的圖紙展示給明媚看:“十小姐,你看看,是不是這樣的?”

那張圖明媚有些看不懂,因為用的不是她所熟悉的透視圖,一種很寫意的水墨設計,看得她雲裏霧裏。走到桌子邊上,她用自己那拙劣的繪畫技巧畫了一張透視圖交給徐玟旻:“四殿下,你看看能看出什麽來嗎?”

徐玟旻拿著那圖連連點頭,轉頭看看她,一臉的讚賞:“十小姐,你真是蘭質蕙心,竟然能想出這樣的奇思妙想!”

明媚尷尬的笑了笑,這不過是前世最普遍的東西罷了,不僅僅病床是這結構,還有一些躺椅也是這樣的,她記得前世的父親買過一條那樣的躺椅,竹木製造,底下做成小小的弧形,能調整椅背的高度,坐到上邊腳下稍微用力點地,那椅子就能自己輕輕的前後晃動。那躺椅放在陽台上邊,秋天的時候拿本書躺在上邊一搖一晃的,看著那空澄的天空和偶爾從外邊飄落的紅色楓葉,怎麽都是一種享受。

想到這裏,她幹脆又畫了一張躺椅的透視圖給徐玟旻,他更覺驚異,拿著那圖在燈下看個不歇,不停的詢問著明媚一些細節。

就在兩人埋頭商量的時候,門口傳來短促的笑聲,在這夜色裏顯得各位令人驚駭,明媚嚇了一跳,回頭看過去,就見一個穿著明黃衫子的人站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