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有女初長成
“姑娘,姑娘。清脆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明媚懶洋洋翻了個身,就見玉梨與玉簫端著水盆,胳膊上搭著帕子走了進來:“姑娘睡得可真沉,今日可是姑娘的大喜日子,怎麽就能睡得這般安穩!”
“大喜日子?”明媚怔了怔,忽然想起,在大陳,及笄也是一個女子人生中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也說得上是大喜日子。她微微一笑,伸出手來,任憑兩人替自己梳洗更衣,耳朵裏頭就聽著外邊墨玉銀鈴般的聲音正在嘻嘻的笑:“姑娘,有人送東西過來了!”
玉梨走到窗戶那邊推開雕花窗看了看底下,院子門口正站著一個婆子,手中端著一個托盤,上頭有兩個精致的禮盒,也不知道是誰送過來的。“放著罷,姑娘正梳妝呢。”玉梨探出身子喊了一聲,墨玉伸手便將那盤子接了過來:“多謝兩位媽媽,不知是誰送過來的?”
“禮盒下邊有信箋,讓十小姐自己看看罷,聽門房說是驛站那邊加急件送過來的。”那個婆子笑眯眯的點了點頭:“東西我們送到了,你去拿給你們家小姐瞧瞧。”
墨玉抬頭看了看樓上,將那個托盤高高的舉了起來:“是驛站那邊送來的!加急件!”
聽著墨玉那清脆的聲音,明媚不由得心跳快了一怕,堪堪的要跳出喉嚨口來,喬景鉉,一定是喬景鉉!她的左手掐著右手的手指,微微的一點疼,這不是在做夢,是真的。
門口傳來細細的腳步聲,轉臉一看,墨玉已經端了那托盤上來了:“姑娘,你看!別人送給你的,是及笄禮罷?”
托盤上有兩個精致的盒子,下邊壓著一個牛皮紙信封。
明媚伸手將那信封兒拿起來,急急忙忙將口子撕開,裏邊厚厚的一疊信箋,果然是喬景鉉寫過來的。她的心立即踏實了,拿著那信箋一張張的看了下去,喬景鉉寫了不少西北邊塞的事情,現在他還沒有看到一個韃靼士兵,隻是過了這八月,恐怕韃靼人就會南下準備闖進大陳來搶糧食了。
他目前被鎮國將軍任命做了副將,每日裏頭負責操練之事:“媚兒,我曬黑了些,小九說我總算比她要黑一些了。”
郭慶雲也附了一張信箋在那信封裏邊,就寫了寥寥幾句話:“柳十,你知道我不喜歡廢話,不多說,送一件及笄禮給你,你快些來西北,我帶你去打獵!”
原來這兩個禮盒就是喬景鉉與郭慶雲送來的,明媚伸手拿過一個盒子,輕輕揭開一看,裏邊放著一支簪子,那是用黑檀木雕琢而成,上邊嵌著幾朵白色的花鈿,花鈿很是精致,是用羊脂玉雕琢而成,中間用細小的金絲攢著米粒大的珍珠做成花蕊,仿佛還在微微顫抖著。花鈿旁邊有翡翠雕琢的綠葉,連脈絡都是那般清晰,一筆一刀的刻畫得栩栩如生。
“姑娘,這簪子真是好看,可為何是黑檀木做成的呢?”幾個人圍了攏來,驚訝的望著那支簪子,玉梨伸手摸了摸,那黑檀木似乎磨得還有些不大光滑,與那花鈿簡直不是一個檔次的。
明媚笑了笑:“也許是黑檀木配著這花朵才更顯眼,你們說是不是?”
墨玉眨著大眼睛道:“有道理,就像姑娘給我取的名兒一樣,墨玉、墨玉……見了我以後發現我這麽白,就會更喜歡我了。”
大家聽了這話,都是“噗嗤”一笑,玉簫伸手將墨玉撮弄了出去:“還不快去給菇涼守著院門!今日姑娘及笄,隻怕是有不少人要來咱們沉香閣呢!”
明媚拿著簪子把玩了一陣子,臉上浮現出笑容來,這簪子上的黑檀木托座是喬景鉉親手做的,所以才會與那精雕細琢的花鈿如此不協調,可她卻覺得這是一件難得的珍寶,握在手中,就如同握住了喬景鉉的手一般,暖暖的一片。
“姑娘,你今日選哪三支簪子盤發?”玉簫將多寶格上的幾個盒子拿了下來,這是最近收到的及笄禮,光是簪子便收了有十多支。
及笄禮上,當德高望重的長者替及笄的小姐一邊盤發一邊念了祝詞以後,就要將三支簪子插到發髻裏邊,表示這位新及笄的女子以後一切順利,沒有波折。這三支簪子定然是精心挑選出來,送簪子的人與這位小姐有著非同尋常的關係。
選哪三支?明媚沉思了一番,從那些盒子上掠過,這個已經不用考慮了,柳老夫人與杜若蘭送的簪子肯定是要簪上的,另外便是——她笑著將手中黑檀木簪子交給了玉簫:“你將老夫人與我母親送的簪子找出來,還有這一支。”
玉簫應了一聲,低頭就在那堆盒子裏尋找了起來,玉梨一邊替明媚梳著頭發,一邊笑道:“我猜,這簪子肯定是喬世子送的。”
玉簫頭也沒抬,附和著道:“肯定是。”
明媚抿嘴微微一笑:“就你們倆聰明,一看就知道?”
喬景鉉一直說要在她及笄的時候送上親手做的簪子,他倒是說到做到了。在他的來信裏邊,他寫了做這簪子的辛苦:“我跟著軍營裏一位老軍士學的,他原先便是珠璣坊的匠人。花鈿是他替我做的,可這黑檀木簪子托座可是我一刀一刀削出來的。”
眼前仿佛出現了喬景鉉專心致誌做簪子的神情,一刀又一刀,雕出了這簪子托座來。托座上邊還隱約有些花紋,隻是可能是喬景鉉手太重了些,雕出來讓人看不住那究竟是什麽花朵,隻見微微有些凸起,堆堆的團在那裏。
梳妝完畢,明媚先去玉瑞堂給柳老夫人請安,柳老夫人今日精神很好,向媳婦孫女們吩咐:“今日媚丫頭及笄,都要去湊熱鬧,誰也不許托詞不去!”
三房的幾位庶出小姐都笑嘻嘻應了:“我們自然要去,我們還想瞧瞧十姐姐穿著吉服時的俊俏模樣呢,肯定是無人能及的。”
柳明豔望了明媚一眼,心中那一股恨意怎麽樣也消不了,九月越來越近,她很快就要嫁去幽雲了——都是這個柳明媚從中作梗,否則喬世子也不會不再搭理自己,自己也不會被迫遠嫁幽雲!她抬眼望了望坐在對麵的柳大夫人,不免有幾分氣憤,不是說好要替自己整治柳明媚的?為何到現在她還是這般活蹦亂跳的?
“媚丫頭,你先回自己屋子裏邊去罷,還要換吉服呢,過不久賓客們就該到了。”柳老夫人朝曼青點了點頭:“你今日去沉香閣那邊打打下手,看看要不要幫什麽忙。”
曼青應了一聲,跟著明媚走了出去,柳老夫人瞧著她的背影,窈窕纖細,分外美好,心中尋思著,自己究竟該將她許配到什麽人家去?等著今年年底,便將她認了做幹孫女兒罷,年紀大了,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今日曼青穿著的是一身珍珠灰的衣裳,若是旁人穿了,定然顯得肌膚有幾分幹燥,黯淡無光,可這衣裳穿在曼青什麽卻奇異的將她的一張臉襯得越發粉嫩了,那領口處別了一隻鑲嵌著翡翠的領花,閃閃兒的發亮。
明媚瞧著那隻領花,眼睛飛快的掃過了曼青的手腕,那上邊戴的翡翠手鐲裏閃閃的流著一絲光彩,不住的滑動。這大約是一對,也不知道祖母為何這般對她青眼相加,再怎麽說也不過是個長得好看些的丫鬟罷了。
曼青有一張鵝蛋臉兒,肌膚白淨,一雙大眼睛裏蕩漾著春波一般,鼻梁高高,下邊有一張小巧的櫻唇,瞧上去就是那仕女圖裏走出的美女,很是賞心悅目。她走起路來,姿勢也格外優美,不像一般的丫鬟哪有,自然透出一股子高貴來。
她的身份真是一個迷,她絕不是出身普通人家,明媚暗自想著,眼睛望了過去,就見著一片波光盈盈,曼青的嘴角帶笑:“十小姐,在看什麽呢?奴婢的衣裳沒有穿好?”
“你生得美,我不由得多看了幾眼。”明媚大大方方的承認,曼青吃吃一笑:“十小姐說話可真直接,一點也不隱藏的。”
“幹嘛隱藏?那顯得多假?”明媚笑著點了點頭:“美人兒不就是給旁人看的?我就喜歡看美人。”
玉梨與玉簫正將明媚的吉服取了出來,聽著明媚的話,她在一旁歎著氣道:“曼青姐,你來了以後姑娘就隻看你了,素日裏她沒別的美人看,也隻能看看我了。”
“真是王婆賣瓜!”明媚笑著張開了雙臂,讓玉梨與曼青將自己的外邊的衣裳褪去,隻餘下白色的中衣中褲。她及笄是秋天,氣候已經涼爽了,穿那吉服也不會熱,剛剛好。
這大陳的及笄吉服是黑色底子上邊起著紅色的花紋,那紅色被底色帶著略微有些偏暗,明媚仔細看了看,那紅色的花紋竟然都是大多的團花,那花朵不知道是牡丹還是芍藥,花瓣重重,裏邊有金絲銀線繡出花蕊來。
“這上邊繡的是牡丹還是芍藥?”明媚指了指身上的衣裳,曼青正彎著腰給她係腰封。那腰封很闊,足有四五寸寬,讓她將脊背高高的挺了起來,腰間的肉似乎沒有半點鬆弛,全部被紮得緊緊的,更顯得她的腰肢纖細。
“自然是牡丹。”曼青將那腰封的綬帶仔細的係好,這才直起腰來,順手抹了下額頭,將汗珠子給擦去:“牡丹國色天香,乃是最高貴的花朵,芍藥比牡丹又遜色些。”
玉簫將明媚的發髻給拆下來,黑鴉鴉的發絲流瀉,就如一幅絲絹般,有著幽幽的光。她拿著一支簪子在明媚眼前晃了晃:“老夫人的簪子上邊就是牡丹花樣兒。”
曼青看了看那托盤裏頭三支簪子,有幾分好奇:“十小姐都準備用誰送的簪子?”
“你猜猜看。”玉梨將那盤子端了起來給曼青看:“老夫人的你自然知道了,還有這兩支,你猜是誰的?”
曼青瞧了瞧那兩支簪子,看了好半日,才猶豫著道:“是不是有四夫人送的簪子?”
玉梨點了點頭:“那當然有,四夫人的簪子可是代表了母親對我們家姑娘的一片深情,自然是少不了的,這一支呢?”她將簪子高高的舉了起來,笑嘻嘻的瞄了一眼明媚:“曼青姐,你猜猜看?”
曼青看了看那支簪子,琢磨了一會兒,才慢慢開口道:“是不是三皇子側妃送的?”這簪子可是意義不同,老夫人與四夫人的簪子,那是代表著親情,三皇子側妃,那該是身份高貴的代表了,應該會是她送的,可這簪子卻著實奇怪,托座竟然是黑檀木做的,瞧著也不很精致,而上邊卻是精雕細琢的花鈿,完全不搭調兒。
“四夫人來了!”墨玉在外邊清脆的喊了起來:“姑娘,你快些出來罷!”
玉梨趕緊將簪子放了下來,拉了拉曼青的手:“曼青姐,你猜錯了,這簪子才不是三皇子側妃送的呢,我們趕緊出去外邊廳屋裏去收拾去。”
曼青點了點頭,跟著玉梨走了出去,廳屋那邊已經鋪上了大紅氈毯,中間是一幅波斯國進貢來的地毯,暗棕的底色,上頭浮雕般織出了團花牡丹,四角有成排的卍字花紋,那是佛家的一圖案標記,連綿而緊密,襯著那團花牡丹更是鮮豔了。
明媚由玉簫扶著款款走了出來,安安靜靜端坐在氈毯上邊,今日她要在這裏坐上至少一個時辰,等著柳明欣給她盤發梳妝——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她與柳老夫人進宮回來的第二日,宮裏有人傳了三皇子側妃的話:若是明媚沒有請好盤發的夫人,她願意出宮來參加明媚的及笄禮,替她盤發。
柳老夫人與明媚都覺得奇怪,這柳明欣也不知道是為什麽竟然想著要來給明媚盤發,一般說來,盤發之人必須是身份高貴,能讓大家都覺得有主持大局的風範之人。明媚本來是想請柳老夫人替自己盤發的,沒想到柳明欣竟然要來橫著插一手。
雖然說她現在是三皇子側妃,身份說著是高貴,可畢竟帶了個側字,放在大戶人家,隻不過是個姨娘罷了,怎麽樣也不適合來做這樣的事情,可她既然已經開口了,柳府又怎麽能拒絕?柳老夫人為難的望著明媚:“媚丫頭,你便忍忍罷,你這七姐姐肯定是想回府來炫耀一番,那你便讓她炫耀罷。”
明媚低頭應了一聲,有些不置可否,不過是一個儀式罷了,對她來說,誰來盤發都差不多,隻要有人替她將這儀式完了就是。隻不過杜若蘭卻有些不讚成:“三皇子側妃出宮也挺麻煩的,何必勞煩她。”
這柳明欣作為三皇子側妃,如何能給自己的明媚來梳妝盤發,這個側字很讓杜若蘭不舒服,她由正妻降為貴妾,十幾年裏頭受盡苦難,現兒聽著旁人說個“姨娘”都覺得有人在譏諷她一般,更別提一位皇室的姨娘來給自己的女兒梳妝。
那身份哪裏高貴了?杜若蘭心裏頭有個大疙瘩,真希望柳老夫人能斷然回絕,可是沒想到柳老夫人竟然答應下來,笑微微的對著宮裏頭來的姑姑道:“側妃娘娘能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我們家媚丫頭剛剛還沒有去請那盤發的夫人,那便要勞累側妃娘娘了。”
那姑姑笑著答應了一聲:“那好,我便回宮去與娘娘說一句,十八那日準時到。”
瞧著柳老夫人與杜若蘭那神色,那姑姑心中暗道,這柳家十小姐及笄禮該早就請好人了,隻是自家娘娘忽然心生奇想,想要出宮回娘家來露露臉,旁人還能將她推出去?自家娘娘實在也太不知世事了,大戶人家裏頭很講究身份,也忌諱那“側”字,娘娘這般大搖大擺的要回來給自家姐妹盤發,也不想著會給別人添堵?
更讓她想不通的是三皇子。、
徐炆玔是劉姑姑奶大的,一直與她親厚,劉姑姑親眼瞧見徐炆玔從三尺長的嬰兒長大成人,在她眼裏,徐炆玔一直是聰慧過人的,可最近她卻覺得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位三皇子殿下了。
那柳側妃實在隻生得這般模樣,人也很不聰明,可卻一直得了徐炆玔的寵愛,薛正妃與魏側妃似乎成了兩個擺設一般,也不知道三皇子看上了她哪一點?不說旁的,就這件事兒來說,明明白白就是柳側妃考慮不周全,三皇子殿下該去製止的,可他卻沒有反對,還笑眯眯的親自去求喬皇後,讓柳側妃三日後出宮回柳府給自家堂妹盤發。
劉姑姑真是覺得心情複雜,自己一手奶大的孩子,年紀大了怎麽便沒以前那般聰明了?她歎了一口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肯定是夜夜與那柳側妃睡在一處,跟著腦袋也不靈光了。隻是主子下了命令,她這做奴婢的也隻能照辦,宮裏宮外的跑下腿兒,好歹也在外邊晃了晃,比日日拘著在宮裏強。
從柳府傳了話回去,劉姑姑將柳老夫人的話告訴了柳明欣,她聽著十分歡喜,眉開眼笑道:“真是巧了,十妹妹竟然還沒請好盤發的人,虧得我想得周全。”
劉姑姑聽了這話心裏頭直歎氣,這位柳側妃可真是單蠢——單純、蠢笨,柳府肯定已經找好人了,隻不過是柳側妃都發話了,人家還能不順著她的意思?誰又敢與皇家裏邊的人唱反調?
站在一旁琢磨了好半日,劉姑姑始終覺得這事情不妥當,柳太傅家那位十小姐的臉在她麵前浮現了起來,好一張芙蓉粉麵,她的這一輩子該是完美無缺的,如何能在及笄禮這般重大的事情上出現一個皇子側妃給她盤發梳妝的事情?
那邊柳明欣得意洋洋的指揮著綠茵綠葉將古琴搬到外邊院子去:“等著殿下回來我今晚要彈琴給他聽。”劉姑姑瞧著柳明欣那模樣,搖了搖頭,心中暗暗下了決心,怎麽樣自己也該找到三皇子殿下好好與他說道說道。
“三殿下,借一步說話。”當徐炆玔的腳剛剛踏入漱玉宮時,劉姑姑便從門邊閃了出來,朝徐炆玔行了一禮:“老奴有要緊事兒想與三殿下說。”
徐炆玔看了一眼劉姑姑,頗覺驚詫,劉姑姑素日裏都沒有多話說,今日這般正兒八經的來找他,自然是有什麽事的。他朝身邊內侍八喜望了一眼:“你在這裏等我。”
走到一棵大樹下,劉姑姑抬眼望著徐炆玔,一臉嚴肅:“三殿下,老奴私以為側妃娘娘明日去柳府不妥當。”
徐炆玔的眉頭皺了起來,劉姑姑竟然是想阻止柳明欣去柳府?回柳府參加柳家十小姐的及笄禮,這個主意還是他提出來的,就是想跟著柳明欣去柳府,自己也能多看柳十小姐一眼,沒想到現在劉姑姑卻提出了反對意見。
“姑姑,怎麽這般說?”畢竟劉姑姑是自己的奶娘,徐炆玔對她還是有幾分尊敬,所以也沒有發火,隻是將手背在身後,想聽她說說原因。
“側妃娘娘的身份,很是尷尬。”劉姑姑鼓足勇氣道:“雖說她貴為三殿下側妃,可放在大戶人家,隻不過是一個姨娘。”這話說出口,劉姑姑有幾分擔心,唯恐徐炆玔會生氣,畢竟柳側妃可是十分得寵的,指不定三殿下為了維護她會責罵自己。
很是奇怪,劉姑姑沒有見著徐炆玔有半分生氣的神色,隻是沉聲說了一句:“姑姑,你繼續說下去。”
“柳府十小姐,乃是四房嫡女,受盡老夫人寵愛,及笄禮又是人生大事,如何能讓一個處在姨娘地位的人去給她盤發梳妝?那不是在打她的臉?以後旁人又會如何看待柳十小姐呢?”
徐炆玔一怔,他倒是沒有想到過這個,劉姑姑一提,他忽然間心中一驚,好像正是這個理兒。可若是柳明欣不出宮回柳家,那他又以什麽理由去柳府看柳十小姐?他的心忽然焦躁起來,一雙手在衣袖裏頭撚著裏邊的襯布,一點點的卷了起來,怎麽樣也抹不平。
“三殿下,你好好勸著側妃娘娘些。”劉姑姑見徐炆玔沒有生氣,膽子大了些,很真誠的繼續建議道:“有時候獨寵不是個事兒,寵得太厲害了,反而會被慣壞。”
徐炆玔淡淡的笑了笑:“我省得,姑姑,你不必擔心。”
他與柳明欣,並未如旁人想的那般,夜夜笙歌,成親到現在十餘日,也隻有幾晚上歡好而已。他隻是習慣性的往西邊屋子走,坐在燈下,燈光朦朧,將柳明欣的臉照得十分柔和的時候,他會恍然覺得那就是柳十小姐的臉。
他喜歡就是那樣坐著,靜靜的看柳明欣的側臉,那輪廓,真與她的很像,若是那嘴唇不略微厚實,那便更像了。
回到屋子,柳明欣已經笑盈盈的迎了過來:“三殿下,今日妾身給你彈琴聽可好?”
徐炆玔心中正在想著明日的事情,忽然聽著柳明欣在說要他聽琴,不免有幾分煩惱,將袖子從她手中抽了出來,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聽了,今日事情多,累了,想早些歇息。”
柳明欣楞在了那裏,怔怔的看著徐炆玔的背影,一種說不出的淚意湧上了心頭,為了討好他,自己特點將西邊院子裏給打掃得幹幹淨淨,鋪上一張雪白的氈毯,擺上了自己心愛的古琴,還讓綠葉在古琴旁擺了一鼎香爐,裏邊燒著鵝梨香,嫋嫋青煙繚繞,點點的甜到了人的心裏去。
她特地換了一身潔白的衣裳,月涼如水,照著這衣裳更是白得透亮,本以為自己這般穿戴,看上去就如月下的仙女一般,可沒想到徐炆玔竟然沒有搭理她,簡單直接的便將她提出的要求拒絕了。
這些日子以來,徐炆玔仿佛對她沒有以前那般熱情了,雖然歇在西邊院子,可卻並沒有與她同床共枕。她開始還疑心是不是綠葉綠茵想著法子在勾著徐炆玔去她們的床,可綠茵與綠葉兩人共一間屋子,裏邊還住著另外兩個大宮女,徐炆玔不可能與這四個女子大被同眠。而且她也偷偷去瞧過,徐炆玔確實是歇在自己旁邊那間屋子裏,一個人。
是不是他已經厭倦了自己?柳明欣不免有幾分恐慌,所以總想要變著法子來吸引徐炆玔的注意力,沒想到自己所有的準備都沒有讓徐炆玔看上眼,他就是這般直截了當的回絕了自己。
咬了咬牙齒,柳明欣追了出去,一把拉住了徐炆玔:“殿下,那明日……你可能陪著妾身回柳府?”
民間有習俗,三日以後新姑爺陪著出嫁的姑娘回府拜望嶽父嶽母,這叫“回門”,即便皇家的親事與民間的規矩不同,可這一條卻還是保留了下來,隻不過這回門,隻限於陪同正妃回娘家,側妃自然是沒這個福氣了。柳明欣希望徐徐炆玔能陪著自己回去,這樣也能在自家姐妹與京城那些貴婦人麵前顯示自己多麽得徐炆玔寵愛。
徐炆玔轉過身來看了柳明欣一眼,點了點頭道:“你放心,我既然已經答應了你,自然記得這件事情。隻是我想要告訴你,盤發那事情,你還是別去做了,你年紀輕,還有那麽多長輩在場,如何能僭越了去?旁人瞧著恐怕會說你不懂規矩。雖然說你是我的側妃,可出了宮還是要守著宮外的尊卑。”
劉姑姑說得對,怎麽能讓柳明欣將柳十小姐的及笄禮給破壞了?她隻是一個姨娘身份的人,哪有資格去給柳十小姐盤發?自己原先卻是疏忽了,隻想著能跟柳明欣一道去柳府,這才找了這個借口,卻沒想她身份的問題。
好在還來得及補救,反正母後那邊已經說好了,明日陪同柳明欣一道出宮,自己早些去柳府與柳老夫人說說便是——誰不能給柳十小姐盤發呢?明日不少京城貴婦們都會來柳府參加柳十小姐的及笄禮,不拘請了誰去替她盤發便是了。
柳明欣張了張嘴,心中不免有些遺憾,自己還想在一眾貴婦人麵前炫耀一番呢,沒想到卻被徐炆玔將這資格給取消了。她心中很是失落,仿佛麵前有美味的東西,她卻沒辦法吃到嘴裏去一般,心癢癢的難受。
“怎麽?”徐炆玔見著柳明欣微微張開嘴,那唇瓣不住的在顫抖著,顯得越發厚實了幾分,不由得有幾分不舒服:“你不願意?那就別回去了。”
“殿下,我願意。”柳明欣慌忙低下頭去,忍著不讓自己的眼淚珠子落下來:“妾身這就去與三殿下鋪好床,三殿下早點歇息。”怎麽可以不回去?好不容易有個揚眉吐氣的機會,怎麽能錯過?柳明欣心慌慌的一片,實在想不出什麽法子來討好徐炆玔了,生怕他一生氣便會改變主意。
“鋪床這事是宮女做的,你須記得自己的身份。”徐炆玔見著柳明欣低頭站在那裏,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心中又有幾分憐惜:“你快去好好歇息著罷,明日我陪你回柳府去。”
“妾身謝過三殿下。”柳明欣的心這才輕鬆了幾分,飛快的轉身跑到了自己屋子裏邊,才踏進門,一身便軟了下來,坐在椅子上直喘氣。她抬頭望了望床邊立著的宮燈,眼神迷茫:“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三殿下對我時冷時熱。”
伸出手掌慢慢摸過自己的臉龐,柳明欣有幾分迷惑:“難道我生得不美?不,不,不,若是我生得不美,三殿下也不會放著那薛正妃與魏側妃來我這屋子裏頭了,定然是我這幾日做了什麽事兒讓他覺得不開心了。”
轉臉望了望身邊的綠葉,柳明欣喊了她一聲:“綠葉,快些幫我想想,最近我究竟有沒有做什麽讓三殿下不高興的事?”
綠葉仔細想了想,搖了搖頭:“娘娘,奴婢想不出什麽事來。”
柳明欣眉頭緊皺,眉心形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這事情,著實讓她猜不透。
清晨,空中彌漫著一層淡淡的晨曦,晨曦之外有著日頭的微光,正朦朦朧朧的照了過來。院子裏頭彌漫著濃鬱的香味,那是桂花盛放的時候,芬芳撲鼻。
沉香閣裏漸漸的熱鬧了起來,杜若蘭是第一批趕來參加明媚及笄禮的,接下來是二房與三房的夫人小姐們,眾人在廳房裏說著閑話兒,就聽外邊墨玉清清脆脆的報著賓客蒞臨:“老夫人到,高太師夫人到!”
明媚頓了頓,高太師夫人?這名字挺熟悉的,使勁想了想,這才回味過來,可不是去年冬日回京的時候在船上遇著的那位?抬起頭來一看,柳老夫人已經陪著高老夫人走了進來,高老夫人穿著一件暗紫色的緙絲衣裳,上邊繡著團團的話兒,群裳下擺有著波浪形水紋,不時有閃亮的水珠兒濺起來一般,仔細一瞧,那些水珠竟然全是珍珠點綴而成,顆顆都有拇指大小,十分珍貴。
衣裳能做得這般精致,已經不露聲色的向旁人顯示了自己的家世,明媚不由得有幾分佩服起高老夫人來,不像旁人將首飾頭麵層層的往自己頭上戴,可卻又很含蓄的表達出家中的闊綽來,能做到這種地步的人實在不多。
明媚不由得想到那日高老夫人賜給自己紅珊瑚手釧的事情來,這紅珊瑚可是難得的珍品,比起那金玉可不知道又貴重到了哪裏,更何況這紅珊瑚手釧顆顆晶瑩透亮,顏色也紅得透澈,就如有流光在轉動一般。她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那紅珊瑚手釧正在那處,襯得潔白的肌膚更白了幾分。
“柳十小姐,又見麵了。”高老夫人走了上來,眉開眼笑的望著明媚:“多虧了你開的方子,現兒我那老毛病好了不少!”
柳老夫人在一旁驚愕得很:“媚丫頭,你竟然去亂開藥方,需得小心些!”
“被責怪她,你這孫女兒可真是好本事,一把脈就知道我身子的不足之處!”高老夫人樂嗬嗬的望著明媚,眼中全是喜愛:“那日我中了毒,差點就撒手去了,還是你這孫女兒把我從閻王爺那裏拉回來的呢!”
“還有這樣的事情!”柳老夫人瞧著明媚,半是嗔怨道:“你怎麽也不和我說!”
明媚微微一笑:“回京那日,我九姐姐和她母親不是提過的?祖母記性不大好,將這事兒忘記了!”明媚心中暗道柳老夫人這是在裝糊塗呢,她那會子得知了這件事,還給了自己一支紅珊瑚發簪的,她還說也是這位高老夫送她的,是給她做添妝禮的。想來柳老夫人裝著不知道,是想要讓高老夫人覺得自己很是謙遜,做了好事也不張揚?
“哪有記性不好,她們也隻說了途中遇著有人生病,你替她治病,又沒有說是誰,也沒說得這般凶險,今日得知方才知道竟是故舊!”柳老夫人朝明媚望了一眼,眼中似乎有深意,明媚聽著她這般說,知道柳老夫人這般說自然有她的理兒,所以也不揭穿她,隻是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那倒也是,怨不得祖母不記得。”
“柳老夫人,你這孫女兒可真是個好的!”高老夫人連連讚歎:“做了這麽大的好事都不宣揚,著實是有涵養,含蓄溫婉。”她又仔細打量了明媚一番,就見她長長的青絲披在肩頭,將一張小臉襯得巴掌大小,一雙眼睛水波盈盈般,怎麽瞧著怎麽美:“長得美貌的小姐我見得多了,長得像柳十小姐這般美的,我還真沒見過幾個!”
高老夫人朝身旁的婆子點了點頭:“快將我的及笄禮送去給柳十小姐!”
一個婆子應了一聲,將手中一個精致的盒子雙手呈到了明媚手中。明媚抬頭笑著望了高老夫人一眼:“哪裏當得老夫人這般客氣,明媚受之有愧!”
“什麽受之有愧,這不是應當的?今日你及笄以後便是大人了,這是我的賀儀,特地來表示祝賀的。”高老夫人很是滿意的又看了一眼明媚,轉過頭來對柳老夫人道:“柳老夫人,你這孫女兒真是柳府的一顆明珠,我隻恨沒有跟她年紀相當的嫡出孫子,年紀相當的,那身份又配不上她,否則我便是拚著與旁的府上搶,也要將她搶回高府去做孫媳婦而。”
柳老夫人樂嗬嗬道:“你孫子沒有,外孫不有一個?”
明媚心中一驚,怎麽柳老夫人便與高老夫人說起這事情來了?難道祖母現在就開始要操持自己的親事了?自己已經告訴過祖母,自己喜歡的人是喬景鉉,可她為何又與高老夫人說起旁的人來?忽然之間,明媚隻覺得全身都燥熱了起來,底下的氈毯似乎長了不少刺,不住的紮著她的膝蓋。
“媚丫頭怎麽了?”柳老夫人似乎注意到明媚的不安,吩咐玉梨與玉簫道:“快些將你們家小姐攙扶起來,許是跪得太久了,膝蓋麻了。”
高夫人笑著看明媚站起來,對柳老夫人道:“什麽膝蓋麻了,聽我們說到她的親事,自然是害羞了!咱們到旁邊說去!”
柳老夫人望了明媚一眼:“媚丫頭,你好好歇息著,等會賓客們就要到了呢,等會就沒得歇息了。”
明媚應了一聲,由玉簫與玉梨攙著坐到了杜若蘭身邊。杜若蘭笑著與她說這話兒:“今日可來了不少人,竟然連高老夫人都驚動了!恐怕是你祖母去請了她過來的,她們兩人素來交好。”
明媚聽這杜若蘭的話,隻是點了點頭,可心裏卻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的,沒有一個落底的時候。她眼睛瞟了瞟柳老夫人與高老夫那邊,就見她們說得言笑晏晏,心中不由得有幾分氣苦,莫非因著柳明豔被喬景鉉拒婚這件事兒,柳老夫人真不打算與英王府再有來往了?
正在思前想後,忽然就聽墨玉在外邊喊著:“三皇子殿下來了!柳側妃來了!”
屋子裏眾人都停住了話頭,一雙眼睛直往廳房門口看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