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高手過招
屋子外邊的日影一點點的挪動著,那雕花窗在地上的投影也慢慢的越來越靠近牆角邊緣,最後終於成了黑乎乎的一團,貼在了牆角線上邊。
因為前麵不愉快的小插曲,所以現在屋子裏氣氛有些沉悶,史紫嫣、柳明欣與那魏六小姐誰也不願意再開口說話,害怕又會吵了起來,一個個坐在那裏,如泥雕木塑一般,甚是無趣。
屋子門開著,她們能見著門簾底下不時有一段各色的群裳下擺飄過,看起來正在大挑中,不時有人被喊這走出去。柳明欣的雙手擺放在膝蓋上,瞧上去似乎很平靜,可心中卻噗噗的跳得很是厲害,手心裏頭涼津津的滲出了一層汗珠子,將那膝蓋印上了兩個濕濕的掌印。
不知等了多久,聽到有內侍尖細的聲音在外邊響起:“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宣魏國公府家六小姐,柳太傅府家七小姐覲見。”
屋子裏被宣出去兩個,隻剩下了史紫嫣,她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黑這一張臉,望著柳明欣與魏六小姐,可卻是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是太後娘娘與皇後娘娘下的懿旨,哪裏輪得上她來唧唧歪歪。
柳明欣聽著喊到自己的名字,心中十分緊張,臉色一白,不知道覲見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但看著旁邊那魏六小姐站起來,挺直了背優優雅雅的走了出去,她也穩了穩心,伸手略微整理了下衣裳,站起來跟著走了出去。
跟著那名內侍,七彎八拐的走出了老遠,那內侍領著她們進了一個院子,院子門口載著幾棵極大的番石榴樹,雖說還隻是五月中旬,可已經有那心急的花朵在枝頭綻放,青翠的樹葉映著如火一般的石榴花,顯得格外生機勃勃。
看見番石榴樹,柳明欣愣了一下,方才都沒有敢抬頭看這宮殿名字是什麽,但她記得柳老夫人曾經向她們描述過宮中見聞:萬壽宮的院子門口栽種著一排番石榴樹,取的是多子多孫,福祉延綿之意。難道這宮殿便是秦太後住的萬壽宮?宮中大挑選妃,為何又把她們宣到萬壽宮裏來?
心上心下想著,腳步卻不敢停,不緊不慢的跟著那內侍的步子走進了主殿,群袂不住的飄動,露出了一點點繡花鞋的錦緞繡麵。
裏邊或坐或站的有一群人,影影綽綽,柳明欣也不敢多看,趕緊跪了下來行過跪拜大禮,沒有聽到說話聲,她隻能伏在地上,眼睛看著自己的手指尖,不敢抬頭。
“平身。”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聽著有點蒼老,這便是秦太後了?柳明欣心中想著,可依舊不敢抬起頭來看,隻能戰戰兢兢的站了起來,盡力將心神穩定了幾分,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來。
宮娥們引著柳明欣和魏六小姐在旁邊落座,當接觸到那堅實的椅子麵,柳明欣這才覺得自己慢慢恢複了常態,就聽一個稍微年輕的聲音道:“給魏六小姐與柳七小姐看茶。”
有幾個宮娥婷婷嫋嫋的走上前來,將兩盞茶放在桌子上,柳明欣極力的回想著池姑姑的教導:若是說看茶,那便要裝出喝茶的樣兒來,哪怕是口不渴,也得左手拿著茶盞,右手拿著茶盞蓋子,嘴唇輕輕點碰下茶盞口子。
“心中若是好奇,可以借著茶盞的掩飾,悄悄看看周圍,隻是注意動作幅度不要太大,免得被人認為你沒見過世麵。”池姑姑的話似乎就在耳邊回旋,柳明欣悄悄轉了轉眼睛,稍微將手抬高了些,用衣袖掩飾著自己的臉,鬥著膽子往大殿中央掃了一眼。
主座上是一位威儀無比的老太太,頭發還是黑鴉鴉的,中間摻雜著一兩根銀絲,但那張臉倒還不顯蒼老,素白的一張臉兒,氣質不俗,看上去不過五十許人,不是說皇上都快五十了嗎?這太後娘娘真算得上是保養得宜。
皇太後的左首坐著一個婦人,身穿七彩翟衣,帶著鳳冠,想必便是喬皇後了,可她的氣色兒似乎不是很好,被那七彩翟衣映著,有點衰老的黃,和坐在上首皇太後相比,就顯得遜色多了。
“左邊這個是魏國公府家的六小姐,右邊是柳太傅府家的七小姐,母後看看,都是齊整孩子呢!”喬皇後露出了一個符合規矩的笑容,四平八穩,讓人捉不住一絲別的情緒來,柳明欣看著她,心裏悄悄直打鼓,不知道傳她們過來有什麽用意。照理來說,宮中大挑,該是皇上和皇後一起看罷?為何這裏卻是皇後和皇太後相看?
“嗯,我看著倒都是極好的。不如喊玔兒過來看看,我們還是得要問問他才是。”皇太後的笑容比皇後的笑容顯得溫柔多了,看著她,似乎有如沫春風的感覺,全身都暖洋洋的。柳明欣真沉醉在皇太後那柔軟的聲音和溫和的笑容裏時,這時突然聽她提到“玔兒”,心裏一驚,聽皇太後這語氣,似乎是在給三皇子殿下選皇子妃?她的心突然就激動起來,仿佛帆船被風一吹,那白色的風帆脹得滿滿,朝著前邊的海岸線奮力駛去一般。
進宮之前聽著說這次大挑不僅是給皇上選妃,而且還會順便給皇子選皇子妃,柳明欣開始對於這皇子妃很抱希望,可在宮裏頭呆了大半個月,卻沒有見到過一位皇子,來參加大挑的貴女們都在議論,這次可能根本就不會選皇子妃。
上一回大挑,給二皇子選了一位正妃,大皇子選了一位側妃,那時候皇子們還來貴女們歇息的宮裏頭看過幾回呢。“我姐姐告訴我的。”一位小姐點著頭道:“那會子二皇子隔一兩日便要來她們的宮裏頭來,與那些大挑的貴女們說說閑話兒。我姐姐那時還覺奇怪,後來才知道原來是順道給皇子們選皇子妃的。”
眾人聽了她的話都沉默不語,這一次根本就沒見著一位皇子在這寢宮裏進出過,看起來外邊那些傳言都不盡實,這次隻是給皇上選美人充後宮罷了。柳明欣聽了這話也沒太多反應,雖然心中還是有絲絲不快。
皇上比自己年紀大這麽多,況且身體據說又很差,若是真的被選上了,自己心裏還有些惆悵,現兒聽來竟是給三皇子選妃,柳明欣眼前一亮,幾乎快活得要叫了出聲來。
微微側臉,便看到了身邊的魏六小姐,見她麵色如常看不出一絲情緒變化,紋絲不動的坐在那裏,心裏突然有些自卑,國公府家的小姐,自然見過世麵,氣度不凡,自己和她比,簡直一個如天上之明月,一個如地上之流螢,若是要從她們兩人裏邊挑一個,若是自己是皇太後,也會挑了那魏家小姐的。
秦太後笑著望了望魏六小姐與柳明欣,開口問了幾句尋常話兒,無非是看在家裏素日都做了些什麽,讀了些什麽書,可還有興趣愛好。魏六小姐回答的聲音十分清脆:“女四書是第一要緊學的,然後便是女訓女誡,另外還跟著母親學了些粗淺的詩畫。”
喬皇後聽了挑了挑眉:“早就聽聞魏國公府有位小姐擅長丹青,莫非便是你了?”
魏六小姐低著頭恭恭敬敬回答:“回皇後娘娘話,擅長丹青倒說不上,胡亂塗上兩筆倒還是會的。”
秦太後聽了直點頭:“趕緊畫兩筆來看看,若是真不錯,那我便讓她們去裱了掛到旁邊廂房裏頭去。”
“聽聞太後娘娘一心向佛,柔佳便畫一幅雨後荷花圖罷。”魏六小姐聲音低低,十分婉轉,聽得秦太後眉開眼笑:“這荷花可是佛經裏頭的聖物,最是聖潔,你趕緊去畫上一幅來瞧瞧。”
柳明欣聽著那對話,心裏頭知道這是在考較棋琴書畫了,見著那魏六小姐落落大方的站在書桌旁邊,臉上沒有一絲窘迫之意,心中甚是羨慕,她小時候也跟曾跟著府裏請來的娘子學習書畫,可因著人性愚笨,沒辦法隻能專心學著彈琴了。
不知為何,她覺得學彈琴比詩畫要容易,甚至還得了有名的曹大家指點,曹大家說她中規中矩,雖無靈性,可還算不錯。得了曹大家的指點以後,柳明欣更加發憤練習彈琴,為的就是以後能讓自己有一樣拿得出手的本領,現兒總算是派得上用場了。
果然,魏六小姐提筆的時候,喬皇後便開始問柳明欣的一些事,聽說她擅長彈琴,很是高興,趕緊讓宮娥們抬來一具古琴:“柳七小姐來彈一曲罷。”她望了望秦太後,眼中似有深意:“能看見妙筆的畫作,還能聽著清音,若是有玲瓏在一旁,美人如花,那便可是齊全了。”
秦太後點了點頭:“可不是這樣,下回哀家將玲瓏宣進宮來,多陪哀家幾日才是。”
柳明欣正坐於琴前,伸手試了試音,輕輕按住琴弦,才那麽一刻,便有低沉的琴音在指尖流瀉出來,顫顫悠悠,仿佛要繞著萬壽宮裏的橫梁盤旋一般。秦太後與喬皇後聽著那琴曲,兩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來。
琴音嫋嫋,繞梁不歇,這時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一個穿著深紫色衣衫的青年男子走到了主殿,向皇太後和皇後行禮道:“炆兒見過皇祖母、母後。”
柳明欣心中噗噗狂跳,聽著那聲音便知道是徐炆玔過來了,曾經在英王府西園的賞梅會上見過他一回,還記得他頭上戴著束發紫金冠兒,穿的也是紫色衣裳,外邊披著白狐大氅,劍眉星目,神色溫和,站在那裏玉樹臨風。
心思一走神,便彈錯了一個音,所幸仿佛秦太後與喬皇後沒有聽出來,柳明欣自己心中一窘,趕緊將心思拉回來,繼續將那支曲子彈奏完畢。
徐炆玔低頭看著那彈琴的女子,似曾相識,使勁的想了想,這才忽然記起那是柳太傅的孫女兒,上回在英王府的賞梅會上曾經見過,她彈奏了一支梅花三弄的曲子,滿座皆驚。
見徐炆玔看得仔細,秦太後笑容可掬的喊了他一聲:“玔兒,哀家好久未曾見過你,今日瞧著仿佛又長高了些。”
徐炆玔趕緊走上前來與秦太後說了幾句閑話,說來說去,卻又說到選皇子妃的事情上頭去了。秦太後開門見山的將事情挑明了說:“玔兒,今日宮裏大挑,我和你母後順便幫你挑了下皇子妃,你且來看看這兩位小姐如何?”
徐炆玔順著秦太後的目光掃了兩人一眼,魏六小姐也是他見過的,生得眉目清淡,臉上還有幾點極淺的麻子,論起長相來實在算不得美貌,旁邊的柳明欣與她相比,還是要勝出了幾分。
瞧著柳明欣,徐炆玔便不由得想起了明媚來,那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能說話一般,讓他心頭飄過一絲遺憾,為什麽今日站在這裏的不是她,卻是她的堂姐?
“玔兒,你覺得呢?”見徐炆玔不說話,秦太後望了一眼喬皇後,臉上有著驚詫的神色,難道她沒有與玔兒說清楚?玲瓏可是要做正妃的,到時候母儀天下的隻能是自己的外孫女兒,這兩個做側妃來說很是合適,身份壓不過玲瓏,長相也比不過玲瓏,剛剛好是個陪襯,再好也不過了。
喬皇後瞧了一眼徐炆玔,臉上淡淡一笑:“玔兒,怎麽了?你是看傻了不成?見著兩位小姐美貌,便說不出話來了?”
徐炆玔聽著喬皇後的話,忽然想到了那日在儲秀宮裏她的安排,看起來自己即便是有心,也沒辦法反抗,母後與皇祖母早就將這一切都布置得十分周到,要自己表態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
應承與不應承都沒有兩樣,還不如順從了皇祖母的意思便是。而且那日母後也說得很是清楚,繼承大統以後,自己便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想做什麽便能做什麽,自己到了那時再把明媚扶做皇後便是,這些女子多一個又有何妨,反正是幫他增加助力而已:“皇祖母的眼光極好,孫兒很滿意。”
“既然你滿意,那我們也就放心了。”秦太後笑眯眯的說:“那今兒皇祖母就給你指婚,把她們指給你做皇子妃,明日去兩位小姐的府中宣懿旨。”
柳明欣一顆心都提到了喉嚨眼這裏,聽到皇太後說“把她們指給你做皇子妃”,又是歡喜,又是心酸,皇太後的意思自己也被選中了,可卻要和旁邊的這位魏六小姐共享一個夫君。轉念一想,誰家不是三妻四妾呢,更何況皇子?自己庶出的身份,能做個側妃已經是天大的恩典了,還能去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成?這般想著,看著徐炆玔的目光也溫柔起來。
“母後現在又在做媒人了?在說要給誰指婚呢?”門口傳來一把微沉的聲音,徐熙邁著步子走了進來,他穿著明黃色的長衫,走路似乎有些吃力,旁邊的內侍緊緊的扶著他的手不敢放鬆半分。
喬皇後趕緊站了起來,走上一步,扶住了徐熙的手:“皇上,怎麽過來了?”
一屋子的人皆跪下去行禮,柳明欣心知是皇上進來了,也慌忙跪了下去,偷偷瞧了一眼皇上,就見他五十來歲的模樣,清瘦異常,一臉病容,心裏便慶幸不已,幸虧不是給皇上做妃子,否則說不定過了一兩年,自己就該變成太妃了。
待眾人都站了起來,徐熙看了看殿內站著的兩名年輕女子,心裏略略輪了輪,暗自冷冷一笑,這肯定便是母後和皇後看中的皇子妃了,也不知她們究竟出自何家,皇後竟然這麽緊張的把她們宣到了萬壽宮,想要太後娘娘下旨,來個先斬後奏。
“母後,今日為何這般有興致,宣了哪府的小姐進宮來陪您解悶?”徐熙故作不知,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不緊不慢的問。
“這可不是哀家宣進宮來的,這是宮中大挑裏留下的。哀家覺得玔兒今年都要滿十八了,還未曾婚配,因著想替玔兒把關瞧瞧,選兩個合適的皇子側妃人選。”秦太後笑眯眯的看著徐熙道:“她們一個是魏國公府的六小姐,一個是柳太傅家七小姐,從相貌身份來看,都極配玔兒,所以哀家決定給玔兒指婚,皇上覺得她們如何?”
“出自世家大族,定是不錯的。”徐熙點點頭,心中卻似乎有浪潮在一波波般翻滾。
與喬皇後大婚也二十年了,她做事越發圓滑,早就脫了昔日進宮的那份青澀。現在自己還沒動手,她卻早就布下了先手,為了防止自己將英王府的權利削弱,索性先將魏國公府籠絡到自己這一邊來。
難怪方才在選妃的名單裏沒看見魏國公府家女兒的名字,原來早就被喬皇後暗地裏勾去,人卻領到太後娘娘這邊來了,就等著皇太後一賜婚,徐炆玔便穩穩當當的添了兩道助力,自己費盡心機在想著該如何分去英王府的權力,自己還沒有動呢,可喬皇後倒卻布下了先手,讓他忽然覺得有些不舒服,隻覺得自己的布局完全沒有喬皇後厲害,頓時有些捉襟見肘。
徐熙看了看站在那邊兩位少女,雖然是花一般的年紀,可容貌並不特別出眾,他裝出很不在意的口氣說:“母後,兒子以為玔兒的皇子側妃,顏色可以生得更美些,先別急著指婚,多看幾家,慢慢挑罷。兒子聽說那光祿寺卿的女兒,才名在外,又美貌異常,也該宣進宮來看看。”
聽了徐熙的話,喬皇後幾乎要站不住身子,手藏在闊大的袍袖下邊,微微的顫抖,手心都沁出了汗——皇上可真急智,光祿寺卿的女兒,這真是一個不錯的人選,光祿寺卿掌管著膳食,真是個重要的部門呢!看了看徐熙一臉的算計,喬皇後定了定心神,突然堅定起來,無論如何,她也不能讓自己玔兒兒處於弱勢!
喬皇後挺直了背,很謙恭的對著皇太後行了一禮:“母後,宮裏事情多,兒媳不能分太多心思出來,隻能厚著臉皮請母後體恤,幫玔兒挑個合適的皇子妃罷。炆兒的親事就全由您費心了,方才皇上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究竟選哪家府上的小姐,母後自然有定論。”
皇太後聽了這話眯著眼睛笑了,她的笑容仿佛是經過歲月沉積出來一般,淡淡的,卻意味深長的,似乎看一眼就不能忘記,牢牢的烙在了人們的心頭:“皇後自己要注意保重身子,玔兒的事情就交給我這個皇祖母罷!”
喬皇後聽到此話,心放下了一大半,她最害怕的便是皇上進來插手幹預,現兒太後娘娘答應下來了就好辦,在選皇子妃這事上頭,再怎麽樣徐熙也大不過太後娘娘——選兒媳婦,自然要由長輩掌柄,更何況這乃是後宮之事,太後娘娘是後宮裏頭最大的主子,她說的話可是金口玉言,即便皇上想要反對也沒用。
看著慈寧宮外邊那幾樹如火的石榴,喬皇後心裏也熱熱的燒得正旺:徐熙,若是你定要一意孤行,我喬世薇也絕不會妥協!她朝秦太後行了一禮,又向徐熙笑微微的說了一聲:“皇上,臣妾還有事情要處理,請容臣妾先行告退。”
喬皇後走了以後,萬壽宮裏的氣氛好像緩和了很多,秦太後笑著和徐熙說了幾句家常,又看了看大殿裏站著的三個年輕人,感慨著說:“看到他們,方知自己年紀大了,哀家現在比不得以前精神,失眠,多夢,越發的心神不寧,最近身子還長了個幾個大瘡,每天膈著床板兒痛,睡不好自然身子也不好了。”
徐熙聽了也是擔心,秦太後與他感情甚是深厚,自小便將他帶在身邊,躲開了不少冷箭,又一力將他扶上了這九五之尊的寶座,聽說她身子有恙,便有些著急:“母後,可傳了太醫?”
秦太後身邊站著的一個姑姑回話道:“皇上,太後娘娘身子上的這幾個大瘡位置在背部和手臂處,娘娘金枝玉葉的身子,怎麽能給那些那太醫院裏的太醫們來看?他們來了也隻能是把脈用藥,可都隻敢開些溫吞方子保養著,太後娘娘吃了也不見有效。皇上,你可有良醫推薦一二?”
徐熙聽了皺了皺著眉毛道:“給我看診的那位老神醫醫術倒是極好的,可惜他卻不願意進宮看診,再說他是男子,也不方便接觸母後鳳體……”
柳明欣與魏六小姐站在一排,正是無精打采,原先太後娘娘說要指婚,將自己與魏六小姐嫁與徐炆玔做皇子妃,結果徐熙一來,這事情似乎有些變化,皇上竟然推薦了光祿寺卿家的小姐——那光祿寺卿,不就是劉玉芝的外祖家?左家哪有什麽美貌的女兒?第一輪大挑便被唰得沒了影兒,怎麽又被皇上提起?
正在愁眉苦臉,擔心著自己會被皇上一句話便從雲端打到地下的最底層,聽到秦太後提到身子不適,她的心仿佛要跳出來一般,砰砰的響聲自己都能聽到,正愁沒有機會得到三皇子殿下的喜愛,若是向皇太後推薦了良醫,他定然會看著他祖母的麵子上多看自己一眼。
柳明欣覺得自己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聰明過。她瞧著秦太後與皇上兩人都是一副有些憂愁的模樣,大著膽子向前走了一步,跪倒在地:“太後娘娘,皇上,臣女可以推薦一人來給太後娘娘治病。”
秦太後聽了有幾分驚喜,急急問道:“此人是誰?”
柳明欣盡量壓抑著自己激動的心情,一字一句的回答:“回太後娘娘話,此人便是我那堂妹柳明媚。”
徐炆玔的臉沉了沉,在柳明欣還沒提議的時候,他便準備向太後娘娘推薦,隻是想到原先喬皇後對他說過的話,所以有些猶豫。母後說過在他成為儲君之前,明媚最好不要進宮,因著她實在生得太美貌了,就怕父皇一眼看中了會納為自己的妃子。
正在思前想後,卻不料柳明欣向皇祖母與父皇推薦了明媚。他的心裏既是歡喜又覺生氣,他何嚐不想日日見著明媚,又生怕明媚進宮會有危險,心上心下的,臉色也是陰晴不定。
秦太後望了跪在那裏的柳明欣一眼,滿臉驚奇:“柳小姐,你堂妹能治哀家的病?”
“是。”柳明欣心裏也不是很確定,她隻聽旁人說過十妹妹會治病,還治好了安排公主府上一個即將要死去的奶娘,想來醫術是極好的。現在自己的話已經出口了,無論如何也收不回來,隻能硬著頭皮說下去了。
“柳小姐,你說你的堂妹柳明媚能治好太後娘娘的病?”徐熙捂著胸口咳嗽了一聲,嘶啞著聲音問道:“她才多大年紀?我大陳皇朝可有這般年紀輕輕就醫術如神的女子?”
柳明欣沒料到徐熙會如此問,呆在那裏不敢說話,心裏暗暗罵自己弄巧成拙。
“柳小姐,你竟以為你家十妹妹的醫術會比太醫還要好?未免坐井觀天了罷?說不定你那十妹妹也就碰巧治好了些頭痛發熱,你卻把她當神醫了,還不快快閉嘴!”徐炆玔看著父皇一副不相信的模樣,心裏舒了一口氣,趕緊接過了話頭:“皇祖母,父皇,兒子還有事情要忙,就先告退了。”
徐熙點了點頭,秦太後卻喚住了他:“玔兒,你且等著。”
徐炆玔楞了楞,不知道秦太後要他做什麽,恭恭敬敬行了一禮:“皇祖母請吩咐。”
“你能有什麽要事?今日哀家找你來萬壽宮,便是想要替你選皇子側妃的。這兩位小姐我瞧著都很是不錯,你帶她們去禦花園裏轉轉,多多了解一番罷。”秦太後望著徐炆玔眉開眼笑:“快去罷。”
柳明欣戰戰兢兢的從地上爬了起來,隻覺得自己的背上一陣冷汗直冒,幸虧太後娘娘與皇上沒有計較,否則自己還真是吃不了兜著走,這時便深深痛恨起自己的笨拙來,本來以為能討巧,沒想到卻是弄巧成拙。
“柳小姐推薦的她那個堂妹,改日也宣進宮來瞧瞧,能治病便好,不能治病陪著哀家說說話也是好事兒。”秦太後見柳明欣臉色發白,知道她心中害怕,笑著朝她看了一眼:“柳小姐是在為哀家著想,哀家心裏頭知道。”
得了秦太後這句話,柳明欣這才放下心來,笑微微的站在那裏:“謝過太後娘娘不怪罪明欣嘴拙。”
“玔兒,你帶著兩位小姐去罷。”柳明欣一副老老實實的模樣,秦太後看了更是滿意,支使著徐炆玔快些出去,她還有話要與徐熙單獨說。
徐炆玔無奈的看了看秦太後,覺得她老人家今日也未免太熱情了些,可是既然秦太後發了話,自己也不好頂回去,隻得對魏六小姐和柳明欣道:“你們且跟我來。”秦太後也派了一個姑姑跟了上去:“安排魏六小姐和柳七小姐今晚歇在萬壽宮偏殿,你好生在旁邊伺候著。”
“是。”那姑姑低頭應了一聲,匆匆忙忙的邁了出去。
萬壽宮裏的人都退散了,大殿裏隻留下了秦太後和徐熙這對母子。
“母後,你一定要把魏國公府和柳太傅府家的小姐指婚給玔兒?”徐熙一臉的不讚同:“我希望母後你不要插手這件事。”
“皇上,你真糊塗!”秦太後厲聲喝道,眼睛裏精光四射,早就不複有那種溫柔的表情:“你難道還在惦記著明妃?你難道還在想著要立她的孩子為太子?”
徐熙吃驚的看著自己的母親秦太後,他原以為自己做得很隱秘,連朝堂裏的大臣們都被騙過,以為他會在大皇子、二皇子和三皇子之間選擇一個為儲君,所以在他們把目光都投在這三人之間時,他慢慢的在暗地裏為旻兒扶持力量,準備找合適的機會來宣布他的決定。然而,母後卻輕輕鬆鬆把她那點小心思給看穿了,在她麵前,自己好像是一個透明人一般,無可遁形。他沉默著站在那裏,沒有否認,隻是很倔強的看著秦太後。
“你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你在想什麽,我心裏都清楚。”秦太後歎息了一聲:“你以為母後沒有考慮過這事情?可是你看看旻兒,身子弱不說,可有半分當帝王的資本?快十六歲了,他隻是跟著其它皇子一起讀過幾年書便沒有再去過書房,我派人去看過他,他的興趣全部在畫畫和做木工活這上頭,他這樣的資質,能當一個好皇上嗎?”
“母後,旻兒非常聰明,他隻是在明月宮找了一本畫冊,便能無師自通,自己畫出一些精致的畫來,至於那個做木工活,也沒有人教過他,隻是有一個木工修繕明月宮的時候他在旁邊瞧著,即刻便能引繩削墨,做出來的家什也異常精美,母後難道不覺得他聰敏異常?若是稍加指點,他定能做個守成明君。”徐熙提到了許炆旻便是一臉笑容,想到他做出來的那些精致的木器,更是驚歎他的聰慧。
“皇上,你未免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些。即算你說他聰敏,可他的家世擺在那裏!他的生母明妃不過是一個知府的女兒,現兒全家流放在西北,誰能扶持旻兒坐穩這江山?英王府、蕭國公府、魏國公府、鎮國將軍府,誰又會支持旻兒?”秦太後越說越急,一想到若是真的立了許炆旻為東宮太子,說不定立刻就有內亂,她更是緊張了,額頭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子來:“皇上,你可不能糊塗!”
徐熙咬著牙沒有說話,心中卻是一陣難受,眼前仿若浮現出一張花容月貌的臉孔來,她那嬌滴滴的話語回旋在耳邊,久久不散:“皇上,你要照顧好旻兒,他臣妾在九泉之下也會感激皇上的。”
他的明妃,到現在,伊人已經不在十五年了。
即便她不在,可還是有人在惦記著她,還在惦記著她的兒子。十多年前,母後也曾力勸自己不要再過分關注明月宮,以免引起旁人不滿,因而將那火燒到許炆旻身上去。他覺得她說得有理,按著她的意思照辦了,可到現在她卻依舊還在阻撓著他要做的事情!
“母後也是再三考慮過了的,玔兒本是我心疼的孫兒,他的母親喬柔佳出身英王府,英王爺娶的是高太師嫡出的小姐,喬柔佳的表妹嫁給了鎮國將軍的兒子,鎮國將軍府不消說也會全力支持玔兒的,所以這些世家大族裏,玔兒占了三家,他這皇位若是再坐不穩,那也是天不佑我大陳了!”秦太後一雙鳳目緊逼著徐熙:“皇上,難道你還看不清楚?”
徐熙沒有吱聲,他知道秦太後是打定主意要站在喬皇後這邊,心裏很是不高興,淡淡的說了句:“既然母後已經拿定主意,那兒子也沒什麽好說的了,您想下旨賜婚便下旨罷,反正您賜下的婚事可不少這一樁。”
看著徐熙走出大殿的背影,秦太後的身子垮了下來,她緊緊的握住椅子的扶手,眼裏流出一行清淚:“皇上,你為了那個明妃,難道就忍心看到內亂勃發,天下生靈塗炭嗎?”
可是沒有人回答她,大殿裏空蕩蕩的,黑色水磨地麵一片冰冷,隻能照見她自己孤單的身影,多少年了,她一直是這麽孤孤單單的坐在這裏。
禦花園景色秀美,到處是團花錦簇,仿佛春日沒有過去一般,月牙般的湖泊邊上垂柳千似萬縷,被微風一吹,輕輕飄拂,仿若紛亂的發絲。站在湖邊看過去,那修在湖裏的亭台顯得空靈飄渺,就如蓬萊仙境一般。
“這兒可真是美。”魏六小姐站在徐炆玔身後,感歎的吟了一句詩:“多少樓台煙雨中。”
徐炆玔回頭望了望她,首先躍入眼簾的她臉孔上幾點淺淺的麻子。魏六小姐肌膚很是白皙,這麻子便格外顯眼了,徐炆玔見著這幾點麻子,心裏就有幾分不喜,他想起了另外一個人來,膚如凝脂一般,找不到任何的瑕疵。
“柳七小姐。”徐炆玔轉臉望了望呆在自己右側的柳明欣,見她一副很茫然的模樣,忍不住開口喊她:“你那堂妹柳明媚,現兒還經常出去給人治病?”
柳明欣站在那裏看著湖水,好不容易才將心情平靜下來,極力裝出不在意的神色,不敢去偷看徐炆玔,可卻沒料到魏六小姐的一句詩讓徐炆玔竟然開口來問她,一顆心不由得又狂跳了起來,臉上紅了一片。
“回三皇子殿下話,我那堂妹最是心慈手軟,那藥堂裏有人送信過來,她便會去外邊替人看診。”抬眼望見魏六小姐臉上似乎掛著逼視的笑容,忽然想起了,大家閨秀怎麽能隨意拋頭露麵?趕緊又小聲的補了一句:“不過她出去的次數極少。”
三皇子殿下為何會忽然問起十妹妹來?柳明欣有些茫然不解,她使勁的想,也隻能想到或許是自己在萬壽宮提議讓十妹妹進宮看診的事兒引起的。當時三皇子殿下臉上便有幾分不愉快的神色,很懷疑十妹妹的醫術,看起來他是不大相信自己的話了。
“三皇子殿下,我那十妹妹,真的不隻是隻能治傷風,聽著說她很是厲害……”柳明欣怯怯的說了一句。今日瞧著太後娘娘精神頗好,哪有半分生病的樣子?看起來應該不是大毛病,那些太醫們隻是不方便察看太後娘娘的病體,若是十妹妹進宮能將太後娘娘的病治好,那自己也會頗為得臉,到時候三皇子殿下念著自己推薦有功,說不定還會高看自己一眼呢。
“是嗎?”徐炆玔眼前的那張麵容似乎又清晰了些,聽到有人提起明媚,他的心都軟了幾分,瞟了一眼柳明欣,覺得她雖然比不上明媚,可畢竟是堂姐妹,有些柳家人的共同特征,柳明欣的臉孔影影綽綽的能琢磨明媚的一兩分模樣來。
忽然間,他覺得柳明欣略厚實的嘴唇也不那麽討厭了,心情大好:“走,我帶你們去儲秀宮轉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