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降烏鴉
盛夏時節,暴雨驟來。
夏錦年剛從超市裏出來,就被這場突如其來的傾盆大雨給澆了個透濕,她怔立了兩秒,緊了緊懷裏抱的東西,繼續若無其事地往前走。
反正都已經濕了,再跑還是濕的,就當露天衝了個涼好了。
她家在超市不遠處的一條老街上,穿過一條狹窄幽深的巷子就到,是一座獨棟的、帶院子和閣樓的老屋,破敗的石粉牆上滿是歲月留下的斑駁痕跡,上麵爬滿了青苔和半榮半枯的蔦蘿。
很難想象在現代的都市裏還有這樣古老的居處。不知什麽原因,這一片老街在拆遷大隊的掃蕩中保存了下來,對比身旁的高樓大廈,充滿了濃濃的舊派與滄桑氣息。
黑夜,暴雨,窄巷,路過的行人都不由自主加快了腳步,夏錦年穿過那條巷子時,附近空無一人。
轟隆隆——
漆黑的夜空中雷鳴翻滾而過,閃電隨即擦亮了半邊天空,緊接著,一道黑影從空中直墜而下,好巧不巧地,啪一下砸在她頭上。
好痛!夏錦年捂住腦袋,低頭,借著遠處巷口黯淡的路燈光亮,看見自己腳邊躺著一隻黑漆漆的——烏鴉!
雨夜,天上掉烏鴉……真晦氣!
她怔立了兩秒,繞過那隻烏鴉,目不斜視地繼續前行,誰想光、裸在外的小腿上忽然一緊一痛,垂眼就看見那隻烏鴉極其無賴地掛在她的腿上,兩隻鳥爪揪得死緊。
夏錦年使勁跺了跺腳,想把烏鴉抖落下去,沒用。她再拿手去撥拉,烏鴉揪得太緊,根本撥拉不走,她惱起來,直接一把捉住烏鴉想甩它出去,不想烏鴉如啄米一般,拿尖銳的喙瘋狂地啄著她的腿。
疼疼疼疼疼!
莫非她認錯了,這不是一隻烏鴉,而是啄木鳥?她的腿可不是那種堅硬的木樁,經不起摧殘啊……
閃電一道緊過一道,雨勢也愈急起來,打在她臉上的雨水徹底模糊了她的視線,她顧不上再去理會烏鴉,將懷裏抱的東西往頭上一頂,踩著水花就奔跑起來。
一路劈裏啪啦地奔回家,剛進屋關上房門,她便感覺小腿上一鬆,那隻可惡的烏鴉居然放脫了她,連蹦帶跳躥到了她家的沙發上。
“我的沙發!”夏錦年驚呼一聲,撲上去搶救。
烏鴉甩頭抖身,飛揚的水花濺了她一頭一臉,緊接著將身往下一倒,放肆地在沙發上打起滾來。純棉的沙發布頓時髒濕了一片,靠墊散落在地,夏錦年擱在沙發上還沒完成的手工編織被攪成了一團亂線。
深呼吸,深呼吸……夏錦年試圖將自己的怒氣強壓下去,但是三秒過後,她還是憋不住吼了出來:“滾!滾!你給我馬上滾出去!”
烏鴉驀然停止了翻滾,一雙黑亮的豆子眼緊緊地瞅著她。夏錦年一怔,她竟從這隻鳥的目光裏瞧出了傲慢與譏笑。
錯覺!一定是錯覺!一隻烏鴉而已,怎麽可能流露出如此人性化的目光。
她再伸手去撈時,這隻死鳥已經拍著半幹的翅膀,飛躥到了她的桌子上。
“我的菜!”“我的水杯!”“我的吊蘭!”“我的……”
烏鴉滿房間裏飛,弄得遍地狼藉,夏錦年怎麽都逮不住它,累得癱倒在地,連打了兩個噴嚏,索性放棄,去洗澡換衣服了。
她擦著頭發從改造過的浴室裏出來,看見那隻死鳥金雞獨立在冰箱上麵,也沒心勁兒再搭理它了,去廚房給自己煮了一碗麵,端到桌上吃起來。
片刻後,腳上微痛,她低頭一看,烏鴉在輕輕地啄著她的腳背。
夏錦年順腳一踢,烏鴉身手敏捷地躲開,過了片刻,繞到她另一隻腳背上輕啄,看那樣子,像是意有所求。
她心念一動,挑起一根麵條,在半空中晃悠了兩下,試探道:“你想吃麵?”
烏鴉竟然極通人性地點點頭。
夏錦年得意起來:“就不給……”話未說完,那隻死鳥已經飛起來,一口叼走了那根麵條,躲到桌下三兩口吃個幹淨。
喵了個咪的!她咬咬牙,轉頭,繼續吃麵。
可是烏鴉嚐到了甜頭,又瘋狂啄起她的腳背來,大有不給麵條就啄死你的架勢,夏錦年無奈,隻得撈了點麵條擱進小碟裏推給它。
烏鴉一頭紮進小碟,大口吞食。夏錦年這時才有機會仔細看清楚它,它一身鳥羽被火燒過一樣焦了一半,露出半截光禿禿的屁股,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糊味,那模樣真是比沒看清時還要醜上三分!
怎麽就撿了這麽一隻鳥回來!
她頓時沒了吃麵的胃口,推開碗整理被搞亂的房間。等到一切都恢複了原樣,她轉身一看,又是目瞪口呆——
留在桌上的大半碗麵,如今隻剩一隻空碗,連麵湯都涓滴不剩,那隻死鳥閉著眼仰天倒在桌上,挺著圓鼓鼓的肚子。
該不會是撐死了吧?夏錦年伸指輕戳了戳烏鴉的肚子,烏鴉驀然睜開了眼睛,嚇得她往後退了兩步,碰翻了身後的椅子。
“嘎——”烏鴉張開了嘴,發出了近似嘲笑的聲音。
夏錦年同它大眼瞪小眼,彼此對瞪了半天,最後她麵色平靜下來,轉身關燈:“睡吧,明天你就給我滾出去。”
她可沒有時間和精力養一隻鳥,尤其是一隻醜到掉渣,破壞力堪比定時、炸彈,還滿肚子壞水的烏鴉!
老宅的閣樓上有一扇朝南開的窗,冬日有暖陽滿室,夏夜可以望見星光。
興許是自幼喪父喪母的緣故,夏錦年偏愛狹小的房間,每一樣東西都擱在手邊,要取用的時候一伸手就能夠著,這令她產生一種滿足的安全感,因此多年來她一直睡在閣樓上。
閣樓是偏矮的斜頂,她的床沒有架子,不過是地上的厚床墊。睡到半夜,忽然感覺有什麽帶著點微涼的東西爬進了她的毯子裏,她試圖睜開眼睛,然而太困倦,眼皮就像被膠澀住了一般,怎麽都牽扯不開,最後迷迷糊糊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清晨,雨過天晴,窗外鳥鳴啾啾。
夏錦年醒過來的時候,被強烈的陽光刺得眯起了眼睛,順手就扯高了毯子,遮擋在了眼睛上,然而——
一瞬間,她看清了一雙帶著惺忪睡意的眼。
夏錦年迷惘地與這雙眼睛對望,她的床上為什麽會有人!“啊——”伴隨著尖叫,夏錦年又驚又怕地從床墊上一蹦而起。
“大清早的你吵什麽,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一名年約十八九歲的少年,裹著她的毯子,隻露出半張臉,用帶著困意和極為不滿神情的眼斜睨著她,聲音微啞,帶著懶洋洋的倦意。
夏錦年怔了足有十來秒,壯起膽色,氣勢洶洶地指住那少年的鼻子:“你誰啊!為什麽闖進我的家,睡在我的床上?”
少年微偏了偏頭,困惑地望著她:“不是你帶我回來的嗎?”
這是她今年聽過最冷的笑話。夏錦年冷笑起來:“少蒙人,我壓根就不認識你,怎麽可能帶你回家!”
“這樣啊。”少年點點頭,扯過毯子遮著頭臉再次躺下,“要沒別的事,那我繼續睡覺了,你家樓梯太老,踩上去嘎吱嘎吱亂響,你下樓的時候記得放輕腳步,別吵到我睡覺。”
怎麽會有這種厚顏無恥、強橫霸道之人,莫名其妙跑到她家,睡到她床上,還好意思讓她不要吵他睡覺!
夏錦年涵養再好也忍不住了,伸手就去拽毯子:“起來起來……”話到一半,她看見被拽起的毯子下麵,少年露出瓷玉一般的精致瑣骨。
他似乎沒有穿衣服……
夏錦年火燒一樣丟開手裏的毯子,臉上迅速飛上了一層紅暈。
少年滿不在乎地將她丟開的毯子拽了回去,露出半張臉道:“忘記說了,我沒有衣服穿,你記得替我準備兩套。”
夏錦年抽了抽唇角,木然轉身,木然下樓,木然坐到了沙發上,捧著臉努力思考起來。想了半天,她也沒想起自己什麽時候帶過此人回家,隻有昨天夜裏,她在小巷裏撿到過一隻烏鴉……
對了,烏鴉!夏錦年從沙發上一蹦而起,滿房間找尋那隻該死的鳥,結果從廳堂找到浴室,再從浴室找到院子裏,什麽都沒有找見,烏鴉就仿佛消失在了空氣裏,無影無蹤。
難道雨停了,那隻死鳥自己飛走了?
她轉瞬就打消了這個想法,不可能!昨夜暴雨,所有的窗戶都是緊緊關閉的,一隻烏鴉怎麽可能自己開窗,然後飛走?
驀然間,一個荒謬至極的念頭闖入了她的腦子裏。
雨夜,烏鴉,少年……這其中該不會有什麽莫名的聯係吧?夏錦年瞠目結舌,這種聊齋裏才會出現的事情,怎麽可能發生在科技昌明的現代,發生在她這個普普通通,既沒有靈異能力又沒生陰陽眼的人身上?
不行,她要去問個清楚!說不定這隻是個惡毒的玩笑!
夏錦年氣勢洶洶殺上了閣樓,光腳踩得樓梯嘎吱嘎吱亂響,仿佛立刻就要塌掉一般。
“吵死了,吵死了!”少年語帶抱怨,在床上打了一個滾。
夏錦年沒理他,從門邊的壁櫥裏撿出一件白襯衣,一條牛仔褲,扔到他的身上:“起來!我有話要問你!”
少年吼回去:“等我睡醒了再說!”
“不行!你現在就給我起來,要不我立刻拿菜刀砍你出去!”
“女人就是麻煩!”少年嘀咕了一句,很不情願地翻身坐起,“趕緊問,問完了我接著睡。”
夏錦年深吸了一口氣:“說!你是不是昨天晚上被我撿回來的那隻烏鴉?”
“烏鴉?”少年仿佛受辱般漲紅了臉,“怎麽可能!我渾身上下到底哪裏長得像那種醜鳥啊!”
夏錦年斜著眼打量他,少年眉如長鋒,鳳眼飛采,清俊好看得仿佛夜空朗星,既不黑漆漆,更和醜陋二字毫不沾邊,然而不知為什麽,她就是覺得他很可疑。少年的頭發很長,烏黑亮澤,但是有半邊仿佛被火燒過一樣,焦了一半,活像昨晚那隻焦毛鴉。
她微皺眉頭:“那你是誰?”
“我?”少年高揚下巴,神情倨傲,“我自然是天下少有,舉世無雙,身份高貴,風儀絕代的鳳凰!反正同烏鴉這種醜鳥沒有半點血緣關係。”
他每說一個詞,夏錦年的頭就往下耷拉一點,最後滿麵黑線:“夠了!我活了十七年,就沒見過你這種厚顏無恥的主兒!”
少年的眼睛頓時星亮:“那你現在見到了!都說了,我是天下少有,舉世無雙……喂,你去哪裏?等等,你這衣服太小,我穿不上……”
夏錦年壓根不搭理他的大呼小叫,頭也不回地噔噔噔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