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兩個人都努力不往壞處去想,卻又忍不住往壞處想。尾隨著押送的隊伍一直來到順天府衙門,兩個人終究還是不放心,想要確認一下。

“這位差大哥,我能請教一個問題嗎?”月香攔下一個官差,笑著塞給他幾塊散碎銀子。

那官差左右看了一眼,飛快地將那散碎銀子扣在手心,藏進袖子裏,“什麽事兒?快問,我沒那麽多閑工夫陪你們說話!”

梅杏兒翻了翻白眼,收了銀子還那麽橫,果然官差都是黑心狼。

月香見了悄悄地扯了她一把,賠笑地問道:“差大哥,那些燒死的犯人中有沒有林家的二少奶奶啊?”

“你問這個幹什麽?”那官差狐疑地盯著她。

“以前認識,就忍不住想要打聽一下。”月香謹慎地措辭。

官差沉了臉色,“哼,死都死了,還打聽什麽?真是可笑,為了押送那樣一群垃圾,我們吃苦受罪不說,到頭來還要給她們賠命。你們不要打聽了,快走快走,誰知道燒死的都有誰?誰管她們是誰……”

“你……”梅杏兒聽他這麽說,隱忍不住想要發火。

月香怕惹出亂子來,趕忙拉了她走開了。

“什麽東西?竟然說‘一群垃圾’?我看他比垃圾還不如!”

“好了,好了,不要罵了,天下烏鴉一般黑。”月香勸著她,滿臉的擔憂,“花了好幾兩銀子,還沒問出小姐的事情來,該怎麽辦?”

梅杏兒收斂了怒氣,也擔心起來,要是不能確認海曼安全無事,恐怕今天晚上她們兩個誰也睡不著了。

“都怪易公子,說了要送我們去找小姐,一直拖拖拉拉的,最近連人影都見不到了。我看他就是在敷衍我們……”

“對了,易公子!”她這麽一抱怨,倒是給了月香啟示,當即肅了臉色,“梅杏兒,我們去易府問吧。”

梅杏兒有些遲疑,“易公子也未必知道吧?他要是知道早就告訴我們了……”

“你沒聽那位大嬸說嗎?揭發那些官差的是易宰相,那不就是易公子的爹嗎?既然是他揭發的,他一定知道燒死的犯人有誰。我們去問問!”

“嗯!”梅杏兒點了點頭,兩個人也顧不得節省不節省了,攔了一輛拉腳的馬車,直奔易府而來。

“你們找我家少爺啊?”守門家丁聽她們說要找易雲,臉上露出為難之色,“少爺出去辦事一直沒回來,我們也很久都沒見到他了!”

月香聽了這話,不安地跟梅杏兒對視一眼,“那……易公子去辦什麽事情了?”

“這個嘛,我不知道。少爺要去辦什麽事情,怎麽會跟我們下人說呢?”

月香咬了咬唇,“那……能不能麻煩你通報一聲,我們想見易老爺,易夫人也可以!”

“見我家老爺和夫人?”那家丁對她們找完小的又找老的感覺有些意外,遲疑了一下,還是進門去通報了。不多時轉身回來,態度比剛才謙和了許多,“兩位姑娘,我家夫人有請!”

易夫人聽說來了兩位姑娘,便猜到是月香和梅杏兒了,也猜到她們來的目的。雖然跟海曼不甚熟識,卻也看得出來,這兩個侍女對她很是忠誠。

“易夫人,你一定知道吧?那些燒……燒死的犯人都有誰!”月香緊張地看著易夫人,說話都有些結巴起來,“那裏麵應該沒有我家……我家小姐吧?”

果不其然是來問這個的,易夫人有些不忍心地看了她們一眼,卻又無法說謊,她們遲早也是要知道的。

“你們節哀順變吧!”她歎了一口氣。

梅杏兒眼睛霍然張大了,“節哀順變?你說節哀順變是什麽意思?難道小姐她……”

“海姑娘就在那一批女犯裏麵!”易夫人緩緩地說道。

月香聽了瞬間麵無血色,雙眼一翻,就此暈死了過去。

“月香……”梅杏兒搶過去一把扶住她,才沒讓她摔到地上。

易夫人趕忙喊了丫鬟來,將月香扶到就近的房裏去休息了。

“唉,造孽啊!”她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侍女得知了消息尚且如此,她的雲兒還不知道難受到什麽程度呢?這麽想著心中又酸楚起來。

天剛剛放亮,人們多數都還沉浸在夢鄉裏,街巷寂寥,懷桑東城袁記綢緞莊的門便拍響了。

“來了,來了,誰啊?這麽早的?”一個頭發花白的大叔披著衣服從屋裏出來,一邊嘀咕著一邊拉開了門拴,就見門外站著兩個紅衣丫鬟。

“袁叔,夏姑娘呢?”兩個丫鬟迫不及待地問道,“我家小姐的喜服到底做好了沒?今天就是成親的日子了,我家小姐都等不及了……”

老袁有些為難地往裏麵看了一眼,“你就是催也沒用啊,你們要做喜服也不趕早,昨天才來做,哪有那麽快就能做好的?”

“誰知道會突然起火,把小姐的喜服給燒掉了呢?我們這不也是沒辦法嘛。再說,夏姑娘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老袁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就算是夏姑娘手巧,那也不可能……”

“袁叔,藍小姐的喜服已經做好了,你可以收銀子了!”正說著,裏間的門簾一挑,海曼抱著一個火紅的包袱走了出來,笑吟吟地說。

“什麽?你真的一夜之間就做好了?”老袁吃驚不已。

兩個丫鬟更是大喜過望,跑過來對著海曼一連鞠了幾個躬,“多謝夏姑娘,多謝夏姑娘!”

“你們看看吧,可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還有點時間可以改!”海曼把包袱遞到她們手裏。

兩個丫鬟接過來,解開包袱,展開喜服一看,頓時雙眼放光,“哇,太好看了!”

“因為來不及繡花樣,我就用銀片和鏤空花紋點綴,做成了紋樣,流蘇之中也摻雜了金線,這樣就不會顯得太清寒了!”海曼笑著給她們解釋。

“不清寒,一點都不清寒,簡直是太漂亮了,我家小姐看到一定高興死了!”

另一個丫鬟拍了她一巴掌,“大喜的日子,你說什麽呢?”

先頭說話的丫鬟吐了吐舌頭,“我也是太高興,一時間就忘記了。不過夏姑娘真是太厲害了,衣服做得又快又好。下月發了月錢,我也來請姑娘幫我做身衣服!”

“好,隨時歡迎你們來!”海曼笑了一笑,提醒她們,“如果沒有不滿意的地方,你們就快拿回去伺候你家小姐穿戴吧,不要誤了吉時才好。”

“當然沒有不滿意的,這麽好的衣服,誰看了都會喜歡。”兩個丫鬟高高興興拿著衣服回府去了。

老袁收了銀子眉開眼笑,“二少奶奶,您真是我們的活財神啊!”

“袁叔,都給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二少奶奶。”海曼有些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是,我一高興又忘了,那就叫掌櫃的吧!”

“袁記的掌櫃不是袁叔嗎?不要叫我掌櫃的,還是叫我夏姑娘吧!”海曼糾正他道。

袁叔嘿嘿一笑,“我隻是明麵上的掌櫃的,真正的掌櫃還不是你?林老爺都交代過我了,我記得清楚著呢!”

“袁叔,現在大家相依為命,誰是掌櫃的又有什麽關係?”

“這麽說也對!”袁叔寬厚地笑著,見海曼一臉的倦色,想必為了給籃家小姐做喜服,她一夜都沒睡,趕忙催促著她,“夏姑娘,你快回去睡一覺。我做好了飯再去叫你!”

海曼點了點頭,“好!”忙活了一宿,她還真是累了,起身來到後院,剛要回房,聽到隔壁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咳嗽聲。

她微蹙了一下眉頭,推門進去,見沈巧巧正蜷縮在炕上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著。

“你沒事吧?”海曼走過去幫她捋著背,讓她能稍微舒服一點,“要不要喝水?”

沈巧巧搖了搖頭,“不用,我不渴,咳一會兒就好了!你不用管我,去休息吧,都忙了一夜沒睡了!”

“嗯,那你有事叫我。”海曼起身出門來,不由歎了一口氣。她這個毛病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好,大夫也看了十幾個了,都說她身上沒病,是心病。是啊,經曆過那麽可怕的事情,誰能沒有心病呢?就是自己,心裏也總是橫著點什麽,往往會在噩夢中驚醒。

回到自己屋裏,她拉起牆上的一幅畫,露出一個龕位來。點了三炷香,對著裏麵七個無字的牌位拜了幾拜。又在桌前坐下,習慣性地撩起頭發,看著額上那兩片狀如花瓣的疤痕。果然過去的事情不是永遠都能過去的,總會留下些什麽,就像這兩塊消不掉的疤痕一樣!

即便她現在名字叫夏冉,是這袁記綢緞莊的裁縫,過著全新的生活,依然無法忘懷那一場大火,還有沒能從那一場大火中救出的人。更無法忘卻過去的種種,過去的那些人!

她起身,到床上去躺下,卻翻來覆去的沒有了睡意。今天不知道怎麽了,對那個人的思念格外厲害,可能是因為做了喜服的關係,受到刺激了吧?

她苦笑了一下,索性不睡了。從櫃子裏拿出針線笸籮,接著縫那件沒有做完的衣服,一針一線,縫得分外仔細。雖然她不知道這些衣服還有沒有機會給他穿!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每次特別思念的時候,就要做一件衣服。櫃子裏已經整整齊齊地碼了十幾件,月白色的,寶藍色的,青蒼色的,玄色的,紫色的,每一件穿在他身上都應該很合適,很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