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生客棧,圓月美酒,不乏為一番佳話。
蘇玉斟酒敬阿明,說道,“我聽許叔伯提起過往事,雖然不知其中緣由,卻也願意代爹爹敬您一杯酒,望您莫要推辭拒絕晚輩的一番心意。”
端著酒盞的手腕微微晃動,時間像是過去許久,阿明都沒有應答。
許朗不由得擰著眉,想要開口緩解氣氛,當年往事畢竟過去了,總不至於來讓晚輩難堪吧?
“這杯酒,該是我敬你,敬將軍才是……”
誰都沒有想到,阿明竟然會忽而站起,舉杯對著月光,隨即又將酒灑在地上,抱著酒壇咕咚咚喝了兩口,豪邁的樣子依稀能夠看得到往日軍中風采。
蘇玉怔楞的有些想不通,跟許朗互換著眼神,怕不是阿明飲酒多,都出現癔症了?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仿佛是感覺到他們的疑惑,阿明的神情露出幾分愧疚來。
往事塵封,原以為不會有傾訴懺悔的時日,如今卻是命中注定般的給他機會。
阿明當年聽聞鎮國將軍和爹爹的對話,便負氣離開,辭去軍中職務,在外流浪多年才回到家中。
可剛進家門,阿明便被家父給怒斥的責令跪在庭院裏,且脫掉所有衣衫,在數九寒天的冬日裏露出肌膚,重重挨了十多個板子,血肉模糊方才作罷。
這般懲罰在軍中是常見的,阿明的身子自然扛得住,可心底卻是有著一千萬個不服,想不通,便始終跪著不肯起來,喊著要討一個說法。
阿明爹爹拗不過他娘的苦苦哀求,隻能吩咐讓人將阿明抬進書房,說了一件他從不知情的事情。
作為富甲一方的商賈世家,阿明爹爹從前不過是窮小子,並沒有什麽根基,能夠白手起家的做到這般地步實屬不易,可他對於財富的貪念和野心卻越來越大,始終是不滿足。
暗中為了謀得些私利,或者是得些好處,他便用銀票來賄賂,甚至是做出許多偷工減料的事情來。
例如朝廷撥款,修繕河堤,他竟然也敢用坑蒙拐騙的招數來省些銀錢,雖然說並沒有害幾條人命,可河堤若是潰敗,那便是千古罪人。
鎮國將軍當年途經此地的時候,發覺問題,便知道不好。
當時,京城裏已經有許多言官搜集起來證據,是想要奏折直接遞到禦書房,讓先帝定奪。
這般罪名若是真的下來,且不說阿明的功績都會被抹去,就說是闔家老小都逃不過流放的命運。
到時候老的老,小的小,途中不知道要餓死累死多少,且永生都沒有回到京城的可能。客死異鄉,是多麽悲慘的命運……
那日,鎮國將軍找到阿明的爹,將事情提前告知,是他爹爹跪在地上,祈求將軍指條明路。
鎮國將軍心中不忍,看到他們也並非是十惡不赦,如今既然有悔過之心,且願意用任何代價來彌補。
又想到阿明曾經隨著他出生入死,也不能看著家人有牢獄之災,坐視不理,便提出了一個解決的方法。
“我明日可以進宮跟先帝求情,此事可以暗中處理,可你的家底……怕是保不住了。”
那時,因跟西域的一場仗,國庫空虛急需彌補,先帝仁慈,卻又不願意增加賦稅,從百姓處克扣。
阿明家的家產,若是能夠來填了國庫的空子,倒也是兩全其美的好事。
比起性命,錢財自然是身外之物,阿明爹爹二話不說便點頭答應,也就有了阿明偷聽到的那番對話。
可鎮國將軍畢竟心善,留著一處兩進兩出的宅院給他們全家居住,眾人都是心底感激。
可誰能想到,阿明這逆子竟然“恩將仇報”,在外多年,滿懷怒氣,他爹怎麽可能不懲罰。
“爹,你為何不跟我說……”阿明當時愧疚和震驚交織著,不由得問。
“你何時給我解釋的機會了?當日聽到便跑走,一晃數年,如今將軍都……”他爹說到此處,也是哽住不再開口。
當時鎮國將軍身死的消息傳遍各處,他甚至是在家裏供奉了鎮國將軍的畫像。
“是我對不起……”阿明至此以後,沒有臉麵去尋找許朗和鎮國將軍的舊部,更是無顏再違背誓言,也不敢再從軍,隻能發奮讀書考取功名,最後做了蓉城的知府,蟄居在此地,日日用愧疚來折磨自己。
當然,也因這些愧疚,阿明將蓉城治理的格外富饒清明,眼裏是斷然不會容一點兒沙子的。
但凡有作奸犯科,燒殺搶掠的,必定是處以死刑。
蘇玉聽完他的講述,說不出心底是什麽滋味、如果當年阿明聽見對話時,能夠闖進屋內當麵的質問,或許事情就不會是如今這副模樣。
而他若是被瞞著一輩子,想來現在的蓉城也不會是這番光景。可冥冥中就像是有一隻手在推動著,讓命運的齒輪嚴絲合縫的轉動著。
在多年後的今天,讓蘇玉遇到且聽到了當年的完整故事。
“軍師大人,當年是我年幼無知,請……受我一拜。”
阿明跪在地上,許朗也趕緊扯著他的手腕,讓他站起來,搖頭道,“如今你的身份更加尊貴,不該拜我,亂了規矩。況且,當年的事情你對我並未虧欠,虧欠的是你自己的前途。”
“不過轉念想想,也算是運氣使然,否則當年將軍離世,你說不定沒有如今的功名前途。”
許朗笑著道,阿明卻也是有著幾分不自在,說,“您這是……諷刺我。”
“不,實話實說罷了。”
“時也命也,若是將軍在天之靈看到你如今所做的事情,看到你能夠保護一方百姓,也算是積攢福報,彌補從前你爹爹的罪孽,他會欣慰的。”許朗出言,始終盤踞在阿明心口的一塊石頭也算是被搬開,能夠得以解脫。
等回過神來,阿明看著蘇玉,問,“剛剛竟然忘了,軍師和小姐此番前來,所為何事?可有我能夠幫得上忙的?若是有,盡管說,我必定……”
蘇玉抬起手,攔住阿明後麵的那番客套話,眼眸清亮,說,“我還真有事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