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某處廟宇的屋簷頂。

許慕寒踩著凸出的青石磚便輕功而上,想著要伸出手拽著蘇玉的時候,卻發現她不知何時竟然已經落座在旁邊,晃悠著腳丫,眼眸裏盡是雀躍和興奮之情。

許慕寒稍微顯得尷尬,蘇玉則是抱著的一壇酒遞給他,拔掉壇口的封條,咕咚咚喝了兩口,豪爽的擦著嘴角流淌下來的酒漬,打了個酒嗝。

“喏,省著點兒吃。”蘇玉變戲法似的,從懷裏掏出油紙包著的醬牛肉,放在兩人中間。

許慕寒啞然失笑的看著她,問,“這又是什麽時候得來的?”

蘇玉嚼著滿嘴留香的肉,回憶著說,“從京城出來,你覺得疲累歇著喘口氣的時候,我就看路邊有賣醬牛肉的攤販,順便買了些。”

“否則飲酒無肉,豈不是暴殄天物?”

別說,這兩壇酒稱得起上品,入口醇厚並不苦澀,回味甘甜。

“你可知道,如今是坐在廟宇的屋簷頂上?”

“出家人不食酒肉,咱們可是將戒律都給破掉,僧人發現,免不得是要挨頓打的。”

“到時候,我能夠跑得掉,你可就……”許慕寒打趣的說著,可動作卻是誠實,用手撿起兩塊牛肉拋起扔到嘴裏,品嚐著味道眯起眼。

蘇玉雙手撐著身子,望著夕陽逐漸落下的美景,說,“你的身手,怕是不如我,所以還是替自己擔心吧……”

此話不虛,從京城到此處的腳程不短,若是換成其他女眷,肯定會雙腿酸軟,沒有精神。

可蘇玉臉蛋兒紅撲撲的,反倒是練武之人的酣暢淋漓之意,腳步之輕,就算是許慕寒都覺得欽佩。

是想要問問這身功夫從何處而來,師承何人,卻又想起高深莫測的李景行和齊王府裏的暗衛們的矯捷身手,將疑問揣在心裏不想觸了黴頭,壞掉眼前美景和氣氛。

許慕寒心底盤算著的眾多心思,蘇玉是不知道的,她隻顧著盯著夕陽垂落,吹著風,喝著酒。

氣氛沉默,許慕寒有些不自在,故意想要挑起些話題,便問,“你難道不怕,神明會怪罪你麽?”

“你信神明?”蘇玉饒有興趣的扭頭,晶晶亮的眼眸注視著他。

對視的瞬間,許慕寒聽見自己心跳漏了兩拍的聲音。

他搖了搖頭,單手拎著酒壇咕咚咚喝著,酒漬濕了衣衫。

當年許氏身體多病時,總是喜歡到萬福寺祈福,可許慕寒總是在殿外,連半柱香都沒有遞過。

他並不相信虛無縹緲的精神寄托,難道懶漢隻需要誠心的上幾炷香,躺在家中便能夠得金銀財帛麽?

若是這般靈驗,世道卻會大亂。

人人都會懶洋洋的躺在家裏,隻知道侍奉神明的無所事事,豈不是笑話。

“我信。”

蘇玉忽而開口,回答卻讓許慕寒有些措手不及,他反問,“你信神明卻在此處挑釁?”

這仿佛是自相矛盾,可她卻坦然的晃悠著鞋襪,又輕啄兩口酒,閉著眼眸聆聽著山間的風和偶爾盤旋在頭頂的鳥鳴,樹枝沙沙的聲響。

“我信冥冥之中是有神明的,命是注定的。”

“我也信事在人為,若是努力足夠便可讓神明知曉,從而更改緣有的軌跡。”

“這便是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拚。”

蘇玉知道,許慕寒肯定是聽不懂的。

附身到原主的身上,體驗著截然不同的人生,從最初的茫然逃避到現在深陷其中,蘇玉無法用科學來解釋一切,她相信冥冥之中有雙手在推動著她。

可選擇的岔路口,是掌握在她手中的,開啟什麽路是神明無法決定的。

“你可以說,我現在是挑釁,我隻是想要讓他現身,或者是入夢來責罰我。”

“這樣我便能問問,為何對我如此殘忍……要將如此艱難的選擇給我……”蘇玉喃喃自語的說著,許慕寒沉默著,知道她是在說李景行。

白日裏,他曾經提議繞路,可蘇玉卻仍舊選擇經過齊王府。

她是想要盼著見到誰,或者讓門口守著的暗衛回去通報吧,告訴李景行,她如今並無大礙,盡可放心。

“你若是心底放不下他,為何不回去?”許慕寒問,鎮國將軍之事,他知道幾分卻無法感同身受。

蘇玉搖頭,酒壇已經見底,頭有些暈暈的,神智卻極其清醒,或許在麵對許慕寒的時候,他作為局外人,反倒是可以將心事毫無隱瞞的說出來。

“我是鎮國將軍的獨女,是他的父皇一道聖旨害死的遺族。”

“繼續留在齊王府裏,他日日看著我,怕是會深陷愧疚之中,無法自處,耽擱大事。”

許慕愣住,隨即喃喃自語的回味著其中深意,問,“你是為他……”

“也是為自己。

“血海深仇,我此刻想不到兩全其美的法子能夠解決。”

“先帝是他心中絕對不會出錯的父皇,而未見過麵的爹娘的冤屈也是我必須要背負的,我和李景行站在對立麵,躲開才是最好的選擇。”

蘇玉抱著酒壇喝光裏麵的最後一滴酒,擦擦嘴角,有些不痛快的說,“酒不醉人人自醉,怎今日想醉生夢死,偏清醒得很。”

“你若是不喝,這半壇酒也給我吧……”

蘇玉從許慕寒的懷裏將酒搶過來,哼著他從未聽過的小曲。

“過些時日,說不定我對他的情意便淡了,到時候就可取他的命,亦或者是殺到皇宮裏取皇帝的狗命來替我爹娘報仇。”

“亦或者是,他對我的情意淡了,兵馬充足就可一道白綾賜給我,讓我跟爹娘團聚,多好……”

蘇玉信口胡謅著鬼話,許慕寒隨聲附和,裝作沒有看見她眼裏落下來的淚滴。

“不管你做出什麽樣的選擇,我都會支持你,並且堅定無疑的站在你的背後。”

“若是你需要,我便是你手中的刀……”

許慕寒承諾著,蘇玉抬起手,輕輕落在他的肩頭,醉醺醺的望著似乎出現兩個月亮的天。

“多謝,有你這句話,我倒是踏實欣慰不少!”蘇玉打了個飽嗝,空酒壇從懷裏跌下去,摔到廟宇院裏。

正在掃著落葉和積雪的僧人聞到酒氣,抬頭瞧著他們的方向,大聲喝著,“什麽人,竟敢在廟裏飲酒?”

“站住……別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