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漸垂,隔壁院落裏閑談時飲酒烹茶倒換了兩三回。

此地的蘇誌文喝著冷湯藥口苦難耐,看唐雙兒取來瓜果捧在掌心試圖要刮開皮肉,笨拙又認真的模樣,趕忙搶過來,掌心溫度觸碰到的瞬間像是有股電流和異樣感閃過。

蘇誌文咳嗽兩聲,握拳掩著嘴角說,“我是雙腿無法行走,又並非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

“你莫要將我看成脆弱之人。”蘇誌文倒是也將心門打開些許,輕聲說。

唐雙兒眨著眼眸,有些不解。

“眼下,我身體這般卻也不知能恢複成何種模樣,是否能夠擔得起,撐得起一片天。可若是我有朝一日娶妻生子,必定不會讓她們操持勞累,自然是要過著清閑舒心的日子。若不能做到此種境地,我斷然不會迎娶入門。”

蘇誌文斬釘截鐵的說著,而唐雙兒的眼眸逐漸放大,瞬間欣喜。

“唐姑娘,夫人請您過去。”言墨得了春紅過來傳話,也站在庭院裏朗聲說道。

唐雙兒立刻拔腿便離開,那歡快的背影讓蘇誌文抬起手,想要攔著解釋兩句都沒有空,隻能喃喃自語的垂著手說,“我並沒有承諾什麽,不過是……”

那份心思,若說是沒有,是自欺欺人,可若說是有,蘇誌文總不想給蘇玉牽扯麻煩,更不想壞她的籌謀,顧慮太多便踟躕不前。

“你倒是瘋跑,也不懂些規矩,在旁人家宅裏怎能離開那般久?”唐氏見唐雙兒歸來,嗔怪著。

唐雙兒此刻笑盈盈的像是有天大喜事似的,即便挨頓訓斥也是樂滋滋的。

蘇玉瞧出些端倪來,送走賓客,錘著酸痛的腰,春紅攙扶著她慢慢回來,走到庭院裏懶洋洋的瞧著幾杯空掉的茶盞,說,“平時覺得茶餘飯後聊些閑話是最為輕鬆自在的,可如今看來倒不是那般,也佩服巷弄裏麵那些嚼舌頭的婦人,怎就不嫌累?”

“她們自然是不累的,想到什麽就說些什麽,跑馬般的罵人撒潑也不嫌害臊。可蘇娘子,您聊天時要琢磨著是否討了兩位貴人的不快,又要細細琢磨著她們心底想著什麽,情緒如何。能不累麽?我在旁邊伺候瞧著都累,戰戰兢兢的……”

春紅倒也算是見識了場麵,比起鎮裏留在員外府邸要視野心思寬闊許多。

提起戰戰兢兢,蘇玉思索著王氏介紹的那門子主顧,怕也並非是好相與的。

深夜,輾轉反側難眠的蘇玉披著鬥篷,坐在靠窗的貴妃榻抱著暖爐,盯著外麵月色,偶爾聽到野貓踩過樹葉的沙沙作響聲都會立刻坐起來,以為是李景行。

可直到天微亮,都沒有見人。

他難道遇到危險了?

想起鮮血淋漓的場景,蘇玉便覺得眉頭狂跳,坐不住的想要去廂房找言墨問問,還有何種方式能夠聯絡到李景行。

埋頭匆匆向外走的蘇玉猛地撞到結實的懷裏,李景行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要去哪裏?”

“你回來了!”蘇玉猛地環抱住他的腰肢,聞著鬥篷似乎有著火燒的油味,蹙著眉,扯著他的手打量並無受傷的地方,才堪堪將一顆心給揣回到肚子裏。李景行心疼的看著她烏青眼眶和泛著紅血絲的眼眸,撫摸著淩亂的鬢發牽著她回到屋榻裏,問,“一夜未眠?”

蘇玉點點頭,埋怨道,“你曾說,至晚方歸。”

“是我的錯,以後定然會按時回來,不讓你憂心。”

李景行長途跋涉,奔波又耗神,隻匆匆洗漱更衣便抱著蘇玉睡著。

正午的陽光曬著暖洋洋的,蘇玉揉著惺忪睡眼坐起,手描繪著他的眉眼輪廓,卻忽而被扯著手腕摔進懷裏,看著微微睜開的眼眸,聽李景行說,“莫要總撩撥,我有些累,倒是沒有力氣……”

蘇玉:“……”

誰要與他做些什麽了!

三日後,理療館。

蘇玉手持雞毛撣子清理著庭院和桌榻落灰的地方,春紅每隔幾日就會過來打理,李伯也暫住此處,怕有賊人趁夜來偷些擺設物件兒。

畢竟未曾宣揚和開張,隻是唐氏和王氏兩人偶爾來,蘇玉也落得清閑自在。

憑借著鎮裏景肆的收益,琪花琪樹和蘇宅的日子還算是富裕,既然尋人和支持李景行奪權的事情並線而發,總歸是要籌謀妥當,每步都不能夠行差踏錯,否則就會釀出大禍。

“蘇妹妹!”王氏未見其人,便聽見其聲。

等看到人影時,卻發現隨著王氏同行有氣度非凡的白發老婦,她拄著紫檀木的雕花拐杖,蜀錦綢緞的衣料也並非是京城尋常鋪麵裏能夠買到的,一雙眼眸掃視過去便讓人覺得不由得緊張心寒,身邊攙扶著她的丫鬟恭恭敬敬,行為舉止也頗有規矩章法,可見身份並不低。

“這位是……”王氏想要介紹,卻被老婦打斷,道,“不過是尋常婦人,聽聞娘子妙手回春,醫術高超。也不知老朽這身陳年舊疾是否能夠得以緩解一二。”

這居高臨下吩咐的態度,讓春紅聽見忍不住蹙眉。

許是蘇玉一路走來太過順暢,即便是遇到質疑挑釁之輩,也都有貴人幫忙抵擋,從未受過委屈。便使得春紅有些耐不住,張口便謝客,可蘇玉偷偷用手按住攔下。

“老夫人,我不過是懂些推拿技法,懂得落些銀針罷了。若說是妙手回春可萬萬擔不住,瞧您的麵色,想來是夜裏睡得不好,又偶感耳鳴頭暈吧?若是信得過,請屋內落座,我給您紮幾針試試。”

蘇玉不卑不亢,退後半步讓出中間那條主道,雙手垂在身前福身做禮,倒是將膝屈得微低。

老婦卻沉默著,隻盯著蘇玉,並未開口也沒有邁步。

時辰拖得長,蘇玉有些腿酸可身體卻沒有半分顫抖,仍舊穩得端正,連鬢發間纏著的步搖流蘇珠子都沒有碰撞出聲響來。

王氏見狀,也趕緊扶著老婦說道,“嬤嬤,咱們進去落座吧。外麵風大,若是吹著可如何是好?我可沒有辦法交代。”王氏自是給了台階,那老婦也隨著進去。

春紅趕緊跑過去扶著蘇玉,低低說,“這難道是故意來找茬的?”

“不,是貴人。”蘇玉眯起眼眸,淡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