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勤病棟（八）
第二天，天氣晴朗，朝陽藏在緋紅色的雲後，陽光破開雲層向大地，給醫院增添了一點生氣。
莫靈昨晚一次給這麽多鬼魂進行了超度，耗費了不少靈力，腦袋暈乎乎地伸了個懶腰，從椅子上站起來。窗外的世界清新明亮，樹上的鳥兒已經在吃蟲了，又是嶄新的一天。陸昀早已經帶著證據離開了，可是穆天一卻還趴在病上睡覺，這很不符合他的作風。
莫靈正想著要不要叫醒他，穆玨卻先醒了過來。
穆玨揉揉眼，從上坐起來，對著莫靈大張著嘴打了個哈欠：“啊……二師兄，早上好。天都這麽亮了啊，幾點了？”
莫靈伸手摸手機，突然像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事似的，楞在原地，盯著穆玨的眼睛看。
穆玨也瞬時反應了過來，瘋了似地踢開被子，大叫：“我……我能看見了！我真的好了！爸爸……爸……快起來！我眼睛好了！”
在穆玨不斷的搖晃中，穆天一終於醒了過來，長舒了口氣，抱著兒子的腦袋親了一口，出乎意料的冷靜，說：“我早就說了你今天早上就看見了，爸爸沒騙你吧？”
“恩！爸最好了！”穆玨跳下，撲到穆天一懷裏，毫不顧忌地當著莫靈就表演了父子深，親得響亮又帶勁。
穆天一眼神倦怠，被瘋兔子一樣的穆玨搞得差點從椅子上摔倒。
莫靈看著重見光明的穆玨，想高興又高興不起來，總覺得有什麽怪異的地方，又說不上來，隻是看著穆天一，發現他比昨天更顯滄桑老陳了。
醫生拿著檢查報告進來，對穆天一說：“這是昨天的活檢結果，是良的，可以放心了。咦……他能看見了？真是奇跡！最好馬上再做個CT檢查。”
穆天一便帶著兒子重新繳費檢查，莫靈則一個人從下到上把醫院逛了一遍。整個醫院也是難以解釋的詭異！昨晚上失心瘋一樣的醫務人員，今天全都沒見到了，隨便問了兩個護士，都說今早上接到上級通知，說是有部分同事被停了職，他們也不知道具體原因，有些內幕還是少問為妙。
莫靈打了鄭亦明的電話，才得知警方一大早過來帶走了相關涉案人員，至於那個林醫生，連屍骨在哪裏都沒看到。
他走在長長的走廊上，心事重重，醫院裏幹幹淨淨，像洗過了一樣，完全看不出昨晚打鬥過的痕跡，仿佛他們隻是經曆了一場刺激的噩夢，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過的？自己盡管接觸異界這麽多年，還是如同隔了層紗，看不真切。
他找了張休息椅坐下，拿出《淨靈師手冊》胡亂地翻看，這本冊子上有好幾種筆記，除了穆天一和他自己的，還有幾個不知名的前輩曾經留下過記載，就像一本不朽的傳記，記錄了淨靈師們的心路曆程和經驗分享。
在翻到前麵某一頁的時候，莫靈發現了一段以前被他忽略掉的，現在看來卻相當重要的文字，上麵記敘了一種叫做“治愈術”的秘術，其內容令他極其震撼。
莫靈看了兩遍，最後合上手冊，手心的冷汗濕潤了手冊的封麵。他拿出手機給陸昀播了一個電話……
整個上午，穆天一都在陪穆玨檢查體，又是抽血又是做CT。中午，三個人一起吃飯，穆玨胃口大開，一個人吃了平時雙倍的分量，像是要把昨天損失的營養補回來；穆天一隨意吃了兩口，看著穆玨狼吞虎咽的樣子發呆；莫靈看著他們，幾次要開口，最終還是什麽都沒問。
下午，他們呆在病房裏等結果。
穆玨開心地看電視，享受著重獲光明的喜悅，穆天一靠在頭，心不在焉地聽兒子像隻麻雀一樣嘰嘰喳喳，有幾次差點就睡著了。
莫靈走過去，將手放在穆天一的肩頭，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從掌心傳來的感應告訴莫靈，穆天一已經不是以前那個能徒手接下他二十招的師傅了，他現在的體狀況跟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沒什麽區別。
穆天一拍了拍肩上的手，望著莫靈笑，笑容平靜而深沉。
莫靈覺得他此時就像一個被超度的亡魂，總是一副對什麽都很透徹的表，現在更是給人一種下一秒就要化為一團靈子消失的錯覺。
“師傅……你……”
“報告出來了。”上午那個醫生拿著檢查結果走進來，笑著說，“真是太不可思議了，穆玨腦袋裏那顆腫瘤沒了，這在醫學界尚屬首例！我建議你們留院觀察幾天，我們醫院想做個研究課題……”
穆天一站起來拒絕道：“不用了！我馬上去辦出院手續。”
說著便走了出去。
穆玨一聽可以回家了，趕緊從上爬起來穿鞋，收拾東西。
莫靈站在一旁，手裏拿著上次那枚雙麵菊花假幣，翻過來翻過去地看，有些事就跟這枚硬幣一樣，折騰了半天，正反兩麵都指向同一個結局。
他對穆玨說：“喂，你這次回家以後，要對師傅好點，知道嗎？”
穆玨不以為然地瞧了他一眼，漫不經心道：“我平時對他不好嗎？”
莫靈真有種扒了這個家夥褲子痛打一頓的衝動，不過轉念一想，穆玨隻是什麽都不知道而已。
“我的意思是你要表現得更好。”莫靈開始對他說教，“這次你生病了，師傅真的廢了很大的心，他幾乎用盡了全力去對你好，甚至……反正，以後你不能再任了，必須快點成熟起來，以後你要照顧他。”
穆玨收好東西，一如既往地遲鈍，茫然地望著莫靈道：“我知道。哎，二師兄，你眼睛怎麽紅了？又跟大師兄吵架了嗎？”
莫靈抬頭望天。
“沒有，昨晚沒休息好。”
穆天一辦完後續回來了，三個人走出醫院。
外麵陽光強烈，照得穆天一眼睛都睜不開，低著頭停下來揉眼。
“爸，你怎麽了？”穆玨伸手去幫他揉，這時候，他才發覺穆天一的靈力還是沒有恢複如初，好像比昨晚上更弱了，心中略感不安，“爸，你的靈力怎麽不比以前了？”
穆天一笑道：“人老了啊。笨，昨晚爸爸為了保護你，費了太多力氣了，沒事，休息一天就好了。”
穆玨挽著他的胳膊，說：“以後，我保護你。”
“等你長大了再說吧。”
穆天一被穆玨笨拙地攙扶著，緩緩朝停車場走去。
莫靈跟在他們後頭，踩著兩個人長長的影子，抬頭望著那輪鮮紅的太陽，眼睛都要被曬得化成水，這該死的晴天！
三個人回到了穆天一的家，穆玨重獲新生般地大叫著在客廳裏打轉，跑到陽台上去抱起小吉親了又親，然後提著褲子叫道：“爸，我去尿尿！”，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莫靈終於有了一個跟穆天一獨處的機會，拉著他來到臥室，翻開《淨靈師手冊》問道：“師傅！你是不是對穆玨用了那個‘治愈術’？是不是？我翻了手冊的，就在第15頁，你看……治愈術是一項一生隻能用一次的技能，施用者將體內的靈力傳輸給受益人，同時開啟兩人的生命過繼模式，用自己的陽壽供養受益人，以達到治愈病患的作用。注意，此技能隻適用於內患，對外傷以及驅邪靈等不起作用，並且單向傳輸，不可回複，直到施用者陽壽耗盡……你用了，對不對？”
穆天一坦言：“是，我用了，就在昨天白天，穆玨活檢之前，你不在的那時候。”
“你會死的！”莫靈大喊道。
穆天一忙製止他，讓他小聲點。
莫靈壓低聲音道：“你能活多久？”
“沒多久了。”穆天一平靜地說，“大概能勉強撐到他高中畢業。我想看著他成年，給他過18歲的生，送他去讀大學，給他寢室的鋪上被子，教他洗衣服……”
莫靈：“別說了……師傅，你以前教育過我和陸昀，生死有命，順其自然，不要試圖顛覆傳統的人生觀，怎麽到你這裏就……你現在救活了他，等他發現你有一天快死了的時候怎麽辦？以後的子怎麽辦？”
“不是還有你和陸昀嗎？”穆天一搭著莫靈的肩膀，像交代後事一樣，“我知道，你們會幫我照顧他。放心吧，我不會死在他麵前，等我發現自己撐不下去了，我會離開他，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
莫靈越聽越惱火：“你這樣做，穆玨會哭死的！他要是知道了，肯定不會同意你用自己的命去換他的！”
穆天一反問道：“如果你和陸昀之間隻能活一個，你會怎麽做？我了解你，你也了解我，我們都是一類人。穆玨不能死，他還小，人生的很多幸福時刻他都還沒經曆過。他跟我不一樣，我從領回他的那一天起，人生已經停留在了最好最精彩的那一刻。生命的質量不是由它的時間長短決定的，而是取決於幸福指數。穆玨很樂觀，許多年以後，他會有新的家，會有另一個他的人陪在他的邊。”
莫靈再沒能找到適當的言辭接著說下去，兩個人沉默了片刻，聽到了腳步聲。
穆天一打開臥室門走了出去，燦爛的陽光從陽台進來，穿過酒櫃裏擺放的一個琉璃色水晶雕，在牆麵上形成一圈圈光暈，使整個客廳看起來有種虛幻感。穆玨很精神地坐在沙發上，陽光把他的皮膚照耀得更加亮白，他的生命力就像萬裏無雲的晴空。
“寶寶？”穆天一喊。
穆玨抬頭看著他，對他伸出雙臂，笑著說：“爸，過來，抱抱。”
作者有話要說：狗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