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十四)
?陸昀開車把穆天一父子送回家,自己一個人急速返回公寓。淩晨1點過,公路上已經沒有什麽車,一路暢通無阻,而他的心情也在飛馳,迫不及待想要回去擁抱自己的愛人。?
到家的時候,他輕手輕腳地打開門,客廳隻亮了一盞小壁燈,借著柔和的黃色燈光,他看到莫靈裹著條毯子躺在沙發上。?
這幾天莫靈都沒有睡個好覺,昨晚更是守了自己一整夜,陸昀有點愧疚。他脫了鞋,光腳踩在地板上,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地走到沙發邊蹲下。?
陸昀很久沒有近距離地觀察莫靈的睡顏了,他睡著的時候跟平常完全判若兩人,看起來很脆弱,眼睛總是留著一點縫隙無法緊閉,眼皮和嘴角會因為做惡夢而不時地輕微抽搐。?
以前兩個人還是情侶的時候,莫靈在夜裏驚醒,或者是半夢半醒之間,會下意識地找陸昀,這個時候,隻有把他抱著,他才能安心地睡過去。?
也不知道這個習慣他還保留著嗎??
陸昀給他撚了撚毯子,把他遮住眼睛的那幾縷頭發撥開,順著眉毛摸了摸。摸到他的皮膚還是那麽冷,想到這三年他一定過得很孤獨,一個人睡的床到早上都是冷的,陸昀十分後悔。?
莫靈翻了個身側著,眼睛半睜開,動了動嘴巴,喃喃道:“回來了?哦……他們超度了,我一個人有點困,先睡了。”?
“去床上吧。”陸昀幾乎是跪在地上,一隻手放在莫靈頭上,大拇指撫摸著他的額頭,“沙發上睡得不舒服,你本來睡眠就不好,先起來,進去再睡。”?
莫靈的眼皮很重,又緩慢地閉上了,沒力氣說話,曲起腿。?
陸昀把毯子給他裹好,一手穿過他後頸扣住腋下,一手放在膝蓋下,把人橫抱起放到臥室的床上。?
“不準爬上我的床。”莫靈捏著陸昀的手,眯著眼說道。?
“快睡。”陸昀握著他的手,坐在床頭,側著身子看著他。?
一直等到莫靈呼吸逐漸平穩,睡得很沉以後,陸昀才輕輕抽掉手,走回另一間臥室去睡覺。?
第二天早上,天氣有點悶熱,陽光被層層雲朵遮住了,天空昏黃,電線上停著的一隻鳥“嘎”地叫了一聲,驚恐地飛走。?
莫靈起床的時候看了看窗外,還以為自己睡到下午了,來到客廳看看鍾,早上9點半。?
他走到陸昀的臥室看了看,門開著,裏麵沒人,床都收拾好了。再到飯廳,桌上放著一杯豆漿,一根油條,一個茶葉蛋,被子下壓著一張紙條,他抽出來一看,上麵寫著“我去警局有點事,你先吃早飯,中午我回來帶你出去吃。親一個!”?
周末還那麽忙,真是日理萬機,看樣子是想混個好前途!莫靈心裏埋怨道,可是看著桌上的早餐,氣又馬上消了。?
他把電視打開,一邊吃一邊看付費電視頻道。下午就該去找那個開發商老總退房了,趕緊享受這最後的奢侈時光吧。?
吃完飯,他開始收拾東西,看著這些精致的擺設,一樣都不能拿走,真是可惜。?
剛打包完畢,門鈴響了。?
莫靈打開門,穆玨氣喘籲籲地走了進來,手裏提著一個塑料小桶,裏麵裝了一把小鏟子,一副沾著泥土的塑膠手套。?
“穆玨?今天是周末,不去守著你爸,到這兒來幹什麽?”莫靈問道。?
穆玨把桶放地上,撲通一聲癱倒在沙發上,躺成個大字型,慵懶地說:“學校環保社團的活動,種了幾顆小樹苗,累死我了。想著你這裏近,爸叫我先來找你,中午我們一起在家裏吃飯。大師兄呢?”?
“他去警局加班了。”莫靈拉上了行李包的拉鏈,道:“要不我們先走,我給他打個電話,叫他下班了直接過去。”?
穆玨一聽可以馬上就回家,精神立馬恢複,站起來拎著小桶,一甩一甩地朝門口走。莫靈提著行李走在後麵,摸出電話準備打,卻沒有信號。?
穆玨擰門鎖,使了勁也擰不動。回頭看看莫靈,他正舉著手機晃來晃去地尋找信號。?
“二師兄,門卡住了。”穆玨揉著自己酸痛的手指。?
“什麽?我看看。”莫靈收起手機走過去,拉住鎖扣用力扯,門鎖紋絲不動,再把鑰匙插進去,向左向右都轉不動,最後鑰匙也卡在裏麵抽不出來。?
這什麽豆腐渣工程,門都打不開!?
莫靈懊惱得朝門狠狠踢了一腳,再看看手機,還是沒有信號,隻好走到窗戶邊把手機伸出去試試。?
穆玨背靠著門,突然嗅到一絲不安,同時感到無比眩暈,眼前天旋地轉,那天晚上在屋頂的那股強大的靈力再次襲來,甚至還要更勝一籌。他雙手按著太陽穴,痛苦道:“二師兄,我頭痛……”?
莫靈也有相同的感覺,突然,他看到穆玨肩上搭著一隻手,手指纖細白嫩,指甲又長又尖。女人??
“穆玨,快離開門!”莫靈大吼著衝過去,然而房間的結構正迅速發生變化,地板波浪般地翻滾起來,把莫靈摔倒在地。?
那隻手抓住穆玨,往後一拉,就這樣穿門而出,整個過程竟是一眨眼的功夫。?
莫靈爬起來,踩著高低不平的地板,一路跌跌撞撞地朝門撲過去,這一次門被輕而易舉地推開。?
門外是另一番光景,陰暗潮濕的走廊,滴水的樓板,生鏽的管道,牆麵上印著一個個被圓圈框住的紅色“拆”字。?
莫靈回頭,原來那扇門已經不見了,他直接從紫金華府穿到了另一個空間。?
他沿著長長的走廊一直走,這是一棟老房子,類似於集體宿舍,走廊兩邊都是房間,牆上還有一塊大黑板,上麵有粉筆寫著每家每戶的水電氣數據,還有小孩的塗鴉,黑板旁邊立著一個公共書報架。?
這種建築設計早在十多年前就過時了。?
“穆玨!聽得到我說話嗎?”莫靈邊走邊喊,回音如鬼魅般陰森。?
“別喊了。”一個空靈的女聲道:“他聽不見你。”?
聲音從後麵傳來的,莫靈轉過身去,一個古代裝扮的長發女子就站在他身後。她周身閃著淡淡的銀光,穿著一襲飄逸的白色長裙,頭發垂到腳踝,麵容清冷高貴。?
隨著她一步步走進,莫靈倍感壓力,這個人的靈力比自己高出不止一倍,然而,這是在她還沒有發動攻擊的情況下,如果真要比較,大概會是大神和小透明的差距。?
“你是誰?之前的事都是你搞出來的?包括,那些死去的住戶?”莫靈萬分警惕,做好了隨時迎接一場惡戰的準備。?
女人在莫靈麵前停下,把臉湊近他,兩雙眼睛相互對視,不知道為什麽,莫靈覺得她的眼神看起來無比悲涼,仿佛她已經獨自活了數千年,看透了歲月的滄桑變幻,對這個世界已經深深厭倦。?
“我是這裏的地靈。”女人答道。?
地靈?莫靈沒有這方麵的知識,聽起來應該是土地爺一類的小神吧。?
“知道了,那些人都是你殺死的吧?”莫靈毫不畏懼地質問:“作為一個地靈,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寬了?替冤鬼報仇雪恨可不在你的職責範圍內,況且你那是濫殺無辜。”?
地靈淡然一笑,仿佛人類的生命對她而言如塵埃般微不足道。她抬起手撫上莫靈的臉頰,指甲有意地勾勒著他臉部輪廓,慢聲細語道:“仇恨這種情感對我而言是無足輕重的,我是地靈,隻為土地說話。淨靈師,我對你很感興趣,你留在這裏陪我怎樣?”?
莫靈覺得自己被女人調戲了,幸好這裏沒有攝像頭,要不以後還怎麽做男人?他扭過頭去,躲開地靈的手,朝後退了兩步,道:“不好意思,我隻對人類感興趣。你把穆玨弄哪兒去了?那孩子還沒滿18歲,拜托你手下留情。”?
“我就是很喜歡你的人情味,放心,我把那個小弟弟暫時關在一個安全的地方。唉,前天晚上真該一鼓作氣把你拐了來,可惜啊,被你男人攪了局。”地靈繞到莫靈身後,雙手搭在他肩上,頭從左後方探過來側著看他,“跟我走吧。”?
莫靈轉身,毫無雜質的清澈眼眸看著她:“你到底是為了什麽?”?
地靈朝他伸出一隻手。?
接受這個邀請,也許會永劫不複。但是,莫靈別無選擇,這場實力懸殊的較量還沒有開始,他就已經無路可退了。?
他把手放了上去,兩隻手相碰的一瞬間,從地靈手心裏飛出了許多晶瑩的靈子,那種熟悉的濕潤感幾乎沿著手臂直接入侵了他的心髒。?
周遭的一切不複存在,莫靈的眼前迅速閃回了無數個片段,這是一段有關這片土地的記憶。從開天辟地的那一刻,經曆了無數朝代,直至今天。在這裏,曾經是一片荒蕪,也曾長過茂密的樹叢;經曆過洪水,也遭遇過幹旱;建過瓦房,造過工廠,也修過宿舍,而今立起了高樓。?
時光流轉,曆史往往令人唏噓不已,誰會想到高樓聳立遍地陰影的地方,也曾是被陽光染成金色的一馬平川。?
“什麽感覺?”地靈牽著莫靈的手問道。?
莫靈用力眨了幾下眼,發現自己已經身處一個虛幻的空間,舊樓不見了,眼前是一條扶搖直上的天梯,不知道通向哪裏。?
他有些疲憊地說:“覺得累。”?
“我帶你走,到上麵去,幫你消除疲憊。你做淨靈師太久了,身體早就已經負擔不起那些汙穢靈魂的侵蝕。”?
地靈拉著他,二人雙腳離地,順著天梯一路飛升。?
莫靈身體輕飄飄的,處於失重狀態,覺得身體都不是自己的了,卻有一種奇異的成仙般的超然物外的灑脫感。?
他們升上最高處,天梯的盡頭有一扇門。門自動打開,他們穿了進去。?
莫靈並沒有看到什麽世外桃源,這兒,不過就是紫金華府的樓頂而已,他抽回手,問道:“你到底在玩什麽花樣?”?
地靈仍舊飄在半空中,居高臨下看著他:“淨靈師,你說土地的所有權屬於誰?我活了這麽久,發現誰都可以在這上麵肆意妄為。”?
莫靈認真思考了一下,說:“我不知道,大概……不屬於任何人?即便你是地靈。”?
樓頂上風很大,地靈的裙擺被吹得亂舞,長發被掀起層層波浪,身體仿佛即將被風化一般,不斷湧出銀光閃閃的靈子,隨著風飄蕩在上空。?
“我知道不屬於我,因為它隻屬於它自己,沒人有權利占有它。所以,我寧願將其毀滅。”地靈的聲音在風中飄渺遙遠。?
莫靈道:“你這是在走極端。”?
“你跟我一起走這個極端吧。”?
地靈說了她最後一句話。?
接著,她的身體化為一團光,衝進莫靈體內,與他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