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酒宴從日落時分一直道二更將至方才散席,除了十餘位知道謝道韞將上來為謝安獻曲的人以外,其餘人都漸漸告辭而去。
謝安招呼眾人移座水榭,今夜天氣溫和,水榭之旁的杆杆修竹在燈籠的照耀下,搖搖曳曳,甚是雅致。
謝安著人沏來香茗,又叫謝玄去請夫人和謝道韞。不一會,幾名婢女打著燈籠簇擁著夫人和謝道韞從遠處走來,謝玄跟在他們後麵。
那張玄全然沒有瀟灑自如的風度,張著兩隻醉眼一眨不眨的看著來人。
兩人走進水榭內,謝安夫人劉氏生的富態豐滿,臉上笑容可掬,韓暮看了一眼劉夫人身後站立的謝道韞,卻見那謝道韞也正看著自己,二人目光交錯,韓暮看到的是那兩泓秋水般的雙眸。
謝道韞身材修長,婀娜有致,身著鵝黃寬袖描花上襖,下邊一襲同色長絨裙,雲鬢如青山,配以簡單的兩隻金釵,眉目如畫,氣質如蘭。特別是渾身上下散發出的一股靈氣,讓人在她麵前不自覺的便矮了三分。
謝安連拉韓暮兩下,韓暮才清醒過來,不覺有些羞愧;謝道韞見他如此,目光中現出鄙夷之色。
謝安拉著韓暮向夫人介紹,劉夫人下午禮佛回府才知道收義子之事,她信任謝安的眼光,所以也沒多說什麽。
韓暮按照規矩斟兩杯茶,敬給謝安和劉氏。那劉夫人微笑接過喝了,想給韓暮一個見麵禮,但是在身上摸索了半天發現什麽都沒帶,一轉眼看見謝道韞腰間掛著的一塊玉兔掛飾,一伸手就拉了下來,順手遞給韓暮。
眾人愕然,謝道韞玉臉通紅,想說又不好開口,隻是一直拉著夫人的衣角亂扯。韓暮也扭捏著不敢收,這劉夫人也太不拘小節了吧,就這麽隨便的一拉就將別人的東西據為己有,並隨便送人。
謝道韞拉衣角的小手扯動更頻繁了。劉夫人轉身白了一眼謝道韞道:“韞兒恁的小氣,借塊玉佩都舍不得,明兒去我那,我給你一堆。”
眾人全部絕倒。謝安知道自己夫人的脾性,幹笑道:“韓暮收下吧,不妨事,不妨事。”
韓暮暗自好笑,接過玉佩,謝過劉夫人歸位落座。手捏玉佩隻感覺溫潤細膩,似有絲絲芳香散發出來。
偷偷看了謝道韞一眼見她正狠狠的盯著自己。韓暮頑皮心忽起,拿那玉佩湊到鼻尖聞了聞,作陶醉狀。謝道韞頓時臉色飛紅,低頭不再看他。
韓暮心頭大樂。這時早有婢女將古琴擺上,焚起兩爐香片,眾人知道,好戲來了。
謝道韞蓮步輕移,來到水榭中央,先向謝安福了一福道:“道蘊恭喜二叔加官晉爵,現曲一首助興,祝叔父叔母身體康健,永享富貴。”
聲音甜美柔嫩,聽起來撩人心魄;謝安頷首微笑道:“韞兒,越來越會說話了,這次準備給我們奏個什麽曲子啊?”
謝道韞起身道:“這首曲子是我上元夜遊淮水時偶得,還未起名字呢,稍後演奏完了,還請叔父賜個曲名吧。”
眾人精神大振,紛紛鼓掌叫好;韓暮心道:“這謝道韞才女之名看來還真不是假的,一出手就是自創琴曲,自己雖然也喜歡聽聽音樂,但對於音律可是一竅不通啊。”心中好奇心頓起,當下靜心細聽。
謝道韞端坐琴前,羅袖輕揮在古琴上拂出一串清亮的妙音,然後彈奏起來。
琴聲委婉輕靈,柔曼舒緩,意境飄渺動人,卻又不失恬靜自然。
眾人在這優美的琴聲裏閉目搖頭晃腦,沉醉其中;忽而琴聲變得激越急促起來,仿佛狂風驟雨襲卷而來,頓時飛花走葉天地無色,終於琴音減緩,意境恢複恬靜淡然,琴音減低,直到無聲無息。
座上眾人靜坐半晌,方彩聲如雷;張玄離座向謝道韞拱手長鞠一禮道:“神乎其技啊,謝小姐這雙手真是神奇之物啊。”
謝道韞看都沒看他一眼,隻是起身回了一福道:“張將軍難道隻看到琴藝麽?道蘊要的是對這新曲子的評價呢。琴技算什麽!”
張玄馬屁拍到馬腿上,訕訕笑道:“小姐說的對,琴曲更好更好!”
韓暮看的暗暗發笑,剛才的曲子,他聽了有似曾相識之感,有很多段落和他在前世喜歡聽得一段古曲相同;作為一個二十一世紀的文科高材生,古曲古韻他還是喜歡的。
謝道韞對著眾人盈盈笑道:“我隻是有曲子,卻一直起不出滿意的名字,不知各位叔叔伯伯能否幫幫道蘊呢?”
王坦之歎道:“賢侄女秀外慧中,大晉才女之名當之無愧,我這對於音律不善其道之人也是如癡如醉,心曠神怡啊。”
座中謝安對於音律最為精通,眾人的眼光自然而然集中在他身上。謝安微微一笑道:“你們哪位不是操琴高手,今日卻又如此謹慎起來,是怕在才女麵前丟了臉麽?”
眾人被他挑明心事,俱都老臉一紅;司馬昱道:“班門弄斧的事我等是不做的。”
這句話擺明了是坐實了謝安的猜測,其餘人等心中暗恨不已。
謝道蘊美目輕掃,看到韓暮若有所思的坐在一旁發呆,心裏氣他剛才的輕薄之舉,想讓他出出醜,於是對著韓暮福了一福道:“韓暮小弟,可否請你幫道蘊品鑒此曲,抑或幫道蘊替此曲命名呢?”
韓暮正在回想後世自己上大學時,和古典發燒友們聽此曲的情景,沒有聽見謝道韞的話;忽見眾人眼光全部轉向自己,暗叫糟糕。
謝道韞見他心不在焉似沒聽到自己的話,心中暗惱,壓住情緒又說了一遍。韓暮手足無措連連擺手道:“我對於音律一竅不通,哪敢胡亂評價,還是義父大人來說吧。”
眾人見他發窘的樣子都大笑起來,張玄笑得最為大聲,終於有比自己更出醜的人了。
謝道韞目的達到,便不再理他,自己也根本就美想著他能精通音律品鑒琴曲,心中暗歎:不知二叔是怎麽了?怎麽就收了這個人為義子,不過是個外表好看的草包罷了。
韓暮看出來眾人眼中的鄙夷之色,這些他都不在乎;但是不知為何,謝道韞眼中的不屑之色讓他實在受不了。
於是他咳嗽一聲,正色道:“不過在義父品鑒之前,關於此曲我倒有幾句話想說。”眾人訝然看著韓暮,連謝道韞也轉身對著韓暮投來疑惑的目光。
王坦之是個實沉人,他不忍韓暮出醜,出言提醒道:“韓賢侄,還是讓你義父來說吧,胡說一番非但不能增色反而隻能貽笑大方啊。”
韓暮哭笑不得,這人也太直接了,完全不理會自己能不能受的了,但是出發點還是好的,怕自己更出醜而已。
謝安大笑道:“王大人你在說我謝安沒眼光麽?韓暮,你便說說,不用顧慮。”朝韓暮擠擠眼道“我看好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