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安並未說話,而是靜靜的坐在案前飲茶;韓暮不敢打攪,坐在一邊暗暗觀察謝安;外表乍看起來,謝安便如三十許人,但韓暮還是在他的身上找到了歲月的痕跡。

謝安的兩鬢已經有些斑白,眼角的皺紋頗多且深,眉宇間的滄桑之氣也有些明顯;韓暮不熟悉這段曆史,但是他心裏揣摩了一下謝安的年紀,應該有五十左右了吧。

因為謝安比王羲之小八九歲,而王獻之是王羲之的兒子,兩者之間怎麽也要相差個十多歲吧。從王玉潤口中得知,王太守今年四十一歲,那麽謝安五十左右也就順理成章了。

韓暮正在瞎想,隻聽謝安咳嗽一聲,忙抬頭看去,隻見他正微笑的注視著自己。

“韓賢侄在想什麽呢?”謝安道

“大人恕小子冒昧,我在猜您的年紀。”韓暮感到自己有些無聊。

謝安饒有趣味的問:“年紀有什麽好猜的,你難道不知道我的大概年紀麽?”

韓暮心道,我知道才怪,我和你根本不是一個時代的人!

嘴上卻道:“我去年的了場大病,很多事情都忘記了。”

“哦,我聽說了。”謝安道,韓暮心裏納悶,自己在謝安麵前簡直就是透明的,事無巨細,他都說知道。“我穿越來的你知道麽?”韓暮調皮的想。

“這次你做的事轟動不小啊,桓溫的侄子一家被你幾乎殺光了,還有他在吳興的一些眼線也被你一夜之間鏟除大半,他恐怕要發飆了。你怕麽?”謝安看著韓暮道。

韓暮一絲不讓的和他對視道:“我當然怕,我怕的隻是他用卑鄙手段殺害我的家人和朋友,真刀真槍的明幹,我才不怕他。”

謝安哈哈大笑道:“有膽識是不錯的,但是你還沒搞清楚自己麵對的是誰。桓溫行事從來都是未達目的誓不罷休,再說了,這事能明著幹麽?你見過那錦盒麽?”

韓暮知道他說的對,要是到了公開幹的地步,恐怕是錦盒公開,桓溫造反的時候了,這事注定是大家暗地裏玩陰謀了。這個事實讓韓暮很不自在,但又無可奈何。

“韓賢侄,你先在休息幾日,熟悉熟悉這邊的環境,具體的安排我會過幾天告訴你,這裏是京城,不是吳興。行事要格外小心。這京城超過一半的官員和士族是支持桓溫的。”

謝安喝了口茶接著道:“這也不奇怪,誰會願意和有權有勢的桓大司馬作對呢。賢侄啊,我知道你不是個平常的人物,總有一天你的成就會超越所有人,正如王子敬給你的評語‘俊秀端方,美玉待琢’,哎!王子敬識人的眼光還是那麽毒辣啊。你可明白這句評語的意思麽?”

韓暮點頭誠懇的道:“原來我確實不懂,但是我現在懂了,我還有許多要努力改進的地方,我的身上缺點太多。”

謝安拍拍他的肩膀道:“哈,也沒你說的那麽不堪啊,你身上的優點可是比缺點多的更多啊。缺少的是曆練和沉澱而已,你今年十八了吧?”

韓暮心道,這能瞞得過你麽?嘴上答道:“三月十二日是我生日,到那天我就要行成人禮了,隻不過,爹爹不在了,怕是這個禮行不了了。”

韓暮的聲音低沉了下去。謝安想了想道:“無妨,我來幫你主持好了,我想你不會拒絕吧?”

韓暮大喜道:“那自然是太感謝大人了。”

謝安奇怪的看著韓暮道:“咦,你這小子怎麽不向我行大禮啊?”

韓暮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疑惑的看著謝安。謝安看他不似作偽苦笑道:“傻小子,我若幫你行成人之禮,需有個名分啊,不然我憑什麽身份給你主持啊。”

韓暮如醍醐灌頂,醒悟過來,納頭便拜倒在地道:“孩兒拜見義父,我又有爹爹啦。”歡喜之情溢於言表。

韓暮從心眼裏對謝安有親近之意,沒見到謝安之前,韓暮心裏還直打小鼓;見到他之後韓暮便被他詼諧的性格,瀟灑的風度所折服了。加之在此非常時期,敢於收自己為義子,這份擔當怎麽不叫韓暮感激萬分。

謝安被韓暮的情緒所感染,俯身拉起他道:“明日我便告知眾人,擺個大場麵來慶祝一下,你娘那邊我相信她應該不會反對吧?”

韓暮道:“我娘肯定會同意的,義父對韓暮如此,韓暮真是覺得意外,我一個小小的草民能得到義父的垂憐,何其有幸啊。”討人喜歡的話韓暮還是老規矩:張口就來。但也並非信口胡說。

謝安正色道:“你若老是妄自菲薄,便不是我謝安的義子,我謝安身邊的人個個自信瀟灑。”

見韓暮臉色尷尬,又笑道:“你非常人,必有一番大作為,我以後叨你的光也說不定。”

韓暮佩服了,這般鼓勵培養人自信心的辦法,他在教書時也時常用用,效果頗佳。

“韓暮絕不會辜負義父期望,您的下半輩子我包啦。”韓暮心情大好,說話也自然了許多。

“小子,你要記住這句話,別以後賴賬哦。”謝安彈彈帽子,起身便想拿案幾上的錦盒,高興的時候要來一顆藥丸助興。

韓暮趕忙上前道:“義父,恕我直言,這藥丸還是不吃為好,去年孩兒重病便是吃多了這種藥丸所致,這藥可是有毒的啊。”

謝安苦笑道:“我早知道有毒了,但是戒不掉了,算啦,便是不吃也不過多活幾年罷了。”

韓暮知道謝安也和王獻之一樣,雖知道有毒,但是已經毒癮深重,無法自拔了。

一老一少在廳內促膝談心,不時爆發出一陣大笑,韓暮連日勞累,此時卻無一絲疲倦之感,隻覺得有無窮無盡的精力供自己揮霍。

健康城的夜晚是無眠的,處處流光溢彩,燈紅酒綠。酒肆和街道上的商鋪也都正常接待客人,不到四更,這裏的夜晚便不會安靜。秦淮河上的花船上彩燈高懸,飄渺的歌聲和飲酒行樂聲遠遠傳開,仿佛這裏不是大兵壓境的東晉都城,而是人間仙境。